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5 页/共 31 页
第十一回 吕相公雪洞藏身 侯公子入院搜楼
词曰:
滚滚龙争虎斗,匆匆兔走乌飞。席间花影坐中移,百岁光阴有几?说谈古今治乱,兴王霸业根基。要知成败是和非,总在渔樵话里。
这一首闲词按下。
话言黄、李、莫三人在门外商议,主意已定。六头赶奔阊门侯府送信[不]讲。
再表柳姑娘见六头下楼,等了一会,心内暗想:这个贼此去,并非出恭,定是往阊门送信与侯大爷,前来吵闹。自古道: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再见吕相公神色怆惶,毫无摆布,连连的道:“相公且自宽心,妾身自有道理。”二人出了房来,到得楼厅里面,命人将香几掀开,把上边的条画卷起。原来条画背后有个雪洞,柳氏去取了锁匙,将雪洞塞板上的锁开了,推开塞板,望着吕相公道:“相公请在里面略躲一躲。少停,侯韬不来,再请相公出来。”吕相公无奈,只得走近跟前,取了张板凳,接脚上去,躲在里面。
柳氏依旧将塞板关好,用锁锁上,把板凳取(去)过一边,香几、条画依然摆得好好的,转身到房中。望桌上观看:方才是三人用酒,摆的是三付杯箸。此刻取去一付,只摆两付,准备侯韬前来。正所谓: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
柳氏乃是个停当女子,晓得六头一向不轨(究),所以防他不测。若是天晴不走路,直待雨淋头,那时(是)追悔便迟了。柳姑娘收拾已毕,坐在房中,闷闷无言。要想些话在此,等待侯韬前来应对,这且不题。
再讲黄、李二人得着此信,正是:
欢从额角眉梢出,喜向腮边笑脸生。
打外面进来。妈儿看见,心内不住的乱跳,却也十分害怕,忙忙开口道:“二位相公请坐。”命人倒茶。黄、李二人并不理会,随即举步登接,柳氏一见,暗暗心中道:若不早防,险些儿做[出]事来。忙请二人入坐,添了杯箸,命人取酒。忙问黄、李二人道:“两位相公只些时可曾到侯大爷府中走走?一向在何处发财?”黄、李二人道:“再不要题起!自从园中别后,大爷即命我次日去请吕昆。不想被张天佩这厮暗中使计,将他藏起。我二人目下离了侯府已久,那里有财可发?只好在些赌场上打浑而已。”柳氏道:“原来如此。一向何不到此谈谈?今日前来,有何见谕?”
李连义一面饮酒,一面想着心事,暗暗的道:“适才遇着六头,他说三人在此饮酒,论理该有三副杯箸在此。为何等我们来,方添一副杯箸?事有古怪。难道这狗头只是说谎不成?”忙忙向柳姑娘道:“有人说你是非,你知道么?”柳氏假意吃惊道:“于心无愧,可与霹雳同居。但不知是何人道我不是?”黄子方道:“我二人打门首经过,遇着六头,他道你将吕昆藏在此间用酒,可有得的么?”柳姑娘道:“若是别人说我,恐怕有之;六头之言,二位相公不必听信。这厮一偏之词,分明是所欲不遂,衔血喷人。何也?他才进门,只因我在楼中有恙,母亲怕他楼上骚扰,请他楼下用茶。这厮务必不依,闯上了楼,口内胡言乱语,令人难受,只得备了一席请他。酒席之间,又问我索借衣服、首饰。你二位相公是明白的,我虽有些东西,那里能借与他?因此需索不遂,故尔暗中使箭。二位相公不须听信。”黄子方听得这些话,暗暗的道:原来如此!这个贼上年将我二人撮弄出门,今番又用此毒计害人,可恨可恨!我与他世不干休!黄、李二人此刻怕的是侯韬到此,况且又用了几杯酒,站起身就要走。柳氏道:“二位相公来得,去不得了。这厮去,必往侯府搬弄是非。少刻侯大爷前来,要二位相公代我做个明府,以知他设计坑人。”黄、李二人也是该应倒运,只得在此等候不题。
再言六头到了阊门,心中暗想道:
此去全凭三寸舌,从今翻出是非来。
来至侯府,见侯韬在此陪客谈心。等了一会,侯韬将客送出门,来至书房。六头随后赶来,望着侯韬笑喜喜的道:“大爷上年命黄子方、李连义请那吕昆,一向并未见面。今日却被晚生无意之中寻着了。”侯韬道:“你在何处遇着他呢?”六头道:“晚生因柳姑娘有恙,便道经过,进去看他一看。才走进里面,妈儿叫晚生楼下坐。那时晚生心下疑惑:往常间并不拦阻,今日想必楼上有人。不听妈儿的话,随即上楼。那晓得是吕昆同着柳姑娘对面饮酒!故此晚生前来送信。才出大门,恰恰遇着黄、李二人,是晚生命他们上楼看守着他。大爷请快些去,不必延挨。走到那里,轻轻抓住,以报上年之气。想那时大爷命人请他,尚且不到。今日瞒着大爷,与柳姑娘往来,岂不是欺了大爷么!”侯韬听得此言,不觉: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忙向六头道:“我大爷此去,不知那厮可在院中?”六头道:“若是走了去,犹恐天色晚了。大爷,现成牲口,何不乘骑而去?”侯韬道:“此言甚是有理!”
即忙吩咐备下牲口,带了二十名家人,同着六头一齐赶至盘门而来。到得凤乐[院]下马,拴扣牲口,众人一齐进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侯公子入院搜楼 莫六头弄巧反拙
词曰: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富贵当年歌舞,凄凉几处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按下闲词,言归正传。
话讲侯韬到了院中,妈儿连忙前来迎接。未及开言,侯韬举手就是一个嘴巴,口中骂道:“你这虔婆干得好事!”众女子与鸨儿唬得魂不附体,不知为着何事。侯韬着人将前后门围了;一声说围门,众人去了一半,余者跟着侯韬上楼,六头也就跟随在后。
柳姑娘与黄子方、李连义正在楼上说话,只听得楼下嘈号,连连要下楼迎接,侯韬与六头已经到了楼上。也等不得柳姑娘开口,举手也是一个嘴巴。你说侯韬这双手,犹如十个葫萝卜一样,只打得他满面通红。柳姑娘只样皮肤,那里当得他只一下!只打得他:
海棠无雨头光坠,芙蓉有泪暗偷垂。
站在旁边,喉咙里暗暗啼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见二目通红,泪如雨下。再看看两旁家人,一个个狠如太岁,恶似天神,心下却也害怕,只得说道:<下当有脱文>
黄,李二人近前,深深一躬,道:‘大爷暂息雷霆,少止虎威,容晚生二人一言奉告。晚生二人适才在此路过,偶遇六头,向晚生二人道吕昆在此,叫我们上楼来看守。我二人只说他是句真话;及至我们上楼,并不见吕昆形迹。我们随即到柳姑[娘]房里,只见摆着两副杯箸。若是有吕昆在此,理该有三副杯箸才是,为何等我二人来,再命人取添杯箸?大爷若是不信,请到房中一看,便知明白。”侯韬进得房来,见杯盘狼藉,并不问青红皂白,将桌子一掀,打得干干净净。鸨母、黄子方道:“这都[是]六头多出来的事!那里有什么吕昆在此?大爷且请息怒,老妈、晚生有一言奉告。六头这厮先进院,百搬担难,柳姑娘只得备酒请他。六头这贼倚酒撒泼,向柳姑娘借贷当头,柳姑娘回他:万万不能。六头这厮怀恨在心头,故尔使此坏计,好等大爷与柳姑娘吵闹。依晚生看来,大爷不必听他也罢。”
六头听得这番话说。暗暗的想道:明明白白的交与他们二人看守,为何倒反说出了这样话来?定然是他二人得钱卖放!忙向侯韬道:“大爷,适才(辨)我在门首遇着黄子方、李连义,原托他二人看着些,不要放走了他,我与大爷少刻就到。那知我从此地走到大爷府上,一个回往,就不见了。定然是我不在跟前,他二人商议计较,得了银钱,将吕昆放了去,也未可知。不然,吕昆往那里去了?”侯韬暗想:这话却也不假。要听六头之言,句句是真;依黄、李二人之言,全无影响。又道:“苍蝇不叮无缝鸭蛋”,必定此话有因。又问黄、李二人道:“你们上楼,到底可曾看见,是没有看见?”黄子方道:“晚生是误入,并不曾看见个什么吕昆在此。昔日蒙爷雅爱,至今耿耿不忘!况且吕昆与我们又是个淡交。请问大爷:晚生们还是为吕昆?还是为大爷?晚生们却也巴不得将那吕昆交与大爷,才见于中无弊。今日却实在没有看见。”
六头站在一边,混身抖抖的颤,心里说道:“不好了,难道今日我见了鬼不成?除非吕昆生了翅膊,飞掉(吊)了。”李连义道:“我说六头的话难信!此是一计害三贤,到把我二人也挂在此地。”又向六头道:“你使得好毒心也!想柳姑娘待你的情却也不薄,还是那件事不周到?务必如此苦苦害他!刻下你将大爷请到此间,看你没有姓吕的怎生处!”六头道:“不过打上一顿,将我送在吴县去,枷号两个月开放,打三十,难道有个杀头的罪么?”柳姑娘听得,暗暗的笑(哭)道:“你要想害人,那里知道,我柳氏预备在此等你!”只才是: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侯韬向六头道:“我好端端往郊外射猎,你将我弄到此间。如今那姓吕的在何处?你好好交出来与我便罢;如若不然,你休想性命!”言罢,举手就打。
六头道:“大爷且请息怒,是晚生该死,不该(多)事。他们二人推得干干净净,我也无言可辨。要是吕昆在此,料他插翅也难飞。依我要搜一搜。若是搜得着便好;倘若搜不着,晚生自然认罪。”柳姑娘听得要搜,心下却也着急,提心吊胆,生怕搜到雪洞跟前,如何是好?侯韬听得六头之言,即命家人伺候。家丁说:“禀大爷:还是先搜楼上?还是先搜楼下?”侯韬道:“各处总要仔细搜寻,将前后门看好。”家人领命,先在楼下前[前]后后搜寻。房屋却也甚多,把那些姑娘请在外面,他们到房内,床上床下俱已寻到。有的说只怕躲在锅堂里边,要去看看;有的说定然在毛厕上,也要寻寻。众人无处不搜,无处不寻,并无踪影。有人回了,侯韬一场扫兴。
六头始终不肯认错,又着人在对面房细细找寻,那里有得!忽然一想道:去年在此赏雪,此地有个雪洞,就在这条画背后,也是要搜的。慌向柳氏要钥匙。柳姑娘听得:
魂飞海外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
心惊胆颤,说不出口。心儿里暗暗的道:此番奴命休矣!没奈何,只得进房取了钥匙,交与六头。侯韬命人先将香几抬过一边,把上面条画扯下。六头手取钥匙,走近前来,得意昂昂;量他也没处飞,定在这里面!正要开锁,黄子方问六头道:“你的话也说足了,凡事留些余地。若是雪洞里再没得,便怎么?”六头道:“这事那里依得你!”手拿钥匙,即来开锁。不知吕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风月子误入佳境<原作“风流子误入佳镜”,从目录改> 青楼女无奈逃京
词曰:
红尘白浪两茫茫,忍弱柔和是妙方。到处随缘延岁月,终身安分度时光。休将自己心肠昧,莫把他人过失扬。谨慎应酬宽一着,耐烦作事好商量。
接下闲词。
话表莫六头取了钥匙,开了雪洞,并不见吕昆在内,一场扫兴。柳姑娘先是提心吊胆,此刻见雪洞里面无人,又惊又喜。惊的是,跌将下去,性命难保;喜的是,未曾搜得出来。暗暗的心中想道:一场美事,被这个贼生生的打脱了。正所谓:
月明却被云遮掩,花正开时遇雨倾。
不讲柳氏担心。
再言侯韬见搜不出人来,心下大怒,举手将六头一掌打下楼梯。此刻楼下刚刚有侯府老家人侯安上楼。你道他为着何来?只因侯韬为人不正,终年在家俱是做的不端之事,有人传说到他父亲侯总兵任所,故尔侯总兵写了书信,差人前来责备夫人教子不严。仇氏夫人看见家书,心下着气,所以命侯安到院中,令侯韬回去观看家书。刚打底下[上]楼,不想六头被侯韬一掌打下去,将侯安一并跌在楼下。众人一起(暨)嘈号道:“侯老爹跌下来了!”众人一齐下楼。侯韬看见是老家人侯安跌倒在地,头开脑裂,鲜血淋淋,登时一命丧去。侯韬大怒,将六头交与院中的人看守,先命人买了棺木收尸入殓,抬去掩埋。黄、李二人见事不好,悄悄先已溜去。
再说侯韬气冲冲带着家人回府,不敢将此事告诉夫人,暗中瞒将下来,少不得久后总要知道。且言仇氏夫人见了侯韬,道:“你这畜生!作事不端,带累我为娘的受气!你父亲任所差人进书前来,责备为娘的不是。难道是我叫你胡作胡为不成!又道说,强妻逆子,无法可制。”命人将书子取与侯韬看。此刻侯韬那有心肠看信!只因院中跌死侯安,不知日后怎生发落;又要打算暗中将六头送官,又恐夫人知觉,闷闷不乐。只且不题。再言院中,六头着人看守。妈儿道:“这才是:害人不入己,不如不害人。想必明日定送你到官抵命。”六头道:“大爷将我送官,连你却也难得干净。我只用在官府跟前一嘴,管教你这碗饭吃不成。”妈儿听了,吃了一惊,连连的道:“依你便怎么处?”六头道:“趁此刻侯府的人不在这里,你把些细软[衣]衫打上包袱,我去顾下一号小舡,逃往京都。那时再开下一所行(街)院,结交几个大老,还怕他怎的?”妈儿道:“我们是些没脚蟹,怎么能去?况且这些女子一时没有下落,只便如何是好?”六头道:“只要如此如此,包管无事。”
妈儿将众女子命到跟前,道:“我今日遭此不幸,你们各自逃生去罢。”众女子谢过了妈儿,各人收拾行李衣服,总打了包袱,轿子各人叫下。也有回娘家去的,也有回亲眷家去的,亦有跟着鸨儿走的。这干女子总是买在院中做这个(行)当的,此刻还那里能够追他们的身价?总打发他们去了。只留下贴身服伺两个。
六头悄悄到城外顾了一号马溜子船,先将定钱付他,命他放在小马头等候。又叫了两顶小轿,却是城外的轿夫,付与他轿钱,等黄昏时候到院中来迎接不题。
再言妈儿上楼,望着柳姑娘道:“我儿,还不趁早收拾?此刻船已雇在马头上面,等待黄昏,我们与莫相公一齐动身。”柳姑娘道:“往那里去?”“我儿有所不知,方才我把楼下那干姊妹都已打发去了,只留下你一人,同六头一直逃往京中,再作道理。”可怜柳姑娘听得这番言语,清滴滴眼泪流下来,道:“吕相公呀,实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