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11 页/共 31 页
他却不听张琏之话,出了大门便走。心下闷闷不乐道:“这老狗才如此啰唆,正是老而不死是为贼!”此刻张寅离了家下,一头走,一头想道:“昨晚邓二姑娘放走了我,但不知他此刻在家是怎么光景?”一会,到得邓氏的门首,只见大门已开,里边屏门却掩在此。并不敢扣门,又不见动静,只得走到巷口外面,站在那里呆呆的想。
再言祁中此刻坐在房中,自叹不止。暗暗的道:“都是贪了几杯黄汤!若是昨晚早些回来,那时奸夫怎得逃脱?想这狗男女在我家下与这贱婢往来,非是一日,他们并不打点我昨晚回来。但是放走了这厮,如何是好?”想来想去,这一桩事谅然李大娘与小桃定然知道。正在这里思想,却好小桃起来,到邓氏房中去扫地。才进房来,见祁中坐在房中,连连的叫道:“二爷回来了。”祁中在房中见小桃,来得正好,将他扯在跟前,低低问道:“我的儿,你二爷昨晚来家迟了,并没一点东西带与你吃,只好等到下次罢。”言毕,在腰中取出一个小银锭,递与小桃,道:“我的儿,拿去买花戴。”这锭银子是一剂(挤)毒药,小桃那里晓得?接过来放了。
祁中悄悄问道:“我的儿,我出门之后,家里你奶奶同什么人在家顽耍?”小桃回道:“也不过在这些前后邻居家看牌、听书。”祁中道:“既然如此,家里可请些什么人来顽顽?”小桃年轻,只得十一二岁,那里知道人事?连连说道:“并无外人到得我们这里来。只有奶奶当初家下的[一]个邻居张相公,常时在这里走动。甚蒙他情,待我好,常常在家下与奶奶把些东西我吃吃顽顽。”祁中道:“可晓得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小桃道:“只知他姓张,不知他的名字。”祁中又问道:“那李大娘目今往那里去了?”小桃道:“他上日有个旧病发了,回家到有几个月,至今不见他来,也不知他死活。”小桃这些话却是无意,只认做祁中与[他]谈家常,也有得的事;再者张寅往来,并无忌惮。那里晓得小桃这几句话儿说出却不要紧,谁知说出泼天的大祸。他说完了话,将房里扫毕,回他厢房里梳头去了。
此时邓氏在厨下,并不知小桃说这一番的话。祁中听了小桃这一番言语,不由得心头火起。正是:
任他百计施好巧,须防舌底杀人刀。祁中掣刀在手,意欲赶至厨下,来杀邓氏。不知邓氏性命可能保全?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夫恩妇爱皆假意 舍死忘生恋旧情
词曰:
飘飘西风渭水,微微日落高山。英雄回首盼长安,虎斗龙争过眼间。看坝桥风景凄凉,露冷霜寒。断蝉声里倚栏杆,不觉斜阳大晚。
这一首闲词按下。
话表祁中掣刀在手,怒气冲冲,欲要赶至厨下杀他的妻子。忽然想道:“自古捉贼要赃,拿奸要双。如今奸夫放走了,若是杀了邓氏,到官反取罪名。”只得将刀依旧入鞘。
邓氏此刻鸡蛋酒已打现成,取进房中,望着祁中道:“官人请用。”祁中强平心气,只当没有这件事,将鸡蛋酒用毕,出得房来,到槽头扯马。邓氏随赶出来道:“官人此刻带马往那里去?”祁中回道:“带马到栅里去击和草料。”邓氏说:“既如此,早些回来用早饭。”祁中说:“我知道了。”言毕,带着坐骑,开门而去。
只言邓氏见丈夫去了,走去关上了门,命小桃烧了脸水,自己回房梳洗已毕。将房中昨日的杯盘碗箸取出,收拾的干干净净。又准备了早饭,在此等候祁中,见丈夫一会不来,只得与小桃先用过早饭。坐在堂屋里面,如醉如痴,似梦方醒,呆呆的想着昨夜的光景。可谓昨日今朝事不同。若是不放走了,此刻是翻江绞海,人命关天。虽是他此去,性命可保,只怕三魂七魄都要惊散。恨我这里无人认得他的家下,不然也好打发个人去探望他。这才是:
骆骆从来怜骆骆,猩猩自古惜猩猩。
邓氏在家里想着,那里晓得张寅早已站在巷口跟前探听,就是祁中方才出去,并不相认张寅。
邓氏在家想了一会,忽听得门响,小桃连连将门开了。祁中从外面进来,怀内取出一个银包,交与<下原衍“邓氏”二字>邓氏道:“这银子留在家内,以为柴米之需。倘若缺少零星等件,命小桃到香蜡南货铺中去取,等我回来与他算清帐目,一同还他便了。”邓氏见丈夫这等说,便连连问道:“官人敢是又往那里去么?”祁中道:“适才卑人见府太爷又发了手牌一张,关文一角,命我往山西大同府去投递。此去约没几时担搁。娘子在家好生看守门户。”邓氏道:“我们苏州到山西有多少路程?官人这一去几时回来?到是官[人]才办了公,交了差的,怎么又差你出门?这个太爷好不通道理!想同班中人不知多多少少,独着我家的人吃苦打差。依奴说,官人不若另托一个人代去便了。”
你道邓氏为何说这几句话?是用心探他丈夫的口气,几时回来,不过是存心相会张寅地步。若是来得迟,便好与张寅钩搭得长久。此时祁中却也明白,知道邓氏妖媚人心之意,故意回道:“娘子此言差矣!常言:公尔忘私,为国忘家。既做了这个讨饭的买卖,那里顾得路途远近,戴月披霜?无非总为的是家计二字。此去相隔不过二、三千里,若等到彼投递关文,等齐人犯,却算不定几时回来。我想这案事大有些缠手,又道十关九空,不过去办便了,你在家下不必忧虑。”邓氏说:“官人呀,奴同你联姻三、四载,何曾得与官人长效鱼水之乐?亦未曾在家安住一年半载,终担家中事务。不是往东公干,就是向西出差,常常丢得奴一人在家受尽寂寞,好不冷清!虽有小桃相伴,他还顾不得,贪顽好睡,到得夜深人尽,只我一人,要去安眠,心先害怕,为对孤灯,牙床难卧。”正是:
黄昏怕入红罗帐,夜深残灯独一人。
常抛枕上相思泪,滴透绫绡被数层。
祁中道:“却也怪不得娘子受此寂寞惧怕!若是我出了门,家中并无一人依靠,就是卑人在道途村乡,客邸旅舍,也曾经过一番凄凉,有将家计情牵,卧眠之中,未尝不思念娘子。若要图安闲快乐,除非另改别业,方才可以朝欢暮乐,遂得我心。我目今当了这个门户,这也是孽在其中。古语说得好:
观其雁飞不到处,乃知人被利名牵。
娘子若还怕家中寂寞,日间何不请他个瞽目女先生讲个前朝后汉,散一散闷;晚间多用几杯酒,包管你自然一夜好睡。”
他夫妻二人的话,总是你哄我,我骗你。各人怀了各人的鬼招(昭)。邓氏问:“官人还是今日动身,明日前往?想你的行李昨晚没有[带]回来,敢是在班房里面?若能担迟一日,命人将行李取了家来,待奴替你浆洗浆洗,与官人带去,以得洁静些儿。俗话说得好:日图三餐,夜图一宿。快命人取来,喜得今日天色好,管你得干。”邓氏这些照应点缀的话,不过是骗他丈夫。不晓得那事祁中已经尽知,他还认丈夫不晓。谁知祁中心内早已明白,正所谓:买干鱼放生,连死活多也不知。祁中听了这番言说,暗暗的恨道:这贱淫妇,终有一天送在我手里!慌慌吩咐小桃道:“你在家里好好听你奶奶说话,不可懒惰。”言毕,即欲动身。
邓氏道:“官人呀,奴有数句言语嘱咐。此去,你:
若是逢桥须下马,当知过渡莫争先。
风霜雨露眠宜早,走路登程要看天。
秦楼楚馆休留恋,切忌贪杯爱少年。
妾呈数语君牢记,不可忘奴一片言。”
说毕,故意啼哭,取出汗巾拭泪:“料想官人今日不便担搁,若要饯行,却来不及,只好待官人回来一同接风罢。”祁中暗地里又好气,又好笑,故作悲伤道:“娘子不须啼哭。古人云:
总在乾坤内,何须叹别离(难)?”
你道祁中为何说这两句?无非使的个降鳌之计,假意安慰邓氏,这是他做捕快的手段:哄唬诈骗,见机生情。没有这些计策,怎么去捉拿强盗?故今日却也用着这个本事。祁中说:“娘子不须悲伤。卑人不久即回,你好[好]保重。”言毕,开了大门而出。只见巷口墙脚下站了一人,方巾直摆,如醉如痴。祁中见此人站在此地,亦不存心,飘然而去不题。
再言邓氏送丈夫至大门首,见他去得远了,心下十分欢喜,立在门首观看街房:南来北往,人烟辏集。邓氏看得眼花,忽然想起冤家,好不闷杀人也!这正是:
懒观街市繁华景,思忆心中可爱郎。
邓氏叹罢,猛然抬头,只见张寅站在巷口,如半空得月一般。欲待要叫他一声,又恐被旁人听见;欲待不叫,怎能当面错过?正在作难,喜得张寅早看见邓氏在门首,两下打了个照会。张寅竖起个指头,邓氏即手招了两下,张寅即走到邓氏跟前,低低问道:“方才出去的,可是你家丈夫么?”邓氏回道:“正是。他于今出门去了。”张寅听见他的丈夫出门去了,大着胆,同着邓氏一同进门。邓氏旋将门儿关上,与张寅并肩坐下。
邓氏道:“你的胆子比天还大!昨晚便宜了一条性命,今日又来,可谓是不知死活也!”张寅说:“昨宵回去,一夜何曾合眼?牵挂着你。今日不来,足见我是无情之人。可怜我却从清晨站到此刻,喜得遇见你端然无恙,我心方安。我问你:到底你丈夫往那里去了?几时回来?”邓氏即将祁中往山西投文事告诉张寅。张寅听了,越加欢喜的了不得,口中说道:
“正怕前途多阻隘,谁知今日又坦然。”
不言张寅心中欢乐。且言邓氏见张寅今日舍死忘生而来,可见他是个多情多义之人,也不枉奴与他来往一场,心下愈加爱惜。便道:“张郎呀,你我好比古语云: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邓氏说罢,来至厨房中,忙忙打了两个鸡蛋,盛了一碗,双手(双)递与张寅说:“权当点心。”张寅此时正在饥饿之时,正用得着,口说:“何劳二娘费心!”双手来接了碗儿,坐下正欲要吃,忽听得外面敲门响亮,唬得他目瞪痴呆,神魂飞散。邓氏亦唬得胆战心惊,慌慌张张把张寅藏在床儿背后,硬着胆叫小桃去开门。也不知来者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李氏带病见主母 子方说谎诈张寅
词曰:
道罢三皇五帝,讲完禹夏商周,七雄五霸闹春秋,楚汉争锋对手。青史几行名姓,山前无数荒丘。前人留他后人收,说什么龙争虎斗!
这一首闲词按下。
且说邓氏将张寅藏过一边,提心吊胆叫小桃去开门。又想道:“莫非祁中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取(去)拿不成?”小桃将门儿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并不是祁中,却是原在家中打杂的李氏老妇人。邓氏此刻才放了心。
只见李氏一手挟着行李,一手提了个篮儿,上前叫了声二奶奶。邓氏说:“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娘。你这一向病儿好些么?为何还是只样哼声不止?你快些进来坐下。”叫小桃去关好了门。列位,你道李氏因何今日拖病而来?只因他无儿无女,丈夫又去世的早,丢下两间草房;他将房子卖了,归着他丈夫殡葬之用,余下几两银子,借与邻居人家生息。谁想这些人家见他有病,赖他的银子,不容他居住,赶他出来,因此李氏无地安身,原奔靠主人家而来,这且不表。
且言邓氏问李氏:“你这一向病儿可曾好些么?我时常挂念在心,没有个人儿来看你。”李氏说:“多蒙二奶奶抬举,天高地厚之恩,杀身难报。又蒙二奶奶问奴之病,说起令人可怜。乡下人又没有个好医生,又无一个贴心人儿服侍;更遭一班邻居,该我银子不还,反不容我居住,拖病赶我出来。你想我这病怎能得好?我只得来恳求二奶奶,开天地恻隐之心,舍我一碗饭儿活命,虽死也万感不忘。乡下人并无一点人意可敬,只有几个鸡蛋儿,聊表我一点孝心,与二奶奶打个茶儿吃吃罢。”邓氏说:“怎么又好多谢你。”忙将鸡蛋收过。
邓氏见他衣服单薄,忙向房中取了一件红布袄子,转身走出房门,叫了一声:“李大娘,你不要悲苦,我家也还不在你一人饮用,且自放心,将养病儿要紧。这—件红布袄与你遮寒。”李氏接了布袄,千感万谢。邓氏又叫小桃替他把行李铺盖搬在厢房里面,里面收拾饭与李氏吃了,命他且到厢房里歇息歇息。李氏谢了又谢,向厢房里面[去)不题。
再言邓氏向床背后,将张寅请出来,说道:“适才扣门又是—个虚惊。”张寅问道:“来的是那个?”邓氏说:“是我家用的个妇人李氏。只因有病回去,今日却又拖病而来。可怜他无儿无女,前来哀告于我。我可怜他,收留住下,也是一个功德。”张寅说:“留便留得好,我们之事倘被他知道,如何处治?”邓氏道:“你好呆!俗语说得好:有钱使得鬼推磨。就是他晓得,也不妨事。道在人为,况奴待他情分不薄,他不来管我闲事。今后在他身上再用些情,岂不是万全之策了?我丈夫又不在家,你正好来往行走。你若来时,我与一个暗号儿,但是门上插了架花,便可进来,包管无事。”
二人谈了一会,渐渐天色晚了,邓氏就将他丈夫丢下的银子取了一块,约有三钱,命小桃买了酒、菜回来。关好了门户,收拾晚饭,将酒、菜取至房中,他同着张寅对酌。邓氏说:“请老实用一杯。今日是太平宴。”张寅举起杯儿,心下暗想道:昨日今朝大不同。却也高兴,一连饮了几杯酒。吃过晚饭,命小桃收拾了盘盏残肴去,他去安歇。邓氏同张寅此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