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艳史 - 第 21 页/共 26 页

当时慈禧的意思要选侍良凤秀的女儿做皇后,慈安太后的意思却喜欢承恩公崇绮的女儿做皇后。两宫为了这选后的事体,又大大地争执起来了。在慈安的意思,说崇绮的女儿面貌又美丽,举动又端庄,今年恰好十九岁,虽比皇上年纪大几岁,但也很懂得规矩,正可以做得皇后。像凤秀的女儿,年纪只十四岁,怕不能十分懂得人情事体;面貌既不十分美,举动又是十分轻佻,怕不能母仪天下。这几句话触恼了慈禧太后,说慈安有意削她的脸,便大闹起来。慈安太后这时早已被慈禧的威力压倒了,见慈禧太后对她咆哮,气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后来慈安太后想出一个主意来,说 :“俺两人也不用争执,这是皇上的事体,俺们不如请皇上来,听皇上自己挑选罢 。”   慈禧太后心想:皇上是自己的儿子,没有不听俺的说话的。当下便把皇上去请进来,说出这两位格格来,请皇上自己挑选。   这两位格格平日进宫来游玩,皇上也曾见过,当下他便选中了崇绮的女儿,称为孝哲皇后;又封凤秀的女儿做慧妃。这是皇上的主意,慈禧太后便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里,皇宫里面便十 分热闹起来了。   大婚的这一天,开了大清门,把个皇后从这门里抬了进来;那慧妃却于早一日进宫,伺候着皇后、皇帝。皇后告过天地,行过大礼,拜过宗庙,见过两位太后以后,同治帝便坐大殿,受百官的朝贺。那座大殿盖造得十分气概,殿下面铺着白石阶级,共有二十层,两旁白石围栏,阶的尽头四壁长廊,廊下支着朱漆柱子,窗槅雕刻得极其精细。这时廊下站立了许多文武百官,都候着分班朝贺。望去,殿上开着二十四扇长门,门上木槅都雕出寿字来;殿里面都拿金砖铺地,砖上涂着黑漆,十分光滑。大臣们都上来趴在地下磕头。皇帝坐在宝座上,那宝座是黑色的,是拿橡木做成的,座上嵌着各色的玉石。这大殿后面便是皇帝的寝宫.共有二十四间;留着三间,是给慧妃住的。皇帝和皇后的宫虽十分接近,但前后不相连的;皇宫和后宫都有一条长廊,通着慈禧太后的寝宫,为便于帝后往太后处请安起见。这原是慈禧太后的主意,吩咐这样造的。   同治帝自从娶了孝哲后以后,见皇后眉目明媚,举动端庄,见了皇帝温婉而不轻佻,心中便十分宠爱。他夫妻两人常在宫中厮守着。皇后又是熟读唐诗的,皇帝随口读出一句来,皇后便都接下去背诵如流,皇帝越发喜欢她。皇后在宫中和皇帝说笑着,廊下守候的宫女太监们从不曾听得皇后的笑声的。只有那慧妃却是十分轻佻,有时皇帝到慧妃房里去,慧妃接着,便做出百般妖媚来,在廊下守候的宫女太监们只听得屋子里一阵一阵不断的笑声。后来给皇后知道了,便传谕吩咐慧妃,叫她放稳重些。那慧妃仗着是西太后挑中的人,也不把皇后放在心里,依旧是谑浪啸嗷,调笑无忌,背地还在西太后跟前说皇后的坏话。那孝哲皇后原是西太后不中意的,听了慧妃的话,越发没有好嘴脸待皇后了。每日皇后到西太后宫中去请安,西太 后总是正颜厉色对她说道 :“皇上年纪轻,国家大事要紧,莫常留他在宫里玩耍 。”孝哲后听了西太后的排擅,真是一肚皮冤气没处诉;亏得东太后却十分喜欢她,常常把她传进宫去,安慰她几句。给慈禧太后知道了,心中越发忿怒,常常对皇帝说 :“慧妃十分贤明,便该常常亲近她;皇后年纪轻,不懂得什么规矩,皇帝不该迷恋宫中,致荒了朝廷的正事 。”这几句话常常对皇帝说着,说得皇帝心烦起来,便也不敢常到皇后宫里去了。西太后又派了人在暗地里侦探着皇帝的行动,见同治帝到孝哲后宫里去了,第二天慈禧太后见了,必要唠叨一大套;把个同治帝气得从此不到皇后宫里去了,也不到慧妃宫里去,便终年独宿在乾清官里。每到无聊的时候,便传从前摔跤的小太监来,做着各种游玩事体来消遣。   同治帝自从大婚以后,便换了一种性格。从前的玩耍,他看了一概没有意味,任你小太监如何哄着玩儿,皇上终是闷闷不乐。后来由崔总管弄了一班小戏子进宫来演唱,起初皇上看了十分欢喜;后来看了一出《游龙戏凤》,把皇上的一片春心又勾起来,便悄悄地问小太监 :“京城里可有玩耍女人的地方?”那小太监都要讨皇上的好,便说这里宜武门外某家姑娘如何美貌,某家少奶奶又如何干净。皇上听了,便赏了小太监许多瓜子金,叫他们瞒着人悄悄地陪着皇上到各处去玩耍。这皇帝玩出味来了,便终日在外面不肯回宫去。崔总管便是知道也不敢多说。皇上每日请过太后的安,坐过朝以后,便溜出宫门游玩去了。皇帝在外面自称江西陈拔贡,皇帝除玩姑娘以外,凡是茶坊酒肆,他都要去轧热闹。   有一天,左都御史毛文达和满堂官昶熙,在宣武门外春燕楼酒店里吃酒谈笑;忽然一眼见东壁厢一个漂亮少年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小书僮。再细看时,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 上。他打扮做公子哥儿模样,自由自在地一手擎着酒杯在那里饮酒。皇帝也瞧见他两人了,便向他们点头微笑。慌得毛文达、昶熙两人总也不自在,酒也不敢喝,急急跑下楼去,悄悄地去告诉了步军统领。那统领听了,吓了一大跳,忙调齐兵马,亲自带着要去保护皇上。被毛文达拦住了说 :“统领这一去,闹得人人知道,圣驾倘有不测,你我如何担得起这个干系?再者,统领这一声张,弄得皇上不能自由自在地游玩,反叫皇上着恼,你我得不到保驾功劳,反要受圣上的申斥。这又何苦来?”那统领听了毛文达的话,却也有些踌躇起来,便问道 :“依大人的意思,怎么才能两全呢?”毛文达思索了半天,才得了一个主意。便吩咐统领在衙门里挑选了二十个勇健兵丁,穿了平常人衣服,到春燕楼去暗地里保护着皇帝;倘然皇上到别处去游玩,也只须在前后暗暗地跟着保护着,却不可令皇上知道。那统领官听了,便依了他的意思,点派了二十名勇士出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十年富贵奴凌主 一曲昆簧帝识臣   却说步军统领密派着二十个勇健军人暗暗地保护着皇上,那皇上一到外面,大街小巷没有一处不要去游玩。后来他走到琉璃厂一家纸铺子里去买玉版笺,看成了货物,共要十二两银子。同治帝从怀中掏出一把瓜子金来付给店伙,谁知那店伙是不认识瓜子金的,他却不要。那小太监不问他要不要,拿着纸便走。店伙见他要白拿货;发起急来,托地从柜台里面跳出身体来,伸手一把在小太监衣襟上扭住;另有一伙计从里面走出来,把皇上当胸扭住,口口声声嚷说 :“逛骗货物的贼!送他到衙门里去 。”那时店里掌柜的也走出来,问着皇帝道 :“你是什么人?”那皇帝说道 :“俺是江西的拔贡,姓陈的便是。   ”正在不得开交的时候,忽然走进十多个雄纠纠的武士来,把两个伙计的辫子揪住,说 :“随俺到衙门里去 !”那店伙计便大嚷起来,说道 :“世界反了!你不抓白撞贼,倒要抓俺做买卖的人 !”那武士听伙计骂皇帝“白撞贼 ”,便扬起手来,正要打下去;还是皇上来解劝说 :“叫伙计拿了纸,跟随俺到家里去拿钱去 。”进了城,又走了不少路,一抬头,忽然见高高的午朝门矗在面前。店伙计看那主仆两人摇摇摆摆地走进午门去,顿时害怕起来,忙把手中的纸丢在地上,慌慌张张地逃去。   同治帝看了,不觉大笑,吩咐小太监去把纸拾起来拿进宫去。 第二天,依旧命小太监拿了银子到纸铺子里去如数给钱,慌得那纸铺子里的掌柜不住地向小太监作揖打躬;小太监也不去睬他,径自回宫来。过了几天,同治帝独召毛文达进宫去,提起春燕楼吃酒的事,皇帝还说他多事,有许多武士跟随着,行动反多不便。文达又磕头劝谏说:皇上万乘之躯,不可冒此大险。   同治帝如何肯听,依旧偷偷地在外面游玩。   有一天,出了后宰门,走过湖南会馆,忽然对小太监说道:“曾国藩住在里面,待朕看他去 。”走进会馆,找到曾国藩院子里一问,曾国藩出外去了。见对面有一间屋子,房门开着,同治帝便也直闯进去。屋子里是一个湖南举人姓郁的,这时正趴在炕上吃饭;见一个少年昂头直入,也不招呼人,便在书桌前坐下。见书案上摊着一本文章稿子,那少年便提起笔来随手乱涂,到末后,写着“不妙”两字。那郁举人正要上去拦住,这少年丢下笔,哈哈大笑着去了。郁举人看了十分诧异,问自己的仆人时,说:这是来拜望曾大人的客人,因为曾大人出外未回,所以他信步到老爷屋子里来的。郁举人听了,也猜不出是什么样人。待到晚上曾国藩回来了,郁举人跑去问他,又拿涂改过的文章给曾国藩看,曾国藩也猜想不出是什么人。第二天,曾国藩被召进宫去,奏对完了,同治帝笑问 :“昨天怎么不在会馆里?”曾国藩听了十分诧异,忙磕着头说 :“臣昨天应恭王爷的召,在王爷府中陪饮 。”同治帝又笑说 :“你那对门住着的湖南举人好大模大样的 。”曾国藩听了,知道皇上昨天又私自出宫来过了,便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对答。回到会馆里把这情形告诉了郁举人,才知道昨天来涂改文章的便是当今皇上。吓得那郁举人会试也不会,收拾行李,一溜烟地逃出京去了。从此京里大小官员都不敢在外面行走,只怕遇到了当今皇上,得了什么罪名。但是同治帝越发游玩得得了意,依旧每日 里带了小太监在外面乱闯。   又有一天,崇文门外土地寺里,有一个庙祝正在打扫佛堂。   外面下着大雨,忽然有一个少年抱着头匆匆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僮儿。看他主仆两人身上都被雨淋湿了,这庙祝是热心人,忙把他主仆两人邀到后面屋子里去,特意生着火盆,替他们拿衣服烤干,煎着茶给他们吃。那少年一面喝着茶,一面问道:“这庙里没有和尚吗?”那庙祝说道 :“这里只有师徒两个,和尚如今出外打斋饭去了 。”少年又问庙祝 :“今年多少年纪?在这庙中几年了?从前在什么地方?”那庙祝见问,便把手中的扫帚撑着,说道 :“我如今三十六岁了。来到这庙里已有四个年头了。当初原在西关头陈大人家里做奴才的。俺是陈大人家自幼儿买去做书僮的,足足服侍了陈大人二十个年头。   四年前偶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古瓶,陈大人把奴才打了一顿,撵出门来,是俺无处可奔,因一向认识土地庙里的大师父,便投奔他来,当一个庙祝。庙里香火十分冷清,俺在这里也十分穷苦 。”那少年又问 :“在陈家当了二十年书僮,陈大人可曾替你娶你娶过媳妇,又可曾给你几个工钱?”庙祝说 :“俺在他家二十年工夫,也不曾看见过一个大钱,娶媳发的事更不必说起 。”这少年听了,脸上有些动怒的样子,便问 :“如今你那陈大人在什么地方?”庙祝说道 :“早在三年前到广东当海关道去了 。”少年又问 :“俺全国的海关缺分,什么地方最好?   ”那庙祝说道 :“这自然要数广东的海关是第一个好缺了 。”   少年问他 :“你也想去做一做海关道吗?”那庙祝笑说道 :“大爷敢是和俺开玩笑呢!想俺不过做一个庙祝罢了,饭莱也不得饱,布衣也不得暖,哪里敢存这个妄想 !”少年听了,接着说道 :“你既这样说,俺便送你一个菜饭饱、布衣暖的去处去。   ”说道,叫拿纸笔来。这少年便一挥而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 印来,盖上印,把字条儿交给庙祝,说 :“你明天拿去见步军统领,自有好处 。”庙祝接了字条儿,心中将信将疑。这时天上雨也住了,他主仆两人的衣衫也烤干了,少年便告辞出去。   那庙祝把宇条儿藏着,到了第二天,果然拿着去见步军统领。这时做步军统领的便是醇亲王,他打开字条儿一看,认识是皇上的手谕,忙得他连忙摆设香案,开着正门出来,把这庙祝接了进去。三跪九叩首,行过全礼。把个庙祝弄得摸不着头脑,只得听他摆布去。过了几天,那统领便替他更换衣衫,打发两个差官,带着一角文书,送他到广东,见他那旧主人陈大人去。陈大人见了公文,忙把海关道的印信交与庙祝,自己退出衙门。从此那庙祝做了海关道,他感激皇上的恩典,把历任的积弊都查了出来,叫衙门里的师爷替他上了一本。吏部派人查复,把从前做过粤海关道的官员都一齐革了职。这庙祝在任上四年,也不贪赃,也不舞弊,但也多了十六七万家财,便做起富翁来了。后来同治帝知道了,便点头称赞道 :“朕识拔的人到底不错 。”   同治帝在外面游荡惯了,一天不出宫门,心中便闷闷不乐。   皇上最挂念的是后门外的一个凉粉担儿,皇上每带着小太监在后门外走过,总要就担头去吃一碗。但吃了总不给钱的,在同治帝心中,也永不知有吃了零碎食儿要给钱的一回事。那卖凉粉的见他品貌英秀,举动豪华,认做王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敢向他要钱。这样一天一天地吃着,差不多吃了四五十碗了。   有一天,皇上又站在担儿边吃凉粉,恰巧旁边也有三五个人站着吃凉粉,他们吃完了,便个个掏出钱来给那卖凉粉的。   皇帝看了十分诧异,便问卖凉粉的 :“你要钱干什么?”那卖凉粉的听了大笑,说道 :“真是公子哥儿!俺不要钱,家里三五口人哪能活呢?”皇帝又说道 :“你既这样,为什么不要银 子,却要钱呢?”那卖凉粉的又笑道 :“这凉粉是贱东西,哪里说得上银子;一两银子要买几担呢,怎么可以卖得人家的银子呢?”皇帝又问道 :“你既要卖钱,为什么不向俺要钱?”   那卖凉粉的知道他是贵家公子,便有意说着好听的话儿道 :“爷们肯赏光,已是荣耀了,哪里还敢向爷们要钱呢?”皇帝听了十分欢喜,说道 :“俺吃你的凉粉也多了,今天俺想赏你;可是袋子要没有钱,俺便写一张银帖给你,你明天拿帖子去取钱,可以吗?”卖凉粉的听说有银子到手,如何不愿?便去一家小酒铺子里借过一副纸笔来。皇帝在纸上写道 :“广储司付银五百两 。”又打上小印,写毕,把笔一掷走了。卖凉粉的是不认识字的,拿着这银帖去给酒店掌柜的看。那掌柜的看了,吓了一跳,说道 :“你今天遇到的是当今万岁爷了 。”那卖凉粉的不信,说 :“哪有这个事?”那掌柜的说道 :“这上面明明写着‘广储司 ’,这广储司在皇上宫里,是皇家的库房,看你怎么收去?”那卖凉粉的听了,才害怕起来,把那张银帖拿去藏在枕箱下面压着,终是不敢到宫里去拿银子。他打算倘然再遇见万岁爷,便把这张银帖还他。后来他老婆知道了,日日夜夜在耳边絮聒,逼他去领取银子。那卖凉粉的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闯进宫门去。手里拿着银帖,东碰西撞地问人,好不容易,果然给他找到了广储司,把这张银帖呈上去。那司官问他 :“这张帖子打哪里来的?”那卖凉粉的只得老老实实地说道 :“有一位爷,欠了小的凉粉钱,拿这帖子赏小的。小的原不敢要,那爷说不妨事的,吩咐小的来领银子。老爷们说给领便领,说不给领时,小的也不要了 。”司官听他说得有来历,又看他是一个老实人,便吩咐他候着,一面拿着银帖去转禀堂官。堂官不敢怠慢,进宫去奏明慈禧太后,慈禧太后便吩咐把皇上请来。停了一会,那同治帝进来,慈禧太后便拿这银帖给 他看,同治帝便说 :“这是朕赏给后门外卖凉粉的 。”慈禧太后见皇帝认了,便吩咐堂官叫照数给那卖凉粉的,俺们不要失信于小百姓。那堂官领了旨,便退出去,拿了五百两银子付给卖凉粉的。那卖凉粉的捧着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银帖的事已了,慈禧太后便对同治帝说道 :“皇帝天天在外边胡闹,也失了皇家的体统,以后须格外自己检点,若给御史家知道了,又要在咱们跟前多说话 。”这时恭亲王恰巧有事进宫来,慈禧太后便对恭亲王说道 :“六爷是皇叔了,皇上天天在外面胡闹,六爷也得劝谏劝谏才是 。”同治帝听太后唠叨了半天,心中十分不自在了,便退出来回到乾清官去。谁知接着又是恭亲王进宫来请见,这时皇帝十分困倦,躺在东便殿的安乐椅上。恭亲王进来,便跪下向皇帝磕头,说道 :“方才太后的懿旨,皇上总该也听得了。皇上天天出宫去游玩,太后总说是俺们做臣子的不好,不知道在皇上跟前劝谏。皇上快改过了罢,一来也免得叫皇太后在深宫挂念,二采也免得臣受着太后的训责。皇上是万乘之躯,是当格外保重,不可轻易出宫。   从前白龙余且行刺先皇的事体,皇上也该有些知道。皇上私行出宫,又没人在左右保护,一旦出了什么乱子,不但叫两宫太后担着惊恐,且也使臣等负罪终身;便算是太平无事,这祖训也须遵守。历来皇上,从没有私自出宫的 。”说起祖训,同治帝不觉有些恼怒起来,便从安乐椅上坐起来说 :“六爷是熟读祖训的,如今朕身上还有什么事是违背祖训的吗?”这时皇上身上穿着黑色绣白蝴蝶的袍褂。恭亲王便指着皇上的身上道:“皇上穿这身衣服,也是违背了祖宗的遗制了 。”同治帝听了,微笑着说道 :“朕这件衣服,和载澄哥儿穿的是一样格式的,那载澄哥儿是六爷的亲生儿子,如今六爷怎么不管教儿子去,反来劝谏朕躬。六爷且起去,朕还有后命 。”恭王见皇上脸上 露着怒容,便又磕了几个头起来,退出宫去。   这恭王才转背,那同治帝便气冲冲地走进书房去,写了一道谕旨,用黄封套封住;又传谕出去,唤大学士文祥进宫来。   那文祥和恭王的交情很好的,他进宫门的时候,正值恭王出宫门,两人见了面,便谈起方才劝谏皇上的事体,恭王还说 :“皇上听了不十分乐意,相国进去见了皇上,也须帮助着劝谏劝谏 。”文祥听了便点点头进去了。   同治帝坐在书房里传见,文祥进去磕过头站了起来,同治帝递给他一个黄纸封儿,说道 :“朕有一道旨意在里面,不许私自拆看,快拿到军机处给各大臣王公看了,看过了快快照办。   ”文祥把圣旨接在手里,偷眼看皇上满面怒容。文祥心知有些不妙,忙跪下来求皇上明谕。同治帝看文祥求得厉害,便说道:“对你说了也不妨,这里面有一道谕旨,是杀恭亲王的 。”文祥听了,磕头越发磕得厉害,口口声声说 :“看在六王爷是顾命大臣,又是皇叔份上,饶他一死罢 !”同治帝见文祥缠绕不休,便一甩手站起身来,踱进寝宫去了。文祥无可奈何,只得捧着谕旨去见慈禧太后,哭诉皇帝要杀恭亲王的事体,求皇太后快救六王爷一条性命。文祥说着;连连磕着头。太后便吩咐把谕旨留下 :“咱自能向皇上说话的 。”文祥退出宫去,把这件事告诉给同僚知道,大家听了,都替恭王捏着一把汗。隔了几天,果然不见这道谕旨下来。原来这时慈禧太后权柄很大,便是皇上见了也有几分忌惮。但从此心中便厌恶恭王,恭王却不怕死,依旧是刚正立朝,见皇上有不守祖训的地方,还是苦口劝谏。谁知劝谏的由他劝谏,皇上游玩的依旧要游玩。   北京地方有一家著名的饭庄,招牌名叫“宜德楼 ”。有一天,王景崎太史和户部侍郎于德耀两人正在楼上对酌。那两人都爱唱的,王太史爱唱二簧,于待郎又善唱昆曲,饭庄又有现 成的琴索,他们酒吃到高兴时候,便轮流着高唱起来。起初,于侍郎拉着胡琴,王太史唱了一折京调;后来王太史吹着笛子,于侍郎唱了一阕昆曲。唱了一出又是一出,他两人越唱越高兴了,引得那班吃酒的人都挤在门帘外静听。正听得出神的时候,忽然见一个少年掀帘直入,也不打招呼,一坐便坐在王太史对面,呆呆地听着。王太史了正唱得起劲,不曾去问得他的名姓。   听王太史唱完一出,那少年便向于侍郎兜头一揖,说求大爷再赏一出昆曲听听。于侍郎见这少年英姿飒爽,说话又十分客气,便不好意思推却,便为他再唱了一折“舟会 。”正唱得动听的时候,忽然楼下一阵车马声十分热闹,一齐到宜德楼下停住。   四五十个骑兵拥着一辆红色轮子的车子,车子里面走出一个老人来,大家认得是恭亲王。那班吃酒的人见王爷来了,一齐避开。那恭亲王走上了楼,一直走进王太史的房里。见了那少年,便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许多话,起初那少年摇着头不依!后来恭王再三说了,这少年只得垂头丧气地下楼去。恭王把那少年扶上车子,自己跨着辕儿,一簇云似地拥着去了。到这时,王太史才知道那少年便是当今万岁爷;那于侍郎受过皇上一揖的,把个于侍郎吓得只是怔怔的,只防有什么祸水。他们也无心吃酒了,便各个回家去。第二天,忽然朝旨下来,把王景崎、于德耀两人都升了官。于德耀心想为唱曲子升了官,说出去名气不好听,便告老回家去了。独有这王景崎年纪还轻,当时他官直升到吏部侍郎,在弘德殿行走,天天和皇帝见面。   这王景崎是北京地方有名的嫖客,凡是北京地面上的小班茶室下处以及私门子,他无不熟悉。皇帝得了他的教导,便越发在外面胡行乱走。他们又最爱闯私门子,只因私门子地方幽秘,不容易为人发觉。王景崎认识的有一个章三奶奶,年纪又轻,相貌又好,她住在西城的饽饽房,皇上和王景崎两人常常 光临。那章三奶奶是姑娘而兼炕主的,她手下养着许多姑娘,皇上轮流玩着,十分快乐。但是,皇上因太后在宫中常常要查问,不便在外面久留,匆匆上炕,总是唱一出的多,看天明的少。   可怜皇帝来往西城,既是十分辛苦,在路上冒着风寒雨露,身体不免受损;又因贪多纵欲,兼收并蓄,不免染了血毒。不多几天,皇帝病了,病得十分厉害。慈禧太后看了万分焦急;一面传御医诊脉下药,一面传慧妃在皇上身旁早夜伺候。这时皇上浑身发烧,热得人事不知,一任太后和慧妃两人摆布去。   后来看看病势日渐清减,身上的热也慢慢地退了,谁知皇帝又浑身发出一身痘来。只因同治帝在外面眠花宿柳,不免染有血毒,那痘的来势甚猛,满身都是,皇帝又昏沉过去。皇帝床前只有慧妃一个人看守着,孝哲后已许久不和皇帝见面了。如今皇帝害病,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是慈禧太后和慧妃的心腹,把这消息瞒得铁桶相似,慈安太后和孝哲皇后宫里却一无所闻。   慈禧太后看看皇帝的病状不妙,便日夜和恭亲王一班大臣商量立嗣的事体。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李鸿藻榻前奉诏 嘉顺后宫中绝食   却说同治帝病到危急的时候,慈禧太后便和几个自己亲信的大臣商量立嗣的事体。连日在太后宫中开秘密会议,一切都已议妥,只候皇上大事出来,便可依计行事。谁知三五天后,皇帝的危险其已过,那痘疮也慢慢地结起痂来,热也退了,人也清醒了,只向着人索饮食。皇上一切饮食,都是慧妃一个人调理着。皇帝是不喜欢慧妃的,虽在神气清醒的时候,也不和慧妃说笑一句。觑着慧妃不在跟前的时候,同治帝便招着手,把小太监唤到跟前来,解下自己小衣上的金印来,叫他悄悄地拿去,把皇后请来。这时候正是清早,慧妃觑空回宫梳洗去了,孝哲皇后得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地走来看望皇帝。他两人已许久不见了,孝哲皇后看看皇帝枯瘦如柴,皇帝看看皇后也消瘦得多了,大家不觉拉着手哭泣起来了。哭了半天,孝哲皇后先住了哭,又劝皇帝也住了哭,两人说起两地相思的苦,皇帝又说起那慧妃如何可厌。   说起慧妃,便说起从前选后的故事来。原来当时慈禧太后颇想选慧妃做皇后,慈安太后却已看中了孝哲皇后。两宫太后争执不休,便请同治帝自己决定,那同治帝在两宫太后跟前又不敢说谁好谁不好。这时有一个宫女正送上茶来,同治帝忽得一个主意,便把茶水泼在地上,叫孝哲后和慧妃两人在湿地上 走去。那慧妃怕茶水弄脏了衣角,忙把那袍幅儿提起来走去;独有孝哲后,却大大方方地走去。同治帝说孝哲能不失体统,便决定立孝哲后做了皇后。因皇帝提起从前选后的事体,那孝哲后有意逗着皇帝,叫他开心,便说道 :“臣妾常在东太后那里听得陛下幼时的聪明。那时陛下年纪只八岁,天天在南书房念书;陛下常不爱念书,师傅便跪下劝谏,陛下只是不听。师傅没有法子,只得对着陛下掉眼泪;陛下看师傅哭了,便拿《论语》上‘君子不器’一句,把手按住那‘器’字下面的两个口,去问着师傅。师傅读成君子不哭,那师傅也撑不住笑起来了。   ”孝哲后说到这里,同治帝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都是小时候的淘气事体,说它怎的!如今再没有那种聪明了 !”说着,伸出手来抚着皇后的臂膀,说道 :“你在宫里冷清吗?西太后待你怎么样?”孝哲后一听得提起西太后,那两挂珠泪便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在皇帝的手背上。皇帝看了,十分不忍,便伸手把皇后搂在怀里皇后霍地立起身来,说 :“臣妾要回去了 。”皇帝不舍得她去,只是唤皇后坐下。皇后摇着头,说道:“只怕阿妈知道了要责罚我呢 。”皇帝说道 :“阿妈还未起身,不妨事的 。”   此时慧妃回宫去梳洗完事,正走向皇帝宫中来,听得屋子里有人唧唧哝哝说话的声音,问太监时,说正宫在里面。慧妃也不敢进去,急回身走到慈禧太后宫里,说 :“皇上大病才有转机,见了皇后,怕又要糟蹋了身子,再发起病来可不是玩的。   ”慈禧太后听了慧妃的话,不觉大怒,说 :“这妖狐,硬是要迷死皇帝吗?”说着,气愤愤地赶到乾清官去。一脚踏进寝宫,那孝哲后正伏在床沿上,低低地说着话。慈禧太后看了一眼,一缕无名火直冲顶门,她也顾不得什么皇后不皇后,脸面不脸面,便上去一把揪住皇后的头发,在两面粉腮儿上一连打了十 几下嘴巴,口口声声地骂道 :“骚狐!你敢是打听得皇上的病有些转机,又来迷死他吗?”打得皇后云鬓蓬松,娇啼宛转。   慈禧太后还气愤愤地喝令宫女拿大棍来,急得同治帝只在枕上磕头求饶。那满屋子的宫女太监也一齐跪下来磕着头,齐声喊着 :“老佛爷”那孝哲后也跪下地来,一面磕着头,一面说道:“老佛爷!姑念俺是大清门进来的,赏俺一点面子罢 。”一句话触动了太后的心病,她明知道皇后在那里讥笑她自己不是从大清门进来的;又因清官的祖制,皇后从大清门进来的,只能废黜,不能辱打。这一气把个太后气得一言不发,一转身便回宫去了。   同治帝见势不妙,忙传旨召军机大臣侍郎李鸿藻进宫。那李鸿藻正在军机处,还不曾退值,听得皇上宜召,忙跟着太监进宫去;走到寝宫门外,便站住不敢进去。小太监替他进去通报了,同治帝吩咐挂帘,把李鸿藻唤进屋子去。皇后站在皇帝床前,正在那里抹眼泪,见李鸿藻进来,急欲避去。皇帝拉着皇后的袖子说道 :“你也不用回避。李师傅是先帝老臣,你是门生媳妇,朕如今有紧要话须和师傅说,你也可以听得。如今你先去见过师傅罢,将来全仗师傅照应呢 !”说着,不觉也掉下眼泪来。孝哲皇后正要过来拜见李鸿藻,慌得李鸿藻忙脱下帽子,趴在地下磕头。同治帝说道 :“师傅快起来,现在不是讲礼节的时候呢 !”说着,叫小太监上去把李鸿藻扶起,又在皇帝榻前安设一张椅子,唤李鸿藻坐下。皇帝伸出手来,握住李鸿藻的手,只说得一句 :“朕的病怕不能好了 !”皇帝、皇后和李鸿藻三个人,六挂眼泪一齐淌下来,尤其是皇后,哭得呜咽难禁。皇上接下去说道 :“朕既没有生得太子,那西太后又和皇后不对劲儿;朕死后,别的没有什么不放心,独怕她要吃亏呢 。”这时皇后正哭得和泪人儿一般,听了皇帝的说话, 越发撑不住,悲悲切切地哭起来。皇帝一手搭在皇后的肩上,说道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俺们商量大事要紧。朕倘有不测,第一要紧的便是立嗣皇帝;你心里爱立谁做嗣皇帝,快对师傅说定了,朕可以和师傅商量写遗诏的事体 。”孝哲皇后听皇帝说到这里,忙抹干了眼泪,跪奏道 :“国赖长君,臣妾不愿居太后的虚名,误国家的大事 。”同治帝听了,微笑着点头,说道 :“皇后很懂得道理,朕无忧了 。”便和李鸿藻低低地商量了半天,决定立贝勒载澍为嗣皇帝。同治帝嘴里说着,李鸿藻爬在榻前写着遗诏;那遗诏很长,上面说的都是预防西太后的话,说得十分严厉。写完了,皇帝拿去细细看过,说道 :“很好 。”便在遗诏上用着印,交给李鸿藻藏好。李鸿藻一时无处可藏,孝哲皇后便亲自替他拆开袍袖来,藏在袍袖的夹层里,又替他密密缝好。同治帝说道 :“师傅且回家去休息,明天或还要命师傅见一面儿呢 。”   李鸿藻磕着头,退出乾清官来。正要走过穹门去,忽听得身后有人低低唤师傅的名字,李鸿藻是心虚的,听了不觉吓了一大跳,急回头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惇亲王奕谅。李鸿藻一见了,他心知大事不好了,忙上前去请安问好。惇亲王冷冷地说道 :“师傅在皇宫耽搁多时,敢是做顾命大臣来?师傅辛苦了,俺和师傅到太后宫中去休息休息谈谈心 。”说着,也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拉住李鸿藻的袖子便走。李鸿藻心中吓得乱跳,那两条腿不得不跟着;走到皇太后宫里一看,那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孚郡王奕譓、惠郡王奕详一班王爷都在那里。亏得李鸿藻乖觉,当时他见了恭亲王,便上去请安,说道:“原来六爷也在宫中,俺方才得了皇上的密诏,正没得主意,打算出宫找六爷商量去 。”恭王听了,问道 :“什么密诏?”   李鸿藻不慌不忙,便拆开袍袖,把那同治帝的遗诏拿了出来。 满屋子王爷们看时,吓得大家脸上变了颜色。这时慈禧太后正从里屋子里走出来,恭亲王不敢隐瞒,便把那诏书呈上去。慈禧太后一边看时,一边气得两只手索索地发抖。看完了,气愤极了,把那诏书扯得粉碎,丢在地上,怒目看着李鸿藻。吓得李鸿藻忙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磕得头上淌出血来,又不住地说 :“臣该死,求老佛爷赐臣一死 。”那两旁的大臣也一齐跪下,替他求着情。隔了半晌,才听得皇太后骂一声 :“起去!   ”李鸿藻又磕了几个响头,谢过恩退去。随后私地里连夜送了五万两银子来给崔总管和李太监,求他们两人在太后跟前替自己说说好话。西太后俟李鸿藻出去以后,便和诸位王爷开了一个御前会议,索性把慈安太后也请了来。慈禧太后第一个开口,一边淌着眼泪说道 :“皇帝的病,看来是救不转的了!但是嗣皇帝不曾立定,是俺一桩大心事。大家帮着俺想想,到底立谁做嗣皇帝好 。”慈安太后听了,接着说道 :“国赖长君,溥伦和载澍年纪都长成了,可以立做嗣皇帝 。”慈禧太后听了,不觉陡地变了颜色,厉声说道 :“你也说立长君,他也说立长君;立了长君,俺们两个老婆子还过日子吗?”几句话,把个慈安太后吓得忙闭着嘴,从此不敢开口。   停了一会,慈禧太后说道 :“俺家溥字辈,没有可以立作嗣君的。依我的意思,醇王爷的大儿子载湉,今年四岁了,和皇帝的血统很近,俺意思,想立他做嗣皇帝。载湉的母亲原是俺的妹妹;如今俺们立他的儿子做了嗣皇帝,大家也得个照应。   ”当时醇亲王站在一旁,听了也不敢说什么。慈禧太后又回过头去对慈安太后道 :“姊姊的意思怎么样?”慈安太后只得连声说“好 !”慈禧太后便接着对大家说道 :“你们听得了么?   东太后的懿旨,要立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做嗣皇帝。六爷快拟诏书 !”当时恭亲王便写下两宫太后的懿诏,立载湉为嗣皇 帝。诏书中大略说道:皇上龙驭上宾,未有储贰;不得已以醇亲王奕譞之子载湉承继文宗,入承大统,俟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当时各王爷都在诏书上签了字,才散出宫来。   这里慈禧太后待众人去了以后,便又悄悄地去把慧妃唤进宫来吩咐一番。可怜这里正在召将飞符,那边同治帝还一点不知道。谁知那慈禧太后早已传下谕旨,吩咐断了皇帝的医药饮食。同治帝躺在床上,一天也不见送汤药送茶粥的来,肚子里又饥又渴,忙唤小太监要去。那小太监去了半天,空着手回来说 :“太后吩咐,叫不给俺宫中医药饮食 。”同治帝听了,不觉吓了一大跳,再叫小太监去打听时,才知道那遗诏的事体发作了。如今权柄都在慧妃手里,皇上为要得饮食,须求慧妃去。   这时皇帝的身体己健朗了许多,也行动得了;听了小太监的话,忙叫去请皇后到来。待到孝哲皇后到时,同治帝求她用印传下懿旨去。孝哲皇后听说皇帝要到慧妃宫中去,她如何肯依,只是劝皇帝安心静养,不可劳动。无奈同治帝只是求着,甚至向皇后长跪不起。孝哲后看皇帝求得可怜,只得答应了,盖上皇后的钤记。皇帝拿了,到慧妃宫中去住了一夜,五更时候回乾清官来。不到半个时辰,宫中太监都嚷着说 :“皇上宾天了!   ”   慈禧太后第一个进宫来,吩咐太监们替皇?沐浴穿戴,把尸身陈设在寝宫里。诸事停妥,才悄悄地把恭亲王去唤来。恭王进宫去,天色还是白茫茫的,一个太监在前面领着路,推开一重一重宫门进去,那太监随手把宫门关上。走过几十重门,才到同治帝的寝宫里。只见那皇帝的尸身,直挺挺地搁在御床上。慈禧太后手中擎着一个烛台站在一旁。恭亲王上去请过安,慈禧太后对恭王说道 :“大事已到如此地步,六爷怎么办?”   恭亲王便磕着头说道 :“臣无有不奉诏 。”慈禧太后听了,点 点头道 :“六爷肯奉诏,大事便有办法了 。”当下便立刻把醇亲王、孚郡王、惠郡王和几位亲信的大臣召进宫来,议定后事。   这时,慈安太后虽也在座,只因自己手下连一个亲信的人也没有了,只得听慈禧太后做主去。慈安太后走到同治帝的尸身边,见他骨瘦如柴,头顶上的辫发也脱尽了,不觉流下泪来。一眼见死人枕下露出一本书角儿来,慈安太后伸手去拿来一看,早不觉把个太后羞得满面通红,忙把这本书儿丢在地上。慈禧太后见了,连问 :“什么东西?”小太监前去拾起来送给慈禧太后一看,原来是一本春画儿,书面上还注着一行小楷字 :“臣弘德殿行走翰林院侍讲王庆祺进呈御览 。”慈禧太后看了,便骂一句 :“好个王八蛋 !”把那本春画儿收去了。   这时恭亲王早到醇王府去,把个嗣皇帝抱进宫来。慈禧太后上去抱来一看,那嗣皇帝早已熟睡在怀里。到天色大明,才发出上谕去,宣告帝崩;又发下懿旨去,立醇亲王奕譞的儿子载湉为皇帝,改年号称光绪。那醇亲王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抱进宫去,心中万分难舍,抑郁不乐,便害起病来,便上了一本奏疏,辞去职分。两宫皇太后看了醇亲王的奏本,知道因他儿子做了嗣皇帝,例应规避,准他开去各差,以亲王世袭罔替。   这里光绪帝年纪太小,进宫来只有保姆伺侍着;所有国家大事一概由两宫太后垂帘听断。   此番同治帝死后,慈禧太后不给他立于,却立了一个同治帝的弟弟。虽说诏书上有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的话,但外面却沸沸扬扬,传出许多谣言来。有人说这光绪皇帝原是慈禧太后的私生孑,寄养在醇亲王家里的。只因为慈禧太后最爱吃汤卧果,每天清早起来,便由内务府备银二十四两,买四个汤卧果吃着。这汤卧果是前门外金华饭店承办的。这金华饭店有一个伙计姓史的,年纪很轻,最爱游玩;他又听得太 监李莲英说起宫中如何好玩,他常常对李莲英说,要跟他到宫里去游玩。李莲英见他做人玲珑知趣,也便常常带他到宫中游玩去。有一天,正在景和门前随着李莲英走着,忽然迎面西太后走来,一见了那姓史的,便问 :“这是什么人?”吓得他两人忙趴在地下去磕头,奏明自己的来历。那西太后见那姓史的长得白净可爱,便吩咐留他在宫中伺候太后。这时候咸丰帝早已死了,忽然皇太后怀孕,生下孩儿来了,一面悄悄地把这孩子送去醇亲王府中养着,一面又把那姓史的杀死在宫中,免得他多嘴。但太后常常把这个孩子挂在心头,每总想趁机会弄进宫来;恰巧同治帝死了,慈禧太后便极主张把光绪立为嗣皇帝。   如今果然如了她的心愿,把个幼帝留在自己身边。   如今慈禧太后的权威越发大了,慧妃也慢慢地掌起权来,却不把孝哲皇后放在眼里。这孝哲皇后自从同治帝死了,虽上尊号称“嘉顺皇后 ”,但她一人寂寞凄凉,住在深宫里也没有一个人来看她。慈安太后虽偶然来看她一面,两旁都有宫女监视着,也不能说一句话。宫中的人见慈禧太后不喜欢孝哲皇后,也跟着打落水狗,渐渐地有些饮食不周起来。孝哲后看了这种情形,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太后,将来总要吃苦;她屡次想服毒自尽,只怕害了自己的父母。原来清官中的规矩,凡是后妃在宫服毒死的,她母家的人都犯死罪;所以做后妃的,在宫中无论如何吃苦,总不敢自寻短见去害她的娘家人。孝哲皇后正在没法子的时候,他父亲崇绮尚书忽然打发人送一盘馒头进宫来,孝哲后便在盘子后面底里写了“这却怎好”四个字,打发来人拿出宫去。崇绮见了,知道女儿的心事,便在纸条儿上写了一句 :“明哲莫如皇后 。”叫人送进宫去。孝哲皇后看了,顿然明白起来,便从此立定主意,断绝饮食。到第八天上,可怜把一位年纪轻轻的皇后,活活地饿死了。这消息报到慈禧太 后宫中,慈禧太后只说得一句 :“知道了 ”。倒是慈安太后得了这个消息,亲自赶到皇后宫中来,抚尸痛哭一场。自己去见慈禧太后,商量好好地发送皇后。慈禧太后碍于东太后的面子,便下了一道懿旨,着内务府料理皇后的丧事。钦天监拣定了日期,随同同治帝的灵榇送往陵寝去安葬。这里李鸿藻想起帝后生前托付密诏的情形,便趴在帝后的灵榇前痛哭了一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争大统吴可读尸谏 露春色慈安后灭奸   却说当初同治帝才死下来的时候,两宫太后召集王大臣商议立嗣的事体,孝哲皇后也在座。她见慈禧太后不肯立载澍为嗣皇帝,急得她坐立不安。一眼看见李鸿藻正从外面走来,孝哲后满脸淌着眼泪,对李鸿藻说道 :“今天这件事体,别人可以勿问;李大臣是先帝的师傅,应当帮俺一个忙。我如今为了这件大事,给师傅磕头罢 !”说着,真个磕下头去。吓得李鸿藻急急退避,宫女上前去把皇后扶起。在皇后心想,李师傅受了先帝的密诏,总应该说一句公道话。谁知李鸿藻早已为那密诏的事体败露了,被慈禧太后的威严压住,到底也不敢说一句话。如今李鸿藻拜着帝后的陵寝,想起从前的情形来,忍不住放声痛哭。这一哭,便有人去报与慈禧太后知道。第二天懿旨下来,开去李鸿藻弘德殿行走的差使;那徐桐、翁同和、广寿一班大臣,平日都是和李鸿藻十分知己的,到这时也便自己知趣,下折乞休。懿旨下来,许他们各开去差使。御史陈彝借别的事体上书参劾翰林院侍讲王庆祺和总管太监张得喜,说他们心术卑鄙,朋比为奸。慈禧太后看了奏折,想起那同治帝枕下的春画,便立刻下谕,把王庆祺革职,又把张得喜充军到黑龙江。   这时还有两个忠臣,为同治帝立后的事体和皇太后争执 的。因从前太后懿旨上有“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一句话,只怕太后失信,便又上奏折。那内阁侍读学士广安,要求太后把立嗣的话颁立铁券。他奏折上说道 :“大行皇帝冲龄御极,蒙两宫太后垂帘励治,十有三载;天下底定,海内臣民方将享太平之福,讵意大行皇帝皇嗣未举,一旦龙驭上宾;凡食毛践土者,莫不吁天呼地。幸赖两宫皇太后坤维正位,择继咸宜,以我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为子,并钦奉懿旨,侯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仰见两宫皇太后宸衷经营,承家原为承国;圣算悠远,立子即是立孙。不惟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统绪,亦得相承勿替。计之万全,无过于此。请饬下王公大学士六部九卿会议,颁立铁券,用作奕世良谋 。”慈禧太后看了这个奏章,知道那广安不相信自己,便不觉大怒,非但不肯依他的话颁立铁券,还把他传旨申斥了一番。接着一个吏部主事吴可读,他见皇太后不准广安的奏折,深怕那同治帝断了后代,也想接着上一个奏折,只怕人微言轻,皇太后不见得肯依他的意思,便立意拼了一死,用尸谏的法子请皇太后立刻下诏,为同治帝立后。   这时候帝、后的灵榇,正送到惠陵去安葬,吴可读便向吏部长官讨得一个襄礼的差使,随至陵寝。待陵工已毕,他回京来的时候路过蓟州城,住在马神桥三义庙里,便下遗疏,服毒自尽。这时正是闰三月初五的半夜时候。第二天,吏部长官得了这个消息,便派了去收拾他的尸首,一面又把他的遗疏代奏上去。他奏折里自称罪臣,说得恳切动人。皇太后看了他的奏折,便发交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詹科道会同议奏。他们会议的结果,说他未能深知朝廷家法,毋庸置议。吴可读白白地送去一条性命,他所得的只有照五品官议恤的一道谕旨。从此也没有人再敢提起为同治帝立嗣的事体了。 慈禧太后自从立了光绪帝以后,明欺着皇帝年幼,东太后懦弱,便把大权独揽,好在满朝大臣都是慈禧太后的私党,每日垂帘坐朝,只有慈禧太后的说话,却不容慈安太后说一句话的;便是慈安太后说话,也没有人去听她的。慈安太后一肚子气愤,从此常常推说身体不快,不坐朝了,只让慈禧太后一个人坐朝。那班大臣们要讨皇太后的好,在朝堂上公然送起孝敬来:有孝敬珠宝的,有孝敬古董的,也有孝敬脂粉的。慈禧太后都一一笑受。有几个乖巧的,便打通了崔、李两个总管,直接送银钱到宫里去;太后得了,越发欢喜。   这时李莲英越发得了西太后的信用,便升他做了总管。李莲英知道太后是爱听戏的,便和同伴的太监们学了几出戏,在宫里瞒着东太后扮唱给西太后看。西太后看了,果然十分欢喜。   但那班太监所学的戏不多,且太监的嗓子终是不十分圆润,唱了几天,看看西太后有些厌倦起来了。又是李莲英想出主意来,奏明西太后,去把京城里一班有名的戏子请进宫来一一演唱。   慈禧太后说道 :“宫中唱戏,不符祖宗的家法,怕给东太后知道了多说闲话,怎么是好?”李莲英听了,把肩膀耸一耸说道:“这怕什么!老佛爷便是祖宗;祖宗的家法,别人改不得,独有老佛爷改得。俺们大清朝的天下,全靠老佛爷一人撑住,列祖列宗在天上也感激老佛爷的。如今老佛爷要听几出戏,还怕有谁说闲话?”西太后听了他的话,不觉笑起来,说道 :“小猴崽子!好一张利嘴。你既这样说,俺们便去唤几个进来,不用大锣大鼓的,悄悄地唱几句听听,解解闷儿也好 。”李莲英又奏道 :“奴才的意思,俺们也不用瞒人,索性去把东太后和诸位皇爷请来,大锣大鼓地唱一天 。”慈禧太后起初还怕不好意思,经不得李莲英在一旁一再怂恿,慈禧太后便答应了。当下分派各太监,一面去请东太后和各位王爷,一面到京城名茶 园里去挑选几个有名的戏子进内廷供奉去。   慈安太后听说慈禧要传戏子进宫来唱戏,不觉叹了一口气,又听说请自己一块儿听戏去,她便一口谢绝,却怕招怪,只得推说身体不爽。那边惇郡王、恭亲王、醇亲王、孚郡王、惠郡王等一班亲贵大臣听说皇太后传唤,又不敢不去,到了宫里,直挺挺地站着,陪着西太后看戏。这一天什么程长庚、赶三儿、杨月楼、俞菊一班在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戏子都到了,都拿出他的拿手好戏来,竭力搬演着。正演得十分热闹,台下的人屏息静气地听着。这时台上正演着《翠屏山》,讲的是海屠黎和尚私通潘氏的故事。忽然见醇亲王高擎着两臂大声喝起好来,把台下听戏的人都吓了一跳。慈禧太后虽不好说什么,便也向五王爷脸上看着。醇亲王好似不觉得一般,依旧喝他的好。   恭亲王在旁忍不住了,忙上去悄悄地拉着他的袖子,在他耳旁低低地说道 :“这里是内廷,不可如此放肆 。”醇亲王听了,故意大声说道 :“这里真是宫里吗?我还认做是戏园里呢!俺先皇的家法,宫中不许唱戏;况且像《翠屏山》这种戏,更不是在宫里可以唱的。俺看了,认做自己是在前门外的戏园子里听戏,所以一时忘了形 。”说着,忙到慈禧太后跟前去磕头谢罪。慈禧太后心知醇亲王明明在那里讽谏自己,只得传命把《翠屏山》这出戏停演。   从此以后形成习惯,皇太后每到空闲下来,便传戏子进宫去唱戏。那班戏子里面,慈禧太后最赏识的,是唱须生的程长庚和那小花脸赶三儿。西太后每听戏,必要召诸位王爷陪听;内中醇亲王是一个极方正的人,他虽常常陪着西太后听戏,但心中却十分不愿意。这一天,却巧赶三唱《思志诚》一出戏,赶三是扮着窑子里的鸨母的,有嫖客来了,他便提高了嗓子喊道 :“老五、老六、老七,出来见客呀 !”北京地方二等窑子 妓女都拿排行代名字喊着;这时适值醇王、恭王、惇王三人在台下陪着看戏,醇王排行第五,恭王第六,惇王第七。赶三故意喊着这三人的名字逗着玩儿的。那恭王、惇王却不敢说什么,独有醇王怒不可忍,喝—声 :“狂奴敢如此无礼 !”便唤侍卫们去把赶三从台上揪下来,当着皇太后的面,重重地打了四十板。从此以后,醇亲王常常推说身体不好,不肯陪太后看戏了。   那太后也不去宣召他们作陪,乐得自由自在一个人看着戏。后来慢慢地拣那中意的戏子唤下台来,亲自问话。自己饮酒的时候,又赏戏子在一旁陪饮,说说笑笑,十分脱略。日子久了,两面慢慢地亲近起来,太后索性把自己欢喜的几个戏子留在宫里,不放出去。这件事体,宫里的太监们都知道,只瞒着东太后一个人。   过了几天,慈禧太后忽然害起病来了,每天连坐朝也没有精神;打发太监来通报慈安太后,请东太后垂帘听政。东太后原不愿意听政,但看看西太后又病了,朝廷的事体实是没有人管,慈安太后只得暂时坐几天朝。东太后是一位忠厚人,她虽坐着朝,诸事却听恭王等议决。看看慈禧太后的病过了一个多月还不曾好,天天传御医诊脉下药,又说不出个什么病症来。   这时,朝堂上很出了几件大事,主要一件便是法国人谋吞越南的事体。那时云贵总督刘长佑上了一本奏章,他大略说:“越南为滇蜀之唇齿,国外之藩篱;法国垂涎越南已久,开市西贡,据其要害。同治十一年,复通贼将黄崇英窥取越南东京,思渡洪江以侵谅山;又欲割越南广西边界地六百里为驻兵之所。臣前任广西巡抚招用刘永福,以挫法将沙酋之锋,故法人寝谋,不敢遽吞越南者将逾一纪。然法人终在必得越南,入秋以来,增加越南水师,越南四境均有法人行迹。柬埔人感法恩德,愿以六百万口献地归附,越南危如累卵,热必不支。同治 十三年,法军仅鸣炮示威,西三省已入于法;今复夺其东京,即不图灭富春,已无能自立。法人志吞全越,既得之后,必请立领事于蒙自等处,以攫矿山金锡之利;系法覆越南,回众必导之南寇,逞其反噬之志 。”慈安太后看了这一备说话,心中甚是焦急,一时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便下谕北洋大臣李鸿章筹商办法,又命沿海沿江沿边各督抚密为防备。但看那慈禧太后的病依旧是不好,慈安太后便用皇帝的名义下诏至各省,宣召名医进京去。这时只有无锡一个名医,名叫薛福辰的,暗暗打听出西太后的病情来,便进宫去请脉;只下了一剂药,便痊愈了。据他出来说,皇太后犯的不是什么病,意是血崩失调的病。听了他说话的,却十分诧异。   后来,慈安太后打听得慈禧太后大安了,有一天在午睡起来以后,也不带一个宫女,悄悄地走到慈禧太后宫里,意思想去探望探望西太后,顺便和她商量商量国事的。直走到寝宫廊下,也不见一个人,待走到外套间,只有一个宫女盘腿儿坐在门帘底下。那宫女见了慈安太后,脸上不觉露出惊慌的神色来;正要声张时,慈安太后播着手,叫她莫作声;自己掀开门帘进去。见室中的乡帷一齐放下,帷子里面露出低低的笑声来。慈安太后轻轻咳嗽了一声,只听得西太后在里面喘着声儿问 :“是谁?”慈安太后应道 :“是我 。”接着上去揭起绣帷来一看,只见慈禧太后正从被里坐起来,两面腮儿红红的。慈安太后忙走上去按住她,说 :“妹妹脸儿烧得红红的,快莫起来 。”说着,只见床后面一个人影子一晃,露出一条辫子来。慈安太后看了,也禁不住脸上羞得通红,低下头去,半响说不出话来。   停了一会,慈安太后改了满面怒容,喝一声 :“滚出来 !”床背后那个男子藏身不住了,只得出来,爬在地下不住地向慈安太后磕头。慈安太后问他是什么人。那男子自己供说是姓金, 一向在京城里唱戏的,自从六日前蒙西太后宜召进宫来供奉着,不叫放出去。那姓金的说到这里,慈安太后便喝声 :“住嘴 !”不许他说下去了,一面传侍卫官进宫来,把这姓金的拉出去,砍下头来。慈禧太后见事已败露,心中又是忿恨,又是羞惭;眼见那姓金的生生被侍卫官拉出去取了首级,又是说不出的伤心。只因碍着慈安太后的面前,一肚子的气恼无处发泄得,只是坐在一旁落泪。   慈安太后知道慈禧太后一时下不得台,便自己先下台,·上去装着笑容,拉住慈禧太后的手说道 :“妹妹不用把这事放在心土,俺决不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妹子年纪轻,原也难怪你守不住这个寂寞的。只是这班唱戏的是下流小人现在得宠的时候,仗着太后的势力在外面妄作妄为;稍不如意,便要心怀怨恨,在背地里造作谣言,破坏你我的名气。你我如今做了太后,如何经得起他们的糟踢。因此俺劝妹妹,这班无知小人还是少招惹些 。”说着便命宫女端上酒菜来,两人对酌,慈安太后又半自替慈禧太后把盏。慈禧太后不料慈安太后如此温存体贴,心下也不好意思再摆嘴脸了,便也回敬了慈安太后一杯酒,两人说说笑笑的。慈安太后又说 :“先帝在日,待妹妹何等恩爱,便是和俺也相敬如宾的。俺如今年纪老了,在世的日子也不多了,妹妹年事正盛,也须好好保养,留得干净身体,将来魂归天上,仍得侍奉先帝;便是俺和妹妹相处了二十多年,幸得同心协力处理朝政,内主宫庭,后来也不曾有一句半句话冲突过。   便是先帝临死的时候曾留下诏,吩咐俺和恭亲王防备妹妹专政弄权,败坏国事;俺如今看妹妹也很好,处理国事,聪明胜过俺十倍,从此妹妹小心谨慎,将来俺死去见了先王,也可以交代得过了 。”说着,不觉掉下眼泪来。慈禧太后被慈安太后一句冷一句热地说着,心中万分难受,那脸上止不住起了一阵阵 红晕,到未了,不由得向慈安太后下了一个跪,口称 :“姊姊的教训真是肺腑之言,做妹妹的感激万分,以后便当格外谨慎是了 。”慈安太后忙把慈禧太后扶起,嘴里但说得 :“吾妹如此,真是大清之幸 !”说着,也告别回宫去了。   在慈安的意思,以为慈禧经过这一番劝戒以后,总可以革面洗心,同心一德了,她却不知道,慈禧因为慈安败露了她的隐私,越发把个慈安恨入骨髓。慈安转身以后,慈禧一肚子气无可发泄,便把那管门宫女打得半死半活,又把寝宫里的古董瓷器打得粉碎。亏得李莲英上来劝解,一阵子说笑,解了西太后的怒气。从此以后,慈禧太后便天天和李莲英商量摆布东太的法子,那东太后却睡在鼓里。   恰巧光绪六年、七年这两年之间,有两年事体大触西太后的怒,因此东太后的势力愈孤,危险也愈甚。第一件是光绪六年东陵致祭的事体。慈安太后自从劝戒慈禧太后以后,便和恭亲王商量,想趁此杀杀慈禧的威风,从此也可以收服慈禧的野心。这一年春天,两宫同赴东陵主祭,待到跪拜的时候,慈禧要将拜垫和慈安并设着,慈安却不肯,命人把慈禧的拜垫稍移下一步;慈禧也不肯,一定要和慈安并肩拜着。两位太后各不相让,当着许多大臣面前争论起来。慈安太后自从那天把慈禧的隐私败露以后,从此便瞧不起慈禧,当时便大声对恭王说道:“西太后在咸丰皇上的时候,只封了一个懿妃;她得升太后,还是在先帝宾天以后。今日祭先帝,在先帝跟前只知有一位太后,却不知有两位太后;既是一后一妃,在祭祀的时候,照例妃子的位置应当在旁边稍稍下去一步。中央却摆着两幅拜垫,右面一座拜垫是自己的;左面一座拜垫,还须留下给已死的中宫娘娘。那已死的中宫娘娘虽比先帝先死,但她终是先帝的正后,俺们到如今也不能抹杀她的 。”慈禧太后听了慈安太后的 一番说话,十分羞惭,又十分生气。她拿定主意,不肯退让,她说 :“俺和东太后并坐垂帘,母仪天下,也不是今朝第一天,从来也不见东太后有个争执;如今为祭祀先帝陵寝,重复叫我做起妃嫔来,东宫太后说的话实实不在情理之中。如东太后一定要争这个过节儿,那俺便情愿今天死在先帝陵前,到地下当着先帝跟前和东太后对质去 。”说罢,慈禧太后便嚎啕大哭起来。这原是慈禧太后的泼辣话,慈安太后到底是一个忠厚人,见了慈禧太后这副形状,早弄得没有生意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李莲英擅宠专权 慈安后遭妒惹祸   却说慈安太后要照后与妃的礼节,叫慈禧太后跪在后面拜见先帝陵寝。慈禧太后执意不肯,反而啼啼哭哭闹起来,口口声声说东太后欺凌她,说什么明知道俺儿子死了,没有出头日子了,当着众大臣的跟前,要硬按下我的头来。慈安太后看她哭吵得厉害,反没了主意。后来各位亲王大臣调停,仍旧依了慈禧太后的意思,和慈安太后并肩儿跪拜着。从此以后,慈禧心中越发把个慈安怨恨得厉害,说她不该在祖宗陵寝的地方,当着众大臣的面前削她的脸面,既不雅观,又亵渎了太后的尊严。西太后也知道恭亲王也预闻这件事体的,便时时刻刻想革恭亲王的职;常常把醇亲王唤进宫去和他商量,又和李莲英商量。这时候,李莲英早已升做总管,那崔总管已退位回家去了。   李莲英常常拿银钱去周济他,崔总管说小李还有点良心。李莲英在宫中权柄很大,不但是一班宫女太监见他害怕,便是那班王公大臣,见他得了慈禧太后的宠爱,谁敢不趋奉他。   李莲英这人,面目虽不十分俊美,但他天生成一副媚骨,笑一笑,说一句话儿,总是十分和软。他又打扮得十分潇洒,走起路来翩翩顾影,太后看了十分爱他。他又生成一张利嘴,终日在太后跟前,或是唱着小调儿,或是说几句笑话,总引得太后笑逐颜开。他便见了大臣们,也是诙谐百出,那班大臣见 了他都和他好,便是那方正不过的恭亲王,见了他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是没法奈何他。西太后最爱画像或是照相,把那京城里照相的唤进宫去,太后在北海船头上扮一个观音大土,命李莲英扮一个韦驮菩萨站在一旁,拍一张照;有时太后扮一个西王母,李莲英便扮一个东方曼倩,学着偷桃的样儿,拍一张照;有时太后改了男装,扮一个太原公子,李莲英扮一个李卫公,拍一张照。太后和李莲英扮着一出一出的戏文,拍的照片很多,便有许多太监把这种照片偷出去卖钱。   这照片也给东太后看见了,却大不以为然,也曾劝过西太后,说做了太后的,十分尊严了,不该有这样儿戏的照片。无奈西太后非但不听话,反格外和李莲英亲热;太后自己躺在榻上,却唤李莲英睡在榻下,留他谈些家常事体。李莲英又最会在女人身用功夫,他体贴女人的心性,说出话来句句叫妇女们听了欢喜。慈禧太后又告诉他自己从前的娘家的情形,她说:“母亲是不喜欢我的,父亲死后,十分穷苦,亏得自己打定主意,趁挑秀女的时候选进宫来,得了先帝的宠幸,生了一个皇子,俺的地位越发牢固了。但是以后又交了坏运,咸丰末年的时候,文宗皇帝害病很厉害,外国兵又打进城来了,烧了圆明园,俺跟随先帝逃到热河避难去。这时候俺年纪还轻,文宗的病势又十分不好,皇帝年纪还小;那东宫的侄子是一个坏人,谋夺大位,势甚危急。是俺抱了皇子到先帝的床前,问 :‘大事怎样办理?’先帝病势十分昏沉,一时答不出来;俺又对先帝说 :“儿子在此。先帝才睁大眼睛,看了一眼,说道‘自然是他接位 。’这句话说了,便宾天去了。俺见大事已定,便也放了心。那时见死了先帝,心里虽十分悲伤,但以为还有儿子可以依靠。谁知道穆宗到了十九岁,便也宾天去了。从此以后,我的境遇一天坏似一天,满肚子的愿望都断了。那东太后又是 和俺不对的,皇帝年纪又小,身体也单薄;看来他也只知道亲热东太后,不知道亲热我,真正叫人灰心 !”西太后说到这里,不觉连连地叹气。李莲英竭力地劝戒,又接着说了一个笑话。   西太后转忧为喜,又说起她小时的话来,她说 :“俺做妃子的时候,因想念母亲想得厉害,承蒙文宗的特恩,赐俺回家省亲一次。先几日,派安总管到家中去传话,说贵妃某日回家省亲,某时进门,某时见驾,某时省亲,某时更衣,某时开宴,某时休息,某时回宫,都有一定时候,写在黄榜上,发在家中大堂上张贴。我母亲得了这个消息,便一面预备接驾的戏酒,一面去邀请亲戚到家里来陪宴。到了日子,俺坐了一顶黄轿,四十名小太监簇拥着,另有宫女太监们拿着伞扇巾盆许多东西,二千名御林军保护着排着队到了家里。远望家门口挂着彩灯,上面罩着五色漫天帐,地下铺着黄毯,直通内宅。所有家里的男丁都在大门外跪接,所有女眷都在内宅门外跪接。到了内厅下轿升座,除俺母亲和长辈的女客以外,都一班一班地来跪见;便是俺母亲和长辈的女客,也都穿着朝衣上来请安站班,接着便有那班男客都递进手折来请安。俺换去了大衣,再进母亲房去行省亲的礼。俺母亲原是不喜欢我的,如今多年不见面,俺母女两人见了面,便撑不住掉下眼泪来。看看家里房子也造盖得很高大,妹子和兄弟都富贵了,也便放了心。停了一会,戏酒开场,一班女眷簇拥着俺到内厅上去坐席吃酒。我这桌只有母亲陪坐在下面。我原是爱看戏的,那时隔着一重帘子,帘子外面坐着男客。是俺嫌气闷,吩咐把帘子卷起,这才由俺爽爽快快地看了一天戏。待到回宫来,已是上灯时候了。先帝听得俺回来了,便特地走进俺房来问俺 :‘今天你母女见面心中可快乐吗?’俺回奏说 :‘臣妾家中,受皇上雨露深思;今日骨肉团圆,非常快乐!’先帝听了俺的话,隔了几天,又传谕宜 俺母亲进宫来,让俺母女见面。先帝错会了俺的意,认做俺在宫中记念母亲,所以常常赐俺母女见面;先帝怎么知道俺在家里,俺和母亲是不对的。那时俺母亲只欢喜俺妹妹,常常骂我赔钱货;俺的省亲,原是要在俺母亲跟前夸耀夸耀,并没有一点骨肉之情的。如今皇帝把俺母亲传进宫来,又给我母女见面了,俺便也要趁此在母亲跟前摆摆架子。照规矩,后妃的母亲进宫来,见了她女儿,是要行大礼的;做女儿的也不敢受,见她母亲拜时,做后妃的便侧身避开。俺那天要借此杀杀从前的水气,便直挺挺地坐着受俺母亲的拜,也不叫起来。后来还是宫女去把俺母亲扶起来,看俺母亲脸上,已有气愤愤的样子。   俺假做不看见,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俺母亲原想与俺商量,把兄弟的官儿往上升。每见母亲开口,俺便说:如今家里也够了,比我未进宫来以前苦得衣食不全,却好得万倍了。我看俺兄弟福分也浅,做了这个官也可以心满意足了,再升他的官儿,怕他也受不住。母亲听了这个话,已气得受不住了,便要站起来告辞,是俺留着,吩咐宫女赏饭,我母女两人一块儿吃着。吃完了饭,宫女拿一只大漆盘上来,盘中满盛着插鬓的花朵。俺原是最爱花的,又最爱那大红的洋牡丹。当下俺拣了一朵碗口似大的大红洋牡丹,宫女替俺戴着;俺又拣了一朵万寿菊儿,亲自替俺母亲插在鬓边。俺知道母亲是不爱花的,自从俺父亲死过以后,花朵儿绝不上头了。那天我们母女见面高兴,便替她多戴些,把盘里的花儿统统给母亲戴上,蓬蓬松松的一头,我看了笑得前仰后合。谁知我母亲却十分恼怒,当时推托说 :‘丈夫已死,自己是个侧身,不便再插戴花朵了。把那头上的花朵统统拔了下来,急急告辞出宫去 ’。从此以后,凭俺再三宜召,她总推托着不肯进宫来,直到死时,俺母女再也不曾见得一面儿 。”慈禧对李莲英说了这番话,可见对李莲 英是何等的信赖和宠爱。   且说这年祭东陵的时候,两位太后又大伤了和气,为的是两人拜陵的时候争名位。慈安太后看看慈禧的权力一天大似一天,她的举动也一天骄狂一天,便要借这名位的事体压倒了慈禧,免得将来再在宫中弄权。因此,在祭东陵的前几天,便和恭亲王秘密说妥。到了祭陵的时候,慈安太后便传谕王大臣会议两太后行礼的先后。恭亲王早受了东太后的旨意,便奏称请慈安太后先行礼,随后再是慈禧太后行礼。慈禧太后听了不服,便说同是一样太后,又同理着朝政,为什么谒陵独有先后之分?极力主张两太后不分先后,并肩行着礼。慈安太后听了又不以为然,便对着大臣侃侃地说道 :“在目下论起来,俺和西太后同是太后,原不分什么大小;但如今在先帝陵前,却必得分个大小,若不分大小,是欺先帝了。西宫在咸丰帝生前不过是一个妃嫔之位;待到升做太后,已是在咸丰帝宾天之后。对咸丰帝却依旧是一位妃嫔,位次应该设在右面旁边,比俺的地位略低一级,便是俺自己也只能在右面的边位,那左面的正位,还须留给已死的中宫。中宫虽比先帝早薨,但总是先帝的正后,俺们也越不过这个礼儿去的 。”东太后的这几句话说得光明正大,谁也不能批驳。便叫慈禧太后当着这大众的面前,如何坍得下这个台?何况西宫自从在先帝跟关做妃子直到现在,向来都是尊贵骄纵惯的,如何肯咽下这口气去。但是要批驳东宫的说话,却又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只说,自己母仪天下已久,不能再以妃嫔之位来羞辱我。说着,便对着东陵掩面大哭起来。   慈安太后虽说是办事严正,但又是心软不过的人,见慈禧太后哭,早巳弄得没有主意了;又经着许多大臣的劝解,说两宫同肩国家大任,必须要和衷共济,才得保国家太平。到后来,到底依了慈禧太后的主意,两位太后并肩行着礼。慈禧太后因慈 安太后当着大众削她的脸面,从此以后又把这东宫恨入切骨。   李莲英又打探得那天的事体是慈安太后和恭亲王事前商量好的,从此西太后心中时刻想弄去恭亲王,除了眼中之钉。因为李莲英能替西太后探听事儿,西太后越发宠爱李莲英起来。   这时宫里有一个太监,绰号叫“阴刘”的,见李莲英的权势渐渐地爬到自己上面去了,便十分不服气。这阴刘原是姓刘,只因他的生性阴沉深刻,举动迟缓,人人便取他的绰号称他阴刘。这阴刘在李莲英未进宫以前原是很有势力的,当一名总管,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见了他害怕,也很得西太后的宠用。后来李莲英进宫来,西太后才把宠爱阴刘的心慢慢地移到李莲英身上去了。这李莲英是何等乖巧的人,他见自己得了势,便竭力挤轧那阴刘,言里语里常常在西太后跟前说阴刘的坏话。但是讲到资格,总是阴刘的资格深;宫里有许多规矩故事,李莲英不知道的,不得不去问阴刘。因此阴刘有时也蒙西太后传去问话,阴刘在奏对的时候,也说着李莲英的坏话,因此他两人的冤仇越结越深。他们瞒着太后,在背地里也曾打过架来;李莲英年轻力大,阴刘被他打败了,受伤很重,因此见不得太后,只得请假回去养伤。在这个当儿,李莲英在太后跟前又竭力说阴刘的坏话。太后这时正宠用李莲英,便也听信了他的说话,心中渐渐地厌恶阴刘了。   阴刘销假进宫来,也知道自己的势力渐渐地敌不住李莲英了。有人替他们两人打圆场讲和;李莲英也怕阴刘在太后跟前说出打架的事体来,便也假意和阴刘言归于好。但在背地里说阴刘的坏话越发说得厉害,把个西太后也说动了气,立刻把阴刘传来当面训斥了一番。阴刘知道是李莲英闹的鬼,心中万分气愤,他一时也不及细想,竟直奏说李莲英招权纳贿声名狼藉,还有许多龌龊的话,竟把太后的名气也拖累进去了。太后听了, 止不住勃然大怒起来,说他有意毁谤宫廷,便要立刻发交侍卫去正法。吓得阴刘连连磕头求饶,说道 :“奴才罪该万死,只求佛爷可怜奴才伺候了三十年,当初也承蒙佛爷称奴才是个忠顺的孩子;这里面不无犬马之劳,还求佛爷开恩,赐奴才一个全尸,奴才便死也甘心的 !”接着,两旁的宫女太监也都替他跪求着。太后的怒气虽稍稍平了下去,但心中忽然转了一个念头,喝令:拉下去下屋子里去锁起来。两旁的太监得了懿旨,便上来把阴刘拉了下去,关在宫门外的小屋子里。   太后退进寝宫去,倚在榻上,李莲英在一旁跪着替太后捶着腿儿。太后笑对着李莲英说道 :“这老刘儿这样可恶,俺便给他一个奇怪的死法 。”李莲英便请问如何是奇怪死法。西太后便吩咐宫女去拿出一串钥匙来,太后便在里面找出一个钥匙来,交给李莲英拿去,吩吩到景仁宫东偏殿里开了第四座大橱,拿出一瓶药粉来。众宫女看时,见那药粉儿是粉红色的。太后又吩咐把药粉倒出少许;和开水冲在杯子里,满冲一杯,太后吩咐把这杯水拿去赏给阴刘喝下。阴刘知道太后赐他死了,便一面淌着眼泪,一面把水吃下,叩头谢过惠,别的太监扶他睡在榻上,依旧把门锁上,到太后跟前复旨去。这里妃嫔宫女们服侍太后吃过饭,照例太后要去打中觉的。太后进卧房的时候,吩咐众妃嫔 :“切莫走开。待俺起来,便带你们去看一样怪东西 。”众妃嫔听了都莫名其妙,但太后吩咐的,又不得不候着,大家静悄悄地在外屋子里坐着守着。隔了一个多时辰,听得里面喊 :“老佛爷起身了 !”外面廊下站着的太监也接着喊道:“老佛爷起身了 !”李莲英带着两名小太监急忙进去。西太后生性是爱好天然的,便是午睡醒来,也要重心脂粉,更换衣服。   李莲英直伺候着西太后出房来,众妃嫔上前去迎接着。西太后笑对着众人说道 :“俺们看怪东西去 。”前面许多太监,后面 许多宫女,簇拥着到那下屋里,李莲英上去开了门进去,太后在椅子上坐下,指着榻上叫众人看:只见榻上一个小孩子缩做一堆,面向里睡着。太后吩咐去把榻上的人转过身来,原来那人已死了。再看死人脸上时,满面皱纹,皮肉已缩成千儿了。   太后指着说道 :“这便是老刘儿。他吃了景仁宫里的毒药,死后缩成这小孩儿样子 。”众妃嫔看了这奇怪的样子,听了太后的话,早吓得魂胆飘摇。又听太后接着说道 :“景仁宫里历代祖传下来有许多猛烈的毒药。有吃下去尸身化作灰的,有吃下去尸身化作血水的,也有吃下去化作一股气儿的。凡有犯罪的宫女太监们,皇上皇太后都得拿这毒药赏他吃下。如今老刘儿求着给他全尸,俺便赏他吃这毒药,名叫‘返老还童’ 。”西太后说着,也不禁哈哈地笑了。吩咐李莲英把老刘儿的尸身送回他家去,李莲英上去把阴刘的尸身一提,好似提一个小孩儿似的。拿出宫去,装在盒子里,指着尸身说道 :“老刘,老刘,你也有今天吗?”说着,吩咐小太监搬去。   李莲英自从西太后毒死了阴刘以后,越发得了意儿。西太后也越发拿他宠用起来。只要是李总管说的话,皇太后无有不依,一班宫女太监们无有不怕。因此李莲英眼中也没有忌惮的人了。有一天,正值西太后午睡,李莲英偷空儿出来,在殿廊下和小太监踢着球儿玩耍;正当踢得高兴的时候,一球飞去,在廊下柱子上一碰,那球儿直滚过东走廊去。瞥眼见那慈安太后带着两个宫女、一个太监,从东走廊上走来,那球儿恰恰滚在慈安太后的脚下。李莲英站在正面廊下虽也看见,他知道慈安太后是到慈禧太后宫里去的,绕过第二个穹门出去,是不走殿廊下过的。李莲英便假装不看见,竟站在廊下和小太监说着笑着。慈安太后是素性严正的人,她见有人在殿廊下踢球,已经是心里不自在了;又瞥眼见那李莲英站在殿廊下也不上来磕 头,只是旁若无人地说笑着。慈安太后近日也闻得李莲英专权恃宠的事体,平日暗地里留心他那种谄媚西太后的样子,心中原是厌恶他的,只因碍着慈禧太后的面子不好说得。如今见他竟在殿廊下踢球,已是犯了不大敬的罪,又见了自己不上来磕头,却假作不曾看见,站在廊下嬉笑自若,不觉勃然大怒,立刻命太监去把李莲英传来。那李莲英也不害怕,只是慢慢吞吞地走上前去,直挺挺地站着。慈安太后看了愈加生气,喝令他跪下。一个太监去搬了一打椅子来,请东太后坐下,东太后手指着李莲英,痛痛地训斥了一番,说 :“你这王八羔子,仗着谁的势力这样放肆?这殿上是你踢球玩耍的地方吗?再者,你见俺走来,胆敢大模大样地装做不看见,宫庭里面也没有一个礼儿了。自从先帝升天以后,主子年纪小,俺也看在西太后面上不来查考你们,尽放着你们这班王八羔子在宫里造反了。打量你们背着我做的事体俺不知道吗?你们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越发弄得无法无天了。打量俺管不到你们,所以不把俺放在你们眼里么?打趸儿说一句话,俺是受过先帝遗诏的,这宫里不论谁,俺都有权处治他 。”慈安太后愈说愈气,说到十分愤怒的时候,便喝令快传侍卫,把这王八羔子拉去砍了。要知李莲英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荣禄初入宫禁地 懿妃死偿恩情债   却说慈安太后训斥李莲英的时候,已有许多太监远远地在廊下站着,一听说太后传侍卫要砍李莲英的脑袋,慌得许多太监都上去爬在地下磕头,替李莲英求饶。那李莲英也不住地磕着头,一面求着道 :“佛爷看西宫太后的面上,饶了奴才一条狗命罢 !”慈安太后生性仁慈,一见大家求着,她的心便软了下去;又听李莲英说看在西宫太后的面上,便也想到,倘然真的杀了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上须是不好看。想到这里,便不觉把一股气慢慢地按捺下去了。但那侍卫已传了进来,向太后磕过头站在一边。那太监们见侍卫进来了,越发替李莲英求得厉害。隔了半晌,慈安太后便谕,把李莲英拉出去打二百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