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艳史 - 第 19 页/共 26 页

那惠征眼看着儿女受苦,何尝不心痛!只因穷苦逼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体。他到了这时候,外面众人交谪,内而饥寒交迫;只因没有钱去买大烟,鸦片常常失瘾;再加忧愁悲苦,四面逼迫着,那身体也便倒了下来。从秋天得病,直到第二年夏天,足足一年,那病势一天重似一天。佟佳氏起初因家里没有钱,便还俟着不去料理他;到后来看看他的病势不对,才着起忙来。   从箱底里掏出一支从前自己做新娘时候插戴的包金银花儿来,叫他儿子桂祥拿去典钱。那桂祥比兰儿年纪却小一岁,今年十八岁了,不知怎的,却生得痴痴癫癫。如今见母亲叫他去上当铺去,把他急得满脸通红,说俺不会干这个。平日他家里上当铺,都是佟佳氏自己去上的,如今因她丈夫病势十分厉害,不 便离开,便打发桂祥去。谁知桂祥却一口回绝说不去,佟佳氏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 :“蠢孩子!这一点事也做不来,却叫我将来靠谁呢?”说着,不觉掉下眼泪来。兰儿在一旁见她母亲哭得凄凉,便站起身来,过去把包金银花儿接在手里,出门自己上当铺去了。那当铺里的朝奉见了这美貌的女孩儿,早把他的魂灵儿吸出腔子去。只是嘻开了嘴,张着两只桂圆似大的黄眼珠,从那老花眼镜框子上面斜乜着眼睛,望着兰儿的粉脸,连连地问道 :“大姐姐,你要当多少钱?”那兰儿看了这个样子,早羞得满脸通红,一肚子没好气,说道 :“你看值多少,便当多少 。”那朝奉说道 :“十块钱够吗?”兰儿听了不觉好笑,心想,一支银花儿,买它只值得一两块钱,如何拿它质当,却值得十块钱呢?当下她也不和他多说,只把头点了点。可怜那朝奉,只因贪着兰儿的姿色,眼光昏乱,把一朵包金花儿看做是真金的,白白赔了十块钱。   兰儿捧着十块钱赶回家里,又出来延请医生。那医生到她家去诊了脉,只是摇头,说 :“痨病到了末期,不中用了!你们快快给他料理后一事罢 !”佟佳氏听了这话,那魂灵儿早已嗡嗡地飞出了顶门,心想:如今一家老小流落他乡,莫说别的,只是丈夫死下来,那衣衾棺椁的钱,也没有地方去张罗。谁知这个念头才转到,那惠征睡在床上,已经在那里装鬼脸了。佟佳氏忙拉着她儿子桂祥、女儿兰儿蓉儿赶到床前去叫喊,已是来不及了,看他只有出来的气息,没有进去的气息。不到一刻工夫,两眼一翻,双脚一蹬死了。那佟佳氏捧着丈夫的脸嚎啕大哭,想到身后萧条,便越哭越凄凉。那桂祥、兰儿、蓉儿也跟着哭。这一场哭,哭得天愁地惨,那佟佳氏直哭到天晚还不曾停止。左右邻居听了,也个个替她掉眼泪。内中有几个热心的,便过来劝住了佟佳氏;说起身后萧条,大家也替她发愁。 可怜惠征死去,连身上的小衫裤子也是不周全的。邻舍中有一个周老伯看他可怜,便领头儿在前街后巷抄化了十多块钱,连那当铺里拿来的十块钱,拼凑起来,买了几件粗布衣衾;但是那棺椁依旧是没有着落。后来又是那周老伯想出法子来,带了兰儿到那班同仁家里去告帮;有几个现任的官员,有几位阔绰的候补道,内中还有几位旗籍的官员。要知同僚肯不肯援助,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美人落魄遭横暴 天子风流选下陈   却说周老伯带了兰儿到各处同仁家里去告帮。从来说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那班同仁听说惠征死得如此可怜,岂有个不动心的?回想到自己,浮沉宦海,将来不知如何下场。因起了同情心,便你也十块,他也二十块,大家拿出钱来帮助他。   尤其是旗籍的官员,出的格外关切些,那送的丧礼格外丰厚些;再加这兰儿花容月貌,带着孝越发俊俏了。兰儿原是一个聪明女孩子,她跟着周老伯到各家人家去,见了宅眷,便是带哭带说,说得凄恻动人;那班老爷公子又被她的美貌迷住了,越发肯多帮几个钱。因此她这一趟告帮,收下来的钱却也可观,回到家里点一点数儿,足足有三百多块钱。佟佳氏做主,拿二百块钱办理丧事,留着一百多块钱,打算盘着丈夫的灵柩回北京去。   惠征这一家平日原是东赊西欠过日子,如今听说他们要扶柩回京了,那债主便四面八方跑来,把个佟佳氏团团围住,其势汹汹,向她要债。五块的、十块的,什么柴店米铺酱园布庄,统共一算,也要二百块钱光景。佟佳氏无可奈何,拣那要紧的债一还,整整出还了一百块钱;又对大众说,一时里不回京去,求大家宽限几天。你想佟佳氏总共只留下了一百二十块钱,除去还债一百块钱,还有什么钱做回家去的盘缠?佟佳氏无可奈 何,只得再在安庆地方暂住几天再说。但是眼看着冷棺客寄,一家孤寡,此中日月,惟泪洗面。况且手中只剩有少数银钱,度日一天艰难似一天。从前借着丈夫客死,还可以告帮,如今无名无目,却到什么地方去借贷?佟佳氏心中的焦急,那桂祥兄妹如何知道。惠征死的时候,佟佳氏和儿女三人原做几件素服的,如今看看手头拮据,那素衣从身上一件一件剥下来,低旧送到长生库中去了。   那时候慢慢地到了深秋,天气十分寒冷,西风刮在身上,又尖又痛。佟佳氏因贫而愁,因愁而病,病倒在床。那桂祥和蓉儿两人原懂不得人事,只有兰儿在一旁侍奉。这时佟佳氏口渴得厉害,只嚷着要吃玫瑰花茶儿。兰儿便在母亲枕箱边掏了十几个钱,嘱咐桂祥兄妹两人好生看着母亲,她自己略整一整头面,出门买茶叶去。谁知出得门来,西北风刮在她身上,冻得她玉容失色,两肩双耸。她低着头,咬紧了牙关,向街上走去。亏得那茶叶铺子离她家不很远,穿过两条街,绕过一个弯儿便到了。这茶叶铺子是她常去的,她母亲只爱吃好茶叶,所以兰儿常去买茶叶的。这时她一脚踏进店堂,心中便是一跳:见只有一个傻子伙计站在柜身里面。   那傻子伙计姓牛,名裕生,平日原有些傻头傻脑的,最爱看娘儿们。平日站在柜身里,远远见了一个娘们在街上走过,他便张大了嘴,伸长了脖子,垫起了脚跟,睁大了眼睛望着。   要是有一个女人踏进店堂里来买茶叶,他总抢在前面,喜眉笑眼地上去招呼;一面一句天一句地和那女人兜搭着,一面却多抓些茶叶给她,讨她的好儿。但是他虽对女人万分地殷勤,那女人却个个厌恶他,叫他傻子。而且他平日见的女子却没有一个好的,大半都是穷家小户的女人,或是大户人家的老妈子粗丫头,他见了已经当她是天仙了,何况见了这千娇百媚的兰儿, 怎不叫他见了不要魂灵儿飞上半天呢?那兰儿也曾遭他几次轻薄,什么好人儿美人儿,满嘴的肉麻话儿。兰儿总不去理他,拿了茶叶便走。   如今走进店来,见只有牛裕生一人在店堂里,且见了自己早已笑得把眼睛挤成两条缝,迎将上来。兰儿心想不买茶叶了,回心又想,母亲正等着茶叶吃呢,空着手回去,却去要叫母亲生气。这样一想,便硬一硬头皮,上去买茶叶。牛裕生伸手来接她的钱,她拿钱向柜上一掷,说了一句玫瑰花茶儿,便绷起了脸儿不说话了。牛裕生一边包着茶叶,一边涎着脸和她七搭八搭,又说 :“真可怜!这样一个美人胎子,却没有衣服穿,冻得鼻子通红,叫我怎不心痛死呢 !”嘴里叽叽嘻嘻地说着。   兰儿听了,总给他一个不理不睬。那牛裕生包好了一大包茶叶,放在柜台上。兰儿伸手去拿时,冷不防那人隔着柜身伸过手来,抓住兰儿的手臂,用力一拉,兰儿立不住脚,扑进柜身去。那人腾出右手来,摸着兰儿的面庞,嘴里说道 :“我的宝贝!这粉也似的脸冻得冰冷,怎么叫我不心痛呢?待我替你捂着罢!   ”说着,竟把那又黑又糙的手伸向兰儿粉颈子里去。急得兰儿只是哭骂。今天凑巧,他店里人都有事出去了,这街道又是很冷僻的,所以牛裕生放胆调戏着,却没有人来解围。那牛裕生欺侮兰儿生得娇小,一手拉住她肩膀,一手在柜台上一按,托地跳出柜台来。   牛裕生正要伸手上前搂兰儿的腰时,正是事有凑巧,这时外面闯进一个人来,大喝一声道 :“好大胆的囚囊!竟敢青天白日里调戏女孩子 。”那牛裕生见有人进来,忙放了手,连说:“不敢 !”那人气愤愤地要上前去抓住他,要送他去保甲局里去。慌得牛裕生跪下地来,不住地磕头求饶。这时那店里掌柜的也回店来了,见了这情形,也帮着求情,一面又喝骂那牛裕 生。这时店门外也挤了许多人看热闹,大家说 :“送局去办!   ”倒是这兰儿,因为自己抛头露面给众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便悄悄地对那人说 :“饶了他也罢,我要回家去了 。”那牛裕生听兰儿说肯饶恕他,便急忙向兰儿磕下头去。兰儿也不理他,拿了茶叶转身走出店去了。   走不上几步,只见那人赶上前来,低低地向兰儿问道 :“你是谁家的小姐?我看你长得这副标致的脸儿,也不像是平常人家。看你身上又怎么这般寒苦?”兰儿听他问得殷勤,便也向他脸上打量着,看他眉清目秀,竟是一位公子哥儿。知道他是热心人,便也把自己的家境和父死母病、流落在客地的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那人听了,连说 :“可怜 !”他又说自己也是旗人,父亲在本城做兵备道,他自己名叫福成。说着,他两人已经走到兰儿的家门口了。那福成从衣袋里掏出四块钱来,向兰儿手里一塞,说 :“这个你先拿回去用着罢,我是没有财产权的,不能多多帮助你。但是我回去想法子,总要帮助你回京去 。”兰儿见他给钱,不好意思拿他的,忙推让着,那福成再三不肯收回。兰儿心想,一男一女站在门口推来让去的,给旁人看了不雅;又想自己家里连整个儿的银钱也没有一个了,如今我收了他四块钱,也可以度得几天。可怜穷苦逼人,任你一等的好汉,到这时也不得不变了节呢!兰儿这时虽收了福成的银钱,却把粉腮儿羞得通红,低下脖子,再也抬不起头来。亏得那福成却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公子,见兰儿接了银钱,便一转身走去了。兰儿定了一定心,走进屋子里去。她母亲睡在床上问 :“怎么去了这半天?”兰儿便把茶叶店伙计调戏的事瞒了,只说外面有一个送礼的送了四块钱来,孩儿收下了,打发那人去了。她母亲听说有人送礼来,正因这几天没有钱用忧愁。她听了,心里暂时放下,也不去查问细情了。这里她母 子四人又苦守了几天。   有一天,忽然大门外有人把大门打得震天价响。桂祥出去开门看时,见一个体面家人手里捧着一个包裹问 :“此地可是已故的惠征老爷家里?”桂祥点头说是。那家人便把包儿送上,说 :“这是俺老爷送给府上的奠仪 。”桂祥把包儿接在手里,觉得重沉沉的,拿进去打开来一看,里面整整封着二百块银钱,可怜把个佟佳氏看怔了;忙问那家人时,说是道台衙门里送来的。兰儿听了心下明白,便对她母亲道 :“想来那位道台和俺父亲生前是好朋友,如今知道我父亲死了,却故意多送几个钱,是帮助我们盘费的意思。现在我们的光景也没有什么客气的,便收下了,叫兄弟写一张谢帖,封十块钱敬使,打发那家人去了再说 。”可怜他兄弟桂祥,虽读了几年书,却全不读在肚子里,这时要他写一张谢帖,真是千难万难,写了半天,还写不成一个格局。后来还是兰儿聪明,她平日都看在眼里,当下便写了一张谢帖,打发那家人去了。   佟佳氏见有了钱,病也好了,便和兰儿商量着,打算盘柩回京去。兰儿便去把那周老伯请来,托他雇船盘柩等事。周老伯也看他孤儿寡妇可怜,便热情帮忙,去雇了一只大船,买了许多路上应用的东西,又雇了十二个抬柩的人。一算银钱,已用去了六七十。到了第三日,佟佳氏把行李都已收拾停妥。正要预备动身,忽然从前来送礼的那个家人又来了。一见佟佳氏,便恶狠狠地向她要回那二百块钱,说 :“这钱是送那西城钟家的,不是送你们的。快快拿出来还我!若有半个不字,立刻送你们到衙门里去 。”佟佳氏听了那家人的话,没头没脑的,又是诧异,又是害怕。这时周老伯也在一旁,听了这个话,知道事体有些蹊跷,便和佟佳氏说明,拉着桂祥跟着那家人一块儿到兵备道衙门里去。见了那位道台,把惠征家里的光景细细诉 说了一番;又说现在钱已花去一半,大人要也要不回来的了。   可怜他家孤儿寡妇四口子,专靠着大人这一宗银钱回家去的。   大人不如做了好事,看在同旗面上,舍了这笔钱,赏了他们罢。   那道台听了,却也无可奈何。他也是一个慷慨的人,便也依了周老伯的话,看在同旗的面上,把那二百块钱布施了这孤儿寡妇。那桂样听了,便千恩万谢,周老伯也帮着他说了许多好话去了。 这里道台又吩咐帐房里再支二百块钱,补送到西城钟家去。一面把他大公子唤来,向他 :“为什么瞒着父亲打发家人送银钱到惠征家里?你敢是和那惠征的女儿有了私情吗?”   那大公子听了只是摇头。原来他大公子自从那天送兰儿回家以后,便时时刻刻把她搁在心上。这也因兰儿的面貌长得妩媚,叫人看了越发觉得可怜。这位大公子又是天性慈善的,他只苦于手头拿不着银钱,但是既答应了兰儿帮助她,这个心愿总是不能忘记的。   也是事有凑巧,这安庆地方有一个姓钟的乡绅,这位道台从前也得到过他的好处的。前几天,那位乡绅死了,打听得他身后萧条,这道台也曾说过,须得要重重地送一封礼去报答他。   这句话听在大公子耳朵里,心想这机会不可错过,我须得要借这一笔钱救救那可怜的美人儿呢。他便时时留心。第二天,父亲果然吩咐帐房里封二百块钱,打发家人送去。那大公子守在帐房门口,见家人拿一封银钱出来,他便赶上去,推说是大人打发他来叮嘱的,改送到已故候补道惠征家里去。那家人见公子传着大人的话出来,总不得错,便把那银钱改送到兰儿家里去;拿着谢帖,回衙门来。那大公子便把谢帖接去藏着。帐房问时,家人说 :“那谢帖是大少爷拿进去给大人瞧了 。”帐房听了,便也不起疑心。到了第三天,那帐房到上房里来回话, 顺便又问起那张谢帖。这道台说:不曾见。帐房听了十分诧异,忙传那家人问时,家人说确实是大少爷拿去了。又传那大公子,那大公子见无可躲避,便把那张谢帖拿了出来。他父亲接过去一看,见上面写着 :“不孝孤子那拉桂祥 ”,不觉大大诧异起来,急迫问时,这家人推说 :“是大少爷吩咐叫改送到已故候补道惠征家里去 。”道台听了,不觉咆哮起来,一面喝叫家人快去把那封礼要回来;一面盘问他大公子,为何要私地里改送到惠征家去。他大公子便老老实实把那天在茶叶铺子里遇到那兰儿的情形说了出来。他父亲听了不信,喝着叫他把实情说出来。正在盘问的时候,那家人便带周老伯和桂祥到来。经周老伯拿桂祥家里的事实情形说了一遍,道台听了,便也不觉起了兔死狐悲的念头,把二百块钱做了好事,放桂祥去了。但是他总疑心大公子在兰儿身上有什么私情,便又盘问他;那大公于指天誓日,说不敢做那无耻的行为。那帐房和道台太太也在一旁解说:大少爷心肠软是真的;讲到那种下流事体,却从来不曾有过。道台听了也放了心,反称赞了几句,又说:下次不可独断独行,凡事须禀明父亲。大公子诺诺连声地退去。   到了第二天,他未免有情,便悄悄地跑到兰儿家去看望。   谁知她全家人都动身去了。大公子又打听得停船的地方,急急赶去。可惜只差了一步,那兰儿的船已漾在河心,只剩一个空落落的埠头。这公子站在埠头上,对着那船,只是出神。忽然,船窗里露出一个女人的脸来。大公子看时,认识是兰儿的脸。   只见那兰儿微微地在那里点头,大公子在岸上痴痴地望着。那船身愈离愈远,直到看不见了,大公子还是直挺挺地站着不动。   直到另一只船靠近埠头来,遮住他的眼光,他才叹了一口气回去。这里兰儿在船里,心中不断地感念着那公子,想到他亲自赶到埠头来送行,这是何等深情!我家在这落魄的时候,有这 样一个多情多义的公子,今生今世须是忘他不得。   不说兰儿的心事,再说佟佳氏带了丈夫的棺木和两女一子坐着船,在路早行夜宿,向北京赶着路程。一船孤寡,看在佟佳氏眼里倍觉伤心。她想丈夫在日,携眷赴任,在这路上何等高兴!到了芜湖地方,那文武官员在码头迎接,又连日摆酒接风,又是何等风光!如今触目凄凉,还有谁来可怜我们呢!想着,不觉掉下眼泪来。一路上孤孤凄凄,昏昏沉沉,不觉已到了天津。从天津过紫竹林到北京,不过一日多的路程,转眼到了家里。   她家原是世袭承恩公,还有一座赐宅在西池子胡同里,佟佳氏带着子女住下。这光景不比从前丈夫在日,门庭冷落,帘幕萧条,说不尽的凄凉况味。兰儿原有旧日作伴的邻舍姊妹,多年不见,彼此都长成了。又见兰儿出落得袅娜风流,大家都爱她。今天李家,明天王家,终日姊姊妹妹,说说笑笑做着伴,倒也不觉得寂寞。她们见她光景为难,姊妹们有赠脂粉的,有赠衣衫的,还有暗地里赠她母亲银钱的。佟佳氏靠着邻舍帮忙,勉强度着日子。   看看到了春天,正是桃红柳绿,良辰美景。北京地方终年寒冷,难得到了暮春时候,天气和暖,便有许多红男绿女出来,逛庙的逛庙,游春的游春,十分热闹。便是兰儿在家里,也常有女伴来约她出去游玩,什么琉璃厂、陶然亭,她们也曾去过。   后来那班女伴忽然有许多日子不来了,兰儿想念她们想得厉害,便也忍不住亲自上门去看望。谁知一打听,吓得她急急跑回来,躲在家里,再也不出门去了。佟佳氏看了诧异,忙问时,才知道今年皇宫里挑选秀女,宫里出来的太监正搜查得紧,见八旗人家有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便也不问情由,硬拉进宫去候选。因此住在京城里有女儿的八旗人家,都把女儿深藏起来。 已经说有婆家的,便急急催着婆家来娶去;便是没有婆家的,也替她说了婆家,连晚送了过去。正闹得家翻宅乱。兰儿认识的这几家姊妹差不多都是在旗的,因此她们也深深地在家里躲起来了。兰儿还睡在鼓里呢。她母亲佟佳氏听了这个消息,心下也愿意,她心想:女儿选进宫去当一名秀女,也胜似在家里挨冻受饿。说不定得了皇帝的宠幸,封贵人,封妃子,都在意中。当下便把这意思劝着女儿。谁知兰儿一听便嚎啕大哭起来,从此饭也不吃,头也不梳,终日躲在房里不出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琼珠翠玉聘儿去 婉转歌吟引凤来   却说女孩儿家到了摽梅年纪,总未免有几分心事。便是这兰儿,她受了那道台儿子的保护恩惠,心中岂有个不感激的。   那公子又长得白净俊美,从来说的,自古嫦娥爱少年,兰儿看了他那一表人才,也不由得不动心。只因他两人遇合得迟,分离得快,这一段情慷也无可寄托,只是两地想念着罢了。在兰儿的意思,那公子是同旗的,终须有进京的一天,到那时他若有心,天缘凑合,了却两人的心愿,也是说不定的。但是女孩儿的心事藏在心眼儿里面,轻易不肯告诉人知道的。如今听母亲说要把她送进宫去,急得她嚎啕大哭起来,嘴里连说 :“俺不愿去 !”佟佳氏看她哭得厉害,便也死了这条心。谁知母亲虽不曾把她送进宫去,她自己却好似把自己送进宫去了。   事情真也凑巧,前几天兰儿出门去看望她邻舍姊妹,她那副俏脸儿俊身材便已落在人眼里了。那天有一个宫内太监正走在西池子胡同,迎面见了这兰儿,不觉把他看怔了。心想:天下有这样美貌的女孩儿吗?看她穿着长衫,垂着大辫,额上鬋发齐眉,脚下光趺六寸,这分明是八旗女儿了。他看了,忙回宫去报与崔总管知道。那崔总管这几天因挑不出美貌的女孩来,正在那里发闷,听了那太监的报告,便急忙赶到西池子胡同来,在兰儿左右人家打听兰儿的家世。知道她父亲做过芜湖 关道,又是世袭承恩公,兰儿很够得上做秀女的资格。原来清官里点秀女也有一定的品级,必得那女孩儿的父亲做官做到四品以上,才可以入选。如今兰儿父亲是从二品衔,恰恰可以当选。秀女的年纪原限定十四岁到二十岁的,如今兰儿已是十九岁,正在妙年。那总管打听明白了,便去报内务府。那内务府此番奉了孝贞皇后的密旨,务要选几个绝色的女子,叫这位风流天子收收心。因此那班太监和内务府人员都十分起劲,在外面到处如狼似虎地搜寻着。如今听这总管报来,立刻派了人员,和这总管太监们到兰儿家里来。   兰儿在家里躲了几天,没见有动静,便也到庭心里走走。   她已不比从前了,一切洗衣煮饭的事体都要自己动手。这一天,她正在庭心里洗衣服,那太监们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见了兰儿,指着她说道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秀女吗?”慌得兰儿忙丢下衣服逃到屋里去。佟佳氏见了,忙出来招呼,问 :“你们干什么来了?”那总管说道 :“你老太还不曾知道吗?宫里选秀女呢。俺们连日东跑西跑,也找不到一个好的,如今知道你家藏着一个美貌姑娘,怎么不报名上去呢?你家姑娘叫什么名儿,快报出来,咱们替你送进去,包你万岁爷见了立刻升做贵人,再升做妃子,那时多么荣耀,你老太感激我们也来不及呢!   ”这番花言巧语说得佟佳氏心里活动了,她想:我家如今苦到如此地步,这桂祥又是一个傻孩子没有出息的,只得望着这两个女孩儿了。如今宫里挑选秀女,这个机会却不可错过。兰儿既不愿去,我把蓉儿送进去罢。想着,便进去把蓉儿拉了出来,说道 :“我把她报进去罢 。”那总管看着蓉儿,只是摇头,那内务人员便劝着佟佳氏道 :“你家把女儿送进宫去,原图得个万岁宠幸,光辉门户的。那非得女孩儿长得俊美不可。倘然女孩儿面貌长得差些,莫说得不到万岁的宠幸,且白白把一个女 孩儿断送在宫里。这又何苦来?我看方才进去的那位大姑娘便好 。”佟佳氏听了他的话,不住地点头,便说道 :“你们既说我的大女儿好,且容我三天的限期。我那大女儿有些任性,须得我要慢慢地把她劝说过来。你们三天以后再来讨信罢 。”那总管听了,连说 :“可以!可以 !”转身出去了。佟佳氏到她女儿房里横劝竖劝,总说 :“我家衰败到这个样子,你想想你父亲死的时候何等苦恼!你弟弟又是一个傻孩子,不争气的。   我也不望他了。如今只望你的了。好孩子!你看在母亲的面上,去了罢!仗着你的聪明美貌,还怕不得意吗?只求你得意了以后,莫忘记你孤苦的母亲便了 !”佟佳氏说到这里,止不住汩汩地掉下眼泪来,兰儿也禁不住哭了。这一场哭,把个兰儿的心肠也哭软了,便答应她母亲,拼着断送了终身,进宫当秀女去。她母亲见女儿肯了,乐得她捧着兰儿只是唤宝贝心肝。过了三天,那总管又来了。另外捧了一包鲜艳衣服,给兰儿替换了。佟佳氏和桂祥蓉儿送她上车,母女姊妹哭着,看车子去远了,才回进屋子去。   说起此番宫里挑选秀女,并不是咸丰皇帝的意思,却是孝贞皇后的意思。这孝贞皇后是一个贤惠不过的人,又是一个贞静不过的人。她见皇帝终年住在圆明园里和那班汉女厮混着,荒淫无度,不但荒废了朝政,且也糟蹋了身体。自己又是六宫之主,不能轻易去看管着皇帝。况且皇帝登位以来,虽有三宫六院,也不曾生得一个皇子,将来大位无人继承,岂不是一桩极大的心事?后来她想了一个计策,皇帝既爱好女色,不如索性下一道谕旨,着内务府挑选秀女,也许挑得几个美貌的女孩子进来,得了皇帝的宠幸,生下一人皇子来,一来也延了国家的血脉,二来借着那宠妃的爱情管住了皇帝。孝贞后主意已定,候着皇帝回宫来的时候,便和皇帝说知,这咸丰帝和孝贞后夫 妻虽然很淡,但也很敬重皇后的,皇后说的话,他在面子上总是依从的。一道圣旨下去,居然挑选了六十四个秀女。皇帝这时的心天正在汉女身上,这班旗下女孩儿却不在他心上。只因皇后的好意,便胡乱挑选了几个。其余不中选的,吩咐送回家去;中选的六十四个秀女,一齐送进圆明园去安插。皇帝选过了秀女,依旧进园去找着四春寻欢作乐去了。   看官要听明白,这时兰儿却在六十四个秀女之内,一样的被他们送进园去,安插在桐荫深处。那桐荫深处是一个避暑的所在,那地方原有四个宫女在那里看守屋子,打扫门户。如今又新添了两个秀女,一个便是兰儿,一个名叫燕儿。她两人是同时被选进来的。这燕儿原是好人家女儿,在家里吃得好穿得好,弟兄姊妹又多,十分热闹。如今送她到园里来,冷清地住着,心中想念父母,因此朝晚哭泣。倒是兰儿进得园来十分快活。可怜她在家中苦的日子久了,如今在园里好吃好穿,又有宫女服侍;她又生成小孩子脾气,爱游玩的,偌大一座园林,天天玩耍着,嘻嘻哈哈,东走走西闯闯,早乐得把家里的父母也忘记了。她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见这桐荫深处十分幽雅,满院子罩着梧桐叶儿,照得屋子里四壁翠绿。她便拿了许多字帖画谱,没日没夜学起书画来。真是天生成的聪明女子,况且她在家里也曾学习过几时。不到几天,居然写得一手好赵体草字,画得一手好恽派兰竹。她便画了许多窗心儿,上面题着恭楷的诗句,把屋子里的窗心一齐换过;又在院子里种下四季兰花。凡是到她院子里去的,一踏进门便觉芬芳触鼻,清雅怡神。   兰儿指挥着宫女天天打扫庭院廊房。她看待宫女和自己姊妹一般,十分亲热,因此那宫女都听她的差遣。便是燕儿看她如此高兴,也暂时把愁怀丢开,帮着她布置房屋。看看这桐荫深处收拾得清洁幽静,真是红尘飞不到,世外小桃源。你道这 兰儿真是没有心肝的,只图玩耍罢了吗?原来她如此辛辛苦苦收拾着屋子,却有她有深心在里面。她看看这地方是一个极好避暑的所在,现在虽在暮春时候,还不及时。但是到了夏天,终有一天圣驾临幸到此。那时万岁见了这个清洁地方,不由他不留恋。再者,看了那窗心上的字画儿,也不由他不注意到自己身上来。最可怕的,倘然万岁不到此地来,那真没有法儿了。   兰儿一进园来便存了这一条心。她们做秀女的,原每月由内务府发给月规银子。那兰儿拿了银子,住在园里毫无用处,便把这笔银子积蓄起来,凑满了二三百两,便赏给那太监们。那太监们常常受了她的赏,心中十分感激。在太监们的意思,兰儿赏了银钱,总有事体委托他们,谁知问时,却没有什么事体。   因此那班太监个个和她好,凡是万岁爷的一举一动,都来报告给兰儿听。那兰儿听了,也若无其事。   看看春去夏来,这时正是盛夏时候,咸丰帝每日饭后,便坐着由八个太监抬的小椅轿,到水木清华阁里去午睡避暑。从皇帝寝宫到水木清华阁去,却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经过接秀山房的,一条是经过桐荫深处的。比较起来,经过接秀山房的路又平坦又近便,因此太监们抬着皇帝总走接秀山房一条路。兰儿打听得明白,便悄悄地拿银钱打通总管太监,叫他以后抬着皇帝从桐荫深处围墙外走过。那太监都曾得过她的好处,便依她的话,如法炮制。那桐荫深处外面围着一条矮墙,东面是靠近路口;从外面望进去,只见桐荫密布,清风吹树。   这一天午后,咸丰帝坐着椅轿正从桐荫深处的外墙走过,一阵风吹来,夹着娇脆的歌声。在这炎暑时候,看见这一片树荫,已觉心旷神怡了,如何又经得这钩魂摄魄的歌声钻进耳来?早已打动了这风流天子的心。只见他把手向矮墙内一指,那班太监便唵唵几声喝着道,抬着圣驾向桐荫深处走来。一走 进门,浓荫夹道,花气迎人,眼前顿觉清凉。皇帝连声说 :“好一个幽雅的所在 !”那班宫女和燕儿见万岁驾到,慌得她们忙赶出屋子来,跪在庭心里迎接。这时咸丰帝一心在那唱曲子的秀女身上,走进院子来,那歌声越发地听得清晰。当时便吩咐众宫女站着,不许声张,自己跨下轿来,向屋子里走去。只见四面纸窗上贴着字画;屋子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再看那画幅儿上,具的款是小兰两个字,字却写得十分清秀。   咸丰帝正看着书画,忽听得后院子里歌声又起,清脆袅娜,动人心魄。皇帝跟着歌声绕出后院去,只见一座假山,隐着一丛翠竹,一个旗装秀女,穿一件小红衫儿,手里拿着一柄白鹅毛扇儿,慢慢地摇着风,背着脸儿坐在湖山石上,唱着曲子。   真是珠喉婉转,娇脆入耳。再看她一搦柳腰儿,斜亸着双肩;两片乌黑的蝉翼鬓儿,垂在脑脖子后面,衬着白玉似的脖子上面;横梳着一个旗头,髻子下面压着一朵大红花儿;一缕排须挂在簪子上。她唱着曲子,把个粉脸儿侧来侧去,那排须也不住地摆动着。她下身穿着葱绿裤子,散着脚管;白袜花鞋,窄窄的粉底儿。咸丰帝终日和那班汉女厮混着,也有些腻了,今见了这艳装的旗女,觉得鲜丽夺目,妩媚之中带着英挺,另有一种风味。只可惜那秀女只是侧着脸儿唱着曲子,老不回过脸儿来。咸丰帝原想假咳嗽一声惊动她的,又听她正唱得好听的时候,便也不忍去打断她的歌声,只是静悄悄地站在台阶上,倚定了栏杆,听兰儿接下去唱道:秋月横空奏笛声,月横空奏笛声清。   横空奏笛声清怨,空奏笛声清怨生。   唱到结末一个字,真是千回百转,余音袅袅。只听她略停 了一停,低低地娇咳了一声,又接下去唱道:冬阁寒呼客赏梅,阁寒呼客赏梅开。   寒呼客赏梅开雪,呼客赏梅开雪醅。   唱到末一字,咸丰帝忍不住喝道 :“好曲子 !”那兰儿冷不防背后头有人说起话来,急转过脸儿来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她在心眼儿上每日想着的万岁爷。慌得她忙趴下地来跪着,口称 :“小婢兰儿,叩见圣驾,愿佛爷万岁万万岁 !”咸丰帝听她这几声说话,真好似鸾鸣凤唱,便吩咐她抬起头来。   这才细细地看时,只见她眉弯目秀,桃腮笼艳,樱唇含笑。咸丰帝看了,不觉心中诧异:想朕在外面游玩,见过美貌的女子也是不少的,再没有似她这般鲜艳动人的。朕一向说八旗女子没有一个美貌的,如今却不能说这个话了。他想着,把手向兰儿一招,转身走进屋子去,便在西面凉床上盘腿儿坐了;又指点兰儿在踏凳上坐下,便问道 :“你适才唱的是什么曲???”   兰儿便奏称 :“是古人做的四景连环曲儿 。”咸丰帝说 :“你说四景,朕却只听得秋冬两景,还有那春夏两景,快快唱来朕听 。”那兰儿声称“遵旨 !”便跪在皇帝跟前,倚定炕沿,提着娇喉唱道:春雨晴来访友家,雨晴来访友家花。   晴来访友家花径,来访友家花径斜。   夏沼风荷翠叶长,沼风荷翠叶长香。   风荷翠叶长香满,荷翠叶长香满塘。 咸丰帝听了,笑说道 :“这词儿做也做得巧极了!也亏你记在肚子里 。”兰儿便起身去斟了一杯薄荷甜露来,献在榻前。   那皇帝一面喝着,一面打量着兰儿的面貌。只见她丰容盛鬋,白洁如玉。她因圣驾来得突兀,也来不及更换衣服,依旧穿着小红衫儿,半开着怀儿,里面露出一抹悴绿色的抹胸来。那一条黄澄澄的金链儿绕在粉颈上,倍觉撩人。咸丰帝喝完了杯中甜露,把空杯儿递给她。兰儿伸手来接,一眼见她玉指玲珑,又白净又丰润又纤细。那指甲上还染着红红的凤仙花汁,掌心里一抹胭脂鲜红得可爱。兰儿正要接过茶杯去,猛觉得那皇帝伸过手来,把她的手捏住了。接着哐啷一声,一只翠玉茶杯跌在地下,打得粉碎。兰儿这时又惊又喜,只是低着脖子,羞得抬不起头来。皇帝趁势把她一提,提上炕沿去坐着,腾出右手来摸着她的掌心儿。一边问她的姓名年纪,几时进宫来的。又问她家住什么地方,父亲居何官职。兰儿听了,一一奏对明白。   咸丰帝一笑,把她拉近身来,凑在她耳朵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兰儿不由得噗哧一笑,只说得一句 :“小婢遵旨 !”把她两面粉腮儿羞得通红,一面忙走出前院去,把那总管崔长礼、安得海两人传唤进后院去。皇帝对两个总管说道 :“快传谕水木清华去,说朕今天定在桐荫深处息宴了,叫他们散了自便去罢。   ”那总管听了心下明白,便口称遵旨,把院门儿掩上,悄悄地退出去了。   这里兰儿服侍皇帝息宴。直息到夕阳西下,才见皇上一手搭在兰儿肩上,走出院子来纳凉。兰儿陪在一旁有说有笑,看皇上脸上也十分快乐。过了一会,太监抬过椅轿来,皇上坐着,兰儿跪送出院。皇上一转背,那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向她道喜。兰儿虽害羞,肚子里却十分得意,她知道皇上这一去,今夜一定舍她不下,必要来宣召的。忙回进房去,细心梳妆起 来。在夏天时候最容易淌汗,午后兰儿原洗过浴的,只因伺候圣驾,又不觉香汗湿透小红衣。她又重新用花露洗了一个澡,轻匀脂粉;宫女替她带上一朵夜合花儿,打扮得通体芬芳,专候皇上宠召。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杀汉女胭脂狼藉 攻粤城炮火纵横   却说兰儿见皇上回宫以后,明知道皇上舍她不下,夜间必要来宣召,便急急忙忙梳洗一番,打扮得格外娇艳。到了用过夜膳以后,那敬事房的总管太监果然高高地举着一方绿头牌来,口称 :“兰贵人接旨 !”那兰儿听说称她贵人,知道皇帝已加了她的封号,心中说不出地快活,忙跪下来,领过旨意。   宫女扶她到卧房里去,照例脱去了衣服,又浑身洒上些香水,一切停妥了,由宫女高声唤一声:领旨!那总管太监便拿着一件大氅进来,向兰儿身上一裹;自己身子往下一蹲,兰儿便坐在他肩头,总管太监抱住兰儿的腿站起来,直送进皇上的寝宫里去。约隔了两个时辰,仍由总管太监送她回桐荫深处。   说也奇怪,这咸丰帝每夜临幸各院妃嫔,从不叫留的,只有这一夜召幸了兰儿,却吩咐总管太监留下。兰贵人院子里的宫女太监们见皇上在兰贵人身上留了种,知道皇上的宠爱正深,将来说不上生下一个皇子来,莫说三宫六院的妃嫔们,便是那正宫皇后见了她也要另眼看待的。因此合院子的人谁不趋奉她?那燕儿原也住在桐荫深处的,自从兰贵人得了宠之后,便让到香远益清楼去住着。   咸丰帝自从召幸了兰贵人以后,便时时舍她不下,每天到桐荫深处去听兰贵人唱曲子。那兰贵人肚子里的曲子正多,今 天唱小调,明天唱昆曲,后天又唱皮黄,把个风流天子的心锁住了。天天住在兰贵人房里,连夜里也睡在桐荫深处,不回寝宫去了,把什么牡丹春、杏花春都一齐丢在脑后了。兰贵人又能够知大体,常常劝着皇上须留意朝政;皇上也听她的话,传谕军机处把奏章送来阅看。   这时,长江一带正被洪秀全的太平军闹得天翻地覆,曾国藩、向荣、彭玉麟、左宗棠一班将帅拼命抵挡着,还是天天吃败仗,失城池。皇上看了奏章,也常常和兰贵人谈及。兰贵人却很有见识,说 :“国家承平日久,俺们满洲将帅都不中用了;陛下不如重用汉人,那曾国藩一班人自小生长在长江一带,人情地势十分熟悉的。陛下便当拿爵位笼络他,他们都是穷书呆子,一曰得了富贵,便肯替国家拼命去杀自己人了 !”皇上听兰贵人的话有理,便照她的主意去行,一天一天把那班曾、左、彭、胡的官阶往上升。咸丰帝又见兰贵人写得一手好字,便叫她帮着批阅奏章。从此兰贵人也渐渐地干预朝政、议论国事。   咸丰帝看她又有色、又有才,便越发宠爱她起来。   转眼到了深秋,皇上嫌桐荫深处太萧条了,便把兰贵人搬到“天地一家春”去住着。那“天地一家春”地方很大,兰儿虽是贵人,品级不高,但她排场却很大,手下养着百数十个宫女太监。兰贵人进园来的时候,便听人说皇上宠爱着四春,又在园中容留了许多小脚女人,勾引着皇上荒淫无度,她早已把那班汉女恨如切骨。她常常想替满洲妃嫔报仇,苦于那时未得皇上的宠幸,手中无权,也无可奈何。到这时候,皇上的宠爱都在她一人身上,她说的话皇上句句听从;她的权一天一天大起来,她的胆子也一天一天大起来了。   这时牡丹春、杏花春住在园里,长久不见圣驾临幸,心中十分诧异;后来打听得皇上新宠上了一个什么兰儿,却是旗下 女子,但也不十分清楚。园里的一班宫女太监何等势利,见她们失了势,便走得影迹全无;大家都去趋奉着兰贵人,又把从前皇亡如何宠幸四春的情形细细地告诉出来。兰贵人听了,心中的醋劲发作得厉害。这时,恰巧有一个汉女到“天地一家春”里去打听皇上的消息,躲在树荫里和一个小太监说着话。兰贵人正坐在楼窗口,望下来,一瞥眼给她看见了,不觉把无名火冒高了十丈,这时皇上正在涵德书屋传大学士杜受田。兰贵人心想,趁皇上不在这里,我便下一番毒手警戒警戒她们。她一面在肚子里打主意,一面悄悄地调兵遣将。吩咐太监们去把那汉女和小太监捉来,拷问时,原来便是住在烟月清真楼的汉女,也曾承皇帝召幸过,如今多日不见皇帝的面了,心中想得厉害,便到这里来打听皇上的消息。看那人时,生得皮肤白净,眉目清秀,裙下三寸金莲,套着红帮花鞋,好似一只水红菱儿。   兰贵人看了,心中越发妒恨,便骂一句 :“贱人!装这狐骚样儿,哪里是探听皇上的消息来的,竟是和小太监私会来的。如今经我亲眼看见了,你还敢抵赖么?”喝一声 :“剥下她的衣服来 !”便有四五个宫女上前来,把那汉女按倒在地,解她的衣裙,一霎时剥得上下一丝不留,耸着高高的乳头,露着白白的腿儿。又叫 :“绑起来 !”便有四五个太监上来,把这汉女和那小太监面贴面绑成一对。喝一声 :“打 !”几支藤条从那雪白的腰背头腿上狠狠地抽下去;一抽一条血,一任那汉女娇声哭喊,那藤条总是不住手。看看抽有二三百下,可怜抽得她浑身淌着血,这样一个娇嫩女人,叫她如何受得住,早已痛得晕绝过去。宫女提一桶井水来,向她身上泼;那汉女又醒过来。   兰贵人吩咐松了绑,又把她小脚鞋子罗袜脚带一齐脱下,露出十趾拳屈的两只小脚来。三四个宫女手里拿着藤鞭打着,逼着叫她赤着小脚走路。可怜她如何走得,站在那石板地上已是痛 彻心脾;经不得那藤鞭从头脸上接接连连打下来,她移一步,便啊唷地连声嚷着痛。兰贵人还嫌她走得慢,叫两个宫女拖着她两条臂儿,在那甬道碎石子上跑来跑去,那汉女痛得杀猪也似地叫喊起来。后来她实在走不来了,只拿膝盖在石子上磨擦;那一条甬道上满涂着血。那流女又痛得晕绝过去了。兰贵人吩咐拖去沉在“万方安和”的池底里。   从此以后,兰贵人天天拿汉女做消遣品,觑着皇上出去了,便叫太监满园子去捉着汉女来,痛打一场,凌辱一场,去沉在河底里。有的汉女怕吃苦的,得了这个风声,便预先上吊死的,也有投井死的,也有买通太监悄悄地逃出园去的。把好好的一座花明水秀的圆明园闹得天愁地惨,鬼哭神嚎,只瞒住皇上一个人的耳目。那四春住的屋子里却不曾去骚扰过,只因四春是从前皇上十分宠爱的,难保皇上不再去临幸,因此也不敢去惊动她。便有许多汉女跑到四春屋子里去躲着,也算躲过了一场灾难。 这时兰贵人又得了一个好消息,原来她伺候了皇上不上一年,肚子里已怀着龙胎了。咸丰帝听了兰贵人的话,心想,朕玩了多年女人,日夜盼望生一个皇子,也接了大清的后代;那孝贞皇后又是贞静不过,朕和她亲近的机会很少,看来要那正宫生养太子,这事是不成功的了。如今难得这兰贵人腹中有了孕,只望她养下一个皇子来,也不枉朕的一番宠爱。从此越发把个兰贵人宠上天去,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兰贵人说一句话,皇上没有不听的。这兰贵人得了身孕以后,常常害喜,头晕呕吐,这是孕妇常有的事。但是这兰贵人因自己多杀了汉女,便疑心生暗鬼,在夜静更深的时候,她偶然从梦中醒来,便觉得那“天地一家春”的屋子四周隐隐有鬼哭的声音;再加她肚子里的东西作怪,终日情思昏昏,她认作是鬼附在身上, 颇想和皇上说明,搬回宫去。又想到自己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总有几月净身呢?那时候皇上久旷了,难保不再去找那四春续旧时的欢爱。我还不如趁早劝谏皇上搬回宫去,离了这圆明圆,她们这一班妖精也无法可使了。   兰贵人主意已定,便在枕上奏明皇上,说要搬回宫去。皇上也许久没有回宫去,也得回宫去看望正宫娘娘;再者,皇上也许久没有临朝了,也得上殿去和群臣见见面儿,问问国家的事体,不能给文武百官在背地里说皇上迷住了女色,忘记了国政。这位皇上是散漫惯了,他最怕的是坐朝,如今听兰贵人说了这个话,只因是他宠爱的,不好意思不答应。无奈这兰贵人今天也说,明天也说,又说 :“陛下倘真疼婢子,也得为婢子留一个地步;没得给娘娘说,都是婢子迷住了皇上,叫皇上忘记了宫里,这个名气一传出去,叫婢子如何做人?”她说着,不觉两行泪珠挂了下来。这时咸丰帝正在宠爱头里,见兰贵人哭了,心中异常肉痛,便忙依了她,在三天以内搬进宫里去住。   这圆明园离北京城远在四十里外。那满朝文武听说皇上要回宫了,不觉个个心中感激这位兰贵人。你道他们为什么要感激?原来北京城离圆明园四十里路,那班臣子上朝,须得每天半夜起身,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赶出城去。到园门口还不曾听得鸡叫。到天明上朝,各部大臣把事体奏明了,圣旨下来,赶回京城去,还不曾到午膳的时候。每天这样跑着,遇到大雪、大雨、大寒、大暑的天气,那百官走在路上真是狼狈不堪,叫苦连天。幸得今天兰贵人一句话把皇上劝回宫去,他们心中如何不感激?那兰贵人一到了宫里,皇上便把她安顿在熙春宫里,却吩咐宫女太监们,暂时瞒着正宫,俟贵人生下皇子,再去报与娘娘知道。因此皇上依旧每天宿在兰贵人这边。兰贵人自从有了喜,便常常害病,也曾传御医诊脉处方,无奈这是 胎气,三日好二日歹地缠绵不休。皇上又宠爱得兰贵人厉害,凡是贵人服的汤药,都要皇上亲眼看过。那兰贵人也撤痴撒娇地自己睡在床上,却拉着皇上在床前陪伴着,皇上便和她说笑着解闷儿。因此皇上天天晏起,懋勤殿上虽设了朝位,却十有八九是不上朝的。却累得那班文武官员天天在直庐里候着。   这里面却触恼了两个人:一个是大学士杜受田,一个是宗室肃顺。那杜受田觑着皇上御殿的时候,便切切实实地劝谏了一番,说:如今外患内讧,迫于眉睫;天子一日万机,正当宵旰忧勤,以期不堕祖宗之大业。咸丰帝原是敬重杜受田的,又听他抬出老祖宗来,也便不好说什么。那肃顺却很有锋芒,因为他是宗室,现掌管着宗人府,宫里的事体他都知道。他知道近来皇上宠上了一个兰贵人,心中很不以为然。原来他本认识兰贵人的父亲惠征的,惠征在日,为一点点小过节和他不相容;又打听得兰儿原在桐荫深处当洒扫时,便也瞧她不起。他如今直走内线,放了一个风声给正宫里。   那孝贞后平日最恨的是妖冶的女子,如今听说皇上迷恋着一个贵人,把坐朝的事体也荒废了,心中如何不恨。她便不动声色,起了一个早,坐着宫里的小黄轿,悄悄地跑到熙春宫来。   在寝门外跪倒,拿出祖训来顶在头上,便朗朗地背诵起来。吓得皇上忙把兰贵人推开,从被窝里直跳起来,跪着听。一面传谕劝住皇后,停止背诵;一面起来急急穿了衣帽,到懋勤殿坐朝去。退朝下来,才走到熙春宫门前,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跑出来跪倒。皇上喝问他 :“什么事体?值得这样慌张?”那太监奏称 :“方才皇后传下懿旨来,把兰贵人宣召到坤宁宫里去了 !”皇上一听,把靴脚儿一顿,连说 :“糟了!糟了 !”原来这坤宁宫是皇后正殿,凡是审问妃嫔用刑的事体,都在坤宁宫里举行。咸丰帝听了太监的话,也不及更换朝衣,便亲自赶 到坤宁宫采。踏进正屋去,一眼看见皇后满面怒容坐在上面;那兰贵人哭哭啼啼跪在当地,外面的大衣已剥去了,只穿了一件葱绿的小棉袄儿。皇后喝一声“打 !”只见那左右宫女各人手里拿着朱红棍儿,向兰贵人肩背上打将下去。皇上急抢步遮去,一面拦住棍子,一面对皇后说道 :“打不得!打不得!她身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一句话吓得孝贞后面容失色,忙走下座来,亲自把兰贵人扶起。那兰贵人也十分乖觉,又跪下去,先谢皇上的恩,又谢皇后的恩。皇后对皇上说道 :“怎么不早对妾身说知!陛下春秋虽盛,却不曾生得一个皇子,这贵人既有了身孕,也说不定将来生下一个皇子,继续了宗祧。妾身用杖打这贵人,原是遵守祖训;倘然因受了杖责伤了胎儿,岂不是妾身也负罪于祖宗了吗?”说着,也忍不住淌下眼泪来。咸丰帝原是十分敬爱孝贞后的,她杖责兰贵人,却也不恨她;如今见她哭了,便拿好言劝慰她。孝贞后又趁此劝谏皇上须留心朝事,如今外面长毛闹得不成样子,十八省已去了一半;如何还不忧勤惕励,思可以保全祖宗基业的法子?那女色,万万再迷恋不得了!咸丰帝听了孝贞后的一番劝诫,不觉肃然起敬。   这时孝贞后也只有二十三岁,虽说打扮得十分朴素,但究竟是一个少年美妇人,那眉目之间隐隐露出秀美的神色来;他们夫妻之间,也是久阔了,皇上这时不觉动了爱慕之念,当夜便在坤宁宫里宿下。这皇帝和皇后好合,在皇宫里算是一件大事,那敬事房太监须把年份月份日子时辰仔仔细细地写在册子上,皇上住一天,那册子上写一天。谁知这时皇帝和皇后夫妻久阔,竟一天一天地住着;那敬事房太监一天一天地写着,足足写了半年光阴。在这时候,孝贞后便劝皇上调养身体;知道鹿血是补阴的,便在宫里养着几百头鹿,天天取着鹿血给皇帝 吃。又每天清早催皇上起来坐朝。这时皇帝也慢慢地预闻国家大事,才知道外面闹得一塌糊涂。那洪秀全得了南京,渐渐地逼近京师来,急得咸丰帝毫无主意,有时退朝回宫,把这政事和孝贞后商量商量。那孝贞后说 :“妾身是一妇人,懂得什么朝政?况且中宫干政,祖宗悬为厉禁;望陛下不要谋及妇人,还是去找那大臣商量的好 。”这一番话,说得又婉转又堂皇,咸丰帝越发敬爱她了。后来皇上下了一道上谕,派直隶总督讷尔经额为钦差大臣,专办河南军务,抵敌那向北来的太平军。   这时,洪秀全在南京建国,开科取士,劝农务工。那外国人见他声势浩大,军队众多;他又口口声声说种族革命,为民除暴,外国人越发相信他。第一个便是美国,派了一只兵船,直放南京;洪秀全的弟弟洪仁玕是懂得外国规矩、说得外国话的,便去招待美国船主。那船主递上国书,居然称他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允许外国人通商,外国人也允许帮助洪秀全。美国公使回到上海,通报英法各国领事;大家对于太平天国都十分满意。洪秀全也派洪仁轩做钦差,到美国递国书去。从此外国人处处帮助洪秀全与清朝作难。广东的各国领事和那总督耆英作对,步步逼着他。后来耆英内调,做了学士;徐广缙做了两广总督,叶名琛做了广东巡抚。英国兵船闯进广东,广缙带了团勇敌住英兵;英兵悄悄退去。朝旨下来,赏广缙一等子爵,名琛一等男爵。   后来名琛升做了总督。谁知这叶名琛升了总督以后,便自恃有功,十分骄傲起来,他这时十分看轻那团勇。广东的团勇是从前立过功的,如何肯服?便有团勇的头目关巨、梁楫两人,悄悄地上了英国兵轮,投降去了,并与英领事巴夏礼约定,愿替他做向导。那巴领事一向衔恨这叶总督,苦得无隙可寻。这时恰巧有私贩鸦片烟的,冒挂着英国商旗,把船驶进关河来; 那巡河水师千总见了,上去把船扣住,把船上十三个中国人捉去关在监里。这事体传在巴领事耳朵里,如何肯错过机会?便写信去责问叶名琛,说那条船是英国人的。叶名琛见小小的交涉,便吩咐把十三个中国人放出来送还巴领事。谁知巴领事却不依,定要水师提督来往领事衙门去谢罪,又要捉那千总去。   叶名琛说外国人无礼,便也置之不理,却也不去防备他。英国领事却去要求香港总督带兵船来,直攻黄埔炮台;名琛也不理他。后来那兵船直开到十三洋行地面,又支攻打凤凰山炮台,夺下海珠炮台,快要到广州城下了。城里的司道大员慌张起来,大家都跑到总督衙门去请示;那名琛手执书卷,若无其事。忽然霹雳般的一声响亮,大炮轰进城来,把城墙打得粉碎,名琛才害怕起来,打发人去讲和。那英国领事和香港总督只要叶名琛一个人出来讲话,万事全休。那叶名琛听了越发害怕,只缩着颈子躲在广州城里,不敢出来。起初还有美国领事从中调停,后来看看叶总督搭架子搭得厉害,也不觉动了气,便去联合了法国公使噶罗、英国公使额尔金、俄国公使布恬庭、美国公使利特,一齐带了兵船开进广州。   军情十分紧急,这才把个叶名琛慌得手忙脚乱起来。他一面传令琼州总兵黄开广带了一百几十只钓船红单船出去抵敌,一面在净室里摆设乩坛,扶起乩来。叶总督跪拜过以后,叩求神仙降坛。慢慢地果然见那乩笔动起来了,在沙盘上写道 :“吾乃吕洞宾是也 。”叶总督看了,忙又跪下去,默默祷告道:“弟子叶名琛,忝领封圻;职守重大;夷气甚恶,城危如卵,请祖师速显威灵,明示机宜 。”祷告已毕,那乩手又扶出四句,道 :“十五日,听消息;事已定,无着急 。”叶总督见上面有十五日三字,他认做外国兵船过了十五这一天便能退去,便大大地放心,不去理他。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兰贵妃寄腹产载淳 咸丰帝避难走热河   却说叶总督迷信了乩仙的话,他打定主意,百事不管,躲在衙门里,静候过十五日,外国兵自退。司道等官来请发兵,绅商等人来请练勇,他都不准。英国公使要求五条:第一条,与总督相见;第二条,欲在南河岸造洋楼;第三条,欲通商;第四条,欲进城;第五条,索赔款六百万两。叶总督益发不去理他。各国公使大怒,第二天满城只见贴的香港总督的告示,说定于次日破城。那城里一般百姓看了,立刻慌乱起来,扶老携幼纷纷逃避。叶总督要禁止也禁止不住。不到黎明,果然城外炮声隆隆,烟焰四起,叶总督没奈何,暂到粤华书院去避难。   广州绅士伍崇耀和将军暗地里说通了,在城头上竖起白旗,求外国兵暂停炮火,把城中难民一齐放出去逃命去。那边香港总督也下文书给合城官民,说只打叶总督一人。于是巡抚将军都统等官员以及绅土们,都到观音山上去避难。外国兵营里炮火又响,叶名琛无地可躲,城门一破,英国兵先进城来,赶到粤华书院里,把叶名琛捉住,横七竖八地把他拖上英国兵船。这时有一个戈什哈跟随在叶总督身旁,他趁外国兵不留意的时候,悄悄地对总督指着海水说道 :“大人瞧.这海水不是很清的么?”那叶总督听了他的话,莫名莫妙。这戈什哈气愤极了,便纵身一跃,自己沉在海里死了。这时英国公使做主,把捉来 的广州官民一齐放回,只带了这个叶名琛,从广州到香港,又从香港到印度,把他关在一间楼房里。叶名琛住在印度却也自得其乐,终日吟诗作画,空下来又时时诵读《吕祖经》。他的诗画署名“海上苏武 ”,流传在外国的却也不少。   广东巡抚见外国兵去了以后,才提奏入朝。咸丰帝看了,不禁大怒,立刻下谕,从两广总督起,所有广州合城文武官员一律革职,另委了两广总督去和英、美、法三国的公使讲和,又委黑龙江办事大臣和俄国讲和。这时外国所提出来的条件却比不得从前了,总督大臣见条款十分严厉,却不敢做主,便去奏明朝廷。咸丰帝把条款发给军机大臣会议,议了许多日子,也议不出一个眉目来。那四国兵将见所求不遂,便索性开了兵船打到北京去。英国兵船十四只,法国兵船六只,美国兵船三只,俄国兵船一只,一齐停?自在天津白河里;一面又提出条件,托直隶总督谭廷襄转奏皇上。咸丰帝便派户部侍郎郭崇纶、内阁学士乌尔棍泰前去议和。英国公使见这两个官衔上没有全权两字,说中国政府没有诚意,又说中国政府瞧他不起,便不由分说,带同兵船从白河直闯进大沽口去,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了大沽炮台。   咸丰帝没奈何,改派了桂良、花沙纳两位钦差大臣,全权去和各国议和。各国提出的条款又多又严,内中单讲英国公使提出的条款已有五十六条,最重要的三条:第一条,是于旧有上海、宁波等通商五口外,加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等处;又于长江一带,从汉口到海州,许其选择三口为洋商出运货物往来之所。第二条,是洋人所带眷属可长住北京。第三条,是偿还洋商亏损两百万两,军费二百万两;付清赔款,方将广州城交还中国。还有修改税则、允准传教等条。此外法国也提出了四十二条,又另索赔款一百万两。这两位钦差也不 敢自专,请命于朝廷。咸丰帝这时身体不好,常常害病,也没有这许多精神去对付外国人,便传谕一概允准;口令桂、花两位钦差,会同两江总督何桂清,亲自去查察各海口何处宜于通商,再定税则。四国兵船先后驶离天津,到上海会齐。总算把这桩外交案件暂时告一个结束。   兰贵人这时居然生了一个皇子,不但是皇帝皇后欢喜,便是那满朝文武和海内居民,人人都欢欣鼓舞,大小衙门悬灯庆祝。这也是当时专制时代奴隶人民的现象。按到实在,真正肚子里欢喜的只有咸丰帝一个人,这时立刻把兰贵人升做兰贵妃,那新生的皇子取名载淳。从此这兰贵妃也因自己生得皇子,十分骄傲起来,非但不把宫中的妃嫔放在眼里;便是那孝贞后,也因她生了皇子,另眼看待她几分。   说实在的,这个皇子也不是兰贵妃生的,乃是圆明园里的一个汉女,名叫楚英生的。这楚英也是读书人家小姐,她父亲是湖南人,在京里做了几年小京官,仅仅糊得口。他女儿楚英却出落得洛神一般的风韵,官场中慕她的美名,都托人来说媒。   无奈她父亲生性清高,说他们都是浊富,不配娶我的女儿。谁知到楚英十六岁上,她父亲一病死去了。只落得两手空空,身后萧条。后来宫里雇用管宫汉女,楚英的母亲贪图俸禄大,便把楚英送进宫去。便是在楚英心想,也不过到宫里去打扫庭院,看守房屋,决没有意外事体的。谁知这位风流天子却出奇地欢喜玩弄汉女,他最爱的是那三寸金莲。怡好这楚英不但脸儿长得好,而且裹得一双好端正瘦小的金莲。有一天,她在牡丹花丛中间闲玩着,咸丰帝从廊下走来,远远地望见花丛下面露出一双小脚儿来,勾动了他情怀,忙向侍卫们摇手。那侍卫们也看惯了皇帝的情景,知道皇帝又要干风流事体了,便悄悄地避去;楚英便在这一天受了皇帝临幸。任你如何贞节的女子,待 到一踏进宫门,总难保得贞节了!楚英那时迫于势利,也是无可如何。一连召幸了几次,不觉已有了身孕;肚子一大,皇帝便丢在脑后了。   这时正是兰贵妃初得宠的时候,专一和汉女作对。她住在园里,瞒着咸丰帝的耳目,将那班汉女暗地里打死、溺死的不计其数。后来,兰贵人又打听得有一个楚英曾受过皇帝的临幸,便吩咐太监把那楚英去唤来。在兰贵妃心思上,满想把她打死,后来一看见楚英带着肚子,细细一盘问,知道是龙种。她便立刻变了一个主意,从此把个楚英藏在自己后房;自己也装着假肚子,哄着皇帝说自己受了孕了。又怕住在园中耳目众多败露出来,她便把楚英装成大脚,改了旗装,夹在宫女队里带进宫去,依旧藏在一间密室里。待到那楚英十月满足,养下一个男孩儿来;便趁着楚英肚子痛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拿一杯毒酒灌在她肚子里去,立刻把个产妇药死了。一面暗地里雇了乳母,在密室中乳着这孩子。看看自己装的假肚子也已十月满足了,便把那孩子抱来,满身涂着血水,只推说是自己生下来的。后来皇帝皇后见这孩子长得格外魁梧,便也格外欢喜。   兰贵妃见大事成功,便不觉骄傲起来。又因为住在宫中有这正宫娘娘管束着,不得任性,便又怂恿着皇帝搬到圆明园去住。这时已在三月终,照例原可以搬进园里去住了,皇帝便依了兰贵妃的话,进园去依旧住在天地一家春里。咸丰帝许久不到园中来,又在这春深的时候,园中景色分外鲜媚,把个风流天子乐得早把朝廷大事丢在脑后去了,终日带着这兰贵妃到处游玩。但是咸丰帝大病以后身体十分虚弱,在园中游玩,要人扶持;常常坐着黄轿,或是坐着御舟代替行走。这时园中也养着许多鹿,皇帝天天饮一杯鹿血;几百头花鹿养在“碧澜桥”   东面坦坦荡荡的地方。兰贵妃每天带几个宫女在这地方骑射。 射着花鹿玩儿。咸丰帝见兰贵妃骑马骑得很好,便带她出园打鸟雀去,三千御林军保护着,在万寿山脚下玩了一天,打得无数鸟雀。看看天色傍晚,那园中文武大臣知道皇上快要回园了,便排齐了班次在园门口候着。远远地听静鞭声响,御驾已到了门口;文武百官一齐跪下地去。这时正在鸦雀无声的时候,忽听得马蹄声响,当先一个旗装的少妇,骑着马跑进园门来;见两旁百官跪着,便在马上笑说道 :“怎么今天矮子这样多啊!   ”娇声呖呖,一骑马早已过去了,吓得百官们头也不敢抬。后来打听那骑马的少妇便是如今最得宠的兰贵妃。兰贵妃进园了半晌,才是御驾到。这一天皇帝玩得非常尽兴。第二天是兰贵妃的生辰,在园里吃酒听戏,又热闹了一天。皇帝圣旨下来,把兰贵妃改作懿贵妃。这一天懿贵妃陪皇上在“壶中日月长”   轩里吃酒,吃到夜深才安寝。第二天皇上病了,忽然吐起血来,慌得懿贵妃忙传御医,一面报进宫去。那孝贞后夫妻情分原是深的,得了这消息,便急急赶到园中来看视。亏得皇上的血是急气攻肺,吐的是肺血,调养了三五天,便渐渐地止住了;又养了半个月,一般也能游玩行走了。   皇上在病中,孝贞后又切切实实劝他保养身体,莫过宠了懿贵妃;又说懿贵妃是个受宠不起的人,常常要干预朝政,这不是我们女人应该管的事体。那懿贵妃自从生了皇子以后,那言语举止之间,便是对于皇帝也不觉露出骄纵的神色来。咸丰帝也有些觉得,只是心中实在溺爱她,便也不忍去说她。如今听了孝贞后说话,知道皇后是一片好意;又知道懿贵妃是十分阴险的女子,便也推着病不和懿贵妃见面。这时,皇上又想起“四春”来了,便把牡丹春、杏花春两人传来。一看她们,已经消瘦得多,远不如从前那种娇艳模样了。皇帝问她们:为什么这样憔悴?杏花忍不住哭了。牡丹春便告诉说,懿贵妃如何 虐待她们,“那班宫女太监都害怕贵妃的势力,吃也不给我们好吃,穿也不给我们好穿。住在园里,真是苦不堪言 。”杏花春又奏说 :“懿贵妃住在园里,专一与汉女为难,瞒着皇上的耳目,拉到屋子里去,被懿贵妃活活打死的;又拉去抛在太液池里,活活淹死的,不知有多少 。”皇上听了不觉大怒。第二天传旨,把懿贵妃召来。那懿贵妃耳目很长,有那总管安得海替她打听消息;知道皇上动怒了,懿贵妃便披头散发,怀中抱着皇子,进宫去跪在皇帝面前,只是碰头求饶,又做出那可怜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