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艳史 - 第 25 页/共 26 页
有一次上,因严寒大雪,平地积雪三尺,西太后叫小监做一件狐皮袍子去赐给皇上,并吩咐小监道 :“你把衣服呈与皇上,只说是老佛爷亲自所赐,衣料是布的,衣钮却是金的。照这几句话,须接连上三四遍,看皇上怎样回答,便来报知 。”
小监领了旨意,用小船渡到瀛台,将衣服呈上后,依西太后所叮嘱的话说个不了。光绪帝先时只当不曾听见,末了,给小监说得不耐烦起来,就愤愤地说道 :“我知道了。太后的意思谓我将来死不得其所罢了。但我以就这样一死也不得其时,还是苟延几时的好。不达,人谁没有一死呢?有死得值与不值的分别。太后虽望我即死,我因不值得才不死的,你去报给太后,说我这般讲就是了 。”小监见光绪帝动怒,自不敢再说,竟匆匆地去了。瑾妃在旁变色道 :“皇上这话,不怕太后生气吗?
”光绪帝不觉微笑道 :“我到了这样地步,还怕她则甚?大不了她也和肃顺般处置我好了 。”瑾妃听罢,忙用眼示意,光绪帝正在气愤的时候,哪里在心上呢?原来其时恰巧香儿也来侍候皇上,瑾妃知道他是太后的侦探,所以竭力阻止光绪帝,叫他不要信口开河,免惹出许多是非来。
但这香儿是谁呢?若然说起来,读者诸君或者也还记得,当拳乱之先,西太后不是在颐和园中设着什么如意馆吗,还招,四方青年子弟入馆去充馆役。在这个当儿,内监李六六便遇见了那个管劬安,把他荐入馆中。哪知管劬安入馆后大得西太后的宠信,不时召入奏对,在宫监面前称劬安做我儿,又称为香儿;因而合宫的人都唤劬安做香贝子,和从前香王权衡差不多上下。香儿既这般得势,就出入宫禁,专一替太后做耳目,刺 探了别人的行动去报给太后。宫中的人又称他做顺风,因不论琐碎小事,太后终是知道的,都是这香儿去报告的啊。瑾妃心上很明白,见皇上这样乱说,虽是着急,但也没法去止住他。
停了一刻,香儿果然去通知了。后来,禁止大臣到瀛台问皇上起居的旨意不久就下来了。因光绪帝虽被禁在瀛台,那大臣们去问安或疆吏的入觐,本可以通融的。
自这次之后,西太后疑光绪帝恨己甚深,倘大臣们任意进去弄出衣带诏的故事来,所以不得不预先防止了。还有一次,岑春煊早在西安曾率师勤王,西太后很是赞许他,这时便攉他做了四川总督。岑春煊在临行的时候请入瀛台觐见皇上。光绪帝一见春煊,三数语后,便潸然泪下,正待诉说心事,忽见香儿突从外面进来,光绪帝即变色起立,一句话也不说。岑春煊知机,便乘势请安退出。但那香儿是何等乖觉的人,他眼见得君臣这种情形,心里早有些疑惑,就暗中去告诉了太后。依西太后的意思,阻止入觐的谕旨这时已要实行的了,为于香儿有碍,才缓了下来。如今光绪帝大发牢骚,自己说出心事来,香儿去对西太后一讲。西太后知道皇上一刻不忘自己的怨恨,便立时把瀛台交通断绝。
光绪帝在瀛台里面,只有两个宫女和四个小监,一天到晚同瑾妃相对着,终觉得闷闷不乐。因皇上居处的地方是在涵元殿,瀛台是总名罢了。这涵元殿的大小共有平屋三间,每间不过丈余的宽阔;后面仅有一座小楼。光绪帝于闷极的时候,也登楼去眺望一会,但不到几分钟,便长叹一声,慢慢地走了下来。那涵元殿的对面叫做扆香殿,是皇后的居室。然皇后虽有时入侍,光绪帝却不大和她说话,总之,自幽禁以来,从不一至扆香殿。所以皇后和光绪帝是面和心非的。又见皇上宠着瑾妃,皇后益发恼恨了。可是皇后那拉氏本是西太后的内侄女, 她要配给光绪帝,想从此笼络起来,大权可以永远独揽。哪知光绪帝却不中意现在的皇后。因西太后授意给他,叫皇上于择后时,将玉如意递与自己侄女。故此,凡皇帝册立皇后之前,把有皇后资格的闺女排列在殿前,任皇帝自己选择,选中了是谁,就拿手中的玉如意授给谁。光绪帝的心里要想递如意给珍妃的,但西太后预先授意,不敢违背;只在那递过去时假做失手掉在地上,一只很好的玉如意竟打得粉碎了。西太后见了这般情形,便老大不高兴,母子之间在这时已存了意见的了。等到大婚以后,光绪帝自然不喜欢皇后,西太后要光绪帝的服从,明知他爱的是珍妃,就把珍妃姐妹立做了妃子。光绪帝既有珍妃姐妹,于皇后越不放在眼里了。皇后目睹着妃子受宠,心上如何不气呢?以是不时在太后前哭诉,乘间拿珍妃姊妹责打了一顿,虽说借此出气,而光绪帝的心目中越当皇后似仇人一般了。庚子拳乱起事,两宫料理出走,西太后趁这个当儿把珍妃赐死,也算替皇后报复。回銮之后,光绪帝想念珍妃,以为珍妃致死完全是皇后加害她的,因此和皇后同居瀛台,相去不过咫尺,光绪帝却从不到扆香殿去,也不相互交谈,夫妻好似陌路一般,一天,光绪帝在瀛台实觉气闷不过,要想出去,没有桥梁和船只,不能飞渡过去,便倚在窗上踌躇了一会。
见那水面上已结着很厚的冰,不觉发奇想起来,要待从冰上走到对面去。瑾妃忙劝阻道 :“那冰是浮在水上的,到底不甚坚实,倘踏到了那里,忽地陷了下去,不是很危险的吗?”
光绪帝一意不肯听,决意踏冰渡水过去。于是叫一个小监扶持了,一步步望冰上走去。在近岸的冰块果然结得很厚,人践踏上去受得住重量,不至于破裂。但到了正中,不渐渐地深了,便不容易结冰,那冰就薄了。光绪帝走到这里,才觉得那冰有些靠不住。正在懊悔时,小监的一足已陷入水里去了。对面的 太监都赶忙撑着小船来接,这样的忙了半天,光绪帝才算登了彼岸。哪知光绪帝踏冰的时候,皇后方在扆香殿里梳洗。她从镜中瞧见河里有人走着,一时很觉诧异,便忙临窗一望,见皇上在那里踏冰渡水,就暗想道 :“他近来神经错乱,举动上很是乖谬。但那瑾妃须不曾疯癫,为什么不加阻谏的呢?万一皇上有了危险,我也住在这里,岂能不认其咎 。”当下便急急忙忙地妆饰好了,也驾着小舟渡过河去,报告给太后去了。
这里光绪帝到了瀛台的那面,如鸟脱笼似的,好不快活。
一面叫小监打桨过去,把瑾妃也接了来,二人挽着手往各处玩了一遍。走到仁寿殿面前,光绪帝不由地长叹一声道 :“今还记得那年和翁师傅在这里商议朝事,也召见过康有为。不料和袁世凯在此见面后,就从此不能到这里了。回忆当日的情景,宛如在眼前一样。不过从前和现在,境地却相去远了许多,想起来能不叫人伤心吗?”光绪帝说罢,眼看着瑾妃,不免有点伤感起来。瑾妃怕皇上忆起旧事,因此抑郁出病来,所以忙慰劝道 :“那是蛟龙暂困池中,终有一朝逢着雷雨,就可霹雳一声直上青霄了 。”光绪帝见说,只略为点了点头,重又叹道:“人寿几何,韶华易老。倒不如那些寻常的百姓人家夫唱妇随,其乐融融!咱们到西安时,见一般农人夫妇,男耕女织,他们家庭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咱们做了帝王,倒不及他们呢。怪不得明代的思宗说:愿生生世世不要生在帝王之家。这话何等的沉痛啊 !”光绪帝说到这里,不觉凄楚悲咽起来。瑾妃在旁竭力地解劝了几句,但是怎能摒去皇上的悲感呢。光绪帝越说越气,止不住扑簌簌地流下泪来。这时瑾妃也牵动了愁肠,君臣二人倒做了一场楚囚对泣。当下光绪帝和瑾妃任意向各处走了一转,因心事上头,哪里真个要游玩呢?于是吩咐小监摇过小舟来,上船仍回到瀛台。光绪帝觉得百无聊赖,叫宫 女摆上酒来,瑾妃侍立在侧,一杯杯地斟着酒,慢慢地饮着。
这样的过了一会,忽见对面的河中顿时添了五六只小舟,七八个内监各人拿了一把铁铲,纷纷地打桨过来。光绪帝瞧着,问瑾妃道 :“他们不知又要做什么鬼戏了 。”瑾妃见说,便走到窗前向内监一问,只见一个内监答道 :“奉了老佛爷的谕旨,来凿冰的 。”瑾妃听了,回身告诉了皇上,光绪帝冷笑道 :“老佛爷令他们来凿冰,一定是咱在冰上走了几步的缘故,深恐咱没有船来渡,踏着冰走出去,因此来凿这冰块了。咱想天下无不敢的酒席,何苦这般地管束呢 !”光绪帝一面说着,只把酒不住地喝着,又指指扆香殿道 :“这事必是那婆子去在太后面前撺掇,才下谕旨来凿冰的。他们的举动咱真如目睹一样呢。
”说罢,又满满饮了一杯,对瑾妃笑道 :“咱若能够再执政权,这班狐狸的逆党,须得好好地收拾他一下呢 。”瑾妃见皇上又要乱言,忙摇手道 :“隔墙有耳,莫又连累了臣妾啊 。”光绪帝大声道 :“怕怎的!谁敢拿你侮辱?你的妹子已给他们生生地弄死了,再要来暗算你时,咱就和你同死。看他们有什么办法?莫不成真个杀了咱们吗?”
这个当儿,光绪帝酒已上涌,渐渐高谈阔论起来。瑾妃本已是惊弓之鸟,恐皇上言语不慎惹出祸来,所以呆在一边担心。
光绪帝原想借酒消愁,谁知愈饮愈觉满腔郁愤都从心上起来了。他正在独酌独语,恰逢着皇后从太后那边回来,那涵元殿侍候皇上。光绪帝对着皇后是不交言语的,平日皇后过来,只默默地坐一会,便竟自走了。今天光绪帝有酒意,一见皇后,不觉怒气勃勃,但碍着礼节不好当场发作,内心早存了个寻衅的念头咧。当时故意问长问短,皇后不便拒却,也只有随问随答地敷衍几句。光绪帝问了许多的话,找不出皇后的事头来,便回头叫瑾妃斟了一杯酒,请皇后同饮,皇后勉强饮过了。光 绪帝又命再斟上一杯,皇后是不会饮酒的,当然推托不饮。光绪帝乘着酒兴便作色道 :“你的酒量很好的,怎么说不会饮呢?那年的太后万寿筵上,你不是饮过百来杯吗?”瑾妃见皇上怒容满面,知道有些不妙,忙说道 :“那时的御酒也是宫人代饮的啊 !”光绪冷笑道 :“是亲眼看见饮的,你替她辩什么呢?”说着,执了酒杯,强着皇后饮下。岂知皇后的饮量的确很为狭窄,一杯之后,已觉头昏眼花,身不自主了。这时见皇上逼着她饮酒,不由顺手将酒杯一推,哗朗一声,把一只碧玉的酒杯推落在地,碎作七八块了。
光绪帝想不到皇后会伸手推他,故此不曾提防,酒杯堕地时不觉吃了一惊,便大怒说道 :“咱好意叫你喝酒,为什么把酒杯也打落了?你既不饮,咱偏要你饮上几杯哩 。”说毕,连叫瑾妃换个杯子再斟上来。瑾妃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忽见皇后突然立起身儿,摇摇摆摆地望外便走。光绪帝疑她去告诉太后,要待羞辱了她一顿始放她出去。所以见皇后一走,光绪帝也跟在后面,一头去阻止她的出门,不期酒醉脚软,一歪身几乎倒了下去。瑾妃慌忙来搀扶时,光绪帝的右手已牵住皇后的衣袖,趁势望里面一扯,皇后也险些儿跌倒。原来皇后因不胜酒力,顿时头重脚软了;她起身想回扆香殿去,光绪帝误会了意思,便去阻拦她起来。这样的一牵一扯,弄得皇后七跌八撞,那头上倏然掉下一样东西来。瑾妃眼快,赶紧用手反接,哪里来得及呢?拍的一响,早掉在地上了。皇后也回身瞧见,大惊说道 :“怎么把这御赐的宝物跌坏了呢?”光绪皇帝见说,看见瑾妃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拾了起来,再仔细一瞧,却已跌做两段,心里也觉吃惊不小。要知那是什么宝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四回碧血溅衣寡君自晦 青衣入诗稚子蒙恩
却说光绪帝因在醉后与隆裕皇后争吵,一个不小心,把皇后头上的一支玉白簪碰落地上,顿时跌做两段。因为这支簪是高宗所传,长约四寸,晶莹光洁,没有一些斑点的,确是件宝物。光绪帝缔婚的时候,西太后就赐给皇后了,也算是清室传家之宝。今天坠地跌断了,皇后早已着慌,便垂着泪说道 :“这支簪原是祖宗的遗物,又是老祖宗赐给的,现在被皇上跌断了,我怎好去见老佛爷呢?”隆裕皇后说着,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瑾妃知道这事闹大了,一边慰劝皇后,一边又替皇帝担忧。皇后哭了一会,忍着泪说道 :“别的不用讲了,簪也断了,这责任须皇上担负,就一块儿去见老佛爷,听候处分吧!
”光绪帝初时见玉簪跌碎,倒也有些懊悔,连酒也醒了。这时听得皇后说要一道去见西太后,不觉又把气提了上来,大怒道:“区区一支簪儿,即便是朕弄断了,也不见得会拿朕怎么样,你开口闭口用太后来吓人,朕便害怕了吗?”说完,对着地上的断簪再奋力地一踏,接着又愤不可遏地说道 :“你快去告诉太后,说朕有意这样做的,看拿朕怎么办吧 !”隆裕后见皇上发怒,也不敢再说,只得含一泡眼泪,叫小太监打桨渡到对岸,见太后去了。
皇后走了,皇帝兀是余怒不息。瑾妃忍泪劝慰道 :“皇后 此去向老佛爷哭诉,不知又要出什么花样呢?”光绪帝仍然愤怒地说道 :“管她们去怎样呢 !”当下一宿无话。第二天,西太后召见光绪皇帝。瑾妃晓得是昨天跌碎玉簪的事情发作,便悄悄地对皇上说 :“太后来宣皇上,谅没有好事,定是为了那簪的事。到了那里只得听其自然,不要像昨日那样言语顶撞,不仅您受皇太后的责难,还会连累臣妾呢 !”光绪帝点点头,他想起昨天的事,着实有些胆寒。这位皇上平素本惧怕西太后的,酒后忘乎所以,等到酒醒,悔已迟了;听到西太后宣召,不免畏首畏尾,只得硬着头皮见太后。
西太后等光绪帝行礼毕,才发话道 :“亏你也是一国的君主,有些行为还不及一个寻常的百姓;昨天甚至乘着酒兴,像疯癫一样打起皇后来了。这不是和我作对吗?我把自己的侄女同你联成婚姻,原想会和和睦睦的,不料适得其反。但只要说出皇后的种种过失,说得明白,不妨布告天下,可以把她废掉,何必这么做作呢!若你不愿意做,就由我替你实行,准把皇后废掉就是;不过你得将她的罪名老实说出来 。”光绪帝连忙叩头,并分辩道 :“儿臣并没说她有什么不好。昨天一时醉后糊涂,下次改过了,决不再有这样的行为,还求老佛爷免怒 !”
西太后冷笑道 :“酒醉糊涂么?国家大事也这么糊涂,怕不将天下送掉吗?但我知道你素性忠厚,断不至如此无赖,准是那狐媚子记恨在心,撺掇你才这样的。我如今且来惩治她一回,以儆将来就是了 。”西太后说话完毕,回头叫宣瑾妃。过了一会,瑾妃已泪盈盈地随着太监来到太后面前,跪下叩了个头。
西太后喝道 :“昨日皇上和皇后争闹,你可在那里么?”瑾妃重又跪下道 :“婢子也在一旁相劝的 。”西太后怒道 :“到了那个时候用你劝解哩。你既知相劝,也不必唆弄出来了 。”瑾妃忙叩头道 :“婢子怎敢 。”西太后不等她说完,便把案桌一 拍,道 :“由不得你强辩,给我撵下去重责四十 。”光绪帝慌忙代求道 :“老佛爷慈鉴:那都是儿臣的不好,不干妃子的事,乞赐恩饶恕了她吧 。”西太后说道 :“每次是你袒护着求情,所以弄得她们的胆放大了,不仅没把皇后放在眼里,再下次连我也不在心上了。今天我偏不饶她 。”内监们领了旨意,牵着瑾妃走了。可怜光绪帝眼看着瑾妃去受刑,自己无法挽救,真同尖刀剜心一样,又兼昨日饮酒太过,脑中受了强烈的刺激,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终算勉强支持了。
这时西太后又问道 :“从前内外臣工都说穆宗毅皇帝不可无后,咱们就定了端王之子溥俊入继,册立为大阿哥。但如今那端王已成了罪人,朝臣纷纷议论;就是诸亲王等也很多责难,这溥俊自然不能照常膺受重爵。大阿哥的名目只好准了众议把来废黜的了。但我是这样想,不知你的意见怎样?”光绪帝说道 :“老佛爷以为怎样,就怎样为是了 。”西太后微笑道 :“你既已同意,当初册立之时,也是你出面布告天下的,现欲废立,依旧要你颁诏才是 。”光绪帝道 :“那个是臣儿理会得,即经施行就是 。”西太后说道 :“你打算还是过上几时吗?这事刻不容缓的,你不见那些外臣的奏牍么?”说着,把一个黄袱裹着的奏疏夹令内监递给光绪皇上,一面说道 :“那么你就起草罢,明日就可颁布哩 。”光绪帝不敢违拗,只得要了朱笔,慢慢地打起草稿来。
这个当儿,内监来请进御膳。西太后便同了皇上到湖山在望处去午餐。皇上和西太后共食,本是千年难得的;但是光绪帝因心里不舒,又记挂着瑾妃,无论是山珍海味,哪里吃得下呢。西太后又在这时讲些西狩时的苦处,越发令光绪帝受了感触,因此胡乱吃了一点。膳毕,仍然去拟他的诏书。不过草就了一半,光绪帝陡觉得头昏眼花,身不由主地望后倒了下去, 慌得一班内监赶紧过来扶持了。西太后也着了忙,急急跑到光绪帝面前,安慰着道 :“你要自己保重一点呢。须知我已是风前之烛,将来的责任还不是在你身上吗?但我听得你现在不比以前,自暴自弃的地方很多,真替你可惜啊 !”西太后一面说着,也假意弹了几点眼泪。光绪帝听了西太后的话说,只微微把头点了几点;这时忍不住咳了起来,哇地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正溅在西太后的衣上。西太后着实吃了一惊,忙说道 :“你这症候来势很是不轻,快命太医院赶紧来诊治吧 。”内监们听了,飞奔地去召太医。这里西太后陪着皇上静坐了一会,不一刻太医来了,行过君臣礼,仔细诊断了一遍,说皇上怒气伤肝,郁火上炎,所以吐出血来了;而且积郁过久,恐药石一时不易见效。西太后见说,不觉长叹了一声。其时,内监已推过西太后的卧车来,慢慢地把光绪帝扶上车子。西太后亲自替皇上安放了枕衾,又再三地叮嘱几句静养的话。从形式上看去,母子间的情感似乎非常深厚呢。光绪帝卧在车上,虽有太监们护着,可是半身实早失了知觉了。似这样地出了慈安殿,仍用小舟渡到瀛台。瑾妃已在那时侍候着,只是玉容惨淡,表示她因受责后身上伤痕剧痛,所以有这样的现象。光绪帝见景伤情,益使他心里难受,故此一见了瑾妃,只是连连摇手,似乎叫她退去,不必再来侍候。瑾妃会意,便略去休息一刻,又来榻前照料了。有时在朦胧之中忽然呼起痛来,倒把皇上惊醒了,明知瑾妃的创痛,心里一气,病也愈加沉重了。
不言光绪帝卧病,且说西太后送光绪皇上走后,知道他病很厉害,自己掌着朝政,全恃垂帘的名目大权独揽,满人族中谁不妒忌她呢?就是近支的亲王,也没一个不觊觎大位,乘隙而动。不幸光绪皇上有什么差迟,族人自然要竞争入继。到了那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别人继了大统,当然另有摄政之人。 西太后一旦大权被攫,不免要受人指挥,焉有今日的荣耀呢?
思来想去,觉目下的地位倒是十分危险,因召军机大臣荣禄入内计议。商量了一会,终筹不出善后的良策来。于是,西太后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地闷闷不乐。庆王奕劻见西太后没精打彩,便乘间奏道 :“后天是穆宗毅皇帝的阴寿忌辰,老佛爷待怎样办理?”西太后也记了起来,道 :“咱们这几天很不起劲,只吩咐喇嘛诵一天经,令大臣侍祭一番就是了 。”奕劻奏道:“奴才的意思,除了这几种外,还叫内监们唱一天戏给老佛爷解解闷哩 。”西太后生平最喜欢的是听戏,所以也不说可否,惟略略颔首,已算允许的了。奕劻领了谕旨,便很高兴地去办不提。 到了穆宗阴寿的那天,文武官员都换青服素褂,齐齐地到太庙去祭奠。一行完了礼,便到颐和园中来给老佛爷叩头。西太后就在大院殿上设了素筵,赏赐一班大臣。这时内廷供奉的命人,因庚子之后都也四散了,所留存的不过一个老乡亲孙菊仙。奕劻要讨西太后的欢心,又去外面招了个唱武生的柳筱阁来。讲这个柳筱阁,本是从前柳月阁的儿子。他老子柳月阁也是武生出名的,尤长于做神怪戏,所以有小猴子之称。柳筱阁得他师傅余老毛的秘传,演起戏来反高出他老子柳月阁之上,因此京里也很有点小名气。这天奕劻把柳筱阁召入颐和园内演戏。西太后最相信看神怪剧,而且为演怪戏的缘故,在大院的戏台三层楼上还特制了布景咧,足见西太后的迷信神权。闲话少讲,言归正传。
且说柳筱阁在这天所演的戏是《水帘洞》、《金钱豹》、《盗芭蕉扇》三出;是西太后亲自所点。柳筱阁便提足精神,狠命地讨好,果然演来十分地周到,大蒙西太后的赞许。待戏演完之后,西太后即召见柳筱阁,问了姓名年岁,柳筱阁一一答复 了。西太后大喜,命内务府赏给柳筱阁三百块钱;柳筱阁谢恩出来,一班唱戏的同行都很羡慕他。从此以后,西太后不时召柳筱阁进宫演剧,于是柳筱阁居然也得出入宫禁了。一天,柳筱阁照常入宫演戏,还带了他的女儿小月一同进去。演戏既毕,西太后赏了他些绸缎之类;筱阁和他的女儿小月前去谢恩。西太后见小月面如满月,肤若羊指,举动之间很是活泼可喜,西太后便指着问道 :“这是谁呀?”筱阁叩头答道 :“是奴才的女儿 。”西太后笑道 :“今年几岁了?倒很觉是有趣。就留在这里,明天叫你的妻子来领她罢 。”柳筱阁连声称是,立即叩谢了出来,去准备他的妻子月香进宫。那小月留在西太后身边,年纪虽只得五岁,却很能伺人的喜怒。于是西太后越发喜欢她了。到了第二天上午,柳筱阁带同妻子月香进宫来见西太后。
行礼毕,西太后见月香相貌清秀,言语温婉,虽是小家妇人,还算彬彬有礼,当下便对柳筱阁说道 :“咱们这里正少一个侍候的女子,你的妻子甚合咱的心意,就暂时留着,过了些时再回去不迟 。”柳筱阁是何等乖觉的人,见西太后这样说法,正是求之而不得的事,所以忙跪下谢恩。西太后叫赏了绣绒衣料并古玩等等给柳筱阁。
由此那柳筱阁的妻子月香、女儿小月,都在西太后那里侍候了。西太后又命赐与小月金锁链一具、金手镯子一副。原来那金锁链重约四两光景,内府置备着,是遇到时节或万寿的时候,专把来赏给一班小格格的。现在优伶的女儿也能得到这种恩赏,不是出于异数吗?有几个穷亲王的格格还受不着这宠遇哩。
光阴如箭,转眼又过了几时。这个时候,军机大臣荣禄忽然逝世。西太后得知,很是哀悼,即令朝臣议谥号,拟了悫、刚、正、忠四字,呈西太后御览。西太后便提起朱笔,点了末 一个字,于是谥号定了文忠两字不提。这时朝中的大臣又纷纷地更动了一番,把两湖总督张之洞调署军机大臣,袁世凯擢了直隶总督,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协办大学士那桐。又下诏书禁止缠足,实行满汉通婚。这年忽然安徽兵变,熊成其号台民党,闹了一次风潮,总算扑灭了。但到了五月的中旬,候补道员徐锡麟又闹起革命来了。
讲到这徐锡麟,本是个日本留学生,年纪还不到三十岁,却抱负大志,脑筋里满贮着种族革命的思想。他鉴于清政府的腐败和外夷的侵略,决意想把清政府推翻,重组共和政府。他既存了这般主旨,便在日本长崎地方结识许多同志,末了,就从海外回国宣传革命。可是,中国因屡闹革命,捕捉党人很为严厉。徐锡麟见自己是个留学生,一举一动很受官府的监视,且于力量的一方面已然觉得不足。筹计了一会,觉得非从政界入手不可。但在这个时候,两手空空,如何能够行事呢?正在进退两难的当儿,恰巧逢着了女侠秋瑾,两人一交谈,倒很是投机。当由秋瑾拿出钱来补助徐锡麟去做事。那秋瑾是绍兴的世家女儿,也曾在学堂毕业,游历过英美日本诸国,为人极有才干,对于革命思想很是崇拜,交游的都是责任官吏,所以徐锡麟很得到她一把助力。当下二人商议好了,徐锡麟捐了一个道员,以便在政治上活动;秋瑾自回绍兴,组织大通学堂,行她那革命的素志。徐锡麟自捐了道员,竭力在官场中谋干,居然被他弄到一个路道,投在安徽抚台恩铭的门下。恩铭和他一谈,觉得他确有才华,便已存了录用之心,后来叫徐锡麟充了练兵的委员。徐锡麟一有了兵权,自然只望那革命的一方面下后。他一边练兵,一头约了天津的同志乘机起事。绍兴女侠秋瑾也准备响应。不期天不从人愿。在举事的前一天,那天津的党人因事机不密,给官厅逮捕了。其时的消息没有现在的灵通, 因此徐锡麟全不知道。
到了那天,便约安徽抚台看操,以便刺杀恩铭,乘时起事。
正在这紧要当儿,风声传来说安徽将有革命起义,余党已在天津就捕。官府得了这个消息,便下令捕捉徐锡麟。徐锡麟方去进见抚台恩铭,只听得抚署外面一片拿革命党的声音。此事连恩铭也不知道,忙问外面什么事鼓噪。徐锡麟已然情虚,见事已弄僵,也不待恩铭下令,就拔出手枪望安抚便击。恩铭身中两枪,尚能叫刺客。这时署中文武职员一齐围将上来,把抚署大门闭上,任徐锡麟有翅膀也休想飞得出去。于是把徐锡麟捉获,又去捕那些学生军。可怜那班青年学子寡不敌众,大半死在枪弹之下了。这里又将徐锡麟一审,自然是直认不讳。那几个官员还主张拿徐锡麟开腹剖心,祭奠恩铭。再把徐锡麟生前的信札细细检查一番,发现了秋瑾约期举事的电文来,赶忙飞电绍兴知府,令密捕秋瑾就地正法。那秋瑾在绍兴眼巴巴地望那安徽动作,自己好乘间响应,却不见有什么消息。正在疑惑时,忽听得安徽革命失败,到处纷纷传说,知道事已不成,欲待逃走时,那官兵已把大通学堂围得水泄不通。秋瑾见不能脱身,也只好束手成擒了。但秋瑾的心上本一点不害怕,以为一些革命的嫌疑,绍兴知府是自己的义父,谅一定会帮她洗剔的,所以到了大堂之上,兀是坦然和没事一样。谁料人情势利,那知府高坐堂皇地审起事来。秋瑾一见,便待叫义父;还不曾开口,知府早把脸一沉,放出严厉的面孔,将惊堂一拍,大怒起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开贿赂奕劻鬻爵 兴赌博小德摆庄
却说绍兴府提审女侠秋瑾,那秋瑾并不畏惧,因和府是她的义父,意为这嫌疑罪名必可设法开脱的。不料知府忽然反面无情,坐起了大堂,把惊木一拍,大声喝道 :“秋瑾!你将怎样的私结党羽、勾通革命从实供了,免得本府用刑 。”秋瑾见他突然翻脸,便大声叫道 :“义父!你也下井投石吗?”那知府怕她牵连自己,忙用衣袖遮着脸,勉强支吾道 :“什么依附不依附!你罪状已经核实,不容抵赖 。”喝令鞭背花四十,收了监,待上详处决,就这样含含糊糊地退堂了。后来秋瑾在轩亭口处斩,临刑时高声说道 :“我不过一点革命嫌疑罪,不至于死;万不料因结交了官场,转送了性命。后人如爱与官场往来,望以我为鉴 。”说罢,引颈受刑。一时瞧着的人都齐声嗟叹;又骂知府无情,而且贪功,枉送别人的头颅去博自己的富贵,不是杀不可赦吗?这且按下不提。
再说清廷见革命党不时闹事,此殄彼起,简直一月数见,似这般不安逸,哪里能不设法补救呢?这时张之洞等一班大臣都主张立宪,以顺民意;民心一平,革命自然而然地绝迹了。
西太后说也很赞成这个主张。于是,即派载泽等赴海外各国去考察宪政。载泽等领了谕旨,正待动身,却在正阳门外被吴樾放了一炸弹,出洋的五大臣中倒伤了两人。这样一来,清廷十 分震惊,立宪的念头益发坚决了。当下,只得另订日期,再料理出洋。
其时,庆亲王奕劻秉了大权,那时党羽如耆善、良弼、载洵、铁良、荫昌等等,都握着重权。奕劻的为人非常地贪婪,一切的政事听任群小摆布,自己只知以聚敛为事。西太后自西安回銮之后,于政事也不大问讯,敛财的一道却丝毫不肯放过。
因为在拳乱之前,西太后有私蓄金圆一千五百多万;八国联军入京,西太后仓皇出走,这金圆都给内监们窃盗干净。西太后回宫一查,见分文也不剩,很觉得可惜。所以对内监们常常说起,非恢复所失不止。奕劻乘得了这个机会,乘势假名敛钱,只说是孝敬太后,实在十分之八倒落自己的腰包。后来,敛钱的名目越来越多了。
江苏的上海道台缺是最称肥美,每年须贡银十万两,叫做太后的脂粉费。疆吏如抚台以下,藩臬两使,到任先缴五万元,名叫衣料金。诸凡文武官员一概都要贡献银两,数目的大小,不论职级高下,只讲缺的瘠肥。这样的公然聚敛,官吏们怎能不贪。因此,清末的政治腐败到不堪,官之在任,惟计金钱的多寡;一若卖买之盈余一般。苦了小百姓,多方的受着盘剥,无不叫苦连天。清廷的灭亡,奕劻也算一个拆台的大主角啊!
到了最后的时期,因地方官吏已剥无可剥了,奕劻又想出别法来,索性大开贿赂之门,官爵居然标价出售了。例如:知县五千元,知府一刀元,官职一级级的大上去,钱也一万二万的增加上去。所不能办到的只有王位和公爵,这两种是较重一点,白身是不能买到。但二品以上的,对于公爵还可以设法咧;独剩下王爵,算无人问津。自卖爵的门一开,但须钱多,不论是乌龟强盗,目不识丁的,就立时可以上任。于是,奕劻的邸中顿时城门如市,一班有做官热的富翁都奔走他的门下。也有三 四人合伙共捐一官,一个出面上任,其余的跟着到了任上,拣紧要的地位把住;大肆搜括,得了钱除去资本,大家朋分。这样的弊病,百姓起初如睡鼓中,吃了苦全不知道。
不期事有凑巧,甘肃的地方有甲乙丙三个酒店伙计,因买卖蚀了本,很为懊丧。那甲忽异想天开,道 :“现今官吏这般剥削小民,做生意是万不会发财的了。我们要想发迹,非做官不行 。”乙丙同笑道 :“就给你做了官,也没这资格啊 。”甲正色说道 :“如今做官还问什么资格,只要有四五千块,立刻是个知县老爷了 。”乙丙听了心动,便七拼八凑弄了几千块钱,叫甲去捐知县。不多几天,青田县丁艰出缺,甲竟去补上了。
然在上任之先,三人预订契约:甲做了知县,乙丙为跟班。等到一至任上,乙丙占了签押房和收发处,狠命地捞起钱来,却各人入自己的腰包。那甲的官声当然狼藉不堪,被知府把他劾革。甲既失了官,依然两手空空,乙丙倒成了富翁。甲以徒得虚名心里老大的不愤,就拿所订的契约和乙丙兴讼。承审官问了口供,为之绝倒。当时将三人重责一顿,追出贪赃充公。只好了这位承审的官儿,甲乙丙算枉费心机。
可是这事渐渐地传扬开来,当作官的笑史。清代官吏大都是这一类的人,怎不亡国呢!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且说奕劻卖官鬻爵,弄到了钱,有时也略为孝敬些西太后;西太后在这时也明知奕劻贪婪,却无法禁止他。自己也只知聚敛,一味含含糊糊地过去。到了光绪末叶,行政已窳败得不可收拾了。然而西太后的私蓄,失去一千五百万已完全补足之外,还增加了二千万。
那时宫廷里面,李莲英等已老的老了,死的死了,最是得势的内监要推小德了。这小德原姓是张,宫中都称他小德张。
他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只得十八岁,容貌却异常地秀丽。小德张 的母亲因只有此子,自然格外爱惜一点;及至长大起来,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不干,把他老子的遗产只做泼水般地用出去。他的母亲劝他不住,气得一病不起,竟追随他的老子去了。小德已没有拘束,越发无法无天,不到半年,将家赀弄得干干净净。
末了,无可为生,就去投在小王的门下。那小王是清宫一个内监,见小德相貌秀媚,便劝他道 :“似你这般容貌,如肯净身时,咱保你一生富贵,受用不尽 。”小德张真个听了他的话,将生殖器割去,由小王把他举荐入宫。小德为人很是伶俐,因此不多几时,西太后就令他做了小监的首领,在自己身边服侍。
但小德张到底是个小人,他受着太后的宠容,在宫中无所不为。
他平生最好的是赌,便和一班内监赌起那“青龙”“白虎”
来。西太后对于摇宝也略略懂得,就命小德张摇着骰子,自己同了宫嫔内监们押注。
这赌风一开,阖宫的人都弄起来了;内监们因赌钱争执,甚至互相斗殴。宫内的规例至此也紊乱了。一天小德张摆庄,西太后和福晋格格在一边下注。西太后正闭着眼细细地揣着骰路。小德张故意按着盆盖,高声喊道 :“开啦!开啦 !”西太后睁目怒道 :“谁教你这种下流腔?”小德张慌忙叩头道 :“奴才本来不知这个法子,去年有个山西候补徐子明,他叫奴才这样的。他说:倘是押注的揣着骰路,便有输无赢了。似这般一叫,押注心慌了,不问好歹下注,自然忘了骰路,就不易押着了 。”西太后见说,不觉微笑点头。但这消息传出宫去,到了候补道徐子明的耳朵里,就大言道 :“我的赌钱,连当今皇太后都知道咧 。”于是在山西设了赌场,公然聚赌了。山西知府陶景如将他拘禁,劾去道衔。徐子明在狱中大索供张,知府不胜其扰,又在上峰面前说他老病,把他开脱。徐子明一脱身,依旧大赌特赌,官府也无可如何。这也算是官场怪现象中的趣 史啊。那小德张既在宫中有这般的势力,一班不得志的内监自然是要趋奉小德了。但许多宫妇嫔妃中,无不听小德张的吩咐。
所不受他指挥的,只有隆裕皇后一人。
说也奇怪,小德张平时,西太后之外,没一个畏惧的,惟独对于隆裕皇后却是唯命是听。所以,隆裕皇后也极相信小德张的话说。这样一天天地下去,小德渐渐变做诗候皇后的人了。
宫廷之间不免秽闻彰著,西太后因碍于众议,不得不将小德驱逐出宫。后来两宫晏驾,隆裕后仍把小德张起用,还听了他的主张,起造水晶宫哩。不过那时,清运已然不久告终了。这是后话,暂且按下。
却说隆裕后自和光绪皇上在醉中摔断玉簪后,西太后知道二人始终不睦的了。当下隔不几时,令皇后迁出扆香殿,就在颐心阁里居住。隆裕后以皇上这般薄情,心上自然郁郁不乐。
然自小德进宫,百般在皇后面上献媚讨好,皇后由此很喜欢小德,无论一事一物,凡是小德做的,都说是好;换一人去做了,便不称心了。宫里的内监晓得内中缘故,自己乐得退在后头,如皇后的遣使,一概是小德一人包办。
有一天上,正值细雨蒙蒙,西太后乘雨游园。皇后因推病不曾随驾,其余的嫔妃一齐跟着,其时瑾妃也在那里。不料天雨越下得大了,西太后就令妃子们各自回去休息。瑾妃却冒着雨急急地走着。因为西太后的索性最喜的是微雨中游玩,一班嫔妃也只好随在后面,虽有了伞,也不敢张啊。往时,西太后冒雨游园,妃子和福晋格格都硬着头皮淋雨,倘西太后坐轿,便也纷纷坐轿;西太后如步行,大家只得步行。这天下雨出游,瑾妃晓得西太后的脾气,所以没有备伞,等到了游完回来,衣上潮湿,自然急于更换了。当下瑾妃三脚两步地走着,经过颐心阁下,忽听里面一阵的咳嗽声,吐下一口痰来,在吐的人, 原是无心的,哪知扑地一下,不偏不倚,恰恰吐在瑾妃的脸上。
瑾妃起先却毫不在意地走过,经这一口痰唾在面上,倒猛然记起皇后来了。她想皇后不是说有病不来侍候太后游玩了吗?我既知道了,应该去请安的,免得被责有失礼节。主意打定,悄悄地望那颐心阁上走去。瑾妃的脚步很轻,又加地上都铺着红毯,以故皇后在里面一点也不曾觉察。
等到瑾妃走进了门口,皇后只当是小监哩,便在内喝问道:“谁在外面乱闯?”嫔妃进见帝后都得小监预先报知,瑾妃是走惯了的,所以不先通禀。现在隆裕后一问,倒吓得站住了脚,不敢进去。皇后见她犹豫不前,自然疑惑起来,就起身走出来。
瑾妃一见,忙请了安,即随着皇后走进去时,瞧见小德还倚在榻上。皇后这时故意放下面孔喝道 :“你还不快收拾啦,谁叫你如此放肆?”小德原料不着瑾妃会悄声匿迹地跑来,在皇后问讯的时候,他依然很大意地卧着。哪里晓得冤家路窄,偏偏瑾妃来请安了,只得慌忙起来,一边手足无措的,进退都觉不好。幸得皇后一言把他提醒,赶紧去找着拂尘,胡乱地拍弄一会。但隆裕后终是心虚,那粉面不由得红了起来。瑾妃是很识趣的,见他们这种情形,心里早已明白,因和皇后搭讪了几句,辞了出来,回她的瀛台去了。
瑾妃住在瀛台,本是服侍光绪帝的。光绪皇上自那天吐血之后,病症没有轻松过,而且在昏瞀之中,不时咬齿怒目痛恨着皇后。今天瑾妃于无意中瞧见这么一出鬼戏,要待不告诉皇上,却恨那皇后在太后面前撺掇,几次令自己受着苦痛;假使说与光绪帝知道,他在病中,转令多增气恼。瑾妃沉默了一会,终至于将目睹的情状细细地对光绪帝讲了一遍。光绪皇上听罢,早从榻上直跳起来 :“无耻的婆子,俺且和你算帐 。”说着,要穿了衣服往见西太后去。慌得瑾妃玉容失色,急急地阻 拦道 :“皇上病体初痊,正宜静养,这事早晚可以解决的啊。
况且当时臣妾所亲见的,一旦闹了出来,不是又累及臣妾么?
”光绪帝沉默半晌道 :“俺既经得知了,若不给她一点厉害,以后还当了得吗?现在就不去告诉太后,俺只把小德惩儆一下就是了 。”说着便呼小监去召小德来瀛台见驾,小内监去了。
那小德待瑾妃出去,知道已惹出祸来,便对隆裕皇后说道:“小妖此去,万一皇上追究这事,须皇后包庇奴才则个 。”皇后见说,不觉恨恨地道 :“不知怎的,会给狐媚子瞧见,那都怪自己太大意了。但皇上是和我不睦的,你未尝不晓得,得知其要同我认真,我也无奈何他的,恐怕我自己还保不定咧 。”
小德听了,做声不得,只呆呆地立在一边。正发这当儿,忽见小监来召小德。皇后晓得其事发作,便眼看着小德,默默不语。
小德没法,只有战战兢兢地随着小监,一步懒一步地往瀛台而来。由小监引到榻前,小德见皇上怒容满面地坐着,吓得跪下慌忙叩头,俯伏着不敢起来。光绪帝大声说道 :“你干的好事,俺也不和你讲什么 。”喝令内监捆打一百,送往太后那里发落去。内监领了谕旨,将小德拉了出去,责打完毕,光绪帝随手写了小德无礼四个字,令内监押着,送到西太后面前。其时西太后已得了消息,正宣了皇后过去埋怨了一会,忽见内监押了小德来了,便回头命皇后避开。小德一见西太后,就仆地跪了,眼中流着泪道 :“求老佛爷饶恕 !”西太后说道 :“这可是你自己不好,我也不便专主。现皇上即令我发落,宫中自容不得你了。那么,你赶快收拾了出去罢 。”小德只得磕了一个头,起身去料理了些衣物,出宫去了。当下,光绪帝责打小德之后,心里还是怒气不息,又加病体危弱,经这一气,病又增添了几分了。从此那病症就天天沉重起来。到了这年的冬天,光绪帝已骨瘦如柴,神形俱失,看看已去死境不远了。 不期革命的首领孙文、黄兴在暗中运动了越民,结连守备的军队,又举起事来。他们的计划是从越南出兵,攻打镇阳关,占了几座炮台,声势十分浩大。镇阳关的总镇张惠芝发电告急,李俊彦提督领了大兵会同张惠芝和革命军血战。到底清兵众多,革命党没有后援,迁延时日,饷尽兵疲,被清兵杀得落花流水,各自逃命。孙文、黄兴见大事不成,又白送了许多性命,便大哭一场,亡命海外而去。然这音耗传来,西太后很为忧虑,光绪听得革命党屡屡兴兵闹事,谅来如此闹下去终非了局,因此心里愈觉愁闷,病也越难好了。
一天的晚上,光绪帝忽然气喘不止,渐渐地急促起来;瑾妃一头替他按摩,一面叫小监飞报西太后。不到一刻,西太后已同了太医来了。诊断即毕,太医便奏道 :“皇上的病因元气已伤,动了肝风,所以气喘不住。倘然这般的不止,还须防昏厥咧 。”一时七八个太医都一样的说法。西太后见说,才也有点着急了。于是命瑾妃小心侍候,自己匆匆回到养心殿,立刻召军机大臣连夜进宫议事。这时张之洞已卸职,只有那桐一班人了。众臣进宫见了西太后,礼罢,西太后就将皇上的病势对众人宣布了,并说道 :“如皇上有不幸,这大位是谁继续呢?
”庆亲王奕劻奏道 :“从前所立溥俊,现因端王遣戍,那溥俊是不能入继的了。但屈指算来,若承继穆宗毅皇帝时,还是从溥字一辈上选择 。”西太后点头说道 :“我也筹思过溥字辈中,除了醇亲王之子溥仪、恭亲王之子溥勋外,其余载洵既属远支,他的儿子更比溥仪等幼稚,而且载洵的为人实不足付与大政。
我以为就溥仪或溥勋二人中选择一人罢。不过,众亲王的主见不知怎样?”奕劻顿首道 :“那是国家大政,自然是老佛爷宸衷独断的,何必咨询亲王们的同意。因一是宗族关系,和政事完全两样的,求老佛爷明鉴 。”那桐也奏道 :“庆王之言极是, 奴才也是这个意思”西太后说道 :“话虽有理,但大权究属皇上,我不过代主而已。今决然由我下命,将来不怕他们另起波折吗?”奕劻忙道 :“那可不必过虑,到了临时,再行解决不迟 。”西太后正和众臣计议,忽听内监报说 :“皇上昏过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六回恨绵绵瀛台晏驾 阴惨惨广殿停尸
却说西太后正和众臣在那里议善后的办法,忽见内监来报:光绪皇上昏厥过去了。慌忙同了奕劻等一班大臣到瀛台来看视时,只见光绪皇上面色已和白纸一般,牙关紧咬,两眼直视,瑾妃含着一泡眼泪,呜呜咽咽地唤着。这时隆裕皇后也得报过来侍候,瞧见光绪帝这副模样,也不免流下几滴泪来。西太后坐在一边,只吩咐她们不要心慌,说皇上是气厥,等一刻自然会醒过来的;一面打发了小监速召太医前来诊治。奕劻等一班人只在涵元殿外屏息静候着。一会太医来了,内监们一齐叫道 :“皇上醒了 !”光绪帝在朦胧之间睁眼,见四面坐的坐,立的立,围满了人,不觉诧异道 :“你们都来做什么?”瑾妃低低说道 :“他们来侍候陛下啊 。”光绪帝说道 :“我很好的,要侍候做甚?”说着,长叹一声,回身望里去睡了。西太后在旁说道 :“他是昏瞀初醒,神经错乱。你们且不要去和他多说话,现在只叫太医院诊一诊再说 。”于是由太医院诊过了,无非叮嘱小心服侍的话。太医院出去,立时配了药来,瑾妃亲自动手煎好了药,慢慢给光绪帝服下。西太后等皇上神色复了原状,才起身回宫。皇后及奕劻等一班王大臣也进内问了安,各自散去。
光绪帝见众人走了,才回过身来,瞧着瑾妃问道 :“他们 已去了么?”只问得这一句,早已喘得说不出话来。瑾妃忙伏在枕边轻轻地说道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有什么话,待痊愈了再说 。”光绪帝微微摇摇头,表示不赞成的意思。这样又挨了一刻,气才觉平了些,便伸出他估瘠的手来,握住瑾妃的玉臂,喘着说道 :“俺的病症已是不起的了。今天却要和你说几句最后的话 。”瑾妃听了,那泪已同珠子般直望着腮边滚下来。
光绪帝挥着手,似乎叫她不要哭,又继续说道 :“以俺目下的境地,已没有可以留恋,倒是闭了两眼,一瞑不视的干净。但是,俺没子嗣,政权握在母后手里,俺若一死,这大统是谁继承,却不曾知道,也不与我相干。不过,我如一言不发,就这般默默地去了,于我的心里未免过意不去。想俺自入继到如今,屈指已三十多年了,其中虽没甚勋绩,总算平平稳稳地过去。
至于政权得而复失,怪俺太懦弱的缘故。然俺是自幼进宫,内无心腹之人,外乏忠良辅助,就是要想振刷精神,也无从下手啊。但戊戌政变,俺原想把旧制大大改革一番,重整旗鼓,再张锐气,狠狠地干他一下。谁知母后不谅,中途下手,将俺弄得如囚徒似的,这一次的打击,令俺着实灰心。所以,从此于一切政事,不论对内对外,不再开口了。假使当初能依了俺的计划,国家或不至于到目今地步哩。后来,庚子拳乱,从西安回来,母后果然知道改过,可已迟了。总而言之,俺们清代江山,不久便是别人的咧 。”光绪帝说到这里,又复喘起气来,瑾妃忍着眼泪说道 :“陛下少说些罢 。”光绪帝止住了喘气,大声道 :“今天不说,还等到几时去呢?”当下叮嘱瑾妃道:“俺有句要紧的话,听不听由着他们;俺若不说出来,却很对不住祖宗皇帝。因为,俺的身后,入继的人直不曾定局,终是这几个人罢了。然而载洵少不更事,倘付与大政,守业尚不足,亡国则有余。还有溥俊,曾立为大阿哥,其人呆呆,怎好秉政 呢?如其溥仪入继,他犹在稚年,不晓得长成了怎样。但以孩子临朝,当然须有人摄政;这摄政的人,还不是醇王载澧吗?
他们父子之间,果是尽心辅政,那可不消说了。不过载澧为人懦而无断,也非定国之人,弄不好要把国家送在他手里哩。以我的主意,溥字辈都在幼年,必得央旁人摄政,做那木偶的君主;不如就俺的辈中,择一人临政,不是较为妥当吗?不知母后怎样办咧 。”光绪帝说时,眼看了瑾妃,说完之后,双目发定,不住地瞧着瑾妃,要等她的答复。瑾妃知道他的意思,便点头答道 :“待臣妾就这般告诉太后就是了 。”光绪帝略略颔首,渐渐把眼闭上,气越发急了。瑾妃想皇上的病已是凶多吉少,一头呜咽着,一头伏在床边,乘光绪帝睁眼的时候,低声说道 :“陛下可觉清爽了些么?”光绪帝微哼了一声。瑾妃又道 :“倘然陛下真有不幸,叫臣妾怎样好呢?”光绪帝听说,对瑾妃瞧了一眼,凝了一会神,才向瑾妃道 :“你倒不必忧虑了。他们有我活着,一般的作威作福;我一死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也和你一样了。那时节要想自顾也不暇,决不会来同你做对,你倒比现在快乐哩 。”瑾妃待要再问,光绪帝已神志模糊了。瑾妃见形色不好,寸步不敢离开。直等到天将微明,光绪帝已不能说话,唯拿手指着心口,瑾妃忙用手去替他托着。
到了辰刻,隆裕皇后也来了。光绪帝一见皇后,睁着眼望了几望,把拳头在榻上槌了两下,似乎很是愤恨。皇后一边淌着眼泪,絮絮地问瑾妃,探询皇上的病状。又过了一刻,太医来诊过几次,回奏病尚可以挽回,暗中已报给西太后,请料理皇上后事。
那西太后自昨天由瀛台回宫,忽觉不快,虽经太医诊断,两日之中病症也由轻变重,因此支持不住。及闻光绪帝病笃,西太后要待亲往瀛台,给宫监们劝住了,只令隆裕皇后代自己 来慰问。这天下午,光绪帝只剩得三分气息了。西太后自己却也头昏目眩,不能料理善后的事体,当下,召军机大臣那桐、世续等一班人入宫商议大计。
其时庆王奕劻往谒东陵去了,所以不在朝中。世续、那桐等入见,西太后用碧帕裹着头斜倚在床上。一见那桐等来了,便开口问道 :“咱欲在这个时候立储,你们的意见怎样?”世续忙奏道 :“皇上圣体不舒,太后正宜在此时早定大计 。”西太后点点头道 :“咱拟在近支的亲王中选一王子入宫,你们以为如何?”那桐默默不语,世续顿首奏道 :“太后意在选储,是文王择贤之心,确极紧要的事。但为社稷万世而谋,现值国家多故之秋,自宜择其年长者,方能临政独断,庶乎有望于将来,不至倚权于佐臣,这是奴才的愚意 。”西太后听了,拍床大怒道 :“立储是何等重大,你也得乱发议论 。”世续吓得叩头不止。西太后望着那桐说道 :“你道怎样?”那桐奏道 :“那选储是国家的大事,自听太后裁处 。”西太后说道 :“那么,醇亲王之子溥仪如何?不过她年纪太幼稚,辅佐的人却不可不郑重一下 。”那桐知西太后意志已定,谅空争无益,于是乘间道 :“醇亲王谊关父子,又甚贤明,就令之辅佐,是最宜没有了 。”西太后才霁颜,说道 :“既然这样,你即去拟了诏书来。
”那桐叩首道 :“庆亲王谒陵未还,明天决然可到,到了那时,共同酌议进呈就是 。”西太后沉吟了一会,挥手叫他们退去。
第二天庆亲王奕劻回朝,那桐、世续等便把太后的旨意说了一遍。奕劻说道 :“为什么又立一个稚童呢?如今的时世,国多变故,似乎宜立年长的人 。”世续忙说道 :“我也这样的说,但太后因此大怒了 。”原来,世续的意见正和光绪帝临危所讲的立储之言暗合,可惜西太后固执成见,不肯听从,结果将天下送掉,不是天数吗?这是后话不提。 再说那桐等把草诏拟就,给奕劻携带入宫,叫他在太后面前随时谏阻,最好拿这成议打消,别立长君。奕劻满口答应,便匆匆地进宫去了。奕劻进见时,西太后正昏卧不醒,只得静候在外。等了一会,内监在窗外打着号声道 :“老佛爷醒了。
”那一班宫监听得呼声,纷纷进去,递水进茶地忙了一阵,才诏奕劻进见。奕劻慢慢地走到床前,叩头既毕,西太后问道:“你已回来了么?立储的事,他们可曾告诉过你?”奕劻忙奏道 :“奴才已经知道了,现拟草诏在这里,请太后御鉴 。”西太后接过草诏,读了一遍,望着奕劻道 :“你的意见如何?”
奕劻是何等乖觉的人,平日本以迎合西太后为趋旨,世续还希望他谏阻,谁知奕劻始终不曾开口呢。当下,西太后吩咐奕劻道 :“那你可下诏去布告天下吧 。”奕劻领了谕旨出来,即会同那桐等发诏颁布立储;进宫去复了旨意,即召集内外臣工,宣读诏书毕,着世续赴醇王府邸召载澧入宫。世续去不多一会,便和醇亲王载澧进宫谒见太后。西太后对醇王说道 :“咱现立你之子为储君,你意下怎样?”载澧叩头道 :“奴才悉听圣裁。
”西太后道 :“你子尚在稚年,不可无教之之人,可命世续任太傅,你也同心相辅,毋负咱意 。”醇王载澧谢恩退出。
当由满汉大臣捧了诏书,到醇王府去迎溥仪入宫。不期醇王的太福晋抱住了溥仪坚不肯放,大臣等再三地解说,太福晋大哭道 :“他们把咱的儿子快要弄死了,却又来要咱的孙子去吗?这是咱们万万不答应的了 。”因为那太福晋是老醇王奕譞的妻子,也是西太后的妹子。光绪皇上乃老醇亲王之子,和醇王载澧是亲兄弟啊。所以溥仪的入继,同光绪帝是叔侄;并兼祧穆宗皇帝。但太福晋既不答应,一班大臣自然束手无策。后来,醇王载澧在宫中等得不耐烦了,回到邸中来探问时,见太福晋不肯领旨,知道她痛惜孙儿,不由得也潸然泪下。于是由 醇王跪着泣告,把太福晋苦劝一番,说谕旨不可以违逆的。太福晋无法,只得抱持着浦仪,亲自送他上车,又哭了一阵,始含泪回到邸中。这里王大臣等拥着溥仪,蜂聚似地将他护卫进宫。脚步还不曾立定,忽听得内监飞般地跑来,报道 :“皇上已在瀛台薨逝 。”西太后听说皇上薨逝,便长叹了一声,回身倒在床上,半晌方才醒过来。这时,王大臣等已都齐集榻前听候旨下。西太后草命了遗诏,一面令众大臣等先扶持溥仪正位。
由庆亲王诏布天下,遗诏上令醇亲王载澧暂照开国睿亲王辅政例,为政事摄政王。一切大事均由摄政王拟定后再呈御览施行。
诸事已毕,大臣等忙着料理光绪皇上的丧事。
正在这个当儿,忽报老佛爷病笃,速命众大臣进宫听受遗命。这样一来,宫中立时纷乱起来了。隆裕皇后和寿??公主及一班亲王大臣,慌忙到西太后宫中,见西太后已两目紧闭,一言不发。众人侍立了半天,隆裕后在床前立得近,西太后忽然睁眼问道 :“溥仪已正位了吗?”隆裕后答道 :“今天正位的,已布告天下了 。”西太后不语,又等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以后政事,你可和摄政王共同酌议行事 。”又召摄政王载澧近床,低声叮嘱道 :“你既受着摄政重任,对于国家大事,须秉承隆裕后意旨而行,不可独断,致贻后来之患 。”载澧顿首受命。西太后要待再说几句,那喉间痰已上涌,舌头发木,话语含糊不清,只恨恨地槌床而已。这样的过了些时,众臣鸦雀无声地静待着。忽见西太后从床上直跳起来,瞪着两眼,形状十分可怕。隆裕后慌忙上前,和内监等竭力把她扶住。西太后兀是挣扎着,要挣脱了身子,任她去狂跳一会才是舒适哩。
这种现象是表示病人胸臆中非常难过,所以连睡也不安稳了。
但到底人多,终究把西太后按捺下去。
后来在场的内监对人说:当时西太后的气力比什么人都 大。因西太后于没病的时候喜欢习练拳术,每天清晨起身之先,坐在床上练一套八段锦的功夫;练好之后,内监递上一杯人乳;西太后饮毕,又墨坐一会,饮几口参汤,才穿衣起身。待盥嗽好了,再进一碗燕窝粥,方始出去临朝。天天这样,自西安回宫后,从不曾间断过。于是,西太后的身体异常地强健,她在未死之前,只稍为冒一些寒,或不致于就死。但光绪帝宾天的隔日,西太后还命发遗诏,又亲自过目,形色很是舒适,怎么相去两日,西太后出就死了呢?因此,有疑她是服了毒的,又说她是吞金的,到底怎样,后人也只有一种猜测罢了。
其时,西太后和蚯蚓般滚扑了几次,看看力尽了,才倒头睡下,倒抽了两口气,双足一挺,随着光绪帝到黄泉相见去了。
西太后既死,她的身体都变了青黑色;人家说她服毒而死,这句话或许有些因头咧。但西太后起病的缘由实是鸦片烟的孽根。
当道光壬子年五口通商,把鸦片的禁令从此废驰了。那时不但宫禁如此,就是一般满汉大臣以及绅缙平民,都视鸦片如命,此时社会交际拿鸦片做唯一的应酬品。凡是热闹的都会,无不设有烟土买卖处和吃喝的大烟间。不过,宫中所吸的鸦片是广东地方贡献来的,那鸦片的气味格外来得香一点。第一个发明的是广东陆作图,因他家里那口井水色碧绿,用来熬煎烟膏,香味比别的要胜十倍。广东的人都晓得的。两广总督将这烟进呈宫中,西太后十分赞美。从此以后,凡任两广总督的,照例要每年进呈烟膏若干。而西太后尚嫌不足,索性请了陆作图入宫,专替她烧烟。陆作图死后,他烧烟的法子只传授他的妻子,西太后又命陆妻进宫,月给工资二百两,充了熬烟的女役。当文宗登极,身体很为脆弱,不时吸着鸦片,借它助长精神。洪秀全起义,其势犹如破竹,清廷震骇异,常,文宗焦思 不安,一天到晚把鸦片解闷。时西太后还是贵妃,孝贞后每规劝文宗不要沉溺在阿芙蓉里。文宗极畏惧孝贞,不敢公然吸食,便悄悄地到西太后宫中去吸,一连三天不曾出宫,孝贞后听得,不觉大惊道 :“国势如此危急,皇上怎好这般糊涂 !”于是,亲自到西太后宫外,叫太监朗诵祖训。照例,内监奉懿诵训,皇上须要跪下听的,所以文宗慌忙出来,跪听读训毕,匆匆离去。孝贞后见文宗出宫,便召西太后到坤宁宫;因坤宁宫是皇后行大赏罚的地方。文宗听得孝贞后在坤宁宫责西太后,赶忙前去救护,孝贞不肯答应,说西太后蒙迷圣聪,罪当受责。文宗百般地央告,并说西太后已有孕,孝贞才恕了她。
咸丰庚申,英法联军进京,文宗出守热河,心里愈加忧急,简直在鸦片烟里度日了。西太后已生了穆宗,册封为懿妃了,就伴着文宗侍候装烟,也把鸦片烟吸上。穆宗继统,西太后进位圣母孝钦皇太后,和文宗皇太后同临朝政,便公然吸食鸦片了,而且命广抚进贡广烟。烟枪是文宗遗物,有人瞧见过,那烟杆已和红玉一般了。光绪戊申年,清廷鉴于鸦片的危害,决定再下禁令。西太后见满族的亲王吸烟的太多,怕一时不得实行,想拿自己做表率,先自戒起烟来。谁知烟瘾已深,一旦屏除,如何吃得往呢?不到几天,就感到不快。光绪帝病重时,西太后正在戒烟,第一次皇上病昏,西太后还勉强能支持,后来,虽连得到光绪帝的病笃消息,西太后已然卧床不起了。以故,只令隆裕后替代着去探视皇上。光绪帝驾崩的隔日。西太后还想勉力起来,给内监们劝住。其时庆王奕劻也有鸦片烟的嗜好,他见西太后戒烟得病,就去弄了一只金盒,里面满盛着烟膏,于进见西太后时从袖中取出来,进上去道 :“老佛爷慈躬不豫,莫如开了这个戒罢 。”西太后见说,把金盒往地上一掷道 :“谁要吸这鬼东西?快与我拿出去 。”庆王碰了一鼻子 灰,就诺诺地退出。不到两天,西太后就此薨逝。临终的时候,还谆谆告诫着亲王们,切莫吸食鸦片咧。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乱禁阙再建晶园 争封典两哭寝陵
却说光绪戊申的那年,皇上和西太后先后开升;算来相去只有两天,可算得同归于尽了。所以,人家都说西太后是自尽的。这事连当时在场目睹的人也不曾弄得明白,我们局外只知道听途说,自然更无从揣摸了。但是,两宫既同时宾天,当由亲王大臣扶醇王之子溥仪登位;尊光绪后为隆裕皇太后,醇亲王为摄政王。诸事草草已毕,才料理两宫的丧事。其时宫廷里面异常地混乱。西太后的尸首停在外殿,内监十余人都拈香跪守着。西太后的身上只盖着一幅黄幔,殿里灯光惨淡,望上去很为冷清凄凉。直到次日的午牌时分,方有十几个喇嘛到殿上来念经;这时香烟缥缈,才把阴霾之气打扫干净。以西太后生时的威权,死后却这般的惨淡,足证为人攘天夺地,无一不是空的;要最后的结果美满,方好算一世定局哩。这是闲话,且按在一边。
且说光绪皇后受了西太后遗训,对于政事,想和西太后在日一般,照例也垂帘听政。摄政王载澧因西太后临终所嘱,政事秉承隆裕后而行,于是凡遇紧要的事件,不得不请命于隆裕后了。当时王大臣等也为西太后濒危所定,立溥仪为储君;光绪驾崩,溥仪正位,年号改光绪为宣统元年,大赦罪囚,这是历朝旧制,自不用重说了。那隆裕后既然做了太后,政事不论 巨细都亲加批答。载澧虽做了摄政王,大权却在隆裕后掌中,载澧简直是有名无实。而且,偶有不合隆裕后意旨的地方,便召进宫申饬。因此,摄政王载澧和隆裕后的心上,未免各存了一种私见,所以内外政弄得一败涂地,不可收拾了。但讲到才德两件事,西太后有才无德是人人知道的。至于隆裕后呢,才是万不及西太后,德行是更不用说了,还要处处学着西太后。
自听政实行,一时有垂帘西太后第二之称。隆裕后因西太后宠容太监李莲英,也想用一个心腹内监;便把给西太后驱逐出去的小德张,命人去找他进宫,叫小德张做了内务总管,又使他侦探摄政王的举动,报给自己知道。小德张东西撺掇,权柄立时扩大,俨然西太后的李莲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