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艳史 - 第 23 页/共 26 页
此身疑是来天上,瑶岛风光仿佛逢。
高张广乐播南薰,宝幄楼船剑佩兮。
玉润鸣泉云际落,璚萧奏曲水中闻。
槐烟密幕依岩障,藻影连牵写波纹。
共喜升平邀帝泽,岂同汉武宴横汾。
这日,光绪帝驾幸西苑,殿上安排酒席,瑾珍两妃轮流把盏,开怀畅饮。这光绪帝自从幼年抱进宫庭,二十年来,起居游息总是跟随着太后,处处受着束缚,难得今天自由自在地游玩着。便是那班宫女太监们,见皇上在殿上饮酒,也便各自散去玩耍,或在假山边、曲水泮、画栏前、花径里,三个一堆,五个一簇,也有看花的;也有钓鱼的;也有坐在湖石上说笑的;也有倚在栏杆边唱曲子的。宛如千花竞秀,万卉争妍。光绪吃了几杯酒,带着两位妃子走下殿来;后面跟着一队宫女太监们,慢慢地踱过几重庭院。狂花扑面,香草勾衣。见一带疏篱花障,顺着花障委委曲曲走去,便到了紫光阁。一眼见那边粉墙儿东首杏花树下面,有十数个宫人在花阴下面铺着锦祷,盘膝儿团团坐着,一面吃着酒儿,一面唱着曲儿,十分高兴。皇上后面 的太监正要上前喝住,光绪帝急摇着手,叫不要声张,自己却带着两个妃子,绕过杏花树后面去偷听着。只见一个娇小身裁的宫女拍着手掌儿娇声唱道:哪里有什么春风初试薄罗裳!棉袄棉裙棉裤子,膀胀。哪里有什么夜深私语口脂香!生葱生蒜生韭菜,腊脏。哪里有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举杯便吃烧刀子,难当!哪里有什么云髻巧梳宫样装!头上松髻高二尺,蛮娘。哪里有鸳鸯夜宿销金帐!
行云行雨在何方?土炕。
光绪帝听了,也不禁呵呵大笑。那班宫女们听得树荫里发出笑声来,大家都不觉吓了一跳,忙看时,只见皇上左手拉住珍妃的手,右手拉住瑾妃的手,笑容可掬地从花丛里踱了出来。
宫女们忙上去跪接,光绪帝传谕,叫她们不必拘束,拣那好的曲儿再唱几支听听。太监们听皇上说要听曲子了,便去端一张逍遥椅来,安放在草地上,请万岁坐下。珍妃传谕宫女们索性拿了三弦鼓板来唱;那宫女听了,口称领旨,她们原预备下乐器的,便有小太监捧上来。
正预备弹唱,忽见那总管太监李莲英急匆匆地走来,见了光绪帝,忙跪下奏道 :“万岁爷快回宫去,老佛爷看了重要的奏本,正找万岁爷回宫去商量去呢 。”光绪帝原是畏惧太后的,一听说太后传唤他,如何敢怠慢,急急摆驾回宫,见了西太后,太后正和一班王大臣在勤政殿看黄纸匣里的奏章;见光绪帝进去了,便把奏章递给皇帝看。光绪帝看时,见是军机大臣荣禄的奏本,上面说的是请皇太后移跸颐和园,举行庆祝万寿的典礼。光绪帝每次陪着皇太后阅看奏章,看完了依旧把奏章放入黄纸匣里,不说一句话。 惇亲王在一旁却耐不住了,便奏请皇上皇太后准荣禄的奏,在十月里举行万寿大典。西太后听了,连连摇着头说道:“不兴,不兴!俺们堂堂大清国,吃小小日本打了败仗,赔款割地,我的脸也丢尽了,还有什么心思逛花园去呢 。”西太后气愤愤地说着,那两道眼光,却注定在光绪帝脸上。光绪帝明知道太后在那里讥讽他,便也低着脖了,不敢作声儿。吓得惇亲王忙爬在地下磕头。后来众大臣会议,拟了一道停止庆贺的谕旨,呈给两宫看过了,发下去。那道上谕说道:本年十月,予六旬庆辰,率土胪欢,同深怀祝,届时皇率中外臣工,诣万寿山行庆贺礼,向大内至颐和园,沿途跸路所经,臣民报效点缀景物,建设经坛。予因康熙乾隆年间,历届盛典崇隆,垂为成宪;又值民康物阜,海宇人安,不能过为矫情。特允皇帝之请,在颐和园受贺。讵意自六月后,倭人肇衅,侵予藩封;寻复毁我舟船,不得已,兴师致讨。刻下干戈未戢,征调频仍;两国生灵,场罹锋镝;每一念及,悼悯何穷!前因念士卒临阵之苦,特颁发内帑三百万金,俾资饱腾。兹者,庆辰将届,予何心肆耳目之观,受台□之祝耶。所有庆辰典礼,着仍在宫中举行。其颐和园受贺事宜,即行停办。钦此!
朕仰承懿旨,孺怀实有未安;再三吁请,未蒙慈允,敬维盛德所关,不敢不仰遵慈意,物谕尔中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
光绪帝见西太后脸上不快活,想来因停止庆典,不能到颐和园去游玩,所以心中郁郁不乐;便拿好话劝说,又说 :“现在俺们已和日本讲了和,时局早已太平了。虽说下了上谕停正庆典,但俺也得替老佛爷做做寿,到那天依旧请老佛爷进颐和 园游玩去 。”惇王也在一边附和着说道 :“难得主子一片孝心。
到老佛爷万寿的一天,奴才们都要到园子里去给老佛爷磕头;那天老佛爷也得开开恩,赏奴才们逛一天园子 。”西太后原是满腔怒意的,经惇亲王求着,才渐渐地和缓下来,便微微地点着头。接着小太监上来,请老佛爷进福寿膏,许多宫女把太后簇拥着进去。什么叫做福寿膏呢?便是那鸦片烟。
这鸦片烟自从道光末年开了五口,和外国通商以后,英国人尽把鸦片烟运到中国来销售。那时百姓们都吃了鸦片烟,内中有一个广东人,名叫陆作图的,他家里煮成的烟十分香美,别人都不得他的法子,任你如何考究煮法,总不及陆家的芬芳有味。第一那陆家有一口井,井水十分清洁,拿这井水盛在碗里,望去一片绿色,和翡翠一般;拿这个井水煮烟,才能有那样的香味,倘换一种水,那香味便大减了。第二那陆作图的煮烟另有一种秘法,他这法子,连自己的儿女也不传授的,只传给他妻子郭氏。当时广东地方的富家大产都托那郭氏煎烟,每煎一次,要二两银子的工钱,郭氏也很赚了许多银钱;便是那两广总督吃的烟,也是郭氏煎煮的。总督吃得好,便煎了一缸烟送进京去孝敬太后,太后吃了也十分赞美,赏它名称叫福寿膏。
从此,凡是做两广总督的都成了一个例规:每月总要煎一缸烟,送进京去孝敬皇太后。太后传谕,每月赏郭氏工食银二百两。因此那郭氏的名气通国皆知,各省的文武大员,凡是有烟瘾的,都托郭氏煎烟。讲到皇太后的吃烟,宫里用的烟枪都是出在广州的,竹做成的,和小孩儿的臂儿一般粗,上面接一支小管做嘴,烟枪有架子的。吃烟的时候,拿枪搁在架子上,这架子高低远近都可以随意伸缩。小太监打烟的时候便跪在地下;捧住烟斗烧着吃着。内中有一支枪,是咸丰帝吃的,传给 太后,年深日久,那竹面红润光滑,好似红玉一般。
这一天,太后退回宫去,正在吃烟的时候,忽然见那李大姑娘进来,趴在太后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太后脸上立刻转了怒容,把手里的烟枪往地上一丢,只听得刮的一声,那个烟斗也打破了,烟枪也碰坏了一块。李莲英站在一旁,忙上去把那摔坏的烟枪拿过来,吩咐小太监,叫他传侍卫,拿去前门外福记古董铺子里去修理。这里皇太后把烟竿儿丢下了,便坐起身来,喝叫 :“把这狐狸精揪来,待俺亲自问她的话 。”
原来那李大姑娘便是李莲英的妹子,只因李莲英在宫里得了皇太后的宠信,他妹妹也是一个伶俐乖巧的女孩儿,便对她哥哥说要进宫去玩耍。李莲英仗着自己在宫里是有权势的,也没有人敢说他的闲话,他非但带着他妹子进宫去,且又带他的妹子去见太后。太后生平最喜欢女孩儿,凡是在太后身边侍候说笑的宫眷,大半是宗室的格格,不然也是在正黄、镶黄、正白三旗里挑选出来的年轻姑娘,其中虽有少数几个少妇,但都是十分伶俐,能说能笑的,或是能书能画的;终日陪在皇太后左右,听候差遣。那有夫之妇,每隔二三个月放她回家去一次。
这时太后见了李莲英的妹子模样儿也俊美、说话也伶俐,便也留她在宫里当一名宫眷。这时光绪皇后原是太后的内侄女儿,皇帝心中厌恶皇后,因此一切说话举动常常避着皇后的耳目,和瑾妃、珍妃说话去。又常常在珍妃宫中住宿,皇后心中不免起了妒念,常常来告诉太后,太后替她出主意,把李莲英的妹子拨在皇帝宫里,随时侦探消息去告诉太后。太后宫中的人都称呼她李大姑娘。这李大姑娘天天在皇帝的身边侍候着,却改了名姓,皇帝和珍瑾二妃都不知道她是太后派来的,那李大姑娘正好于中行事。
这一天,光绪帝带着珍瑾二妃去游西苑。李大姑娘早已打 发人去报告太后、皇后知道。皇后又跑到太后宫中哭诉说 :“在这国家危迫的时候,皇上还是一味迷恋女色,不问朝政;倘然从此昏瞆下去,岂不要把大清数百年江山送到昏君手里了吗?要求老佛爷做主,救俺这皇上 。”这皇后和光绪帝平日原没有感情的,见光绪帝常常在瑾珍二贵妃宫中住宿,心中万分妒忌,只因怕人说她吃醋拈酸,所以一向隐忍着。如今见皇帝索性带着妃子出宫游玩去了,她如何忍得,便趁此机会借着国家的大题目,到太后跟前来哭诉一番。太后替皇帝做主,给他选自己侄女做皇后,原是想皇帝受着皇后的牢笼,从此幡然就港,便可以为所欲为。今见皇上却不受皇后的牢笼,反去宠爱着瑾珍二妃,心中早已不乐,如今见皇后来哭诉,便对皇后说道 :“俺大清的家法何在?”一句话提醒了皇后,忙给太后磕着头,回宫去了。一面太后便借着看奏章为名,把皇上召回宫来。
平日太后看奏章,也不召唤皇帝同看的,有时遇到皇上太后在一块儿,太后把奏章看过了,便随手交给皇帝看去,皇帝看完奏章,随手放入那装奏折的黄纸匣子里去,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凭皇太后如何做主,如何批谕。如今光绪帝听说太后召他去看奏章,心中早已料到有些不妙。待见了太后,果然见太后满脸怒容,说话之间,隐隐说皇上不该独自游园寻快乐去。
皇上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说话。谁知,这时珍瑾二妃被皇后召进坤宁宫里去,竟依着太后的旨意请出家法来,把这两位妃子痛痛地打一顿,说她二人不该迷惑主子。那珍妃模样儿长得格外好看,皇后尤其是看她不得,吩咐宫女把珍妃格外打得凶些。可怜珍妃是个娇弱的身躯,如何经得起这般毒打,早不觉雨打梨花似的,血肉狼藉。待到光绪帝赶进宫去看视,只见珍妃吃打得玉容失色,气息微弱,见了皇帝,只有娇声呜咽的分 儿。皇帝见了,不觉勃然大怒,咬着牙说道 :“好狠心的婆子!
总有一天,也叫你死在俺的手里 。”一面抚着珍妃的伤处,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忙传御医下药调治。一面又转身出去,走到御书房里,把总管唤来,叫他快去传翁师傅。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劝亲政翁师傅荐贤 兴醋波瑾珍妃被谪
却说光绪帝叫总管去传翁师傅进来,不多一会儿,翁同和随着总管匆匆地走到御书房。礼毕,赐了坐。光绪帝便愤愤地说道 :“俺空有了这身登九五、天下至尊的名目,连一个妃子也无法庇护,不是很惭愧么?”说着,便把瑾珍二妃给皇后痛打的事一一说了。翁同和听罢,便乘间奏道 :“愚臣早曾言及,陛下政权旁落,须设法收回来,然后独断独行,一件件地做去;将来威权在握,休说皇后亲王们,就是皇太后也得惧怕三分呢。
”光绪帝点头说道 :“师傅的话的确是治本的方法。收回政权这个意思,俺也不知筹划几次,只是碍着太后和一班亲王在那里,叫俺怎样做起?一时想不出两全的计划来 。”翁同和沉吟了一会,奏道 :“法子倒有一个在这里,不知陛下有胆量去做了么?”光绪帝道 :“那只要有利于俺的,都可以实行的。就是俺真个去做了出来,太后和亲王们也不见得拿俺怎样 。”翁同和说道 :“既然这样,陛下可趁着太后终日在颐和园行乐的时候,对于外任大吏的奏牍,拣可以独裁的,便一一批答了;万一关系紧要一些的,始同太后去商量。太后那时大有乐不思蜀的光景,见陛下如此,乐得安闲一点,决不会疑心的。因太后素知陛下忠厚真诚,谅无专政之意,所以想不到这一着。以后照这般一天天地下去,即有紧急事,也不用同太后酌议了。 这政权不是从不知不觉之中还了过来吗?那时再把几个旧时的亲王臣子的权柄一齐削去;将旧日的不良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国事日兴,天下大治,中外赞扬,都说陛下是个英明之主咧。到了这时,太后即使要来干政,也自知望尘莫及了,还怕甚么呢?”光绪帝听了翁同和一席话,不觉高兴起来,道 :“师傅替俺为谋,自然很不差的。不过满朝之中,很忠心于俺的,师傅之外,只有李鸿章还耿直些,但怕他未肯冒这个险。余如刘坤一等,又均为外臣,一时不便内调。但俺的左右无人,算起来没有一个不是母党;连内侍阉奴也常常侦察俺的行动。这般到处荆棘,算有三五个亲信之臣,办事一定很为掣肘呢 。”
翁同和忙奏道 :“讲到人才,倒不愁没有,本朝很有几个杰出之士。可惜一班亲王弄权,将他们埋没了,说起来真也可叹之至 !”光绪帝说道 :“如今事迫了,翁师傅但有能干的人才,举荐出来,俺立刻把他升迁重用就是了 。”翁同和奏道 :“愚臣那年做会试总裁的时候,在许多举子当中选着一个才具极优的人,给他中了第七名进士,现任着工部主事。因他职分甚小,不能上达天听,所呈的几种条陈被大臣扣留压下了。此人姓康,名有为,号叫长素,是广东南海县人。他在南方有圣人之目;就是他自己,也很自命不凡。他还有一个弟子,叫做梁启超,学问也极渊博;而且,所发的议论也深知世界大势。陛下如欲整顿朝政、一意革新者,非用此两人不可 。”光绪帝听罢,欣然说道 :“师傅既有这等能人,何不早说?俺若晓得,早就擢升他了 。”翁同和奏道 :“皇上如一意革新,事还不迟,慢慢地入手做起来就是了。但切一可锋芒太露,使太后疑心,那就是累赘了 。”光绪帝听了,不住地点着头道 :“师傅言之有理,俺就随时留心进行吧 。”说道,便叫翁同和退去,自己也回到后宫去了。 不谈光绪帝君臣在御书房计议,单讲那天西太后下了停止庆祝的诏书以后,心上老大的不快,幸亏惇王在一旁乖觉,忙奏道.“到了万寿的那天,老佛爷仍进颐和园去,奴才们也得替老佛爷叩头,希望赏一杯寿酒哩 。”这几句话才把西太后的怒气渐渐地平下去,只略略点一点头;当下由一班宫女们簇拥了太后到后宫进福寿膏去。西太后正在榻上吸着鸦片烟,忽然李大姑娘进来,在太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太后立时大怒,连叫 :“把这两个妖精抓来,待俺亲自问他 。”李莲英在一旁会意,赶紧出去叫小太监去传瑾珍二妃来见太后。不一刻,瑾珍二妃随着小太监进来,二人战战兢兢地行过了礼,站在一边。
西太后一见二人,早怒气上升,便大声喝道 :“你这两个狐媚子做的好事!可恨迷惑了皇上,还要干预政事,难道我朝没了家法么?妃子敢这样放肆,还当了得 !”说着,连声命取家法过来。 这时,光绪帝听得瑾珍二妃被太后召去,怕有不测的事,于是也匆匆地赶来;太后正要喝打二妃。可怜珍妃被皇后责打的创伤还不曾平复,今天见又要受刑,不觉哭得如带雨海棠似的。光绪帝见了这般情形,便礼也不及行,忙跪下说道 :“圣母责罚她两个,究竟为什么事情呢?请明白示下了,再加刑不迟 。”西太后怒道 :“她两人这样胆大,都是你宠的。你问她两个可曾私通外臣,文廷式是和她两个什么称呼,就可明白了。
”珍妃见说,忙叩头道 :“文廷式虽系婢子的先生,但已多年不见了 。”西太后冷笑道 :“多年不见,你却帮着他卖官鬻爵;天天见面,不知要闹到怎样呢?”说罢,喝叫用刑。光绪帝忙代求道 :“圣母的明鉴!她二人私通外臣,决没有这回事,还请饶恕她两个吧 。”西太后怒道 :“你还替她二人隐瞒么?今日非打她两个不行 。”光绪帝见说,只得一味地哀求。李莲英 也在旁作好作歹地求着,西太后只把脸一沉,道 :“既然你们都这般求情,刑罚就免了,降级是万不能免的 。”便喝声把她两人降为贵人,幽禁半年;谁敢替二人求告的,便家法从事。
这谕旨一出,就有几个太监过来,拥着瑾珍二妃去羁禁了。
光绪帝见事已弄糟,谅求也无益,只得挥着一把眼泪退了出来。但是始终不明白两个妃子为甚要犯幽禁的罪名,一头回宫,心里只是想着。又因瑾珍二妃被禁,益觉得冷清之极,十分无聊,就长吁短叹地垂起泪来。恰巧内监寇连材侍候着,他见皇上闷闷不乐,就过来慰劝。光绪帝一面叹气,一面将拘禁两妃的事讲了一遍,便恨恨地说道 :“俺不知她二人犯了何罪,却受这般的糟蹋 !”,说道,连连顿足不已。寇连材听了,跪奏道 :“这一定又是李莲英的鬼戏了。陛下还记得养心殿上引见那个侯补道徐诚的事么?这徐诚是李莲英的拜把兄弟,陛下弄得他当场出丑,李莲英自然要记恨在心,乘机报复了 。”光绪帝一听寇连材的话,便恍然大悟。从此皇上收回政权的那颗心越发地急了。
不过,皇上引见外任官吏,为什么会涉及瑾珍二妃的呢?
讲起来,这事很有一段因果在里面。原来,文廷式本是一个翰林;清廷的朝臣,要算翰林院最清苦了,倘没有运动外放时,犹如寺观中老雄鸡一样,永远没有出山的日子。就是有钱运动了,也要手腕敏活,否则外放出去,还是弄不到好缺,仍然穷苦非凡,那么,倒不如缩着尾巴躲在翰林院中好了。因一经外放,就得负担责任,一个不小心,脑袋便要搬家;若做翰林,只要安分守己,多吃饭少开口,是没有什么风险的。不过只赚一点死俸禄,永不会发迹的,所以有穷翰林的绰号。但俗语说:要发财,去做官。做了官仍然这般困苦,谁耐得住呢。闲话少说,且言归正传。 却说这文廷式虽是个翰林,他和瑾珍二妃的确有师生之谊。因此他仗着女弟子做着贵妃,免不了借势行事,干此运动官爵的勾当。人家见他是贵妃面上,也就眼开眼闭含糊过去了。
这样一来,那文廷式的胆量自然一天大似一天了。这次合该有事,陕中有个道台出缺,这缺又是非常的肥美,运动的人当然很多。那时有个姓李的道员,情愿拿出六十万银子来,托人向文廷式说项,要想做这个道台。文廷式答应了,便来吏部里挖门路,谁知早已有人补上了。文廷式这一气几乎发昏,眼见得六十万银子不能入自己的腰包了,心上如何不气呢?又去细细地一打听,知道补上的道台是捐班出身,和李莲英是结拜兄弟,姓徐名诚;从前做过库丁的,后来发了财,在前门外打磨厂,开设了一爿竹木行,生意十分发达,使他增多了三四百万银子。
这徐诚钱多了,便想要做官了,因此叫人把一百万孝敬了李莲英,又让自己的儿子拜了李莲英做干爷。李莲英见他有的是钱,乐得和他结交,不多几时,居然做了换帖弟兄了。李莲英又替徐诚捐了一个道衔,应许他遇缺即补;这时陕中道台出缺了,李莲英忙叮嘱吏部把徐诚补上。
哪知冤家逢着对头,碰着文廷式也替人谋这个缺子,现被李莲英抢去,文廷式如何肯甘心呢?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暗想:那李莲英这厮,我势力敌他不过;姓徐的王八须还在我手里,终要弄到他做不成道台,才出我胸中之气。主意已定,便又仔细去一打听,知道那个徐诚不但是市场出身,简直连斗大的字也识不了两三个。文廷式听了,便大喜道:那就可以计较了。于是,他将这一般情形,私下叫一个小监秘密地告诉珍妃,叫她在皇帝面前帮助一下。
珍妃见是师傅的事,不好推却,更想不到会弄出拘禁的事来,因此她乘德宗临幸的时候,就于有意无意中谈起了外政, 珍妃又道 :“现在外面可有疆吏出缺吗?”光绪帝答道 :“不曾听说起 。”珍妃问道 :“臣妾闻得有个新任的陕中道台,是李莲英的拜把弟兄,听说他字也不识得一个,怎好去做道台呢?”光绪帝的生平最恨的是李莲英,一听珍妃说的话,也不追问她这消息从何处来的,便大怒道 :“李莲英的权柄一天天地大起来,咱们的国政也一天天地衰下去。不讲别的,只看那些御吏侍郎,也都是不识字的了。那一次和日本打仗,御史铁令上章请用檀道济去打日本,侍郎王永化请旨复黄天霸的原官。俺只知道檀道济是宋代时人,黄天霸却不知是谁。俺就召他两个,一问才知道,他两人在市上听了说书的谈起,檀道济怎样能带兵;黄天霸在施公案小说上怎样的有武艺。他两个一查,朝里没有檀黄的名字,疑是休职的官吏,所以上章保荐。
你道可笑不可笑?尤其是我们满族的大臣,常常闹这种笑话;俺终把这奏章毁去,免得汉臣们见笑,且因此轻视我们满族。
但这许多荒谬不通的人,没一个不是李莲英荐来的。俺将来整顿朝政,把此辈完全除去才行哩。今据你说来,那新任的道台又是铁令王永化一类人物;疆吏似这般混充,岂不误事!不是去害百姓吗?但不知他姓甚名谁?”珍妃在旁应道 :“闻得那道台叫徐诚吧 。”光绪帝点一点头道 :“知道了,他须逃不出我的掌握;等他引见的时候,慢慢和他算这盘帐 。”说着,就和珍瑾二妃闲谈了一会儿。
一天无话。到了次日,吏部既补了徐诚的道台,自然照例要引见皇上的,当下,徐诚便朝珠补褂地在偏厅里侍候着。李莲英还亲自出来,教了徐诚晋见皇上的礼节,和应对的语言,徐诚一一记在心上。不一刻,内监传圣谕出来,着陕中道徐诚养心殿上见驾。徐诚领了旨意,便摇摇摆摆地走上养心殿来。
一见殿上崭齐地列着内监,珠帘高卷,隐隐见上面穿着黄衣裳 的,但实在离得太远了些,一时瞧不清楚,大约是皇上了。这时徐诚早慌了,两脚不住地发抖,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叩见,勉强把三跪九叩礼行毕,俯伏在地上听皇上勉励几句,就好谢恩下来了。这是历代的旧制,也是李莲英预先对徐诚说过的,所以他很是安定,准备出去受同僚的贺喜。他正这般想得得意,忽听上面问道 :“你是徐诚吗?”徐诚见问,不觉吃了一惊,暗想李莲英不曾教过自己别的闲话,万一要问起别样来,不是糟了吗?他正着急,一面只得答应一个是字。却听得上面又问道 :“徐诚,你从前是做什么生业的?”徐诚益发慌了,更应不出来,嗫嚅了半天,才顿着奏道 :“奴才是做木行生意的 。”光绪帝喝道 :“你既是木商,为什么不去做你的掌柜,却来谋官做呢?”徐诚心里慌极了,只得奏道 :“不瞒陛下说,做生意的出息哪里及得上做官的好,所以奴才要谋官做。
”光绪帝喝道 :“你做官知道有多少出息呢?”徐诚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 :“奴才不想多少,只要老有三十万块钱的积蓄,奴才也心足了 。”光绪帝叱道 :“你可晓得做一任道台有若干俸银呢?”徐成战兢兢地奏道 :“奴才听人讲过,做官靠俸银是要饿死的,到了那时,自有百姓们奉敬上来的 。”说到这里,只见内监掷下一张纸和一支笔来,道 :“皇上叫你把履历写上来 。”徐诚听了,早魂飞魄散,又不好说不能写;一头抖着,一头伏在地上,握着一枝枯竹管,好像千斤重担一样,再也提不起来。内监又一叠连声催促着,可怜徐诚急得头上的汗珠似黄豆般的,粒粒直滚下来,挣了半天,还只写好半个徐字,歪歪斜斜的不知像些什么。内监将这半个徐字呈了上去,便听得光绪帝冷笑道 :“连自己的履历都写不明白,倒想去做官发财了。即使上得任去,还不是做害民的污吏吗?快给我驱逐出去 。”这谕旨一下,内监把徐诚的顶子摘去,便喝到,“ 赶快滚吧 !”徐诚听了,如释重负,立起身来退了几步,抱头鼠窜着出来。外面那些和李莲英一党的太监都来问讯,徐诚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上了李总管的当了,这脑袋留着,还是侥幸儿哩 !”众太监忙问原故,徐诚把引见的经过一一说了,踉踉跄跄地回去。这里将徐诚的事,都当作官迷者的笑史。
但消息传到李莲英耳朵里,心上很为诧异,想平日皇上引见外吏,老于做官的,便问些风俗人情;至于新上任的官员,除了训勉的话,更没别的枝节。现在徐诚觐见却要考起才学来,这一定有内线在那里作梗是不必说了。于是他连夜到吏部衙门一打听,知道徐诚已然徐名,补上是姓李的,运动人是文廷式。
李莲英一听,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因咬着牙齿道 :“这文廷式那厮不是瑾珍两个妃子的师傅?他仗着女弟子充着贵妃,便去走门路,把我到口的馒头夺去,倒也罢了;不该唆使皇上在养心殿上和徐诚为难,当场叫他出丑,无异丢了我的脸一般,这口冤气不可不报 。”于是李莲英就去同他的妹子计议,叫她捏一个谎,去报给西太后,说瑾珍两妃干涉外政,因她二人的师傅文廷式竭力主张和日本开仗,叫二妃从中说项;二人便在皇上面前日夜地撺掇,把皇上的心说得活动起来,才叫李鸿章去奋战,终至于丧师辱国。那不是瑾珍二妃的不好吗?
李大姑娘得了为兄的指使,第二天上就来见西太后,正值太后在榻吸着鸦片烟,李大姑娘俯在太后的耳畔,把这事细细说了一遍,太后如何不生气呢?所以立时跳起身来,把烟枪一掷,连烟斗都打破了;口里只叫抓那两个狐媚子。可怜瑾珍二妃受这场大冤枉,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呀!虽然当时有皇上求情,但终至于幽禁起来。李莲英的手段也算得厉害的了。但皇上自瑾珍两妃被幽禁后,便觉冷静寂寥,百无聊赖,每到无可消遣时,便顿足把李莲英恨着。一天,德宗方和寇连材谈起瑾珍二 妃的事,忽见一小太监连跌带爬地跑进来,要想说出时,却回不过气,一句也说不出来。德宗见了这种情形,知道定有非常的事故发生,不觉大惊。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幸名园太后图欢娱 坐便殿主事陈变政
说话那小太监七磕八碰地走进来,喘着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德宗忙问他什么事,那小太监指手画脚的,只挣出太后两个字来,德宗知道太后为什么变故,也不再去问那小太监了,便起身去后宫见太后。到了那里,只见李莲英和李大姑娘、缪素筠等,寿昌公主一班人都排列在榻前。太后却斜倚在榻旁,面色同黄蜡似的,只是一语不发。德宗便上前请了个安。太后将头点点,挥手叫皇上退去。德宗很莫名其妙,惟有退了出来,细问那值日的太监,方知太后在昨日夜里忽然腹痛起来,直到天明不曾止住。李莲英忙叫御医来诊治,太后决意不许。后来忍不住疼痛,才去召御医进宫。诊了诊太后的脉搏,皱着眉头道 :“这症候很觉奇特,下臣不敢直陈,因为以太后的年龄,决不会患有这种病症的了 。”李莲英在旁怕御医说出不知忌讳的话来,忙喝道 :“不必多言!太后这病,谁不知道是事繁心劳,所以患的血衰之症;你身为御医,难道不晓得吗?”那御医连声说了几声是,便据李莲英的话,拟了一张补血的方子,就辞出来走了。以后不知怎样,那太监恰有事走开,因此并不得知;等到来值班时,太后腹痛已经好了,方命小太监去召皇上。但来了又没有话说,弄得光绪皇帝真有些摸不着头脑。待听了内监的一席话,心里早有九分明白,晓得太后患的是说不 出的暗病,只有微微叹了几口气,回到自己宫里,对寇连材讲了一番,也就罢了。
光阴迅速,转眼到了十月里,西太后的万寿之期已在眼前了。虽则有停止庆祝的诏书颁发过,但这都是遮掩外人的耳目罢了。这种掩耳盗铃之技,本是官场的贯技,声明不做寿,分明是把寿期告诉别人,到了那时,依然灯烛辉煌地祝起寿来了。
何况那腐败不堪的清政府还在这些事上计较信用吗?于是到了万寿的前三天,把颐和园的前前后后扎得一片如锦,总之,自离园周围二十里起,并万寿山、昆明湖都扎着彩,遍地铺着红缎,上头盖着漫天帐,真是如火如荼,异常地华丽。
到了万寿的一天,老佛爷也极早起身,着了锦绣的龙凤寿服;李莲英、缪素筠和诸亲王的福晋陪侍着,摆起全副銮驾,直往那颐和园里来。一到了园门口,早有惇王、恭王、庆王一班亲王,率领满汉大臣在那里跪迎车驾。进了园,诸亲王又齐齐地随了进来。这时排云殿上已设着宝座,准备太后升座受贺。
因颐和园里要算是排云殿最是广大了,殿上有联道 :“万笏晴山朝北极,九华仙乐奏南薰 。”只看联上的语气,已可见一斑了。不一会,光绪帝同皇后也摆着銮驾前来拜寿,拉着便是瑾珍两妃。原来二妃被禁的日期还不曾满,光绪帝趁太后万寿,替二妃乞哀,终算蒙太后特赦,所以也来给太后叩头。最后是些福晋格格们,都一一叩贺已毕,太后传谕,任亲王、大臣、福晋、格格们游园一天,并赏赐寿宴。宴罢,在大院前瞧戏,这一天热闹,可算得未曾有的了,后人因这颐和园的华丽,作了几首诗,道:碧窗帘外,影冷如冰,帘外月华明。春明依旧在,昔日池塘何处寻?孤鹊声声,犹然逐云之行。鸳鸯何懒,蛱蝶偏轻。 二十四桥未闻笛,儿女伤怆,怎醒也未醒。
多少沦桑恨,往事悲何限!前朝繁华不重见。闲云散漫天边,看绿杨天远。梨花深深庭院,桃花门巷,独得荷花池馆。
一声羌笛悲咽,昔日风流说起,不由人肠断!
那颐和园大院中的戏台,高低共分五层。二层系演神怪戏之用,所以布置的一切和神祠差不多;但第一层却同普通台一样,不过略为清致一点罢了;三层上面是专制布景所用的;四层是台椅一类,备伶人的乔装;五层上却供些神佛。戏台的旁边是一带平房,以便王公大臣恩赏听戏所坐。台的对面有三间一丈多高的房屋,为孝钦后自己听戏的时候坐卧之处。旁有两间休息室,放置长炕一具,太后每到听戏,或坐或卧,非常舒适。这天凡京津著名伶人,如潭叫天、汪桂芬等都被邀入大内。
到了晚上,颐和园内灯火照耀犹同白昼一般。太后和德宗并坐在大院前听戏,两边列着亲王、福晋、格格、亲信的内监等等。不一会儿,太监呈上手本,请皇太后皇上点戏。西太后随手点了一出小叫天的《天雷报》,德宗点了一出《逍遥津》,太监便领旨退去,叫伶人们扮演起来。那小叫天的《天雷报》是他拿手的杰作,果然一曲高歌,淋漓尽致。到了雷击的时候,太后瞧着德宗微笑。光绪帝知道太后讥讽自己,便低头默然。
李莲英立在太后背后,也看看德宗一笑。光绪帝心上本已十分愤怒了,及至《逍遥津》出场,菊仙的汉献帝,描摹懦弱的孤君受凌逼的状态,真是声泪俱落。恭王在座上忍不住喝采起来,庆王笑着道 :“禁宫里喝采,不怕老佛爷叫怪吗?”恭王正色说道 :“咱们先王的旧制,宫中不准演戏的了 。”说着,目视太后。太后却装着没有听见一般,回头对李莲英说话。这时唯有德宗不觉眉飞色彩,连叫内监去犒赏那般演戏的伶人。西太 后明知皇上亲点那出《逍遥津》,是有意和自己作对,因此很不高兴。但碍着恭王在座,不好发作,否则,早已叫伶人停演。
原来恭王奕訢,生性素来严厉不阿,他在军机处时,西太后本来惧怕恭王的。当孝贞后在日,常同西太后及皇上、恭王等往游三海,西太后瞧见三海的亭阁颓圮的地方,便用手指着说道 :“咱们须得好好地把它修葺一下哩 !”恭王听了,便很庄重地答应一个是字。孝贞后接着说道 :“修是应该修的,但俺们此刻不曾有闲钱来干此种不要紧的事罢了 。”西太后见说,就默然不语,这是闲话。
且说这天演戏还不曾完,德宗因心里不快,便请了太后的晚安,先和瑾珍二妃回宫。太后也为皇上故意叫演《逍遥津》讥讽自己,本满心不乐,巴不得德宗及早离开。等到德宗走后,西太后吩咐亲王等退去,令格格们在大院前听戏侍候着,自己却同李莲英去游智慧海去了。
这智慧海是颐和园中第一个水景,大略的情景和瀛台相似,不过构造上比瀛台要考究得多。海的四边嵌着珠玉宝石,挂着西洋的五彩灯景。海中放着一只龙船,船身长一丈八尺,高一丈,制扎的绸绫,五色斑斓。龙舟的里面是用大红缎子铺着地,一样有几案台椅、炕榻之类,不论坐卧都极安适。船头上摆着旌旗节钺,船尾里另有一间小室,两个小太监常常侍候在那里,以便随时进御点。舟的对面陆地上还扎着一座月宫,宫中箫鼓之声终夜未绝;一到中秋,月宫里陈列着甘鲜果品,雪藉冰桃,西太后同着皇上亲祭太阴,并恩赏亲王大臣,准乘了龙舟,往来游戏,大有城开不夜之概。到了半夜,又命赐宴,欢呼畅饮,直至天明,君臣始各尽欢而散,但这是后话了。
当下西太后同着李莲英在智慧海游玩了一遍,又转到宝莲航来。讲起这玉莲航,原是一个船坞,却用玉石琢成,异常地 精致,所以一名又叫石舫;里面制有汽船两艘,那时的汽船和现在完全不同,只能行动罢了。然当时已视为精巧绝伦,夺天地造化之功了。而汽船之中也有电灯通着园外,汽舟一行,万盏齐明。西太后常独自驾舟出游,因这船坞离仁寿殿不多路,恰和万寿山相对,风景最是佳丽,吸引西太后不时临幸。这天晚上,西太后和李莲英玩了一会,觉得游兴未衰,便又到桐荫深处而来。这桐荫深处是颐和园里头一个秘密所在,里面建筑着三间小室;室的四周都植着极大的梧桐树,旁边是一口清泉,每到夜深人静时,泉流淙淙之声如鸣着瑶琴,很觉清婉可听。
沿清泉一带雕栏琢玉,清洁如画图一般;那三间小室里面,也是画栋雕梁,十分精致,内设床帐一具,诸如盥嗽妆具,没一样不备。因为西太后的性情素喜修饰,每至一处,必敷铅华,再整云鬓,数十年如一日。虽已年逾花甲,而犹不离脂粉,人家看去,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哪里晓得她已五六十岁了呢?怕以美国的立特博士称西太后做“世界第一美人 ”,真是非过誉之谈啊!这且不在话下。
再说西太后和李莲英,自这天起,终在桐荫深处秘密游览,颐和园中的宫监也常常听得桐荫深处有男女嘻笑之声;正是李莲英和西太后游乐之时,内监等非经传呼,不敢近前,只远远地侍候着。从此以后,西太后起居在颐和园里,对于一切的朝政也不来干预了,悉听德宗去裁判,正应了翁同和所说的乐不思蜀了。这不是德宗亲政的好机会吗?
德宗自那日瞧了戏回去,心里很觉恼怒,一直和瑾珍两妃讲着当时的情形。德宗越说越气,虽有两妃慰劝着,但德宗只是闷闷不乐,差不多一夜不曾合眼。到了翌日清晨,退朝后便在御书房里台翁同和商议改革朝政的计划。翁同和奏道 :“照现在的情形看去,先皇的内制已不能通用的了,愚臣老迈无能, 恐筹不出良法,反而弄巧成拙。所以,只有让给一班后进的能人去建立功业吧 。”光绪帝慨然说道 :“师傅既不肯担这个职责,俺现今决意重用康有为等一班新人了。师傅可代俺传谕出去,令康有为明日在便殿召见就是 。”翁同和领旨退出,自去知照康有为不提。
单表光绪帝因甲午一役吃日本杀得大败亏输后,因备战的谕旨完全是自己所主张,很受太后的埋怨,又割台湾辽东给日本之外,还赔偿了军费两百万两;假使当时日本人不遣刺客行刺李鸿章,别国不出来干涉,恐怕割地和赔偿,决不至这点点哩。后来,虽经俄国人的抗议和德法两国的帮忙,将辽东索回来,但各国的帮忙岂真是好意?也无非为着各自的利益罢了。
犹如俄国人的抗议,何尝是一心为中国设谋呢?多半是若日本取了辽东,于俄人大大的不利,因此不得不出头来助中国一臂。
至于德法两国,表面上是援助中国,实际上也是为着私利而已。
但看等到事体一了,俄国和李鸿章私下定了密约,租借了旅顺大连;德国也来占了胶州湾,法国也租了广州湾;同时英国要求租借九龙、威海,各国纷纷蚕食起来,把中国当做一块肥肉,大家尽量地宰割着。
这光绪帝究非昏庸之主,目睹这种现象,心上如何不恼?
愈是恼怒,变政的心也益急。那天和翁师傅议定之后,准备在便殿召见康有为,咨询一切。原来这康有为素有大志,他在甲午之前也曾上书条陈政见,什么停科举、兴学堂之类,那些满洲大臣只当他是狂言呓语,将他的条陈压住,不许上呈。但翁同和做主试官时,读了康有为的文章,惊为奇才,便给他中了进士。这样一来,翁康有了师生之谊,所以翁同和在德宗面前竭力地保荐。光绪帝有心要召见康有为,面询一番,终以格于规例,不便越礼从事,只下谕着康有为暂在总理衙门学习行走。 过不上几时,擢康有为做了翰林院侍讲,这时又下谕召见。
到了那天,康有为便翎顶辉煌地到便殿见驾。光绪皇上等他礼毕,就问他自强之策,康有为便陈述三大策:一是大聚群才,以谋变政;二为采取西法,以定国是;三是听凭疆吏各自变法,改良政治。此外,如请详定宪法;废去科举,谋兴学校;开制度局;命亲王游历各国以侦察西国之良政,译西书以灌输知识;发行纸币,设立银行,为经济流通之计;天下各省各府办文艺及武备学堂,练民兵以修武事。种种陈述,滔滔不绝,真是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光绪帝听罢,不觉大喜,又赞叹了一会,谕康有为退去,并令保荐新政人才,以便实行变法。这时,李鸿章与俄国订约后,往各国游历初归,光绪帝恶他甲午之战不肯尽力,着令退出军机闲居。后因两广总督出缺,命李鸿章外调,出督两广去了。恭亲王奕訢虽然刚直,但自甲午后起复原官以来,对于政事不似从前的严厉了。不料老成凋谢,恭亲王忽然一病不起。耗音传来,太后和皇上都十分震悼,立命内务府赐给治丧费一万元;谥号忠王。这且不提。
再说,光绪帝自召见康有为之后,一心要行新政。恰巧侍郎徐致静,侍读学士徐仁镜、徐仁铸,御史杨深秀等上书请定国是。光绪皇上至雌,变法的主意越发坚定了,便于四月二十七日下了一道诏书,道:频年以来,战事纷兴,外患堪虞,朕甚忧之。于是内外臣工多主变法自强,乃决意先行裁汰冗员,立大小学堂,改武科制度等,已审定试办施行。无如旧日臣工,坚以墨守旧制,摈除新法为目标,众口呶呶,莫衷一是,遂有新旧制度之纷争。
然时今日,内而政治不修,外则虎视鹰瞵,俟隙辄进,苟不谋自强,将何以立国!且自强之道,首以强民富国为前提。但士 无良师,奚能实学?惰兵不练,何以御侮?长是以往,国何能强?徒见大好河山供强邻蚕食而已。经审之再三,以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他日之流弊,必至互起纷争,于国政尤无所补。
查中国历朝,各行其法,各事其所是;战国之世,其国虽统于周,而列国之制度,各行其善,无有相同者。矧新陈代谢,自古已然;既采新制,则旧制自不能存在,择善而从,国之大道也。嗣后内外大小臣工,王公以及士庶,务宜备力向上,发愤图强;习圣贤礼义之学,采西学之适于制度者借补不足。维求精进,以期有用。京师为全国首区,学堂自宜创办!所有内外臣工,王公以下,至于各部司员子,八旗世职,乃文武后裔,其愿入学堂者,准其入学肄业;俾养成人才,为国家出力,共维时艰。凡尔臣工等,不得徇私援引,因循敷衍,致上负朝廷谆谆告诫之意,下亦自误误人,后患莫大焉。特谕内外臣工,一体知之,钦此!
自这上谕一下,光绪皇上锐意变法的话自然喧腾人口了。
那康有为也不时召见咨询,一时圣遇之隆,满朝文武大吏无与伦比。康有为保荐了几个新人物帮同办理新政。他所保荐的哪几个人呢?就是徐致静父子仁铸仁镜三人,他的兄弟康广仁。
弟子梁启超本来是广东新会县举子,这时得他老师康有为的保荐,赏六品衔,发在译书局里办理译书的事务。湖南巡抚陈宝箴也保荐了刘光第、杨锐,侍郎徐致静保荐了谭嗣同、林旭。
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保荐了王锡蕃,御史杨深秀保荐了丁维鲁。
以上几个人都是饱学之士,可算是人才济济了。还有张之洞一班人也帮着办理改变科举的章程;王凤文请设立赈施,萧文吉请整顿丝茶,以兴实业;御史曾宗彦奏请开办农务;王锡蕃请办商业;李端棻请整则例;袁永昶奏请筹办八旗生计;满人御 史瑞询,连字也不识半个的,却居然也上章请办报馆,以灵通消息。 光绪帝见奏牍纷纭,大都是有益于新政的,便也一概容纳,把献策的人还得嘉奖一番。因此那些无聊的满人也挖空心思,竞陈政见了;也有似懂非通的,光怪陆离,笑话百出。竟有请皇上入耶稣教,重习西书的奏本出现。光绪皇上看了,只付之一笑而已。但皇上对于诸臣关于新政的条陈,因为来者不拒,都给他们一个容纳,所以弄出一场祸来了。是什么祸呢?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三月维新孤臣走海上 半夜密议皇帝囚瀛台
却说光绪帝宠用着康有为等一班人实行新政,那些旧臣,如许应骙、徐会澧、怀塔布、刚毅等等都非常地气愤,天天在那里寻新人物的嫌隙,好在西太后面前撺掇。因为这时的西太后自进颐和园后,把朝中的政事一齐丢在脑后,非有万分紧急的事,一概不见。有时皇上遇正事前去请命,也只叫李莲英传语而已。皇帝母子之间还见不着面,何况是臣子了。可是这时,孝贞后在日被革职的荣禄,已做了步军领领了。正值直录总督出缺,荣禄便向太后要求,西太后于皇上朔望去问安的时候,算亲自召见,把荣禄补直督的话再三地嘱咐着。但西太后独于这点小事怎这般地郑重呢?一则荣禄是她的内侄,二则荣禄是个统领职衔,平空擢了总督,可算得是横跳,照先皇的旧规讲起来,断断乎做不到的。所以西太后不得不郑重一下了。
闲话不提。再说那许应骙、怀塔布等一班人时时在那里搜寻破绽,不期事有凑巧,一天,礼部主事王照上的一个奏本给怀塔布在军机处瞧见,便塞在袖子管内,以便进呈太后。这个消息被御史杨深秀得知,立时奏闻皇上,光绪帝听了大怒,便命追究王照的奏折,怀塔布不得已只好将奏折呈出,光绪帝即将怀塔布褫职,拟了个永不叙用的罪名。但王照的本中奏的是什么呢?却是劝皇上剪发易服。光绪帝看了,微笑点头,赏了 王照三品顶戴。那一班内外满汉臣工,听得皇上于本朝最犯忌的剪发辫之议也嘉纳起来,因此大家似发狂一样,怪戾乖谬的议论也都自喻新奇,争相上本启奏。这样一来,旧党免不了窃窃私语,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吹入西太后的耳朵里去了。西太后一听了剪发易服四个字,不由得触目惊心,勃然大怒道:“孺子这样的胡闹,祖宗的基业不是要断送了吗?”西太后这句话一出口,便有许多守旧派的,若许应骙、刚毅辈纷纷入奏,说皇上的悖谬,听信了康有为的狂言,把很好的先皇制度改变得不成一个样儿了。西太后听罢益发大怒,即传懿旨,召见皇上。
光绪帝听得西太后召他进见,知道一定有什么岔子发生了,所以怀着鬼胎来见西太后。行礼毕,还不曾开言,西太后早把案桌一拍,大声喝道 :“我以为你年纪比前长大,知识也较前增进了,所以把朝政托给你,谁知你一味胡干!你可知祖宗创业的艰难么?像你这般发狂,怕不将咱们的天下送掉吗?
”光绪帝忙请了个安,说道 :“圣母莫听旁人唆弄,错怪了人。
儿虽不肖,决不至任意胡为;就是现在的种种设施,也无非希望国家强盛起来,共享太平之福,哪有反愿意把江山送掉的道理?这还望圣母明察 。”西太后不待德宗说毕,便劈头喝道:“你还强辩吗?那王照的奏折教你的是什么?你当我没有耳朵的么?”说着,就把一大卷的弹章向地上一掷,道 :“你自己仔细去瞧瞧,里面是什么话说 !”这时早有内监将那奏本拾了起来。光绪帝便接过来翻阅了一遍,见奏折上都是弹劾康有为一班新人的过处和说自己的荒谬。于是一语不发地把奏章收起。西太后便指着德宗冷笑道 :“现在你明白了么?今日姑且退去,咱们告诉了你,以后还要好好地留意一下子呢 。”光绪帝见说,连连道了几个是字,便退了出来,回到乾清官里,把 弹劾自己的奏牍重行取出来检视了一遍,统计不下二十余人。
不觉发愤,将许多奏本撕得粉碎,顿足恨道 :“这一班守旧的逆党不除,终究不能安枕 。”光绪帝心上愈想愈恨,到了次日朝罢,恰逢袁世凯受直督保荐,任为小站练兵总办,来请训出京,光绪帝便勉励他几句。袁世凯退出之后,德宗猛然想起自己正缺少一个有兵权的人,现今袁世凯做了练兵总办,不是握着兵权么?于是忙叫传谕出去,命袁世凯暂缓出京,着令乾清宫见驾。
袁世凯领了这道谕旨,正摸不着头脑,只得到乾清宫来,由内监导引进去,见了光绪帝。礼毕,光绪帝问道 :“你此番出京练兵,可忠民为国么?”袁世凯突然听了这话,吓得一身冷汗直淋,当做有劾他不能忠心任事,所以有这个变卦,因此忙免冠叩头道 :“小臣怎敢不忠民为国呢?想小臣世受皇家厚恩,虽碎身尚不足报,何敢再有异心?”光绪帝听了,微笑道:“很好,很好!你既忠心为国,现有密札一道,你须慎重行事,倘然事成,自然重重赏你 。”袁世凯听到这里,才知道皇上别有作用,并不是为着自己的事,这颗心便放了下来。于是叩头谢恩出来。走出乾清宫时,合该天意难回,因袁世凯出来走得匆忙了些,正和一个内监撞了个满怀,那内监深怕获罪,慌忙三脚两步走了。待袁世凯定眼看时,那内监早已不见了,不觉心上十分孤疑。及至到了私邸,将密札拆开一看,原来是皇上令自己领兵杀了直督荣禄,再率部进京,扫除太后旧党。袁世凯看罢,心里便踌躇起来,道 :“这事可不是儿戏的,万一事机不密,就有灭族的罪名 。”他心上盘算了一夜,回忆出乾清宫时和一个人相撞,那人不要是太后的侦探,倘若追究起来,可就糟了。他思来想去,觉得现在皇上的势力万万及不上太后,这事看来一定要弄糟的,倒不如先去出首的为妙。主意打定, 便连夜出京去了。
原来这袁世凯曾做过朝鲜委员,如今荣禄做了直督,便何他做了练兵总办;他有三个帮手,就是: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时人号为陆军三杰。这且不在话下。单讲袁世凯匆匆地出京到了天津,把光绪帝的密旨呈给了荣禄;荣禄一看,大惊道 :“这还了得 !”忙叫袁世凯暂护直督的印信,自己便星夜进京,来见西太后。内监通报进去,回说老佛爷有旨,明日见驾。荣禄着急道 :“这事还等得明天么 !”内监又进去了半天,西太后见荣禄从天津来,夤夜叩阍,知道定有紧急之事,所以也即时传见。荣禄一见太后,便伏地大哭。西太后大惊道 :“你有什么事这般悲伤?”荣禄一面哭,一面奏道 :“险些儿奴才的性命不保,恐怕老佛爷也有妨碍呢 。”说着将德示的密札呈上,西太后就在灯下读了一遍:道:朕自稚年登基,政权皆操之母后,致一班逆党咸得横行无忌,二十余年来受尽困苦,偶有政见不合,辄为彼逆奴所揶揄。
是朕虽有天下,而实徒拥虚名。长此以往,不但为天下笑,抑亦无颜以对先皇,即后世亦必以朕为一懦弱之庸主耳。言之尤觉痛心!今着袁世凯星夜出京,领其所部,刻日举事,袭杀直督荣禄,其缺即着袁世凯补授。并随时率领劲卒,进京扫清逆党,共卫皇室,而肃朝政,勿负朕意。钦此。
西太后读毕,不觉大怒道 :“虎不伤人,人倒有伤虎意了。
”说着,对荣禄说道 :“你快出去,召旧日大臣,连夜来园中议事 。”荣禄领了懿旨,便一步一颠地出来。因荣禄一只左足本来有风疾的,所以走起路来一跷一拐,很是不便;况且这时又在昏夜,事关秘密,不敢大张小谕,惟有步行着出去,一处 处地去宣召去了。
这也是康有为和梁启超师生二人命不该绝,荣禄走路既这样地迟缓,颐和园里又兼走漏了消息。这消息怎样会走漏的呢?因荣禄匆匆地进颐和园来,恰巧和侍候光绪帝的内监寇连材撞见了。荣禄急于见西太后,并未留心别的。哪知寇连材是光绪皇上第一个心腹人,他一眼瞧见荣禄慌慌忙忙地进来,心里已先疑惑起来,暗想 :“荣禄这厮现做着直隶总督,为何轻易擅离职守呢?料想一定有什么重要变故 。”一面想着,却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起初听得太后不见,后来荣禄顿足发起急来,寇连材已料着了八分,知道这事定和皇上有关,但不晓得是什么一出鬼戏,便去俯伏在殿角里窃听。只见荣禄见了太后痛哭,随后把一张东西呈上去,因路离得太远了一些,实在听不见什么。未了,只听得西太后大声说道 :“你给我快召他们去 。”便瞧见荣禄一拐一跷地出园去了。寇连材目睹了这种情形,便赶紧来报知皇上。
其时,光绪帝正和珍妃瑾妃在宫中闲话,只见寇连材喘着气进来,光绪帝问道 :“你怎么这副样儿?”寇连材忙跪在地上奏道 :“奴才刚从太后那边来,瞧见荣禄那厮匆匆进园,要见太后 。”于是把荣禄痛哭,太后大怒,种种形状细细讲了一遍,又说 :“荣禄现在出园去,不知去召什么人去了,奴才怕这事涉及皇上,因此忙来报告 。”光绪帝听了荣禄连夜进京来叩见太后,晓得袁世凯定然把机关露破了,料来必无好果。但自己还属无妨,那一班保皇行新政的臣子谅来不免的;眼睁睁地瞧着他们一个个的授首,心上未免不忍,当下便叫寇连材去报知康有为。一时不及草诏,只叫寇连材伸过掌来,光绪帝就在他掌上写了“事急速走”四个字,命寇连材速去。寇连材领了旨意,如飞一般地跑到康有为下处,正值康有为草着奏牍, 还没安睡。寇连材叩门进去,已走得气急败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伸手给康有为瞧看。康有为见这个形状,又读了寇连材掌中的字,晓得大事不妙,连行李也不及收拾,便只身逃走出京,连夜乘轮出天津到上海去了。这里寇连材自去复旨不提。
再说那梁启超,这时晚上恰巧有事来和康有为商量,一到他的馆中,只见书籍杂乱,物事狼藉;一问馆童,说康大人在三更天来一个人,也不说什么,康大人便手忙脚乱地走了。梁启超是何等机灵,一听这话,就连跌带爬地,躲到日本领事馆去了。后来听到消息果然不好,便同了日本副领事,扮做洋装,逃到日本去避祸去了。
且说荣禄奉了西太后的命去召刚毅、怀塔布、许应骙、曾广汉、徐会澧等一班大臣,同进颐和园里。叩见西太后毕,太后便怒气冲冲地将密札给请臣看了,筹议对待的法子。刚毅首先跪奏 :“以奴才看,今日不诛康梁这一班人,日后奴才要被他们诛戮的,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太后大声说道 :“俺不但将这几个逆贼除去,连那昏君也要废掉他哩 。”荣禄忙奏道:“这却使不得的,皇上临政,中外皆知;现在无故废去,外人一定有所藉口。依奴才的愚见,请老佛爷重临朝政,将权柄不给皇上掌握,也已经够了 。”西太后听了,微微地点了点头,即命刚毅率领侍卫,一等天明便去搜捕康有为等,莫被他们漏网。这里太后和荣禄诸臣坐待天晓,去处置皇上。计议已毕,但待天明。光绪帝变法行新政,至此告终。后人有诗叹这新政道:南海书生平地起,居然万言上天子。
公卿交章荐奇才,下诏求言自此始。
圣恩召入光明殿,名臣同日登枢府。 大开朝堂受章奏,小臣维新大臣旧。
感时流涕报圣明,忧劳惟觉龙颜瘦。
一纸纶音下九州,四海欢呼帝万寿。
帝万寿,可怜中原土,空有遗恨留。
留得后人兴嗟叹,当时怎不邀天佑!
当下,到了次日清晨,光绪帝却一夜不曾安眠,盥漱既毕,也不上朝,静坐着待变。不多一刻,果见内监来宣召了,光绪帝便很安闲地随着内监到颐乐殿来见太后。只见太后怒颜满面地坐在那里,光绪帝照常行礼毕,太后便厉声问道 :“你曾叫外臣领兵谋我么?”皇上徐徐说道 :“并没这回事 。”太后益发大怒,从袖里取出那道密札,往地上一摔,道 :“这是谁写的?”光绪帝见证据已实现,谅来也隐瞒不过,便随口答道:“子臣给袁世凯的,意欲扫清旧党罢了,并不敢惊动圣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