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8 页/共 31 页

第十八回 安小姐闺房责婢 吕夫人得病思儿   词曰:   大暑方才退去,秋风阵阵生凉,桂花香里菊花黄,盈砌海棠正放。 蟹壮虾肥酒熟,开怀畅饮何妨?兴来斜倚读书窗,谱曲新词歌唱。   按下闲言。   话表安瑞云小姐去到围屏匣子跟前,口中并不言语,用手轻轻抓起衣服角,望外一拖。吕昆只说是临妆来了,两手托起那匣盖,倒在半边,将身朝起一坐。好象十僵尸鬼模样;只见小姐单凤当头,才知道不是临妆。小姐吓得:   唇如虀叶,面若黄金。   退了几步,站在板壁跟前,脚都唬软了,好像两个钉定住了的一般,要想走动,真真不能。只见吕昆在围屏匣中爬下,心里越加害怕,连连叫道:“有鬼呀、有鬼!”吕昆忙整[衣],深深一揖,道:“小生并不是鬼,小姐休要害怕。”小姐见他口说人言,方知不是鬼怪。再见他品格端方,风流儒雅,又惊又喜,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当此光天化日之下,国典皇皇,为何躲在人家内室?岂非贼盗!”安小姐只认他是个赋,细细追究他的缘由。吕昆并非窃匪,乃说道:‘小生乃五花街吕吏部尚书之子吕昆。只因间壁避难而来,昨晚更余时逾墙至此,再四哀求尊府临妆侍女姐姐放我出去。他道:各处门户俱已下锁,不便。命我就在这房内过了一宿。今日意欲出去,奈尊府重门深院,一时难以脱逃,只得躲在此间,不想小姐到此。多是小生该死不是,望勿见罪。”小姐听得他这番言语,气得浑身抖抖的乱軃,心下想道:“怪不得过贱人神思恍惚,言语颠倒,原来这贱人瞒着我,与他做出这样事来!”   小姐正欲回房。此刻临妆提心吊胆,恐怕露出马脚,在楼下并不担搁,取了棚子,即刻上楼。走到房门,看见小姐倚在这里。心下唬得害怕;在外面望里一张,看见吕昆站在外边,只惊得他:   浑身冷汗如秋雨,半晌无言不出声。   陡生一计,指着吕昆道:“你这个人好大胆!我们小姐内室,焉敢到此!”吕相公道:“姐姐,何用隐瞒?我已把情由禀过小姐了。”临妆见事不好,登时将身跪下,满面含羞,低头不语,脸上犹如带桃花一般相似。吕昆见他跪下,他也挨肩而跪。小姐骂声:“贱人!你干的好事!随我上房里去。”吕昆见他们去了,只得回临[妆]房内候信。   再言临妆到小姐房中,将棚子放下。小姐命他跪在旁边,百般羞骂说:“贱人,你胆大如天!既是那人有此来历,昨晚何不说与我知道?那时下楼禀过太夫人甚美。岂许你这贱人留他过宿!独不闻妇道人家以名节为重,廉耻为先?”又说道:“家人犯法,罪归家主。你这贱人自己做坏了事,倘或太夫人知道,那时教我:   浑身是口难分辨,遍体排牙说不清。”   临妆道:“婢子与他并无别(无)事,不过昨晚在奴房中住了一夜,那个不行些方便?”小姐说:“贱人呀,你还要强辩!你既留他在房过宿,清白难分,抵死还赖!”言毕,取了界方,每手把他打了十余下。只打得他火烧火辣,两泪汪汪,心中暗恨道:怪不得说男子没良心,私下事都对人说出来!这才是: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小姐骂道:“我也不管你这贱人的闲事,只要你做得干净。你的梦却灵验,梦了来必须要梦了去,若还片刻迟延,禀过太夫人,那时活活的将这贱人处死,不要怪我无情。”临妆受了一番凌辱,恨不能有地洞也钻将下去。只得带着泪痕回房。   吕昆晓得他被屈,再三陪罪说:“是我的不是,带累姐姐。”临妆道:“却是你的嘴不稳,连累了我,到拂了我的好意。”吕昆无奈,只得说些疼热话儿暖他的心,连连跪下道:“姐姐还看小生薄面。”临妆一把扶起,拭干眼泪。   一会儿有了中饭,又去伏侍中饭。小姐剩下来的肴馔,收到自己房中,陪着吕昆用了。只等到下午,小姐又问道:“可曾送那人出去?”临妆回道:“人多眼众,出入不便。”   你道安瑞云为何不禀知夫人,叫他出去?只因自己是个女儿家,楼上走出个少年后生,恐怕被人谈论;若教他依旧屋上去,又恐怕坏了他的性命。亦想楼下无人,悄悄送他出去。那里知道临妆与他新婚燕尔,难舍难离,就是楼下无人,也不放他出去。正教做:   无心休爱无心辈,有情人恋有情人。   到了晚间,还在楼上。小姐一连催了几次,临妆就如回债的一样,一天朝下,一天酌留。   自今以后,小姐并不把临妆作人,每日怒目相视。临妆脸已老了,并不觉得。每月无事,在房内与吕昆谈心讲话,不是下棋,就是做诗,日间共食,晚上同寝。临妆每每将吕昆做的诗稿送与小姐观看。小姐一目不览,千贞万素,总骗他不回。临妆见得这等光景,暗说道:小姐、小姐,你真可谓:   垂帘不管窗前月,紧掩朱扉不出门。   小姐从此并不管闲事,只不许姓吕的到他跟前。临妆与吕昆就像结发夫妻一样,终日谈笑取乐,两下开心,一连过了几天。   不想吕相公的母亲鲍氏夫人只因吕昆出门之后,终日望子,得了思儿之病,连日如醉如痴,似梦非梦,就像呆了的一般,连茶饭都不想吃。忽有鲍舅老爷同着吏部尚书的公子张寅前来看病。二人进了内室,鲍舅老爷说道:“请医调治,可曾好些?”吕老夫人流泪道:“兄弟不要说起!求神问卜不灵,服药不效,看将起来,这条老命却也难保了!”鲍舅老爷说:“姐姐不必如此流泪。兄弟闻得外面人说:福建来了卖甘庶的船,拐了多少人去。想必外甥也在其内。”鲍舅老爷为人粗卤,说话有些不大中节。外面即(却)有这个新文,此刻也不该在他姐姐跟前来说。只会(为)做火上浇油。夫人听得此言,两泪交流。这才是:   中途失子无依靠,后事将来倚甚人?   张寅见鲍氏夫人啼哭不止,连连的道:“老伯母不须如此忧心伤感。想吕昆兄弟也不过出去几天。想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非孩子家,那拐子那里能拐得他去?”众家人站在旁边道:“毕竟张相公的话说得有理!”把个鲍舅爷羞得满面通红,自知出言耄失了。这且不言。   再讲张寅道:“依我小侄,到有个主见。必须要写招贴,命人六门三关、城里城外各路找寻才是。”鲍氏夫人说道:“贤侄也非外人,与我小儿自幼相好。贤侄念老身寡居之人,若将你兄弟找寻回来,老身自当登门奉谢。”张寅道:“伯母说那里话!小侄当得遵命。”言毕,命人取了文房四宝过来。   未知怎样出招寻找吕昆?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鲍舅出招寻宅相 张寅避雨遇娇娘   词曰:   霸王乌江血未干,长林丰草朔风寒。千年杰士埋金谷,几辈狂夫老玉关。玄鸟高飞云漠漠,野花无意水潺潺。韶光一去无踪迹,留得虚名纸上看。   按下闲词。   言归正传。话讲张寅命人取文房四宝,又吩咐拿了十数张工草纸,摆在跟前,磨得墨浓,添得笔饱。张相公向鲍舅老爷道:“请教伯父,这招帖如何写法?还是用那个名字?请教酌量。”鲍舅老爷道:“贤侄大才,何用老夫指教?听凭高才就是。”张寅提起笔,沉吟暗想:我与吕昆不过年谊相好,鲍伯伯乃他嫡亲母舅,必竟他出名。想定主意,下笔一挥而就,一连写了十数张。鲍舅老爷取过一看,上写着:   出访人鲍龙光,今有外甥吕昆,世称风月才子,于本月十三日前出去,至今不知去向。细查临出门之时,头戴片玉方巾,身穿玉色绫直摆,脚下朱履绫袜。身胖、面白、无须。倘有四方收留者,送银二百两;报信者,谢银五十两,揭帖至五花街吕府领谢,决不食言。立此招帖为据。   鲍舅老爷看毕,连连赞道:“果然写得妥当!”命人将些招帖用面糊糊在竹竿上面,吩咐他们道:“你等将招帖取去,用小锣一面,六门三关分路找寻。倘若将相公寻得回来,重重有赏。”众人道:“小的们蒙老爷恩典,无以答报。常言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小的们当得前去[找)寻。”言毕,众[人]转身就走。张相公连连命他们回来,众人道:“张相公有何吩咐?”张寅道:“朝廷不差饿兵。况且苏州城广阔,此去那里不用钱吃茶吃水?”随向吕夫人取出几串大钱,每人一串,带在身边。张相公道:“你们用心找寻,不可懈怠。”众人将钱取在手中,拿了招帖小锣,出了府门。也有往阊门去的,也有往齐门去的,也有往胥门去的,也有往盘门去的:城里城外,分路而去。再言张相公与鲍舅老爷告别了吕夫人,各自回家。   单言张相公来到家中,又命自己家人帮着他们打探。连连找了数日,并无消息。张寅在家心下愁思道:“吕昆乃苏郡名才。也不想他干出这等事来。书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既是你有公干出去,理该留个信儿,焉有一去不回之理?想你令尊静书老伯只有你一人,尚且未曾婚娶,并无后嗣;可怜你令堂伯母年近桑榆,一似草上之霜,风中之烛,目下恹恹卧榻,病入膏肓,将来有些差迟,披麻执杖,所靠何人?岂非衣冠禽兽,名教罪人!且我外日苦口良言,教你断绝侯韬往来。我目下得罪了黄、李二人,亦皆因你与他们缠绕。殊不知你乃狼心狗肺,口是心非,空费了我张寅满腔热血,一片婆心。”这才是:   交友莫交无义辈,识人要识有心人。   张寅仔细思想道:“虽然有人四路找寻,到底他们不能进人家内室去。此事必要我亲自一走,未免侥幸遇见,亦未可知。”想定主意,欲要前去,不料一病缠身,担阁了两月。   此时正值初夏天气,看看病已全愈,并不带一书童,一人离了家下。心内暗想:“昔日我与吕昆二人在富门前钱小山兄处盘桓几天。那人朋情甚厚,想必吕兄被他留住,亦未可知。”一路上正从富门而来,到得钱小山门首,只见一个老人家坐在门凳上打盹,张相公近前道:“老管家,你相公可在府上?”那人被他唤醒,愁眉擦眼,站起身来,道:“原来是张相公!敝上人在家下。”张寅道:“相烦通报,只说我张寅要见。”那人到里面禀知,钱小山迎接出来:“张大兄,许久不见。今日到此,有失远迎。”张寅道:“特来有话动问。”二人携手相搀,到书房见礼,分宾坐下,吩咐巡茶。   小山道:“兄来有何见谕?望乞吩咐。”张寅道:“弟非为别事。只因外日同来的吕昆兄,不知何故而出,已经找寻多日,并无下落。弟奉他令堂见委,故尔特至兄处动问一声,不知可曾遇着否?”钱小山道:“原来如此。弟与吕兄还是上回一别,至今尚未会面。看吕美兄为人,却也不该如此。无故而出,实有跷蹊。且不知他家令堂目下如何(此)光景?”张寅道:“再休题起!近来他的令堂思儿,甚是病重。我故代他到处寻访。既是兄处不在,弟当告别。”言毕就走。小山挽住张寅手,道:“兄何弃弟如此?一向未得会面,今日何不在弟舍下小酌一杯,以叙阔怀?”命摆酒在花圃内。   原来钱小山也是个旧家子弟,书房间壁有座花圃,平生最爱的荷花,故尔取名“荷圃”。有人开了花圃,二人进去。张寅一看,只见荷圃内清香扑鼻,正是:   满池荷叶青钱点,花开十丈藕如船。   钱小山邀请张寅入坐,吩咐取酒,一连吃了几杯。道:“因忝交好,小弟并未敢作套。”此时正在初暑,天气炎热,张寅酒后恐怕误事,望着钱小山道:“小弟本来量浅,再者还要往别处走走。惟恐多饮不便。”钱小山道:“如此,弟不敢深劝。改日还要屈驾过我。”言毕,张寅告别而去。连又问了几家,并无影像。此刻微微<下原衍“酒”字>脚下有些不稳。忽见狂风陡起,掣电轰雷,霎时间倾盆大雨。本来夏天多雨水(势),一刻工夫,云散雨收,满街都是水。张寅只得奔南廒大街而走,意欲赶回家下。不想街上皆水,难以前进,见前面一条巷内有个人家,大门开在此间,张寅只得走将进来,暂且歇脚。   只见里面屏门关着,张寅在门缝里一看,见天井里面摆着许多花盆,又有满天井架花,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栽花种竹。不知这人家姓甚名谁?张寅在外边观看,忽听里面娇声细语叫道:“小桃,快将花剪取来与我。”言未了,只见里面有个丫环从堂屋走到天井前来。小桃原是这妇人的使女,取了花剪,迎着这妇人。张寅在外面,看得这妇人明白,只见:   素服旧衫笼雪体,淡黄罗袜衬弓鞋。云发轻挑,秋波滴沥。淡扫蛾眉,如一轮新月;金莲嫩小,似出水红菱。   张寅看见只个妇人风情澹(谈)荡,体态娇娆,痴痴的正看到情浓之处,不觉的脚下溺滑,将那身子朝着屏门上忽一撞,惊动了里边的人。问道:“是什么人在此大胆乱敲门户?”原来问门的就是小桃丫环,口中便骂,连连欲要开门。不知与张寅如何样吵(抄)闹。下回再讲。 第二十回 邓氏开门识旧侣 张寅回家梦二娘   词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