绘芳录红闺春梦 - 第 18 页/共 36 页

恰好县里缉案的捕役,同着一班伙计们走来,连儿忙叫住他们,扯到一家店铺内,将适才的话告诉了众人。众捕役惊异道:“不料此案是他做的,真令人梦想不到。若非你二太爷见着原赃,我们一辈子也疑不到他身上。他去年却是田师爷荐于本官的,派仙当分外差。后来因他舞弊卖法,种种不妥,本官又碍着田师爷情面不好难为他,只开除出去。据闻他往别处去了,那知仍在此地,做这勾当。怪道上日有人说,见他穿的甚为齐整,我们犹议论着他,现在没有事干,反好了起来,想必是那里得了一宗外快。这一说真正是他无疑了。好二太爷,请你赶紧到衙门去,知照我们伙伴一声,叫他们多着几个人来,既有一件,其余的失物也有了着实。而且他一人断不敢做这勾当,他家内必有羽党,人少了去却不妥当。我们先跟他出城,看其动静。”连儿又嘱咐众捕役小心, “切不可使他闻风走脱,你们即吃不了兜着走”。说毕,便急急去了。一口气跑到县前,寻着捕役班房内,说给众人知道,又指点柏成去的路径。众人听说,忙带着家伙飞风迎了前去。   连儿自回府内回明伯青,复到县前候信。早见众捕役已押着柏成,同几个人来了。那先去的捕役道: “柏大哥与这几位朋友皆是汉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累我伙计们作难。现在所存的原赃业已起到。柏大哥既是朋友,又是旧交,你们须要好生照应着。这件事柏成人哥亦系误入,其实回一堂即没有事了。你等陪着他们,我先去打听本官,今日可坐堂不坐堂?”说罢,即去寻门上说话。半晌,出来道: “你们伺候着,官即刻坐堂呢!趁今日就审过罢i免得又要耽搁一夜,拖累柏大哥受委屈。”当将柏成等人安插在班房内,又去伺候官府升堂。   鲁鹏因此案满限已久,一犯未获,府里催文迭迭的下来。祝乡宦又时常私闹,明知这件案卷万不能颟顸过去,心内正在焦躁。忽闻今日原犯已获,好生欢喜,忙坐了大堂。原差捕役先上去回了,即命带首犯上来,见是柏成,很吃了一惊,暗想道:“这厮怎生仍在此地,又干下这没王法的事来?”便故作不识道: “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何起意偷窃祝乡宦的衣物?你们一伙共有几人?那船户可是你们一伙?须从直招认,不许支吾,本县尚可破格开脱你等。”又叫将众船户带上与他对质。   柏成情知抵赖不去,不如招认,还少吃些苦。跪在地下,连连叩首道: “小的该死,一时油蒙了心,干下这胡涂事儿。小的白知罪不可宥?,情愿招认,尚望太爷姑念小的初犯,受了人的蛊惑。小的名叫柏成,南京人,因寄居此地,失业有日难以过活。意在投奔他处谋干营生,苦于旅费无出,家小又抛弃不下。后来想到清江有个至好朋友,可以与他挪借安家动身的使费。那日到河边觅船,却碰见上午雇来淮城的一只熟船,小的即叫他送往清江。闲谈时,他问小的近来情形,便实告诉了他。正然开行,忽见上流祝老爷的船下来。小的偶说起南京祝家颇有名望,当日原推我旧主人家,如今刘家坏了事,此时通城要数姓祝的在头等上了。谁知船户听了,陡生不良之心。即将船泊定,与小的商议道: ‘你说那姓祝的座船也是我们一帮的人,实对你说罢,我们一帮有十数只船,明是驾船,暗中却全靠水面上做些买卖。既然祝家首推豪富,身边必有金银。莫若今晚大伙儿申合起来,弄他些东西,也强似你去向人借贷,还不知多远的路赶了去,你那朋,友可肯借呢?何以我们定要约你入伙,因祝家是个乡绅,失了东西必然报案追缉,地方官畏他声势,定严行访拿。非寻常的窃案,无力的失主,十朝半月即松懈下去。你在县里站过的,人又熟识,又比我们走得进去,可以访问消息。若祝家追的平常,我们仍在此地停留;若祝家迫得严紧,我们即往别处躲避。好在捕役人等断不疑猜到你身上。自此我们就是一伙儿了,请你在城里做名眼线。我等即放开胆去干,一有风声你即通信与我们,得的财爻多给你,见一得一的公分,你还愁没得过么?’”   柏成说到此处,又叩了一个头道: “小的真正该死,因穷昏了,不觉听了高兴起来,答应了入伙。随即回船跟着祝老爷船走,果然见也泊了船,闻说尚有几日耽搁。头一天与他座船上的人计议停当,次日夜间小的等人伏在河边,俟祝老爷们睡熟,他的船户将衣囊包裹一件一件的窃出,小的们在岸上递接。所以祝家主仆,皆不知道。连日打听祝老爷追得甚紧,太爷又差了全班捕役协同河快保甲,城内外到处缉获,难以存身。又因祝老爷座船上的人拿去,怕他们受刑不起,吐出实供。昨日小的们商酌定了,往内河躲避。今早叫小的入城,再细细探听。那知才进了城,即遇着祝府家丁连儿,与他向来认识,他唤住小的说话。小的亦欲借此套间他的口气,便扯了他去吃酒。该数天网恢恢,小的错拿了搬指,当作银两,被连儿见着,即破了案。同伙的一起人在小的家内候信,不及逃走,故都被拿获了。此乃句句实情,并无半字虚言。总求太爷高升极品,朱衣万代,饶恕小的为穷所使,情愿具切实改过死结,永不为非。”一面说着,一面叩头如捣蒜一般。   鲁鹏听了,冷笑道: “好,你们这一班丧尽天良的奴才,只顾你们偷来的银钱,大伙儿快活,累得本县受足了失主的气,还耽着处分。你想去,你该得什么罪?”即命将柏成带过一旁,去带那两起船户们上来审问。未知船户等可肯招认实供,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少年得志奉旨完姻 侠士酬恩奋身却盗   却说山阳县鲁鹏审实了柏成,当令画供。即命卅两起船户上来讯问,众船户见柏成已从实直招,也只得认了。又将原赃逐一   检点,却少了若干,问到柏成等人,都说卖与过路的客商去了。鲁鹏没奈何,贴补齐全,命连儿当堂照单领回。又做了详文申禀府里,叙说赃犯全获情由。一面着人去封锁柏成房屋,捉他家小到案,迫缴原赃。   柏成的妻子,本来在南京与柏成鬼混上手的,到了淮城方公然说是夫妇,明欺淮城没人知道他们底细。此时闻得柏成犯了   事,必要拖累着自己,连夜将细软收拾逃走,另寻主顾去了。   差役回衙禀明鲁鹏,说柏成的妻子闻风在逃。他的房屋是赁下的,现在原业已出头承认了,不合封锁。差役囚得了房主贿嘱,竞代他掩饰过去。只把那两只船封了,照官价变卖赔抵。俟府里回文下来,准其销案。即将柏成等人按例定罪:柏成是此案首犯,重贵四十,永远囚禁;其余众船户皆从轻减等,每人枷号—月,刺字发各坊保正看管。伯肖见各物一半是鲁鹏赔补的,心内反过意不去,遂亲诣县署道谢。次日,即辞别二郎,另雇妥船回转南京。不一日,已抵省城。伯青先坐轿回府,连儿开发了船价,随后也押着行装进城。伯肖见父母消了安,祝公即问及淮城被窃一事,伯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祝公叹息道: “天下事没行不报应的,当日柏成拐了他主人一空,几致刘蕴不得回来。 日下刘蕴已死,没了对头,而且远扬他方,自以为幸逃法网。谁知天理昭彰,偏生遇见这一班船户,勾他入伙作贼,今日仍不免身受官刑,可见恶人总没有好结果的。”又问了问汉槎任上光景,便命回后歇息。伯青退出,到了自己房内。素馨小姐早迎接出来,少年夫妇远别了数月有余,自然絮絮搭搭,谈说不了.   来日一早,梅仙得着信赶着过来问候,说到五官临行的时节,谆谆嘱托,你一经回来即寄信与他。伯青点首道: “倒也不必急急的,得便你司‘写封信寄去。”又去见舅父舅娘请安,呈上汉槎的禀启。回来又到小儒衙门里走了一趟。过了几日,各事料理清楚。     这日饭罢,带着连儿往聂家来,与王氏、二娘略谈了几句,即到小怜后进来,细问慧珠近况。小怜摇头道: “再别要提他了,如今益发不能干犯。起初我们劝说他还听着,目下只要说到你的话,他即掩耳走开,甚至见了我们躲避不理,怕的我们和他哕嗦。依我说,你可把这条肠子打断了罢。只当不曾认识他的,又怎么呢?”伯青听了,默默无言,只管望着小怜出神。好半晌,始倒抽了一口气,滴下几点泪来。又恐小怜见笑,忙转身拭了眼泪。见左右无人,即告诉“汉槎意欲接你到山东去,未知你可愿意?不妨说明,我好代你打点着”。小怜不便当面应答,只低着头拈弄裙佩。伯青知他意思是应承了,立起身来道: “我且别过,你可见着畹秀代我说声问候,我却不敢去惊动他。你的话可将行止的主见揣摹定了,我再来讨回音罢。”便辞了出来,回至府内,惟有纳闷而已。    忽见连儿来回道: “适才打听得陈二老爷点了词林,早间报子已报到总督衙门。此刻合城官绅都去了,老爷吩咐爷也过去道喜。”伯青听说,忙穿了吉服,坐轿前去。小儒留着,至晚方回。     原来陈仁寿进京会试,中了第三十二名贡士,殿试钦点了庶常,陈仁寿即行请假回乡祭祖完姻。今上又知道陈仁寿系两江总督陈眉寿的堂弟,恩赏白金五百两,以为婚娶之费。陈仁寿谢了恩,即择吉出京,一路上奉旨完姻,分外光宠。先专人到南京送信,小儒正接到喜报,又接到仁寿私函,不日即至南京,又恩赐完姻。小儒忙着寄信与从龙,让他早为预备玉梅出嫁。   这日,陈仁寿抵了南京,进衙见小儒夫妇请安,又叩见了甘誓。次日,往各亲友处拜会。过了数日,小儒即催促仁寿回乡祭祖,回来方可迎娶玉梅,若太迟了一则展转不来,再则又恐耽误了年终进京的日期,便择定三日后起程。适值从龙回信亦至,信中说欲招赘仁寿到苏州去,免得两处往返,待满了月再到南京与尊府合住等语。小儒正虑着仁寿娶亲,必须另寻下一所房屋,又没人照料。难得从龙说到招赘,却好祭祖回头,顺路苏州,岂不一举两便,忙来与仁寿商量。仁寿是没有不愿意的,他幼无父母,凡事都倚托哥嫂做主。小儒即写了回书,交带原足。又备下赘亲使费的银两,给仁寿带去应用。仁寿遂辞别哥嫂开船,一路无话。到了浙江,祭过祖,又拜见了合族,耽搁了两月。诸事已毕,即收拾动身,向苏州来赘亲。   从龙自接到小儒回书,便在本衙门打扫出一进正宅来,作玉梅新房。又命众家丁嗣后都称呼大小姐,不许提个“韩”字。一切婚嫁礼节,悉照自己亲生女儿一般。小风又暗中备了一分体己,添补玉梅妆奁,程婉容也有赠送。玉梅见从龙夫妇三人如此优待,感激不尽。     到了吉期,行过合卺大礼,又请从龙夫妇受拜,即送入洞房。玉梅在烛光下偷看仁寿,相貌堂堂,风流年少,十分心满意足。仁寿亦久闻玉梅才貌双佳,不过偶落风尘,先世却是旧族,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两人你怜我爱,各遂了心愿。从龙见他夫妻如一对粉妆玉琢,自喜眼力不差。直待满月以后,好送他夫妻回转南京。   且说柳五官自由南京起身,不数日,来至苏州,在从龙衙门里住了半月。即接着王兰有信来请,五官亦欲往杭州游玩各处古迹,便辞了从龙,向王兰处来。终日览赏名山大川,觉得天下湖山以杭州为最,怪道者香起坐的地方,自书了一付楹联挂着,集的成句是:   圣代即今多雨露,   故乡无此好湖山。   上联说的是,蒙圣思简放他此地为官;下联即指浙省名胜甲于天下。真乃贴切不浮。     五官又于日间游玩的处在或有不识名迹,晚间回署,即请教王兰解说。足足逛了两个多月,游览方遍。却好接得梅仙米函,说伯青已回。五官见了,即忙着收拾起身,王兰坚留不住,只得送了若干上等物件。五官又便道苏州,辞别从龙。从龙留他同仁寿起程,一路上彼此可以照应。。五官再三不肯,住了一日,即先行去了。   这日,已过常州地界,因逼着船户不分晓夜趱赶,以致走过了应住的码头。时已初更天气,又落起雨来不能前进,即泊在一家村庄旁边,岸上不过四五户人家。此时天色不早,各家皆关门闭户。五官见泊了船,闷坐半晌,也就睡了。众船户赶路辛苦,——倒下即酣呼睡熟。五官在炕上翻来覆去,听那雨点打在篷上,浙浙沥沥的紧——阵慢一阵,倒勾起无限心思来,愈外睡不安稳。   忽闻得后舵“咯吱”的——声,五官侧耳静听,又似有人爬上船来的脚步声音,不禁害怕起来。喀嗽了两声,没人听见,忙翻身坐起,唤他的跟人道: “你们可醒着么?招呼船户们—声,后舵上什么响,别要有人呢?”众船户此刻已醒,忙答道: “没什么,我们住船的时候,忘却提起舵牙来,想是水摆着响。五爷只管放心,往来官塘大路不妨的。”五官见他们都醒了,听了听没有声息,复又躺下。因适才说了几句话儿,更难睡着。   那岸上已打三更,雨亦渐止,正蒙咙欲睡。猛然船头上“豁喇”的一声,五官很唬了一跳,正待叫人,见舱门全行打落,一连跳进四五个彪躯大汉进来,手内皆执着明晃晃的钢刀。五官早魂飞天外,抖着一团出声不得。后舱众船户也惊醒了,那知从舵后亦爬入几个强人,把众人捆扎做一堆,丢下舱底,上面用板盖着。前舱的强人也将五官捆起,用刀指着道:“你若开一开口儿,即送你狗命。”吓得五官双眼紧闭,听天由命而已。众强人点齐灯火,揭起舱板四处搜检,又开箱倒箧的寻找金银。   正在危急之际,忽上流摇了一只船下来。那船上的人问道:“对过的船为何半夜三更大灯大火,又在那里乱嚷做什么?”众强人听得有船来了,忙出舱,见是一只小船,船头上站着一人。众强人也不放在眼里,大喝道: “滚你娘的蛋罢,你管我们做什么?实告诉你,我们是向他借盘费的。你快点走开好多着呢,若惹起老爷们气来,你就没想活着。”   一语未完,站在舱外的那强人“哎哟”一声, “扑通”跌入水内。那人一纵,早过船来。众强人见来人用武,又伤了他等同伙,齐齐抢上船头,直奔那人举起刀乱砍。那人不慌不忙,手起足踢,打翻了好几个,跌下水去。其余的强人见势头不好,胡哨了一声,皆赴水逃走。   落后的稍慢了一步,被那人捉住按翻,用脚踏住胸膛.,夺过他手内的刀,举起喝问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清平世界敢于行凶劫取?这家船上与你有什么仇隙?可从直说来,饶你一死,不然我即一刀剁你两段。”说着,把刀在他脸上桠了一桠,那强人连声哀告道: “好汉老爷饶命!这家船上与我等爿:无仇隙,因在苏州见他用得挥霍,我等起了意,约了我们一班兄弟,一路跟踪至此。偏生今夜他住在这旷野地方,所以才动手的。他的银钱物件虽已搜罗出来,都未取去。我们的人反被好汉打落下水,多分是没行命了。只怪我们行眼无珠,不识好汉。但求饶我——条狗命,愿从此改过为善。”那人道: “如此说来,饶你不得。”即将篷索割了一段下来,把那强人四足攒蹄的扎起。   五官此时万想不到有人救他,开眼看时,众强人已散,又听得问那强人,方知即是来人救了性命,忙高声叫道: “那位好汉请进舱来,放了我手脚好来叩谢。”那人早跨进舱中,见五官紧紧捆住,用刀挑断绳索。五官爬起,望着那人纳头便拜。那人一把拉住五官,细细一看,不禁“哎哟”道: “怎么讲,谁知是柳恩公!真乃天缘凑合,使我来解恩公之围。要恕我来迟,有累恩公受惊。”五官听得来人称仙恩公,大为惊异,定神细认,原来就是去岁除夕济助他银两的郑林。心中这一欢喜,非同小可,道: “郑哥,你怎么来的?若非你来搭救,小弟早作刀头之鬼。”说着,又要叩谢。   郑林挽住五官,哈哈大笑道: “天道循环,丝毫不爽。蒙恩公去岁除夕救我,天使我今日来救恩公,其中真个造化弄人,令人不测。我非恩公无以至今日,恩公非我无以脱此围,我们算各尽其情,何须介意。尊纪及众船户到那里去了?”五官道: “众强人上船时,我仿佛听见他们叫喊。后来我被捆起,自身性命尚不知死活,还能顾他们么?料想尽被强人杀了。”     郑林闻说,取了火走入后舱四处寻找,果然不见一人。暗忖道: “当真一干人都杀了不成?”又不见有血迹,正在狐疑;听那舱板下有人哼声。揭开看时,见众人好似捆拈似的,一大堆在内。即叫五官道: “不用着急了,他们都在这里呢!”五官忙走来看着,又是急又是笑。   郑林将火递与五官执着,即蹲身下去。众人认不得郑林,见他短衣结束,犹认着强人,齐声哀乞道: “大王刀:恩呀!船内所有金银任凭大王搬取,我们身上分文俱无,只求大王赏条狗命罢!”郑林摇手道: “你们别要怕,我非强人,是来救你们的。”便将众人举出舱外,方跳了上来,解开众人绳索。众船户与两名跟人,都捆得身子麻木了,躺在舱板上动掸不得,口内只说: “吓煞了!”又见五官平安无事的立在一旁,即问道: “强人来时,倒没有难为五爷么?这位爷是何处来的,怎么又救了我们?”五官将郑林杀退强人的话,告诉众人一遍。众人方恍然明白,便齐齐跪在船板上叩谢。   五官邀了郑林同至中舱,郑林道: “待我将那个强人打发了再议。”即转身提刀出舱,五官忙上前止住道: “郑哥且慢,若论这一伙强盗杀尽方快人心,但是他们被你打死多少,已知利害,想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依小弟愚见,姑免他一死,放他去罢。”郑林停住脚步,笑道: “恩公反可怜他们起来。也罢,死罪可赦,活罪难饶,我自有处置。”遂同了五官走上船头,指着那强人喝道: “你这该死狗贼,若不看柳老爷慈悲你们,定要剁你几十段。从此你须改过为善,做个良民,倘再执迷不悟,有日碰到你郑爷爷手内,把你碎尸万截。”说着,反过刀背来,在那强人左右肩头上,使劲斫了两下,顿时两膀皆断塌下来。那强人咬牙忍受,不敢叫唤,此时只求活命。五官忙着又要来劝,却不及了,只说了声。“可怜”,躲入中舱不忍看视。郑林见他两膀已折,料无能为,即割断绑绳,喝声“饶你狗命,去罢!”拎起他右腿,摔上岸去。那强人得了命,也不顾疼痛,连爬带滚的去了。   郑林放了强人,又下舱来,笑向五官道: “发放他去了,只是太便宜了那狗贼。”五官连忙让郑林上坐道: “郑哥,你我从此是患难朋友了,切不可如此的恩公称呼。若以今日而论,我受你救命之恩,又怎生称呼呢’;你若不弃嫌我,由今日起我们即以兄弟相称为是。”郑林本来爽直,也不多逊便答应了。此时五官的跟人喘息了半会,也挣扎进舱来伺候。郑林道:“你们可到我那边船上去,随便拿些吃物过来,我忙了半夜,肚内饿的很。”五官忙道: “我们船上有现成的酒饭,晚间因身上不爽,没有吃着。你们看可被糟蹋了没有?若没有糟蹋,快暖了来郑大爷吃。我觉得也要吃点子呢!”跟人忙去预备酒饭,少顷捧了出来,安好座头,郑林坐下,虎咽狼吞的一阵吃得罄净。五官只用茶泡了半碗饭。两人吃过,洗了手脸,天已大明。郑林叫五官歇睡片刻, “不然劳碌狠了,你身子又不健壮,少停要嚷病了。我亦过船去走走,停刻再来与你叙话”。又叫两只船并排帮着同行,看他们开了船,方过船去。   五官亦觉身子刚倦,即和衣睡下,闭日养神,心内却着实感激郑林。又自喜去岁除夕救了他,原来是伏下今夕救自己的根了,真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今有他同伴,我也不怕了。郑林回到自己船上,将夜间的事与姚氏说明。姚氏亦喜道: “难得此地遇见恩公,又解了他的急难,真乃天从人愿,稍尽我们报答之心。”郑林也歇息了半会。早巳午饭时分,郑林起身跨过船来,见五官亦起来坐着,吩咐跟人整治酒菜,又叫去请郑林。   忽见郑林过来,笑着起迎道: “郑哥来了么,我正欲着人去请你。适才船走惠泉山经过,小弟叫他们上去沽了一瓶上好的惠泉酒,又备了两样精致肴撰,我们弟兄们乐他一乐,以补昨夜的不足。”郑林亦笑着称妙道: “难为你想得到,土语:不饮惠泉酒,空在江湖走。我们既至此地,也要尝一尝惠泉风味,不枉走这一趟。”五官即唤跟人摆上酒菜,两人对坐豪谈畅饮。   五官又问及郑林何以至此?郑林先举起酒来,仰着脖子一口吸尽,放下杯子道: “说电话长,自蒙老弟与金大爷赠我川资,即同着妻子儿女投奔我岳父。到了任上,我岳父母终日思念他女儿,托人带了几次信,都没有寄到。正要打发我们舅爷亲自来寻我,恰好我与他女儿去依靠他家,又带了几个外孙同来,甚为欢喜。及闻我说列近年穷困,几乎全家都成饿殍,幸遇金柳二位慨然赠济,方能前来。他老夫妇听了狠狠哭了一场,不舍他女儿自小娇生惯养,那里受过这般苦处。便对我说,既然来此,且安心住下,我自有安排,都要设个长久的法儿,让你夫妻们好过活去。我岳父本是行伍中有名的老手,闲时与我讲究些技艺,不时又叫我到城外跑马射箭,怕我坐懒了筋骨。三月内忽然奉到本省总督来文,因去冬我岳父巡缉洋面获盗有功,推升了浙江黄岩总镇,即忙着料理去赴新任。我岳父说:‘此去浙省道路鸾远,你夫妻们不便同往。我前月已托人进京代你捐纳下南河千总,我再绐你五百两银子,携了家眷回家归标去罢。你这一身本领,在河营内宰见出色。多余的银两可置办些田产,又有千总一分粮米贴补着,你夫妻们不愁没养活了。倘或一年半载你的官运通顺,得补了实缺,也不忱你家世代将门之后。我再写信去,请河营内诸位至好朋友照应着你。’我送了岳父母动了身,即带着家小趱赶回来,投营效力。趁此年富力强,正好干立功业,重整祖父家声,也替我岳父母挣口气,不负他老人家提拔我的一番美意。想不到昨晚走至此地,得遇老弟,又值老弟有难,天使我稍尽寸心。我正欲一到南京,即先寻老弟,向当道诸公求两封书札归标投效,较之生疏疏的去投营好得多呢!不知可有那般福分,托天地祖宗庇佑,略展我生平志向。”说着,又一连干了几杯。   五官听了,喜得起身称贺道: “原来郑哥得了官,正是丈夫立身之基,将来专阃拥旄,翘首可待。今日先奉敬一大杯以作预贺,小弟也陪干一怀。”即亲自斟了洒送过,郑林立起饮了。五官亦陪了一杯,又坐下道: “郑哥恐初入河营没人照应,小弟回去与小癯商议,请总督陈公写封私书致意河督。况且郑哥有这一身惊人本领,再没有上司不另眼看待的。”郑林听五官—口应允,欢喜非常,先道了谢。真乃酒逢知己干杯少,对吃到饮宇时分,五官已觉醺然欲睡。因昨夜遇盗,不敢多饮,又吩咐早早的在那人烟稠密所在泊了船,两人进过饮食。郑林知五官害怕,也不过船去,好在一顺泊着,两边都可照察。即叫五官睡下,自己轻装扎束,拿了兵器坐在舱门口,又点起一支通宵大蜡,暖暖的烫了一壶酒,自斟白饮的消磨永夜。   五官安安稳稳直睡到次日天明方醒,见郑林仍然坐着,心内好生过意不去,忙一骨碌爬起,揉着眼睛笑道: “我昨夜真个睡糊了,半点儿都不晓得,怎生带累郑哥守了一夜。”郑林笑道:“这又算什么呢!我向来走道儿,夜夜都是如此。我知道你昨日吓狠了,不守着你是睡不稳的。你又不惯辛苦,千夜没得好睡,眼睛抠搂了倒难看。好的白日里,随我爱睡到什么时候儿。”说着,推开水窗,见天已大明,即叫起船户们开行,自己便和衣倒在五官榻上睡了。   郑林因夜来不曾合眼,酒又吃多了,放倒头即呼声如雷。五官料难再睡,穿齐衣服,起来盥洗已毕,坐在篷窗口看来往的船只。郑林直至午错方醒。由此每夜郑林守着不睡,五官自得了郑林作伴,放心大胆的睡觉。   不一日,已至南京。郑林别过五官,收拾行装同着姚氏儿女进城,约定明日在小癯家会晤。五官亦料理上岸,来至梅仙家。梅仙接着问问一路情景,五官即说那常州遇盗,幸有郑林相救。梅仙听了,着实叹息道: “当日我原说此人终非久困,不意此去即得了机遇。路上贤弟又赖他解危,可谓救人自救。”五官又说及郑林托他求小儒信致河督,冀有关顾。梅仙道: “这也不难,明儿我们先去见了伯青,托他转达分外妥洽。伯青很惦记你呢,倒望你回来好多时了。”又摆出酒来,代五官洗尘。   次日清早,五官换了衣服,同着梅仙望祝府来。到了府前,寻着祝安,梅仙即问伯青。祝安道:“往总督衙门去了,适才闻得陈火人奉旨内用,我家少爷赶着去道喜了。还闻云大人、王大人也升了。”梅仙、五官亦忙与小儒叩贺,方知陈小儒奉特旨擢用吏部尚书,两江总督仍着程尚调补,云从龙特授南河总督兼理漕河事务。恰值杭抚又告病回籍,所遗巡抚一缺,即着藩司王兰署理。该督抚等均着速赴新任,毋庸来京陛见等情。   小儒见他两人来了,即留住他们吃了晚饭去。伯青扯着五官到一旁坐下,说不尽彼此别离衷曲。又问五官,此番还是常住南京,还是仍要回去?五官道: “京中的房产我皆变卖了,又无亲戚故旧,,我回去做什么呢?你若留我我即住眷,你若厌烦我即回京去。”伯青笑道: “听听你这话可怄人,我巴不得你住下,可以朝夕相聚。你倒说我厌烦你,我为什么要厌烦呢?可不是没得说的话,不过怕的东府里王爷不容你久住在外,我不放心才问你一声,你反用这话来怄我。”五官道: “我出京的时候已禀明王爷,一时不能回去。他老人家也晓得,我出来是不回去的了。”   又说到郑林的话,伯青点头道: “这郑家的行为,使人可敬。据你说来,却是一个英雄。好在如今在田已调了南河,明日等他到了南京,我亲自去拜托他提拔郑林。他又非外人,可以不用小儒的信。”   小儒亦与梅仙说些闲话,见伯青、五官两人唧唧咕咕的说笑。   不了,便笑说道:“你们也好谈完了,不要一边亲热一边冷落,分明现出两样情形来,叫人心里受不得。”五官听了,一笑走开。梅仙红着脸道: “你也打趣我,你要嘲笑他们,何苦借我踏一脚呢?”伯青也笑着走拢来,即告诉小儒,五官在路遇着郑林的话。小儒亦叹赏不绝道: “此人真是个血性男子,凡有血性者,遇事必能果敢,不避艰险。在田若收之麾下,定得其力,不独专为报答私恩上起见。改日在田到此,伯青倒要记着说声。”   说话间,已摆上酒来,大众入座。小儒早巳吩咐,是来道喜禀见的,一概回覆登簿容谢。众人即脱去大衣,换了便服,传杯畅饮。席间,五官言及田文海,如何被刘蕴冤魂捉去。伯青说及柏成,如何勾通船户,盗窃自己衣物,现在犯了案,永远囚禁。小儒道: “足见事事皆有天理,若没了报应,世间的恶人更要多作威福呢。”   伯青又想起小怜的事来,忙与小儒商议道: “前日我问过爱卿,他虽没有话,看他的意思已经应允。我正筹划没有妥当人送往山东,不若叫他随着你同行。况且嫂夫人此次也要入京,沿途更有照应。”小倘道:?“这却是一举两便,明儿可叫他搬到我衙门里来罢,内子也很欢喜他们,免得临时行色匆匆。爱卿没有走过旱道,必至丢了这件,忘了那件的。若搬到我这里来,白有人照应着,不要他费半点儿心。”伯青喜道: “那可不是更好了,我明儿即去通知爱卿。”众人饮到薄暮时分方散。伯青约五官到他府里去住,比在小癯家早晚见面,便当的多呢。五官答应着,说定后天一准搬移过来。     次日,郑林来会五官,即带了他去见伯青。又叫郑林备了手本,到总督辕门上求见。小儒因昨日五官说郑林如何英勇,即命传见,很问了多少话。叫他停两日, “待云人人交卸过抚篆,来接南河的印,那时你再归标,云人人也是极爱人材的。人凡居官的人,无论尊卑,文职以治民为务,武弁以练兵为先,结实做去,不遗余力,朝廷白有升赏,上司自然器重”。郑林连声应是,告退下来。专守云河帅到此,再去谒见。   隔了一日,小怜搬进衙门,方夫人叫他在上房歇下。小儒连日忙着结算交代,及未完事件,只候程公来接过手,方可起程进京。   伯青白接了五官同住,和他终日谈说些故事,梅仙又常进府。伯青倒把想念慧珠的心,丢下了一半。这日;正坐书房与梅仙、五官闲话,连儿来回道: “云大人由苏州到了,此时已往总督衙门内去拜会。大约少停即到我们府里。”伯背闻说,忙叫连儿再去打听。未知伯青见着从龙有何话说,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讦阴私设谋等蜂虿 得贵子佳兆叶熊罴   话说云从龙奉到恩命,调补漕河总督。过了一日,新任苏抚已至,从龙交卸了抚篆,即收拾携眷往南河来。先打发陈仁寿夫妇回转南京,方随后缓缓的登程。一路迎送,不须细说。   这日,早抵南京,上岸来拜小儒、伯青等人。伯青即说到郑林一事,托他照应。从龙道: “你们保举的人自然不错,他又待五官有此一番好处,我理应破格成全。明儿可着他先来见我,好量材使用。”又问慧珠近来如何?伯青道: “再不要提他了。”便将慧珠矢志修行的话,说了一遍。从龙摇头道: “我不意畹秀竞如此大改性情,平日他和人淡淡是有的,也不致忽然绝决到这般地步。没是伯青不留心,说出什么无意话儿,冷了他的心了。”伯青道: “真正要冤屈煞人,我那里还敢得罪他,况我与畹秀忝在知己,即是无心说错了话儿,他也不能记憎我,而且我并没有说错什么。此时求他同我好好说句话儿总难,他的隐情心事,我也猜摸不透,惟有听之而已。你如不信,明日背地里问着小儒就知道了。”从龙见伯青说着火有凄然之态,亦不便再往下问,即用别话岔开。说了半会,作辞回船。   次早,郑林得信,忙来叩谒。从龙见他一表非凡,是个英雄气概,大加赏识。问及家世,先代皆是武职出身,颇有勋劳,便命他随行听候差遣。郑林拜谢退出,白去料理不提。   小儒早同方夫人计议,备帖去请程婉容与小凤过来盘桓,又请了伯青夫人江素馨与小怜陪客。他们皆是旧时姊妹,见了面悲喜交集,各叙阔别。小凤问及慧珠,小怜将前后细情说了。小凤道: “我来时犹欲去见他,劝说一番。现在闻你所说,他竟是丝毫不可移动。纵去劝说也是无益,徒然惹他烦恼,我也不去见他了。好在他已将我们昔日的姊妹付之度外,我不去,他想也不恼。”    小怜道: “我看姐姐不去的很是,见着了空被他奚落一阵,倒犯不着。犹记我搬到这里来,去见他作辞,又借着别的话劝了他几句。他反生起气来,说: ‘你们是有福的人,所以总得了好处。我是生成薄命,只合念佛涌经,修修来世。从此你们只当我没了罢。’说罢,他即走了开去。姐姐你想想看,他也不顾人下不去,就冲口说出这些话来。你若去见他,说的好便罢,说的不好,引出他多少的牢骚来。故而我劝你不去的为是。”方夫人亦叹息道: “聂大姑娘为人甚好,相貌既俊丽,谈吐又文雅。’前年在我家里住了多时,临去尚依依不舍。怎生忽然变出冷面冷心不情的性格来?真正一个人中道会变的。”至晚席散,各回府笫。   次日,江素馨也请了众位夫人,到他府里宴会了一日。其余一概辞谢。从龙又往小儒、伯青等处作辞,即收拾起身,叫郑林带着家小随行。五官直送出十里以外,还是郑林再三止住,方珍重一番而别。     人众不日到了淮城,二郎出城迎接,留从龙等在署款待。小黛也请程婉容、蒋小风过去。隔了一日,从龙辞别二郎,去赴新任。管下各文武,早远远来接进了公馆。然后择吉接篆,所有专折谢恩及一切应行公事,无须赘说。   郑林先安顿家小住下,即料理归标,在辕听差。却好漕标中军守备以丁艰出缺,因漕河事务均归从龙统辖,两营中军,便命郑林一人暂行兼理。当时即有漕河两营文武,来与郑林联络,又见他是河帅亲信人员,惟恐趋承不及。郑林却一尘不染,悉秉至公。从龙分外宠任,凡上等美差皆委他去办理。又于冬令例保案内密折单保,免补守备,以都司升用。遂实授了漕标中军兼管河务。郑林即写了信,禀知他岳父。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陈小儒待程公来省接了印,便打点登程,又带了仁寿夫妇与小怜同行。伯青等人,亦忙着纷纷饯送。五官写了禀启,托小儒带呈东府里王爷,无非仍说“外面各事没有清楚,急切尚不得回来,请王爷不用挂念”。小儒今番是擢升内用的大员,沿途迎送更多。   一日,已至从龙境界,见了面即商议将玉梅留下暂住,俟仁寿过了朝考,或留京或放差,再来接取家眷, 没似我上午带着家眷去会试,巴巴的到了京,不上两月又仍然出来,人既吃辛苦,又多费往返使用”。从龙应允,即留下玉梅。   来日小儒作辞,由王营陆路入京,又特地绕道兖州,送了小怜过去。汉槎即亲往小儒公寓内,再三称谢。祝琼珍见小怜已至,其为欢喜,忙收拾出一进房屋让小怜居住,当派了四名丫头给他使唤,又赶着他叫妹妹。小怜见琼珍如此优容,更外敬谨侍奉。琼珍拣了吉日,代小怜开脸上头,命内外人等俱以奶奶相称。自是小怜得了栖身所在,颇为相安。   小儒在兖州住了一日,仍取路趱赶入都,一路无话。已至京城,先赁定公馆,安置家小人等。便预备陛见,赴吏部衙门接任,又去拜会了在京诸同年世好。从此即小心勤慎,以供厥职。   话分两头。单说云从龙在河督任上,不足两月,将漕河两营一应积弊陋规,人为整顿裁汰。所有庸劣各员,尽行参褫。不时传了郑林入内,当面吩咐在外暗中访察,作自己一名耳目,又命严约两营兵丁,不许滋事扰民。真乃吏治民安,一方称颂。   这日,正在签押房阅看公件。忽见家丁来回道: “淮安府知府冯宝来见,并有要话面禀。”从龙听了,暗想道: “楚卿非我属下,今特来禀见,其中定有别故。”忙叫人将文卷收过,吩咐请见。二郎进来,见从龙请安。从龙略问淮城近日风俗,即问二郎来意。二郎欠身道: “请人人命左右暂退,卑府有机密事件面申。”从龙起身道: “既然机密,外间耳目逼近,到里面去坐罢。”便邀着二郎至内书房,命伺候的人一概不许进来。又让二郎宽了大衣,对面坐下。   他们原是至好,因名分有了尊卑,外面不得不拘体格,私见的时节,仍似当日嘲笑戏谑,无所不至。从龙因二郎说得如此郑重,很不放心。才入了座,即伺: “究竟是什么事?这样蠍蠍螫螫的。想是在淮城又闹下乱子来了,快说出来,好大家设法。”二郎笑道: “不劳你关心,你倒有意咒我闹乱子。然而这件事闹出来,也非寻常。去岁山阳县闹漕一案,皆因鲁鹏不善办理,苛收了众花户,触怒本城绅耆,联名具禀到我衙门。我即委派委员查访属实,不得不详,是你与小儒列衔奏参出去。鲁鹏得了信,即赶着寄信进京与鲁道同,在内做了手脚,只从轻议了个革职留任酌处分。若依你的意见,因他袒庇田文海,难为了五官,还要行文确查,再行参办。我即寄信你们说,人贵悔过,如今他革职,也知道利害,凡事不似从前狂妄,断不敢复萌故态。不如姑宽着他,以观后效。若一定要办倒了他,他这微末前程亦非容易得来的。好在五官现今安然无事,亦没有过于难为着。这么看起来,我尚有恩于他。那知小人心胸却最险毒,不记人的好处,只记人的坏处。就是我详参了他,亦系因公起见,是他自取其咎。我若不详,我即有了处分。不意今年三月间,他又密信与他老于,说我乃原任宛平县冯炳的儿子,本籍常州,目下冒入大兴县籍,反在本省江苏为官。鲁道同正恨我去年详办鲁鹏,见了这封密信,即揭参—上去。现在奉旨着两江总督查明覆奏,毋得隐混。昨儿令岳已行下文来,凋我上省。我想这事倒被他踹住过儿了,却很有些棘手。偏偏你又升到南河来,小儒又内用了,不然也好代我扛着一肩。前儿我已写信与小儒,托他在内粉饰。究竞具权操之于外,令岳那边我又没伺候过,必然据实覆奏。我的官丢了,却不位什么,若被姓鲁的扳倒,非独难以对人,亦落他人笑话。意在烦你写封切实禀启,绐我带呈令岳,求他弥缝。况且还有一条可以辩白的情由,我有一支共高祖的远族,久住在京,已入了大兴县籍。惟有借说与他嫡派,方可无碍。”   从龙听了,咂嘴道: “这件事很有些棘手,若照父子异籍的办去,即是个欺君之罪,你却当受不住。当日你怎么忽然要捐冒大兴县籍,真令人不解。此事原难以怪你,只说捐名郎中分部行走, 不过因伯青等人都在京中,大家可以常聚在一处,却没有想到恰恰放在本省来。你却锚在简放之时,若申明原籍常州,另谪改掣,即没有事了。你果真有房远支是大兴县籍,尚可设法补救。我即写信至家岳处,将你实在原巾不妨明白直说,你再具禀详诉上去。家岳亦是个爱才的人,又晓得你与我们至好,不能不曲为成全。到了南京,再求江相去关说一声,你是江老门生,他也不好拒绝不问,就是家岳,亦不便过于拂了江老情面。况又有小儒在内暗中撕掳,可保无大关碍。若说一点处分不得,是没有的事。”     二郎道: “我也自知难免过失,只求不丢脸,不落鲁家父子算计,即万幸事了。我并非那般得陇望蜀的人。你既肯给我的信,就烦你写下罢,我好早去早回。爽性丢了这颗劳什子的印,倒也罢了。若叫我多在省中耽搁几日,却不放心。不知鲁鹏一经出了我,惟恐又妄作妄为的,倘再闹出些事故来,我就真担当不住了。虽白闹漕以后,他敛迹了多少,怕的本性终未能改,饶不着我还时常防察着仙呢。细想起,我真正那里来的晦气。此番到省去这一趟,要用四五百金,纵然令岳允了情,部里亦要去料理,一打趸儿的算起来,至少也得二千金。你知道的我平日费用又火,那没名望的钱我又不肯滥取。这准安府亦是个中缺,出息微末,仅够我衙门内用度。去年我还赔贴了少许,如今平空生出这枝节来,那里措办得及一宗巨款去?库项我不敢动取分文,平时犹可,现在既闹出这件事情,尚不知能否回任?若再被后任查出亏空来,可不是罪上增罪么!”     从龙点首道: “你所虑却也在理,若专为用费筹划,我倒代想下个救急的法子。你至南京伯青那里,大可通挪。不过叫他先替你代垫着,回来我再为你设法归结。”二郎听了,感谢不尽。从龙又问同及“鲁鹏密信进京的事,你如何晓得这般清切?”二郎道: “说也相巧,我有名旧仆现在山阳县里,鲁鹏一举一动他尽知其细,特地来告诉我,叫我防备着。彼时我也不甚介意,谁知竟被他父子闹通了。”从龙闻说,方明白其中原故。又留二郎吃了饭,即带着信去,禀启中细微曲折,写明情由,与二郎看了,封好函口。二郎在身畔收好,作辞回去。次日清早,收拾起身。     不数日,到了省城。先寻着伯青告诉[情由],伯青替二郎大为不平,又满口应允, “如有短缺,只管到我这里来取。你我既是至好,切勿稍存意见”。二郎别过伯青,即去谒见江相,将细情面禀一番,江公自然也答应了。方去禀见程公,把从龙禀启呈上,适值江公亦打发人过来关说。程公也知道二郎居宫清廉,办事很有才干,又有女婿的书信,江相的人情,落得顺水推舟做个好人。若覆奏进去,仇家一定不依挑剔,部里驳了下来,与我无涉。即当面问明情节,叫二郎回任,听候覆奏若何发落,再行来省。     伯青又留下二郎住了几日,临行嘱托伯青, “打听程制台如何覆奏,并常时提着令母舅声。倘然批折回来与我大有关碍,你须先给我个信儿,好早为打点。若有该使用的处在,仍请你垫着,统容一并偿谢”。伯青笑道: “你只管放心回去干你的事。料想这件事既有在田的信,又有家母舅说项,程制台不得不回护着。况内里又有陈小儒关切,天人的事也就没有了。至于应该何处使用,我既允下了你,断不能半途而废。批折回来,万一于你不便,我自然先给你的信。你的心境,我也明白。以为官倒丢了,不若爽性打捞他一场,扳扳本儿,可是不是呢?”二郎笑道: “你太估量的我不堪了,我若早以财帛为重,也不致终年到头仍然空着两手,不过落得用的爽利些。”又去禀辞了江程二公,方回淮城。   这里程制台既允了替二郎剖白,即照诉禀上的情由代奏,说“他祖籍常州,其本支已入大兴县版籍,确有可考。原任宛平县知县冯炳,实系该员一姓,并非父子。因该员之父名元钠,以致疑混”等云。     此折到了京中,小儒久经接到二郎私书,奸在二郎三代亲供履历,均在本部衙门,即暗将二郎履历改正,又代他嘱托了各处。鲁道同亦明知二郎做了手脚,因此时吏部权柄不操之于己。原来首相胡文渊病故,推升李文俊大拜,熊桂森又放了直隶总督,即恩命鲁道同协力,阁务,适值陈小儒调取内用,抵了鲁道同吏部尚书一缺。鲁道同犹想追究此事,务要水落石出:一则把柄未曾拿住,只据鲁鹏来信;二则他们既安排定了,必无破绽。况李文俊、陈小儒等人,皆与冯宝有旧,岂无关切,倘或追究不出,反绕到自己身上,大为不便。 “今番便宜了那小畜生,再寻他的过失罢!”只得丢开了手不问。   隔了数日,旨下:淮安知府冯宝,既系原籍常州;当部放之日,应该赴部申明原委,呈请另改他省。何得延至参发,始行详诉,显见有意掩饰。姑念在任操守尚沽,曾经本省前各该督历荐卓异,着加恩以佐贰降用,来京归部另选。所有该员之父冯元钠,误为原任宛平知县冯炳一节,着无庸议。   陈小儒得了信,即连夜发信,专差出京,叫二郎赶紧告病。“既然鲁道同与你做对,纵赴部选得别的省分,鲁老也不肯善自放你过去。若再被他寻出过失,即难撕掳了”。又信知从龙,伯青等人,叫他们就近劝说,恐二郎宦心末灰,执迷不悟。   且说程公见了批折,先去回覆了江相,即委员前往淮安府接署。又将二郎降改另选的情节,告诉他女婿知道。伯青与l接到小儒来书,忙着差人去请二郎,可先至省中来一行,再预备起身入京赴选。二郎奉到撒札,即料理交代新任。又见了小儒的信,劝他告病。恰好伯青的差人已至,从龙那边又打发人来请他。二郎大笑道: “他们也过于小心了,而今做官亦没有什么好处,况且又降改的了,更觉无趣。我岂犹恋此升斗,赴部去男选么?”当发了回信,交给从龙、伯青的两处差人回去。即忙着收拾,带了家眷人等,来王南京,在祝府内暂为借住。先去禀见程公,叩谢代为覆奏,随后方说到告病一节,程公应允了。     二郎又至江公处禀明原故,江公亦深以为是,拈须长叹道:“非是我说背晦的话,今日出仕的人,专门一味逢迎,求取功名;那里还记得 ‘忠君爱民’ 四字。居高位者以要结党羽为耳目,在下位者以阿谀承顺为才能。或中有一二稍具天良者,即目为不合时宜,必多方排挤使之白退,再不然获罪杀身,皆由于此。故当今之世,君子日去,小人日来。朝廷之上半周衣冠之贼,土地之守悉为贪酷之夫。所以我去岁立志乞退,羞与若辈为伍。你们一班如在旧,者香等人,为官尚不失分勺,无奈自负其才,日无余子,即与小人不足,难保无暗中倾跌等事。日前汉槎赴任的时侯,我没有别的嘱咐他,只叫也居官第一个法子,凡作事小说我心上过得去的,都可以行得,不要丢了祖父声名,忘了平日圣贤的训诲,受万人唾骂,即算好官了。切戒不刮好功居奇,好功未免殃民,居奇难保愤事。古人云:立心要清超,作事要平正。你们做官皆于平正上欠缺,故而多遭猪忌。惟小儒比你们长几岁,见识亦比你们强些,却合了和而下同一句。你此番能知机急退;不恋一官,正是你的好处。”    二郎连声应是,坐了一会退出。又在祝府附近寻下一所房子居住。从此无拘无束,自在萧闲,有时去寻伯青闲话,有时约了伯青到各处游玩。连年虽无宦囊积蓄,倒也过得下去。在南京附郭置了数十亩田产,作过活之计。分外无忧无虑,益发放浪形骸,不拘踪迹。林小黛终日有他母亲穆氏作伴,或为江素馨小姐接过去盘桓几日。又到慧珠家去了两趟,因他冷冷的,不似往日亲热,小黛也懒于去了。这日,正坐在房内与穆氏说话,见’/头进来回道:“适才老爷叫人请太太过祝府里去,闻得那边祝大少奶奶生了位小公子。各府里太太们都道喜去了。”小黛听说,忙着妆扮乘轿,向祝府里来。   原米素馨小姐白伯青往山东去,已有身孕,到了十月竟产下一位公子。说起生产时,却也奇异。是日早间,素馨觉得身上不爽,肚腹撑胀。祝老太太闻说,赶着来看觇,晓得要分娩了,即传话叫稳婆来伺候。又在家堂灶神前,各处点香,命伯青去行礼。祝公独坐在厅上,静听内里消息,待至午错,不觉困倦,伏几假寐。恍惚间,见外面走入一人,头戴乌纱,身穿红袍,腰围玉带,脚着朝靴,是古时的装束。年纪只好三十上下,生得面如满月,唇若涂朱,一表不俗。大模大样的进来,祝公忙着立起迎接,正欲通问姓氏,那人早上来深深一躬道: “晚生忝在同官,又同乡里。今奉上帝之命,着长庚星送晚生至尊府栖身,了结夙缘,想老大人自然不弃收留。”说罢,便昂然直向后堂走去。祝公见了,大为诧异道: “这个人何其冒昧,,我与他向未谋面,连姓名都不曾问及,怎么就这么托熟,跑到人家内室里去?现在内里正忙乱着媳妇生产,忽然跑进一个生人去,岂不吓坏了媳妇等人。而且他是个男子,里面无非内眷,即是通家,此时也不便入内。难不成这人是不解礼体的?看他外貌甚好,那知内里结实胡涂。”赶忙抢步上来拦挡,并欲狠狠责备他几句。不料只顾来阻那人,忘却脚下门限,一交绊倒在地,不禁失声“哎哟”,惊出一身大汗。急睁眼看时,仍坐在窗前椅上,方知是梦。   正怔怔的细想梦中景况,主何吉凶?忽见内里丫头仆妇等出外报喜;说少奶奶午时生下一位公子。祝公听说,暗暗称奇道:“此儿大有来历。适才我得的一梦,明明是这人来托生我家,既口称奉上帝之命,来了夙缘,将来定非寻常之器。眼见我祝氏继起有人,不患无后了。”想毕,不由喜形于色,忙起身来至后堂。祝老太太赶着出房,给祝公道喜。祝公笑道: “我的孙子,即是你的孙子,你我同喜。产妇可还健旺?”祝老太太念佛道:“真正活菩萨一个,紧阵子细人儿即落地了,现在媳妇倒大谈大说的。”接着,江老夫人得信,也过来了。祝公即忙避出,又叫人分头送信于各家亲族。少停,都至祝府道贺。   林小黛见江祝二位老夫人行了礼,即至素馨房中,门内只说了声恭喜。素馨欠身,让小黛在床边坐下。稳婆早将小公子香汤沐浴,用新布、裹好。小黛伸手接过,细看此儿骨相清奇,声音洪亮。一面用手摩抚着,笑向素馨道: “姐姐福气,此子日后定非凡品。今于初生时,已见其骨格。”素馨笑道: “罢哟,一点点火的东西,那分得出好歹来。在我看;不过徒添一累人物耳。”     小黛道: “别这样说,不知想儿子的人,想得什么似的呢。即如小妹,血分中有病,是不能生育的了。罢罢,冯家娶我过门,做一代的正经人,没有替他家生下一男半女,岂非冯门中的罪人么?就是日后有庶出的儿子,比亲生的都要隔着一层。”说着,不禁眼圈儿红了。素馨忙用别的话,解释过去。   又说到慧珠身上,小黛道: “我前日去看他,很为消瘦。据说连日饮食大减,常思睡觉。请了医家来诊脉,又说不出什么病原来。他既矢志修行,.自然万念皆灰,毫无妄想,怎生有这悠悠的病?没是外面别气,心里仍放不下那些牵肠挂肚的事。”   素馨摇头道: “那倒不要冤屈他,又没人逼着他修行,定要装出这些故事来,合谁别气呢?我家这一个,自从听见他修行了,急的昼夜不安,也病着好些时。常说:‘人生最难得者是个知己,若畹秀有了参差,我拚着不孝的罪名,与他一道儿同去。’现今隔的日久,方才冷淡了。饶不着提起来,还是咳声叹气的。这么看起来,畹秀竟没有别气的处在,可知其中另有曲折,不能告诉旁人,只得自己纳闷,恨气修行是有的。连他说的什么梦见有人指示前因,不可昧弃,怕的都是他托言。不然好端端的闹着修行,恐人议论他不是。”小黛听了连声称是,又坐谈了牛晌,因素馨产后不能过于劳动,遂作辞出来。   祝老太太即留住众家女眷,用了晚酒方散。接着三朝,祝府又大开汤饼宴会。祝公代孙子取名梦庚,因梦中人说是长庚星送他米的意思。   是晚,伯青也进房来观儿子。奶娘忙将小公子抱送过来,伯青双手托定,在烛光之下细看此儿,品格清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望着烛光转来转去,似乎解得玩耍。伯青自是欢喜,仍交奶娘抱了。回身坐在床沿上,细问素馨身体可否硬朗?素馨偶说到,前日林小黛在此,曾提及畹秀有病,医家又不识病原。 “我倒好笑,随便什么病,都要有个起病的原由。可见那些医生,是都没有本领的”。   伯青听了,忙问道: “畹秀有病是真的么?”素馨笑道:“谁和你说假话呢,我又与他无仇,难不成枉口白舌咒他有病么?你这话倒问得我奇。”伯青顿时忙手忙脚的起来道: “我怎么半点影儿都不晓得,而且前儿冯夫人说,有了几日的病,不是倒有半月多了。明日我定要看看他去,才是情理。他心里正怪着我呢,如今有病,我再不去,他更要怪我了。其实不是你今晚说起,我仍是不知道。”说着,又跺足白恨白怨。   素馨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 “你而今真正格外疯疯颠颇的了,就是明儿看他的病去,也不算迟。俗说:有心拜岁,寒食不迟。好在你真是不晓得的,也不为对他不住,何必急的这般形像,自己怨恨着自己。若是老爷听见了,又要责备你。还有一说,横竖你与他交好中断了,就待他情分上欠缺点儿,也不算什么。”伯青被素馨说得低下头去,默默无语,素馨亦不便再说,半晌道: “你也该歇着去了,今晚早睡,明日早起好看病人去。”     伯青听说亦不答言,径出房去了。回至书房内,倒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稳。只觉万斛愁肠,一时顿至。不知慧珠连日病势若何,;又想到怕的我去看他的病,他仍然冷面冷心,不理会我。复又想道: “随他怎样待我,我只照平日情分一样的待他。我的心,惟有天知道罢了。”想到这里,方沉沉睡去。   一觉醒时,日色满窗。忙翻身下床,连声说: “迟了,迟了!”忙叫人备马伺候出门,一面取水净面漱口,又吃了点饮食,带连儿匆匆上骑,直向桃叶渡来。未知慧珠的病近来怎样,伯青去看他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嘱遗言畹秀了尘缘 闻凶信洛珠悲老母   话说聂慧珠自修行以来,断除妄想,趋向真如。初时犹觉花朝月夕,偶触情怀,尚自感自叹。虽说见着伯青狠忍不理,未免心内还有些抛舍不下。到了两三月后,内念日坚,外缘日屏,把尘世上一切儿女私情,人生贪欲,皆撇入东洋大海。连自家的身子,都觉非已所有。不过隔两日到王氏处询问一声,以尽母女之情而已。其余一概人等都不见面,省得见着徒惹烦恼。王氏、二娘在背后计议,待他性子过去尚望他回头。不知慧珠的心,一日坚固似一日,世情一日冷淡似一日。   这[日]晚间,吃了饭,叫使婢们退出,亲自点了一支香,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涌经。待至三更时分,恍惚间似睡非睡,身子虚飘飘的起来,心内犹自明白。暗急道: “修行最忌的走禅,我从不曾这样,今夜何故如此?”即狠命的把心朝下沉着,忽觉离了座位,又到前番梦中那荒野地方。正渺渺茫茫不知所向,猛然背后似乎来了一个人,方欲转身,耳畔只听得来人说道: “你的俗孽已满,道心已坚,还不早早返本还原,等待何时?”又似一件重重的东西,在脑后击了一下,不禁失声呼捅。启眼看时,仍坐在蒲团上。顿觉头晕眼花,鼻塞声重,不能再坐,忙起身至榻前睡下。     细想适才梦中情景,说我俗孽已满,亟宜返本归原。早明白不能久于人世,未免一喜一悲。喜的从今割断尘缘,可登仙界。   悲的母亲生我一场,虽然借腹而生,究竟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的大恩未报,况母亲平日又锺爱独甚,我若一旦先别了他,岂不把母亲哭坏。想到此处;又掉下几点泪来。此时身子愈觉不爽,忙叫起外间伺候的使婢,给他捶着。过了时许,方昏昏睡去。   次日,即懒得起来,连饮食都减了。慌得王氏请了医生来诊视,都不识病原。六脉又好好的无病I若据外面形容看来,又似有病,便不敢造次开方,互相推卸。急得王氏没了主意,四处遍求名医,皆是一口同声的说。王氏又去求签问卜,说的都不甚好。可怜王氏,忙一阵哭一阵。二娘看不过去,再三的劝慰;又悄悄吩咐人去料理后事,背地对人道: “我看这病来得蹊跷,怕的不好。若托庇好了,用不着更妙。不要临时忙乱的来不及,又办不出好货来。只要不给你们太太知道就是了。”说罢,正欲入内去看慧珠,见人来回道: “祝少老爷到了。”   说话间,伯青早巳进来,二娘忙迎上去问好。伯青也无暇叙说闲文,即问道: “大姑娘的病,怎么了?”二娘咂嘴道: “没有什么好坏,连日都是这般样儿。在我看都难以收功,只不过缠绵日期罢。”伯青闻说,犹如万箭攒心,止不住纷纷泪下。即大踏步走向慧珠后进来,二娘赶着跟入,口内招呼王氏道: “祝少老爷过来看姑娘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