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10 页/共 31 页

命似藕丝悬大秤,头如灯草系高钟。   眼中流泪,暗暗沉吟道:“天那!我与他二人性命今番料不能保。”左思右想,悔在当初。   早知今日遭魔劫,何不当初早割离?但凡偷情的人总是如此:天晴不走路,直待雨淋头。往往弄出事来,悔之无及。这叫做:掉(吊)去疮疤,却忘记疼。此一刻,邛氏泪滔滔,心中想道:“张寅呀,你和奴一点痴心,指望天长地久。谁知他今日回来,将一天好事从此打断。奴的性命却不足惜,但你并无兄弟,只有你一人,要算个独种,倘若有些不测,岂不要绝了你张氏门中的香烟后代?”   言毕,一阵心酸,泪如泉涌。眼下又不能将他的丈夫送到那里去,好放张寅。见祁中坐在床边上打挑,只得走近前来说道:“官人一路辛苦,何不脱了衣服安睡安睡?待奴厨下去取茶你吃。”祁中听得,站起身来,脚下打晃,遂将衣帽靴带,与那一口利刀也除下来。把帽子先放在米桶上,脱了一双靴子,也放在衣帽一堆。在灯光之下,将那一口刀掣出观看:只见寒光闪闪,冷气嗖嗖。邓氏唬得香汗交流,面目失色,忙忙开口说道:“官人,茶前酒后,不是儿戏的!”祁中于是将刀入鞘,邓氏代他挂在壁上。看看[茶]又冷了,只得取了灯,带了茶壶,往厨房前来,引火煮茶。   他难道不会将小桃叫他起来?由恐叫他反有不便,只得自己去取些木炭,将火引着。人在这里引火,心在房中,暗暗的说道:“那个冤家在桶里面不要响动才好。”那里晓得张寅在里面越唬越战,心下暗想道:“我好似笼中之鸟,案上之肉;拿住我如探囊取物,反掌而得。”战得那米桶扢搭搭的乱摇。此刻祁中正不曾睡熟,心下疑猜,好生奇怪,邓氏刚刚烹了茶,走至堂屋,只听得祁中在房里将巴掌一拍,道:“好呀!也被我拿着了!”唬得邓氏将一把砂壶打得粉碎。正是:   乌鸦喜鹊同林噪,未卜今番吉共凶。   不知张寅、邓氏二人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张寅得命逃回第 祁中<原为“初中”>酒醒转生疑   词曰:   一生风月且随缘,迟也悠(优)然,速也悠(优)然。日高三丈我犹眠,不是神仙,谁是神仙?绿杨枝上听鸣蝉,卷起湘帘,放出茶烟。荷花池馆晚凉天,正好弹琴,又好谈玄。   这首闲词按下。   话讲邓氏跌倒在地,唬得魂不附体,心里面说:“不好了!想必这冤家被我丈夫拿住了。”可怜邓氏战战兢兢爬起来,汗如雨下,遍体皆湿。听了一会,并不见房里动静;若是张寅被他捉住,此刻就该见一个分晓,那里能个这等安然无恙?只听得房里面悄悄无声,呼吸不止。   邓氏忙忙走近房门首,轻轻揭开门帘,望里一看:只见祁中身子横倒在床上睡去,却有一只左腿压在米桶上边。邓氏拿着一把的脉走进房来,意思要把张寅放他出去,无奈他丈夫的腿压在米桶上边,并不敢惊动他。只听得鼻息如雷,呼声不止。   原来祁中今日回来,只因走路辛苦,再者多饮了几杯,此一刻倒了头,和衣而睡。自古道:管什么玉兔东升,红轮西坠。   邓氏先看一看桶盖上衣帽、鞋带、腰刀,件件都搁在上面,看他丈夫起初怎么样摆法,将他原样看在肚中。无奈他丈夫这条腿不能移动,心下想了一计,取下一支耳挖,在他丈夫脚上连着袜子用力钻将进去。祁中此刻好象蚊子咬了一口相似,口内一声‘哎呀”,翻身将腿一缩,让过这米桶,邓氏听他依然睡熟,将桶盖上面东西取下来,搁在旁边凳上,慌慌张张开了桶盖。   可怜张寅蹲在里面,连气都唬得没有了。邓氏将手下去摸着他的肩膊,搀出了米桶。见他唇如傅粉,面若涂黄。邓氏在房中并不敢言语,用手指着房外面,将嘴掬了两掬。张寅知道教他逃走,出得房来,站在天井里边。邓氏将衣帽放好,不敢点灯,出房来,忙忙叫道:“冤家在那里?”张寅站在旁边回道:“在这里!二姑娘,快些开门!”邓氏近前说道:“相公呀,想你不该遭劫。从今以后,千万少来行走。性命不是儿戏,倘若适间被我丈夫拿住,此刻我二人是:   双双同做无头鬼,一对冤魂到夜台。   趁此还有月色,快些走罢。”言毕,忙开大门,叫声:“相公,你一路好好走。”张寅离了此地,好一似:   鳌鱼脱却金钓钩,摆尾摇头再不回。   邓氏将张寅放走,自然关起大门回房,按下不题。   再言张寅急急奔逃,一路上好在并无城门栅栏之阻。赶到自家门首,约有三更时分,伸手敲门。此刻里面人都睡尽,只有管门的张琏老人家,有六旬以外,此刻尚未安睡。你道为何?这老人家一向有些痰火病,这两天举发了,不能安睡,衙扛床上等门。此时听得敲门响亮,忙忙吩咐旁边的人道:“相公回来了。你们快些[开]门,快些起来开门!”谁知这些人都睡着了。连连叫了几声,内中有一个人起来,穿好了衣服,取了钥匙、灯儿,才走出房门,只听门外面越发敲得响亮。这个朋友心里边说:天天三更半夜敲门打户,有什么要紧事,这等如此?众人正在好睡,被他都惊醒了,也只得起来,帮着这个朋友前来开门。   才把大门开了半边,张寅打外一个筋斗跌将进来,口中言道:“快些关门!”众人将张寅挽起,启坐在门凳上,关好了大门。只见他望着众人,只是翻白眼,两手在头顶乱摩道:“我的头呢?”有人道:“相公,头在你头上呢!”众人见得这样光景,不解何[故]。命书童起来,取了灯儿,送他回上房安寝。才睡将下去,犹如身在冷水之中一样,从心里冷出来,牙齿抖抖的乱战。命书童取了棉被,盖在身上,到底还冷,一连盖了两、三床被,方才神魂略定。想道:“我却逃脱了,不知此刻邓氏二姑娘是何光景?明日清早定要前去探他的信息。”正是:   无情休恋无情客,有心人遇有心人。   张寅心下害怕,按下不题。   再说外面众人依旧收拾安寝。张琏问道:“适才相公回来,为何这等光景?”众人说:“不知是何原故,向人要头?大概做了混事,着了唬了。”有的人说:“明日自见分晓!”这且不表。   再讲邓氏放走了张寅,方才安佚。回到房中,此刻也是四鼓了。见丈夫倒睡在床,银牙紧锉,恨在心头,暗暗的骂道:“为何不在山东路上遇着那些强盗,将你尸分数块,不得还乡!今日回来,打断我们的好事。祁中呀!我与你:   夫妇分心从此起,莫想真情靠你身。”   邓氏恨了一会,也只得在联凳上面和衣而睡。   只等到天明大亮,祁中醒来一看:难道昨日晚上我大醉了不成?为什么娘子不在床上安寝,睡在联凳上边?起身将他摇醒,道:“娘子,何故睡在此间?”邓氏道:“官人,昨晚你吃得大醉回来,睡了,我若叫醒你回来,怕你舞酒,吐得满床,更深夜晚,那时如何收拾?我故在这凳上和衣而睡。”祁中连连点头说:“好知趣的娘子!卑人此刻腹中饥饿,有酒再炖上一碗,打上两个鸡蛋,与我解酒充饥。”邓氏答应[道]:“要鸡蛋酒却也不难。有句话要问道官人:昨晚我去烹茶,官人在房中大惊小怪,说什么拿住了,我道拿住贼子,唬得我茶壶打得粉碎,是何原故?”祁中满腹思量,想了一会,笑嘻嘻回道:“娘子,昨晚见这米桶有些作怪,疑是耗子偷米吃。卑人将手拍了一下,道:拿住了!这句话是有的。”邓氏[道]:“官人这句话,却也不知多重!三更半夜,大呼小叫,被邻居人家听见,成何体面?况且官人出外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惹人家听见,好说我要做出什么坏事来。官人呀,独不闻:墙有风,壁有耳。众口(可)哓哓,只怕的耳目要紧。那时:   坏名遍地皆知道,跳下淮河洗不清。”   祁中听得此言,越称赞道:“果然好个贤慧娘子!卑人茶前酒后言语,休得认真。你去准备鸡蛋酒要紧。”邓氏这一番话,在他丈夫跟前撇清,瞒得祁中消息不通。转身到外面,将昨日打碎的砂壶瓦砾扫去,到厨房收拾鸡蛋酒不题。   再言祁中走近米桶前,穿了衣服,带了帽子,束了鞓带,将脚下靴儿穿好,腰刀佩在身旁。猛然想起昨晚的事,揭开米桶观看:只见里面一双脚印,正在米里。怒上心怀,气冲牛斗,欲杀邓氏。不知后事如何?一言难尽…… 第二十四回 老管家当面劝主 小梅香背后漏机   词曰:   人生碌碌总徒劳,费尽心机无了。任你巧语花言,只恐阎君查到。瞒心昧己天不饶,祸到临头方晓。世间万恶淫为首,不贪色欲为高。   这首闲词按下不表。   再讲祁中揭开米桶,见得一双脚印齐齐印在米上。气得胡须倒卷,怒耳双睁,暗暗想道:“这好大胆的贱人!原来我不在家,干出这样丧心的事来!适才还在我面前撇清,说什么五更半夜,大呼小叫。”意欲立刻杀他才是,心里(事)想了—会,到反平心定气,仍将米桶闩盖起来,心中想道:自古说得好:   属垣须有耳,巧里便有人。   是谁到我家中,放俺的上风?想此事定然我家下打杂的妇人李氏与那小桃谅知细底,盘问他二人便知明白。想定主意,暗暗的盘问他二人。这且不言。   再表张寅昨宵回去,直直睡到天亮起来。梳洗已毕,心下想道:“幸得昨宵逃回,真可谓离笼之鸟,漏网之鱼。但是邓二姑娘待我情意甚浓,倘有风声,想他丈夫焉得与他干休!我若不去探问他,何以放心?”慌慌离书房。此刻天色尚早,并不在家下用点心,往外就走。   刚刚走至大厅二门跟前,只听得家下的人众口哓哓,在那里说昨晚的话。有的说:“我们家相公平昔常在外面行走,并不像昨晚回来,好端端问我们要头。不知是何原故!定是走那些邪路,被人家拿住,逃走回来。亏他身上衣服还保得住,没有被人家剥了下去。”那个人道:“你不知道!虽有人要剥他的衣服,相公是个会写字的人,想必是写了个空头借券与人家,才能个放他回来。”此刻众家人纷纷议论,望张琏老人家说道:“老爷也说他几旬,谨戒相公的下次。”   你道众家人叫张琏劝他,是何原故?只因张寅的父母去世得早,那时张寅年幼,老爷临终(才)之时,曾将相公托孤与张琏、张序二人,遗言道:“我只此一子。不幸夫人早亡,无人照管;况我家大事,料然不保。但我张氏门中并无亲故,只有你二人是我心腹。倘我去世之后,早晚托你二人照管。等相公成人,替他娶一房妻室,日后接代传宗,那时我在九泉之下,亦当瞑目。”及至老爷亡后,张琏、张序遵了遗言,托媒人代他说亲无数,亲高不成,低不就,所以如此。   张寅才走至屏门跟前,张琏一见,连连的说道:“相公意欲往那里去?”张寅道:“吕府中看鲍老太太的病,带着欲探望吕相公的消息。”张琏说:“那里天天望吕府去!想是相公到别处人家去走动,敢是借看鲍老太太的名色?昨晚回来那等光景,想必是相公在外边做出事来了。”连连劝道:“相公呀相公。非是老奴斗胆。当日蒙先老爷天高地厚之恩,抬举老奴同着张序二人,将相公托付(负)我等。哪一天不把相公放在心上?饥寒饱暖,用尽心血,亦不过不负先老[爷]重托。想府中只有相公一人,理该用心读书,图取功名上进,雁塔题名,蟾宫折桂,那时与祖上增光,名扬四海;娶得—房大奶奶,成家立业,接代传宗。一来不枉先老爷重托,二则老奴与张序脸上也得好看。似相公目下这等游手好闲,不理诗书,在外面寻花问柳,窃玉偷香,倘若遇着那一班地方光棍,剥去衣裳,成何体面?相公呀,非是老奴絮烦,你全不想:   争名夺利光门闾,专学扳花折柳人。   试看满朝朱紫贵,有谁浪荡得成名?   自古道:忠言逆耳。相公呀,你是侯门后裔,老奴是一介小人?又说道;千岁奴才一岁主。老奴焉敢言相公的不是!又恐临时懊恨,悔之无及。”   张琏这一番言语,却说得都有道理,此刻张寅心下反觉不悦。正所谓:   任他说得天花坠,只当平空乱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