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艳史 - 第 14 页/共 26 页
徐大华和那客人被绑在马棚里,有两个小校看守着。徐大华自以为是死定的了,那眼泪和下雨似地落下来。只有那客人谈笑自若,常常和那小校讲着话;觑着一人小校走到墙根撤尿的时候,便悄悄地把另一个小校唤近身来,低低地对他说了几句话。那小校听了,吓了一跳,怔怔地对那客人脸上看着。那客人对他说道 :“你不用害怕,你:倘然给俺去报了信,这总兵家里的产业妻小一齐赏给你可好吗?”那小校说 :“别的我不爱,只爱他家那三小姐,长得好似水葱儿似的,勾人魂魄。
”那客人便点点头说道 :“便把他家三小姐赏给你 。”那小校听了便高兴起来,说道 :“这样空手白眼的去报信,有谁相信我?”那客人便叫小校走近身来,在自己怀里摸出一颗小印来。吩咐他 :“快把这粒印送到官府里去,你自有好处 。”那 小校得了印,便飞也似地出去。
这里总兵官正忙着收殓儿子,又吩咐家里的刽子手:当小霸王的尸首搁在棺材盖上时,便把马棚里吊着的两个囚犯拉出来破肚子。这总兵仗着自己势焰薰天,地方官也趋奉他;便是他在家里用私刑杀死人,地方官也不敢去问他。他曾经在家打死一个丫头,踢死一个书僮,又逼死一个姨太太,私自埋葬了,也没人敢去问他,何况如今儿子被人打死,拿凶手来抵命,越发是名正言顺了,总兵家里正忙乱的时候,忽然墙外一棒锣响,门丁进来报说 :“合城文武官员,上自巡抚大人,下至县太爷,都来了 。”那总兵官认做是来为他儿子吊孝的,忙穿戴衣帽,迎接出去;待到见了抚台大人的面,正要作下揖去,只听得耳根边一声 :“抓 !”那抚台早已放下脸来,走过四个中军官来,把总兵官揪住。总兵官问 :“俺犯了什么罪?”那抚台也不说话,带他直走到后园马棚去,那班文武官员见了那客人,一齐跪倒。徐大华在一旁看了,也十分诧异。抚台亲自上来替那客人松了绑,又叫人把徐大华也松了绑。只见那抚台又爬下地去,在马粪堆里磕着头,口称 :“臣罪该死 !”到这时,那总兵才明白过来,被绑的人便是当今的圣天子,吓得他忙跪下地去,连连磕着头说道 :“罪臣该死!只求皇上赏一个全尸 !”那皇帝也不去理他,出去大门去;外面早已须备下龙舆,皇帝坐着回船。 太后七八天不见皇上了,如今见了,便捧住了不放手,又再三劝说:皇上万乘之尊,切不可微行出外,倘有不测,叫天下臣民负罪先皇,便有许多臣子,也纷纷上奏章劝谏,皇上吃了这个惊吓,从此却也胆小了,只是舍不下那小红,便把她用软轿悄悄地抬上御舟来,朝朝宠幸。那徐大华和银红两人,受了这一番磨折,皇帝赏徐大华做刑部侍郎,准他把银红带进京 去供职,又连下三道上谕:第一道,把那总兵官立即正法,他儿子戮尸;第二道,把全城的文武官员一齐革职;第三道,把总兵官的家产妻孥全没入官,分一半家产赏给这报信的小校,又赏他都司的官职,还把三小姐配给他做妻子。乾隆帝也游玩得厌倦了,匆匆到杭州去了一趟,便下旨回銮。御驾走到山东涿洲地方,忽然又出了一宗离奇案件,把好好一个皇孙杀死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涿州府皇孙出现 同乐园宦女失身
却说乾隆帝回銮,御舟停泊涿州地方,自有一班地方官上船去叩请圣安。官员退出以后,皇帝便把乡间的父老传上船来,亲自问他民情风俗和稻麦的收成。正问话时,忽见一个老年和尚,搀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上船来,跪在当地,不住地磕头,这时御舟上的人看了,都十分诧异。乾隆帝打发总管太监下去盘问,那老和尚说 :“贫僧名叫圆真,当年和四皇子多罗履端郡王永城十分要好,郡王在日,常常蒙召进府去谈经说道。如今郡王死了,老僧便出京来,在这涿州地方圣明寺里做主持。
这个孩子,便是当年郡王的亲生子,当今皇上的嫡亲孙儿。只因家庭大变,流落在外面,一向是老僧收养着。现在听说圣驾过此,老僧想贵子龙孙,不可抛弃在外边,特把他带来送还皇上。一来,叫这孩子回京去,安享富贵;二来,也不负了当年和郡王的一番交情 。”这件事来得离奇突兀,那总管太监听说是皇孙,便也不敢怠慢,急忙奏明皇上,乾隆帝听了,也觉得十分诧异,吩咐把小孩传进舱去,皇帝看那小孩生得方脸大耳,举动从容,谈吐洪亮,一时也看不出他的真假来;便传旨把那和尚和小孩一起带进京去审问。
到了京里,乾隆帝把这案件交给和珅。和珅回府去,先把那小孩传进来问时,那小孩朗朗地说道 :“俺从小便养在圆真 和尚庙里,认圆真是俺的父亲。后来俺到五岁上,懂得事了,圆真和尚便说俺是多罗履端郡王的儿子。只因是侧福晋生的,那大福晋时时想弄死俺,才将俺偷偷地救出来,养在庙中。俺听了和尚的话,知道自己是当今的皇孙,便时时对和尚说,要进京见皇祖父去;如今既蒙皇祖父把俺带进京来,便请贵大臣替俺奏明皇上,快快放俺回家去 。”和珅听了他的说话,看了他的神情,一时也猜不出是真是假,暂把他留在府里。又传那和尚来审问,那圆真和尚供说 :“郡王在日,和老僧十分知己,常常把老僧传进府去谈道参禅,下棋吃酒;又把内室的事件告诉老僧。
原来郡王有两位福晋,一位正福晋,一位侧福晋。那正福晋是丰贝勒的闺女,面貌美丽,性情十分泼辣。侧福晋原是小家碧玉,常常被正福晋虐待;郡王有时劝说几句,连郡王也被辱骂。因此郡王十分生气,常常对老僧说起。老僧劝郡王,闺房里面总以忍耐为是。后来不多几年,那侧福晋生下一位公子来,那大福晋知道了,越发怀恨;她觑着郡王出差在外面的时候,悄悄地打发一个丫头,把那公子偷出府去,意欲把他丢在空野地方饿死他。那时老僧正到郡王府去,被俺撞见了,便求他们布施给老僧抱回庙剃度做了小和尚去。那丫头进去对福晋说知,福晋也答应了;一面叫老僧把这小公子偷偷地抱去,一面报到宗人府,假说是害天花死了。那侧福晋同时也被大福晋弄走了。待到郡王回来,见母子两人都不见,把他一气,便吐血死了。如今老僧念郡王身后,只有这个种子,又是皇上的嫡亲孙儿,因此把他送还皇上,给他骨肉团圆;老僧看在郡王的交好面上,原没有别的贪图,只求大人早早审问明白,老僧也得早早回庙去 。”
那和珅得了两人的口供,便急急进宫去回奏。乾隆帝听说 那和尚重翻旧案,心中也有几分着慌;忙进宫到“绿天深处”
和春阿妃商量去。
列位,你知道这春阿妃是什么人?原来便是多罗履端郡王的大福晋,如今给皇帝收下,封了妃子,住在绿天深处,十分宠爱她。当初宗人府奏报永城郡王生了一个儿子,乾隆帝心中即也十分欢喜;后来又报说害天花死了,皇上想起皇嗣单薄,便也觉得不欢。传旨把郡王唤进宫去,问起皇孙害天花的情形;那永城便回奏:皇孙死时,臣儿恰恰出差在外,当时实在情形,臣儿不曾亲见,不敢谎奏,须问儿媳春阿氏才得明白。待到把永城的大福晋传来,不禁把个公公看怔了。那大福晋花容玉貌,举止风流,果然是极好的了;她说话的时候,口齿伶俐,笑靥承睫,越发把个风流天子勾引得神魂填颠倒。乾隆帝暗暗地留心她一言一笑,绝似从前死去的香妃。这时勾起了皇帝的一片痴心,他这??也忘了翁媳的名分,竟把个大福晋着意怜惜起来。
那大福晋原是一个聪明人,见了皇上这一副神气,便放出她迷人的手段来,一派花言巧语,回眸低笑,早把个皇帝捏在手掌里。乾隆帝听春阿氏说完了话,便对郡王说道 :“这个媳妇儿真能说话,好似朕院子里的鹦哥,听了叫人忘倦。如今皇太后正好少一个陪伴说话的人,朕如今把她留在宫里,每日陪着皇太后说话消遣儿。朕也做了一个孝子,你也不失为贤孙 。”永城郡王虽明知皇帝不怀好意,但也不好说得,只得把他的福晋留在宫里,垂头丧气地出来,冷冷清清住在家里。他想起爱妾亡儿,郁郁寡欢,不多几天,便成了咯血之症,一病死了。
永城郡王死过以后,那春阿氏便升做妃子,每天和皇上寻欢作乐,调笑无间。正快活的时候,忽然那皇孙出现了。在乾隆帝心中,还不免有子孙骨肉之念,去和春阿妃一商量,那妃子一口咬定,说 :“陛下收留不得的。事隔多年,真假不可知; 即使果然是真的,他日续嗣郡王,长大起来,知道妾尚在宫中,必不甘心于妾,为他生母报仇。那时外间传播,皇上也有不便的地方。倘然一定要招认他做皇孙,便请陛下赐妾一死,妾也无颜侍奉陛下了 。”说着,便掩袖娇啼起来。皇帝最宠爱这个妃子,见她一哭,便心疼起来,忙拉着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到了第二天,又把和珅传进来,忽然换了一副严冷的面色,说道 :“那皇孙已死七年,宗人府中有案可查。现在忽然外面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定是那奸僧妄图富贵,欲仿宋是明的故事。
卿须传集刑部官员,另立特别法庭,从严审问明白,莫叫村野小儿冒认天家骨肉 。”
和珅听了这番话,心中早已明白,退出宫去,把皇上的圣旨宣布了。第二天,由刑部主审,请大学士都御史诸官员们在一旁陪审,公堂设在乾清门左面空屋内。和珅和刘统勋两位大学士高坐中间,两旁坐着六部人员。刑部有一个章京名保成,口才敏捷,性情狡猾;和珅知道他是一个能员,便委他做主审官,坐在公案下面。停了一会,把那和尚和孩子两人提上堂来,先由保成照例把他两人的来踪去迹审问一过,便站起来对堂上说道 :“诸位大人,据卑职看来,这里面大有疑窦。诸位大人倘肯给卑职审问的权柄,卑职立刻可以把这案件问个水落石出 。”和珅听了保成的话,便微微地点头答应他。保成转过脸来,喝声 :“把妖僧捉出去 !”便走上两个虎狼一般的差役来,揪住圆真和尚的衣领,直拉出堂外去。保成便慢慢踱到那孩子眼前,举手便是两个嘴巴,打得那孩子哇地哭起来。满堂官员看了,都大惊失色。只听那保成大声问道 :“你是什么地方来的村野小儿?受那妖僧的欺哄,胆敢在朝廷上冒认皇孙。这是犯的死罪,你若不好好招供出来,便当砍下你的脑袋来 !”说着,擎起佩刀来,搁在那孩子的头颈上。那孩子被吓得直叫起 来,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我原不知道什么是皇孙,我只知道那和尚是我的爸爸。我记得四五岁的时候,和尚常常指着我对别人说道 :“这孩子姓刘。这样看来,我是刘家的孩子,原不是什么皇孙;我本不知道皇孙是什么,那和尚对我说 :‘到了皇上家去,可读书做官,有好饭好菜,穿好衣服,出门骑小马,坐小轿,有许多人侍奉我 。’如今你们不给我骑小马坐小轿,又要拿刀杀我;我不愿做皇孙了!求你们放我,仍旧跟着和尚一块回去,可好吗?”这孩子说完了话,又大哭起来。堂上许多官员看这孩子可怜,便都替他抱屈;只因怕和珅的威势,大家不敢多嘴。保成听这孩子招供了,心上十分得意。回过头来,对堂上笑说道 :“诸位大人听得么?他原不是什么皇孙,竟是刘家的孩子。如今卑职审问明白了,请大人们定案 。”
这时刘统勋坐在堂上,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这案且慢定。
试问三尺孩童,在威吓之下,何求不得?况且据那和尚说,这孩子生下地不多几月便抱出府去。究竟是不是皇孙,莫说这孩子自己不知道;便是俺们活了偌大年纪,那自己在父母怀抱中的情形,怕也不能明白。据本大臣看来,今日这桩案件,非得再把那和尚传上来审问一番不可 。”和珅听了他的话,心中好不耐烦,便冷冷地说道 :“贵大臣若不嫌烦,便再把和尚传上来审问审问也不防事 。”保成在下面,又叠连声喊 :“传和尚!
”那差役又把和尚拥上堂来。这孩子一见那和尚,便指着和尚哭道 :“俺好好的姓刘,怎么叫我来冒认皇家孙子?如今却害我杀头来了 !”说着,又拉住和尚的衣角,大哭起来。这和尚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来,说道 :“你明明的一位皇孙,如何今天变了口供?从前俺对人说你姓刘,原是怕人知道,为遮人耳目起见 。”那保成不容他说话,把公案一拍,喝声 :“妖僧胡说!这孩子自己已供认了,你还不快招么?”喝一声 :“用刑! ”那左右差役,接着一声喊,唿啷啷铁链夹棍一齐丢在那和尚身旁。吓得这孩子又大哭起来,说道 :“俺们快回去罢!俺不愿做皇帝家里的人,皇帝家里吓死人也 !”和尚气愤愤的指着堂上说道 :“都是你们这班奸臣,上欺君皇,下虐人民。你们吃的是清朝俸禄,永城郡王嫡亲的皇子,和你们有什么仇怨?
却要灭绝他的后代。俺死了做鬼,也要和郡王来揪你们的魂灵呢 !”圆真和尚说罢,还咬着牙齿,奸臣奸臣骂不绝口。骂得和珅火起,喝一声 :“打死这贼秃 !”那左右差役正要动手时,那刘相国起来拦住,说道 :“且慢!如今俺们屈打成招,叫天下人说俺们不公平。据本大臣意思,须把那旧日抱这皇孙的丫头找来,叫他当堂认明,究竟是否皇孙,俺们才可定案 。”这时天色已晚,和珅吩咐退堂。
当夜进宫去,奏明皇上;皇帝便传旨,所有从前郡王府中的丫头老妈子,一齐上堂证明。那丫头老妈子早已得了春阿妃的好处。第二日上了公堂,把那孩子唤上堂来,给她们认。她们齐口说不像。又说:从前的皇孙,是瘦小长颊脸儿,手臂上有一块红斑的,如今这孩子却没有。内中有一个丫头供说 :“当年皇孙死了,是她亲手收殓的;如何现在又有一个皇孙出现?”又有一个老妈子供说 :“俺是从前那皇孙的乳母。那皇孙确实是死在她怀中的,决不有错 。”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那和尚哑口无言。那刘相国坐在上面,明知他冤枉,也无法挽救他。停了一会,众大臣商量定下罪来,圆真和尚立即正法;那孩子发配伊犁。圆真和尚临刑的这一天,大骂昏君奸臣。那孩子到了伊犁,年纪慢慢地大起来,自己知道确是当今皇孙;便去和伊犁将军说知,那将军替他转奏朝廷。和珅见了奏章,悄悄地先去通报春阿妃子。那春阿妃子便和皇帝撒痴撒娇,要皇帝下旨,把伊犁将军革了,放和珅的亲戚名叫松筠的去做伊 犁将军;又要把那孩子在伊犁地方正法。这皇帝听了妃子的话,统统依她。可怜堂堂一位皇孙,只落得一刀结果了性命!
这是皇帝越发把春阿妃宠上天去。虽说皇上从江南回来,带了一个郭佳氏,一个蒋氏进宫,但也总爬不到春阿氏上面去。
那蒋氏、郭佳氏又是苏州人,性情和顺,语言伶俐,一味趋奉着春阿妃子;春阿妃子也和她们好。妃子自小儿深居闺阁,不曾见过外面的情形;郭、蒋两人告诉她江南地方如何如何好玩,那街市如何如何热闹,把个春阿氏哄得心里热辣辣的,常常和乾隆帝说,要一块儿到江南游玩去。乾隆帝说 :“朕才从江南回来,如今又要到江南去,怕给臣子们说话 。”后来还是春阿氏想出一个法子来,在圆是园里造一条买卖街,那店堂格局,统照苏杭式样。古玩店、衣装店、酒楼、茶馆,色色俱全。那店铺中伙计、值堂的,也都从苏杭地方觅来。下至卖花的、卖水果的、卖瓜子的,都拿着篮在街上叫卖。宫里的太监,个个拿出钱来做店东。各种货物,由崇文门监督在外城各店肆中采办进来,把各种货物记明价格。卖去的货物,照值还价,不曾卖去的,仍将货物退还。正月初一开园,皇帝下谕,准满汉各大臣进园游戏。那班官员在大街上来往观看,见有卖食物水果的,大家抢着购买。有时邀集许多同仁,上酒楼茶馆去沽饮晶茗。那跑堂的往来招呼,和在外城店铺中一模一样。有时皇上穿着便服,后面跟着几位妃嫔,到饭馆来吃饭;见了大臣们,彼此点一点头,好似朋友一般。店小二往上菜,呼酒报帐;吃酒的客人猜拳行令,有说有笑。一时诸声杂作,皇帝和妃嫔们看了这样子,不觉大笑。有时皇帝也写着请贴,请客一二人,大概都是宗室闲散大臣和西清馆中的供奉,陪着皇帝吃酒,一般的也谈笑猜拳,毫不拘束。那大臣们吃到高兴的时候,也叫几个条子来请酒;有时皇帝一个人出来游玩,在酒馆中叫了许 多条子,和那班窑姐儿纠缠捉弄。倘遇到皇帝酒醉的时候,便拥着妓女走到套房里睡去,直到天晚,也不肯回宫。太监们无法可想,便在房外打着云板。原来宫中的规矩,皇帝一听得云板响,便当起身离开这地方。
皇帝有时陪着太后来游园,那太后也打扮得和平常妇人一般,见园中那些走江湖卖膏药、变把戏、卖草药、卖卦卜字的、也挤在人堆里去看热闹,那侍卫只得远远地站着保护着。正月十三到十八这六天里面,称做“灯节 ”。皇帝吩咐把园门开放,传谕满汉臣民眷属,下至小家夫妇,都准许进园来游玩,算是与民同乐的意思。皇帝在这时候,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和那班小家儿女宦室夫人调笑着,十分快乐。太监们迎合皇帝的心意,在各处套房里铺设下床帐,听皇帝随意坐卧。到了第三天,忽然有一个大汉闯进套房来,手中握着一柄尖刀,四处找人的样子。被侍卫看见了,抢上去把那大汉捉住,发交步军统领衙门审问。那大汉气愤愤地说道 :“俺妻子进园去游玩,被昏君诱进套房去奸淫了。俺如今找昏君去和他拼命 !”那问官听他嘴里说得十分龌龉,便也不问下去,打入死囚牢,第二天便在牢监里杀死了。自从出了这案件以后,那园中便禁止男子出入。
圆明园中,自从这一年设了买卖街以后,每年正月便成了例规:皇帝和妃嫔们在园中游玩,直到灯节以后才把街市收拾起来。乾隆帝取与民同乐的意思,把这买卖称做“同乐园 ”。
到第二年同乐园开门的时候,园里又闹出一桩风流案件来。原来京里有一位礼部侍郎姓庄的,他年纪已六十岁了,只因死了结发妻子,便在窑子里去娶一个姑娘来。那姑娘名“赛昭君 ”,她面貌的美丽且不去说她;她年纪只二十四岁,生性十分活泼,常常爱在外面闲逛,凡是京城里香厂庙会热闹的地方,到处有她的脚迹。庄侍郎前妻生下有一个女儿,也生成风流性格,俊 俏容貌,和这后母十分投机。她母女两人瞒着侍郎,终日在大街小巷闲闯,引得那班游蜂浪蝶,终日跟在她母女两人后面评头晶足,调笑无忌。那赛昭君有一种极淫贱的脾气,爱和人调笑,爱听人称赞她的美貌,因此这些店家伙计都和她闲谈笑谑,无所不为。那女儿到底是大家闺秀,初见她继母这种轻狂的样子,不觉羞得她低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后来渐渐地也看惯了,连她自己也和人调笑无忌起来。这女儿名叫秋官,年纪只十八岁,人人知道她是庄侍郎的小姐,那班油头光棍便一盆火似地向着她。秋官又故意卖弄风骚,若近若拒,到后来,到底受了风流的孽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莺啼燕唱江南去 匣剑帷灯刺客来
却说赛昭君和秋官母女两人,终年在京城游玩也玩厌了,忽然异想天开,打听得那圆明园每年开同乐园一次,准官民妇女进去游玩。她母女两人打扮得万分妖娆,到灯节时候也进园去游玩,每日在街上招摇过市。太监们打听得她母女两人的来历,便也大着胆和赛昭君兜搭去,后来那班侍卫和店家伙计都来和她戏嬲;她母女两人不但不恼,反以为得意。赛昭君最爱打听宫中的事体,那太监侍卫们都赶着告诉她,说皇上如何风流,妃嫔如何美貌。说到动神的地方,大家捉搦玩弄一阵。那秋官娇憨跳掷,最是有趣,大家和她调笑,她从没有恼恨的;大家背后取她绰号,称她“小玩意儿 ”。
有一天,赛昭君和太监们在酒楼中闲谈,说道 :“皇上的面,俺虽见过几次,但总在街心里,不曾看得亲切,且不能和皇上对面讲话儿;倘得和皇上对面讲一句话儿,或是同坐着吃一杯酒儿,便是一生荣幸的事体了 。”那秋官也接着说道 :“皇上长得好一部三绺胡子,俺倘能摸一摸,也是十分荣耀的了。
”那太监们听了,说道 :“这也不难,待皇上来时,我们替你报告上去,奏明你母女二人如何美貌,皇上必当召见 。”内中又有一个太监说道 :“说虽如此,那皇上到园中来是没有一定的时候,也许一日来过几次,也许三五天来一次。你母女既要 见皇上,须住在园中候驾。但是园中每天房饭吃用很要费钱的,如何是好?”那赛昭君又有一种脾气,她仗着丈夫有钱,有谁说她拿不出钱她便生气。如今听太监说了这句话,她便不生气了,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扣钱庄折子来,向桌子上一掷,说道:“花几个钱算得什么!这扣折子你们拿着,俺两人在园中住上十天,怎么样?”太监见了钱折,早眉花眼笑,忙收拾锦绣的床铺、精美的食物,供养她母女两人。赛昭君住在园子里,和那班侍卫谑浪戏嬲,什么丑样儿都做出来;那秋官到底是女孩儿,还不敢怎样放荡。
赛昭君住在园里,一天又一天,不觉得到了第五天上;这时早已是上灯时候,忽然那班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说道 :“万岁爷来了,快接驾去 !”赛昭君忙拉着秋官出去。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脸上长着三溜胡子,大模大样地走进屋子来,后面跟着许多侍卫们。那男子坐下,一回头叫大家出去,侍卫们一齐退出去了。店小二送上酒菜来,那男子吃了几杯酒,才向那母女两人招手儿。赛昭君和秋官走近身去坐下。男子问 :“你俩是什么人?”赛昭君回说 :“是姊妹两人。为奸人所卖,误落窑子里 。”这几句话是太监教导她的。那男人慢慢地酒醉了,便拉着她母女两人百般猥弄。秋官被这男人破了身。赛昭君认做他是皇上,便放出迷人的本领来,出奇地媚惑他,直到深夜才去。这样接连三夜。到第四夜,赏出许多大内的珍宝玩器来;那男子也就不来了。母女二人正打算回家去了,看了那钱折上,已支去了八万多两银子,不觉吓了一大跳,急问时,太监说:“这里面的食物住宿原是很贵的 。”她也无可奈何,满想把皇帝赏她的珍宝拿出去卖钱,补满折子上的亏空;谁知把那珠宝拿出去一估价,原来都是假的。后来,那侍郎发觉了这笔钱,查问时,赛昭君推说 :“是替老爷谋缺分花去的。曾去求了某 福晋去转求某王爷;在王爷家亲自见到万岁爷;万岁爷又如何亲口答应她,给老爷好缺分,叫老爷耐心守着 。”一派花言巧语,说得个侍郎无可奈何。从此这庄侍郎常露出穷相来。
侍郎有一个兄弟,家中人称他四爷,见哥哥娶了一个窑姐儿在家里,心里已经不舒服了。后来不知怎么,她嫂子和侄女儿在同乐园里的事体被他们打听出来了;便写了状纸,告到京兆尹衙门里。那京兆尹见告的是皇帝,吓得他不敢受理。这事件却传到都老爷的耳朵里,有一个姓江的御史听得了,也不问他三七二十一,拉起来就是一本,奏明皇上,说:太监不该炫色攫金,罪在不赦。皇帝看了这奏本,十分诧异,便悄悄把和珅传进宫来,着他承审这桩案件。和珅领了旨意,立时把那谎骗的太监捉来,一面又所赛昭君母女两人传到案下;邀集满汉军机大臣和京兆尹当堂会审。那赛昭君一一招认出来,说皇上如何奸污她,如何把假珠宝哄骗她。那听审的大臣听她供出皇上来,吓得他们脸上一齐变了颜色;和珅急忙把赛昭君拉下堂去,那赛昭军还是满嘴的嚷着皇上奸淫命妇,那秋官却也哭得和泪人儿一般。和珅和众大臣商量,要定赛昭君一个反坐的罪,一面却把那太监杀了灭口;又定那庄侍郎一个教唆的罪。独有刘统勋说 :“这事不可孟浪。俺们先入奏去,看皇上神色如何;倘这案件是真的,便当偿还这侍郎的银两,定太监一个充军的罪。倘这案件没有皇上的事,便该拿太监正法,把太监的家产抵给侍郎;另由御史弹劾这侍郎治家不严的罪 。”
和珅一时打不定主意,刘统勋便独自进宫去奏闻。皇上听说有人告他奸淫命妇,便传谕说 :“朕之不德,十数年来固多物议,但亦未敢为伤风败俗之行。今庄氏母女一案,着满汉军机秉公审理,务期水落石出,切勿有所顾忌 。”刘统勋得了这个圣旨,便把那太监用刑审问,这太监熬刑不过,便招认说: 只因贪图她母女多财,便拿一个假皇帝去哄她。又问:假皇帝是什么人?供说:是外城西大街驴马坊的掌柜。当堂出签,把那掌柜提来一审便服。刘统勋判定那太监和掌柜一并正法,把他两人的家产判偿庄侍郎;又把赛昭君母女两人发配功臣为奴。
这案件出了以后,从此同乐园中便不许民间妇女出入。一过正月,皇帝又闲着无事可做,每天和春阿妃、郭佳氏、蒋氏三人在宫里调笑无间。后来郭佳氏奏说 :“陛下从江南回来,原搜罗了许多珍宝,又陛下常常记念江南的风景,何不在这圆明园中照江南名胜的模样盖造起来?把那些珍宝都陈列在园中,贱妄们终日得陪奉陛下在里面游玩着,一来也免得陛下牵挂江南,二来贱妄们在里面游着,也好似回到江南一般 。”皇帝听了,也便高兴起来,会传谕内务府和西清馆中的供奉人员:把江南各处名胜地方的风景,细细地画在纸上,进呈御览。这个圣旨一下,那班供事人员天天一幅一幅地画着:什么西湖风景、金山风景、扬州风景、大明湖风景、苏州风景,一处一处地细细画成图样,共有三百六十幅。皇帝和三位妃子挑选了四十个景子,发交和珅,叫他监督工程,从速建造。
那和珅得了这个圣旨,便打发许多人员到山、陕、江南一带去采办木料,在山东、河南、山西几省地方捉拿人伕;又假说是皇上的旨意,着各省地方官绅捐助银钱。打听得有钱人家,便派人去勒索,稍不如意,便说他违背圣旨,办他的罪。因此和珅又得了许多钱财,弄得地方怨声载道。内中有一个湖北太守,名亢雨苍的,死得最苦。那亢雨苍家里原是有钱的,只因他没有官做,常常受官府的敲诈;他便发狠,独立捐助海塘工程洋三万元。山东巡府替他奏明皇上,圣旨下来,赏他四品顶戴,分发在湖北做武昌知府;那家财越发富厚,在扬州一带,置了许多盐田,和那盐商汪如龙又十分要好。谁知他有钱的名 气一天大似一天,居然传到和珅耳朵里。这和珅正当着监造圆明园四十景的差使,四处搜刮银钱;便派一个人到湖北去,向亢知府要钱,一开口便是一百万。那亢雨苍原是个守财奴,听了这样大的数目,岂不要把吓倒;况且他实在也拿不出这许多钱,勉强报效,送了三万两银子去。和珅见他不肯出力报效,便心生一计;这时山东正捉住一大群海盗,和珅便叫人暗暗买通那些强盗头目,教他诬供说亢雨苍是他们的窝家。这个口供一报上去,皇上十分震怒,立刻下谕,把亢雨苍革职,满门抄斩。亢雨苍家里有一个五个月的小孩儿,也不免一刀之罪。
这桩案件,和珅办得痛快,那亢雨苍的家产,老实不客气被和珅一人独吞了。谁知亢雨苍家里还留下一个祸种:这人姓余,名大海;原是亢雨苍朋友的儿子。那朋友和亢雨苍有八拜之交,朋友临死的时候,把他儿子托给亢雨苍的。亢雨苍把大海留在家里,教读成人,替他娶了媳妇;这余大海又生成一幅神力,任你一千斤的铁石,他都一手擎得起来。后来亢家查抄了,亢雨苍却给大海一万块钱,悄悄地打发他走开。这时大海新死了妻子,只有一个女儿,一时无可投奔,便投在汪如龙家里。他得了亢雨苍的好处,却时时不忘替亢家报仇;汪如龙却不知道他心中的事体,见他气力强大,便请在家中做一个镖师。
乾隆皇帝第三次下江南,吃了总兵官的亏,便暗地里搜寻有气力的人,编一队神机营保护圣驾。汪如龙便把余大海保举上去,皇帝当面试过,见余大海气力过人,便十分重用他;待到两宫回銮,大海也随驾进京,他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的一个女儿交托给汪如龙。余大海的女儿名叫小梅,长得姿色娇艳,风韵翩翩。汪如龙原是个好色之徒,早已看中了她,待到大海进京,汪如龙便仗着自己的势力逼淫了小梅,把她收做诗妄。
那梅念在父亲面上,便含垢忍辱地厮守着。她父亲余大海也因 为要替亢雨苍报仇,在宫中竭力和和珅拉拢,常常送他礼物;又打听得宫中机密的事体,便悄悄地通报和珅。和珅也在皇帝跟前常常赞着大海的好处。皇帝听了和珅的话,把大海升做神机营长,终日在宫中保驾。
大海初进京来,原想刺死和珅,替亢家报仇;后来天天近着皇帝,看看皇帝那种荒淫无道的样子,心想:俺中国的百姓都吃着他一个人的苦,俺不如连皇帝也杀了,也替千千万万的百姓出这口气。他便想了一个一举两得的计策:原来宫中规矩,无论亲信大臣王公贝勒进宫来,都不许带刀。便是那神机营侍卫们,也只许带长刀,不许带短刀,只怕臣下行刺,长刀容易看见,短刀不容易搜检。只有和珅,皇上赏他一把金柄的短刀,柄上刻着和坤的名字,终日挂在身旁。不知怎的,这柄短刀忽然落在大海手里。有一天夜里,皇帝怀中拥着春阿妃朦胧欲睡,忽然眼前一晃,一个大汉跳进屋来。皇帝眼快,一声喊,那柄短刀已向皇帝脸上飞来;亏得春阿妃子手快,忙拿拂尘的柄打去,那柄儿削断,短刀落在床上。皇上拾起刀来看时,见那金柄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和珅”两个字,这时那刺客已去得无影无踪。那班侍听得喊声,也都赶到屋子里来,皇帝因那凶器上有和珅的名字,只怕和珅受人的指摘,便把那短刀藏过了,只说 :“有一刺客,闯进屋子来谋刺联躬。如今这刺客逃出院子去了 。”那班侍听了,便抢出院子去,四下里搜寻;直闹到天明,也不见那刺客的影子。
第二天一查点,独不见神机营长余大海,立刻把内外城门关闭起来,大索三日,也杳无消息。这时满朝文武都齐集武英殿,恭叩圣安。众官员齐奏说 :“那余大海既是汪如龙推荐的,便该星夜派人去把汪如龙提进京来,严加审问 。”一句话提醒了乾隆帝,便立刻下谕给两江总督,着他把汪如龙拿解进京。 这汪如龙家里有千万家财,平日常常把财物孝敬和珅的;如今和珅见要拿解汪如龙,他便一面把圣旨按住,一面进宫去替他求情,说 :“陛下莫问,暂把这案件交臣办理,臣总可以把余大海这人着落在汪如龙身上,叫他把余大海交出。由臣审问,那时臣的嫌疑也洗清了,汪如龙的罪也没有了 。”皇帝听了他的话,把这大案交给和珅去办。和珅得了旨意,暗地里打发一个亲信人员赶到扬州去,会同扬州的盐大使去见汪如龙。
这时余大海一击不中,便立刻逃出京城,连夜到汪如龙家里躲着。余大海的意思,虽不能刺死皇帝,丢下那柄短刀,刀柄上有和珅的名字,那和珅的性命总也不保的了。谁知那乾隆帝实在把个和珅宠得厉害,不但不办他的罪,还要他来办余大海的罪。余大海躲在汪如龙家里,风声一天紧似一天,他知道自己存身不住了,便和汪如龙说,要躲到别处去。汪如龙这时已得到北京的消息,如何肯放他脱身;他原有一座别墅造在江心里,那地方是一个小洲,四面都是江水,汪如龙便把大海藏在别墅里,一面暗暗地告到官里。那扬州知府会同守备官,带了五百人马,悄悄地去把别墅围住,那大海好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解到京城里,也不问口供,立即绑出法场,砍头示众。
大海的女儿小梅得了消息,大哭一场,埋怨汪如龙,说他不该见死不救;那汪如龙一派花言,把自己的罪恶瞒过了。谁知和珅杀了大海以后,又在皇帝面前保举汪如龙,说他擒盗有功。
圣旨下来,赏汪如龙双眼孔雀翎,以道员用。
汪如龙卖去了大海,强占了小梅,又得了功名;他常常戴着钦赐的翎毛到亲戚朋友家里去吃酒,夸说自己如何得和珅的重用,又如何用计擒大海,如何得皇上的恩典,洋洋得意。早有他手下的小厮,悄悄地去对小梅说知;小梅才明白汪如龙非但是奸污自己的仇人,且是卖去父亲性命的仇人。她索性糟踏 自己的身子,结识那小厮。从此以后,汪如龙在外面的一言一动,小梅统统知道。
这时,乾隆帝因为要造圆明园的四十景,又下旨南巡,到江南去参观风景,那沿路的大臣自有一番忙碌。在扬州接驾的,依旧是那汪如龙、江鹤亭那一班富绅。那时圣上还未到扬州,汪如龙预备接驾的事体,日夜忙碌得连饭也没有空儿,因此不常小梅房中来。小梅觑空,便把那小厮唤进房去,悄悄地和他商量大事;这小厮原是汪如龙最亲信的,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把小厮带在身旁。这时汪如龙仍把个樗园收拾起来,为皇上驻跸之所,园中顿时收拾得花枝招展,灯彩辉煌。不多几天,果然皇帝到了,一走进园内,便想起从前风流的事体,便传汪如龙进去,问起 :“从前的烟花女子,如今可还在吗?”汪如龙回奏说 :“昔日美人,今日已退归房老,不堪再侍奉圣上了。
臣如今有十二金钗献与皇上 。”皇帝听了,便十分欢喜,忙唤他把十二金钗送上来。汪如龙早已预备下来了,出来把十二个扬州名妓打扮着献上去,这十二妓女里面,有两个长着绝世容貌,可称得脂粉魁首。一个名叫倩霞,年纪十八岁;一个名叫绛霞,年纪十七岁,原是一对姊妹花。如今见了皇帝,皇帝出奇地宠爱她们;日间命十二钗轮流歌舞劝酒,夜间却只唤她姊妹两人进去侍寝。里面皇帝饮酒调笑着,外面汪如龙却奔走照料,十分辛苦。
第四天夜晚,汪如龙在樗园里照料正书记乱的时候,忽然内急起来,他便走到一个静冷的墙角里小解去,正在这个当儿,见他那小厮悄悄地从身后走来;汪如龙见是亲信,便也不去防备他。不料那小厮走到汪如龙身旁,举起尖刀向他主人颈上狠命地一刺;只听得“啊哟”一声,汪如龙倒在地上死了。那小厮正要转身逃时,早巳惊动了园中一班侍卫,四面赶来,抓住 这个凶手。要知那小厮为什么要刺死他的主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文字奇冤冢中戮尸 姊妹绝艳水底定情
却说那小厮刺死汪如龙后正打算逃走,吃那班侍卫四面拦住,脱身不得,只见他回手擎着尖刀,向自己胸口去刺,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 !”便也瞪着眼死去了,侍卫们忙上去拔去那尖刀,解开衣襟,忽然露出那一抹酥胸和两个高耸白嫩的乳头来。大家看了诧异,揭去他的帽子,便露出一头云髻来;脱去她的靴子,露出两只红菱似的小脚来,刺客并非小厮,却是一个绝色的少女,侍卫们不敢怠慢,一面去禀报侍卫长,一面去通报汪如龙家里。汪如龙的夫人赶来一看,认识这女刺客便是那小梅。她身上穿着小厮的衣服.那小厮却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又在小梅衣袋里搜出一张冤单来:上面写着和珅如何诬害亢家,她父亲余大海又如何替亢家报仇,汪如龙又如何强奸她自己,如何卖去她父亲的性命。她如今刺死汪如龙,一来为父亲报仇,二来为自己雪恨。一张纸上,原原本本写着蝇头楷;又说和珅贪赃枉法,是一个误国奸臣,求皇上立刻拿他正法。
那班侍卫都是和珅的心腹,见了这张冤单,早给他销毁了。
却谎奏皇上说 :“这刺客手拿尖刀,闯到御楼下面,东张西望,原想行刺皇上,给汪如龙眼快看见了,上去拦捉,那刺客便将汪如龙刺死。乾隆帝听了臣下这一番谎奏,信以为真,便下旨追赠汪如龙头品顶戴,派梁诗正代皇上到他家去御祭,又给他 治丧费一万两。皇帝自从出了这桩案件以后,便处处留心,并且怀疑那倩霞、绛霞和那十个妓女都不怀好意,便连夜打发她们出园去;一面调集扈从人马,日夜在园外巡逻。那倩霞和绛霞姊妹两人,正得皇上的宠幸,忽然见要打发她们出园去,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还和皇上撒痴撒娇地依恋着不肯出去。后来皇上哄她说 :“回銮的时候带你们进京去 。”又问她们 :“家住在什么地方?”倩霞回奏说 :“我姊姊的妆阁在河楼上,楼下种着一株高大柳树的便是 。”皇帝吩咐她:你两人打听得朕回銮过扬州的时候,快在楼上点一盏红灯,朕便打发人来取你姊妹两人进京,她姊妹两人听了皇上的回话,十分欢喜,便真的去住在河楼上,天天守着。
乾隆帝因常常遇到刺客,疑心人民还存满汉的意见,要刺死满清皇帝,替汉人报仇。他想:这报仇的思想都是读书人鼓吹出来的;如今朕欲查验民心的向背,须先从读书人身上下手。
便下诏,凡御驾经过的地方,许沿途读书的士子把他的诗文著作献上来,由皇上过目;做得好的,赏他银钱,十分好的,又赏他官衔。这个旨意下去,那班士子妄想名利,便大家抢着献诗献文;皇帝分派给几个文字侍从大臣察看。虽说没有文章,却也没有悖逆的句子。
这时江阴地方有一个姓缪的老名士,他因功名失意,在家中著了一部小说,名叫《野叟曝言》。他自仗多才,书上天文地理兵农礼乐历数音律,没有一种学问不讲。书中的主人便是他自己的化身,说那西湖杀龙的一段,颇有自命不凡的气概。
说到那李又全、春娘一段,又是十分的淫秽。姓缪的有一个女儿,名叫蘅娘,知书识字,十分聪明。她见父亲著的书里面有许多犯忌的地方,又描写淫秽,必遭毁禁,常常劝着她父亲。
无奈这姓缪的高自期许,他逼着女儿,把这部《野叟曝言》用 恭楷抄写,装璜成一百本,藏在一只小箱子里,打算候乾隆驾过路的时候,把这部书献上去。平日见了亲友,也拿出这书本给亲友观看,夸耀他自己的博学。他亲友中有一个金兰甫,原也是一个读书少年,家中富有钱财,见蘅娘面貌美丽,几次托媒人到缪家去求婚。这姓缪的嫌兰甫举动轻佻,便一口回绝他。
兰甫含恨在心,兰甫的叔叔金藕舫,也因田地纠葛的事体,和姓缪的打过官司。因此他两家互不相容。如今打听得姓缪的有这一部书,兰甫也曾到缪家去读过一遍,见上面有许多触犯忌讳的话,便悄悄地去到江阴府衙门里去告密。那知府原得到内廷的密旨,专搜查这种叛逆的著作,如今见兰甫来告密,便亲自去拜望那姓缪的。这姓缪的不知他们是计,又拿出那部《野叟曝言》来给知府看。知府见上面有许多夸大的说话,那杀龙一段,显系是杀皇帝的意思。当下假作称赞几句,又怂恿他定要献与皇上,定可得皇上的奖赏。姓缪的听了,便十分得意。
到了圣驾过江阴的这一天,他便穿着袍褂,手中捧着书匣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岸帝献稿。那江阴知府早已预备下了,只须御舟上说一声“拿下 ”,他便动手。谁知待这部《野叟曝言》送上御舟上看时,打开书箱,里面藏着一百本白纸本儿,上面一个字也没有。皇帝看了诧异,传话出去问他什么意思,那姓缪的见他的书忽然变了白纸,也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皇帝认做他是个呆子,便传旨申斥了几句,也便放他回去了。那金兰甫和江阴知府枉费了一场心计,依旧是抓不着姓缪的把柄。
这姓缪的也因为一生心血都在这部书上,如今一个字也不留,叫他如何不伤心?他在家中便长吁短叹。却不知道,他那部书早已被他女儿偷出,装在小缸里,悄悄地拿去后园埋在地下了;却拿白纸照样地装钉成一部假的书,藏在书箱里。这也是使她父亲免罪的法子。后来直到姓缪的死过以后,蘅娘嫁了 丈夫,才悄悄地又把这部《野叟曝言》掘出来,藏在家里,直到现在。这都是后话。
如今再说乾隆帝因防汉人反叛,有意兴文字之狱;当时到底被他找出两桩案件来,一桩是《黑牡丹》诗,一桩是《一柱楼诗稿》。那黑牡丹诗原是大学士沈德潜著的。那沈德潜,名归愚,做得一手好诗。乾隆帝自命是文学士,常常和臣下和诗作文,只因他诗文根底很浅,做出来总不十分讨巧,只怕给臣下见笑;便请两位大臣在他身旁,常常叫他们捉刀——一个是纪晓岚,专代皇上做文章的;一个便是沈归愚,专代皇上做诗词的。后来沈归愚死了,便由梁诗正代作。那沈归愚因皇帝看重他,他在皇帝跟前常常露出骄傲的样子来;皇帝因为诸事要仰仗他,便不和他计较,反格外敬重他,沈归愚六十岁时还是一个秀才,到七十岁时,便拜作宰相。到八十岁时,予告还乡。
皇帝还常常打发官员到他家中去问好。这是何等荣耀的事体!
后来乾隆帝作了十二本御制诗集,特送到沈归愚家里去,请他改削。那沈归愚却老实不客气,在御制诗上批了许多坏话,又删去了许多诗词,送回京中。乾隆帝看了,心中虽说不高兴,但看在老臣面上,便也不说什么。
隔了一年,沈归愚便死了。乾隆帝此番南巡过苏州地方,想起老臣沈归愚来,便摆驾到他坟前去吊莫;又传他的子孙到跟前来,问了几句话。忽然想起沈德潜是一代诗人,家中必有遗著,便向他子孙查问。他子孙享着祖父的家产,文墨却一窍不通的,终日里闹着嫖赌吃喝的事体,也闹不清楚,这时皇帝忽然查问起沈德潜的遗著,他们平日既不留心先人的手泽,知道什么是犯讳不犯讳,便把沈归愚的原稿一古脑儿献出去。乾隆帝看时,上面有许多诗是诗集上不曾刻入的;又有许多代皇帝作的诗,他也一齐收入诗稿,下面注明“代帝作”三字。乾 隆帝看了,不觉恼羞成怒,他想:御制诗已经刻出去了,这诗稿里又有代作的字样,岂不坏了朕的名声?但心中虽不乐,却也无法处置。后来,又看到他的未定稿里面,有一首《黑牡丹》诗,劈头一联便是“夺朱非正色,异种亦称王”两句。乾隆帝看了勃然大怒,说到 :“好一个大逆不到道的沈归愚!他明说是朕夺了朱家的天下,又骂朕是异种,这如何忍得?”便立即下旨:沈归愚生前受朝廷厚恩,今观其遗著有意诽谤本朝,迹近叛乱,着即掘墓扑碑。又把沈归愚的尸首从棺材里拖出来,砍下头来;沈氏子孙一律充军到黑龙江,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孙儿。这一桩文字狱,把那班读书人吓得缩着脖子躲在家里,从此以后,也不敢献什么诗文了。
这时扬州东台地方有一个绅士,名叫傅永佳的,忽然献出一部《一柱楼诗稿》,向江苏巡抚衙门告密,说这作一柱楼诗的徐述夔是个叛逆。他在诗中有许多叛逆的话,如咏正德杯诗里有两句 :“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 。”这个壶儿,便是说“胡儿 ”,他说当今天子是胡儿 :“胡儿搁半边 ”,是说要推翻大清天子,重立明朝天子的意思。这时乾隆帝正四处搜寻叛逆的文字,那地方官也想讨皇帝好,因此特别注意。如今江苏巡抚见了这本诗集,便知道有了升官的路,当即把诗集献与皇上。圣旨下来,果然发掘徐家的坟墓,又斩徐述夔的脑袋;徐家子孙一律正法;徐家田产,赏给傅永佳。扬州知府谢启昆、江苏藩台陶易,说他是同党庇护,隐匿不报,一齐发充新疆效力。那江苏抚台果在升了两江总督。可怜徐述夔一家性命,都送在这两句诗上,你道凄惨不凄惨!说到傅永佳的告密,原和徐家有私怨的。
傅永佳的父亲做过一任御史,告老回家,他却极爱风流的。
那时东台地方有一个土娼,名叫小五子的,长得清艳淡雅。傅 绅士在她身上已经花了整万银子了,颇想娶她回去,做一个金屋姬人。谁知,那小五子却暗地里爱上了那徐述夔。这徐述夔当时在扬州府衙门里当幕友,年纪又轻,才学又好;后来调到江苏藩司里去,势力越发大了,便把小五子娶回家去,宠擅专房。此事给傅绅士知道了,气得他发昏章第十一。后来扬州府闹漕案件,傅绅士也在里面;徐述夔告密说,傅绅士主使抗漕。
公文下来,捉拿傅绅士。傅绅士上下行贿,才免了这场灾祸;但是家财也花尽了,人也气成病了。傅绅士临死的时候叮嘱他儿子傅永佳,务必要报了这个私仇。傅永佳留心多年,才得到这部《一柱楼诗稿》。害得徐家家破人亡;傅永佳又得了徐家的田产,他是何等快乐。
这时,皇上御驾已从杭州回来,船过扬州地方,又出了一桩离奇案件。原来扬州有一个富绅人家姓孙。那孙绅士已在五年前死了,那孙太太管教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名叫孙含芳,二女儿名叫孙漱芳,调理得好似月里嫦娥,流水仙子一般;知书识字,又做得一手好针线。含芳年纪十七岁,漱芳年纪十六岁。
扬州全城的人都知道孙家有这两个美人儿,谁不愿去娶她做媳妇?今天张家,明天李家,那说媒的人几乎把她家的门槛要踏断了。那孙太太是宠爱女儿的,诸事去问她女儿。谁知她女儿一口回绝,说到二十岁再提婚事,须得要拣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才肯嫁他。她姊妹两人还有一个心愿,只因姊妹两人感情十分浓厚,今生今世不愿分离,要两人同嫁一个丈夫;倘不如她的心愿,情愿终身不嫁。她姊妹两人立了这个誓愿,叫她母亲如何知道。姊妹俩同住在一间河楼上,楼下一簇杨柳,遮着一个石埠,姊妹俩倦绣下楼,常常并肩儿坐在石埠上垂钓。这河面上十分清静,来往船只很少,因此她姊妹也不怕给人看了姿色去。 谁知这时,早有一个少年郎君在河对面饱看了美人了。那少年名顾少椿,也是绅宦人家,他父亲顾大椿,在京中做御史;母亲胡氏,在家里督率儿子读书。少椿的书房在楼下临河的,恰恰和孙家的妆楼相对。每逢含芳姊妹在石埠上垂钓,那少椿从窗棂里望去,好一副绿荫垂钓的仕女画儿。少椿到底害羞,天天看着,却不敢去惊动她;又因生性温柔,也不肯做这煞风景的事体。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对他母亲说知,托人去说媒,她姊妹两人依旧是一句老话,要到二十才嫁。少椿无可奈何,只得每天在窗棂中望望罢了。从此以后,书也无心读,饮食都无味,终日坐在书房中长吁短叹。母亲以为他在书房里用功,便也不去留心察看他。讲到那含芳姊妹两人,越发不知道有人在隔河望她,为她肠断。
天下事有凑巧。这时候是初夏天气,那临河一带花明水秀,越发叫人看了迷恋。含芳姊妹两人常常到埠头上来闲坐纳凉。
有一天午后,正是昼长人静,含芳一个人悄悄地走出河埠来垂钓,不知怎么,一个失足,倒栽葱跌入河中去了。这时两岸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顾少椿却是处处留心着的,见了岸上人跌入河中去了,把他吓了一大跳。他也顾不得了,忙脱下长衣,开了后门,一纵身也向河心里跳下去。在少椿心中,原是想去救那孙家小姐的,谁知他两人都是不识水性的,一个头晕,早已昏昏沉沉随水氽去了。在少椿心里,一心要去救他孙小姐,他在水中奋力挣扎着,见孙小姐在河心里头颠来倒去,那一缕去鬟,早已被水冲散了。少椿奋力向前扑去,给他拦住了孙小姐的衣襟。那孙小姐见有人救她,也拼命挣扎,顾不得含羞了,一伸手把那少椿紧紧地拖住,少椿也拦住她的颈子。
他两人在水中胸腰紧贴,香腮厮温。谁知在水中的人,越是用力,越往下沉;他两人渐渐地沉到河底去了。顾少椿在河底里, 还是竭力地把孙小姐的身子往上擎着。正在危急的时候,妹妹漱芳也到河埠来寻她姐姐,一看水面静悄悄的,只见河中心的水势打着漩涡儿,又见一只小脚儿伸出水面来。漱芳认得是她姊姊的脚,发一声喊,扑通一声,也跳下河去。这一喊,却把两岸的人家喊出来,一齐推出窗来一看,见一个姑娘氽在水面上,便有许多人七手八脚地拿着长篙,把漱芳小姐救上来。这漱芳小姐指着河心里哭着,说姊姊掉在河里了。大家听了,再去把她姊姊救上来。那含芳这时也已被水灌饱了,救上岸来,昏昏沉沉开不得口。可怜那顾少椿沉在河里,也没有人去救他。
孙太太把大女儿搂在怀里,一声儿一声肉地喊着,大家又帮着施救,还有谁去顾着河心里的顾少椿?
顾少椿的母亲胡氏在隔岸看热闹,回进屋子来,到书房里去看她儿子时,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地下丢着少椿的一件长衣。
胡氏看了,知道事体不妙,忙回身出来,到河埠头喊时,一眼见那石条上搁着她儿子的一双鞋儿。那胡氏大哭起来,指着河心里求着大家救她儿子。有几个识水性的一齐跳下水去,再救她的儿子去,直从河底里把少椿拖上岸来。胡氏看时,早已两眼泛白,气息全无。这一急,把个胡氏急得双足乱蹬,也是一声儿一声肉地大哭了起来。这时那边的含芳小姐慢慢地清醒过来,孙太太把她抬进屋子去。这班人丢了孙小姐,都来救顾少椿。胡氏又去请了医生来,从傍晚时分,直救到半夜里,才慢慢地转过气来。他第一声便喊道 :“快救孙家小姐 !”他母亲告诉他说,孙家小姐已被救活了。他便闭上眼,不说话了。从此顾少椿抱病在床,直病了一个多月,才慢慢地能坐起身来。
那含芳小姐经过养息,早已能够走动了。但从此以后,便把个顾少椿深深地藏在心里。听人说顾少椿害病很重,她姊妹两个便在闺房里对天点着香烛,替少椿祷告着,求皇天保佑他 病体早早痊愈。后来又听说他能起身了,便对她母亲说 :“顾家少爷为俺几乎送去了性命;如今他害病在床,俺们也得去看望他一回,免得叫人背后批评俺不懂得礼节 。”那孙太太听女儿话说得有理,便也带着她到顾家来,胡氏接着,说了许多话。
她母女两人又到少椿床前去问候了一番。那少椿见含芳越发出落得俊俏了,心中不由得欢喜,只因碍着她两位老太太面上,只是四只眼睛痴痴地望了一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含芳小姐,见少椿两粒眼珠在她脸上乱滚,只羞得她底下脖子去,站在她母亲背后。这里孙太太和胡氏两人退出屋来,背着含芳小姐提起他两人的亲事来。胡氏说 :“我们这个,早已求过你家了。如今只请孙太太回去,背地里问一声你家小姐。倘若小姐愿意,俺们便好做事了 。”那孙太太便告辞回去。要知他们的婚姻成功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红烛照处美人死 绿树荫中帝子来
却说孙太太回去的第二天,顾家果然打发一个媒婆来,第二次到孙家来说媒,那含芳小姐起初听说顾家来求媒,她猜那顾家公子必是一个纨袴子弟,不懂得恩情的,因此,第一次求婚时便一口回绝。此番见顾少椿是一个翩翩公子,又是美貌,又是多情,她如何不肯。况且他两人在河底里粘皮贴骨地搂抱过,在含芳小姐心里,这生这世,只有嫁给顾家公子的了。暗地里问她妹子时,也愿意一块儿嫁去。到了夜里,含芳小姐悄悄地把这个意思对她母亲说了,她母亲便打发媒婆来对胡氏说知。那胡氏听孙家允了婚。且一允便是两个,她如何不乐?便是顾少椿心里也是喜出望外,因此,他的病也好得很快。胡氏看她儿子全好了,便预备拣日子给她儿子定亲。谁知好事多磨。
在他们定亲的前一天,忽然接到他父亲从北京寄来的一封信,说已替他儿子在北京定下一头亲了,女家也是做京官的;并说当年要娶过门的。少椿看了,好似兜头浇了一勺冷水,气得他话也说不出来,整整地哭了一天,第二天便病倒在床上。胡氏看了十分心疼,忙用好话安慰他;一面托媒人回绝了那孙家。
那孙含芳姊妹两人得了这个消息,一不哭,二不说话,暗地里说定了:一辈子守着不嫁。好在她家里有的是钱,又没有别的兄弟,这万贯家财也够她二人浇裹的了。 只是那顾少椿心中十分难受。这时已到盛夏天气,十分炎热,少椿便把卧榻移到楼下书房来,他也是为睡在床上可以望着对岸孙家妆楼的意思。胡氏却不知儿子的用意,只好顺着他的心意罢了。看看睡了几天,远望那对岸的妆楼,终日窗户紧闭。少椿心想,含芳小姐也病倒了吗?可怜俺两人一段心事,隔着河,有谁替俺去说?他因想起心上人,常常终夜不得入睡。
有一天半夜时分,他在床上正翻腾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得窗子上有轻轻剥啄的声音。少椿霍地跳下床来,轻轻地去开了后门,见月光下亭亭地站着一个美人儿,望去好似那含芳小姐。这时少椿情不自禁了,一纵身扑上前去,拉着她的玉臂儿,说道:“想得我好苦也 !”那小姐忙把少椿推开,低低地说道 :“俺不是含芳,俺是漱芳,姊姊想得你厉害,你快去吧 !”少椿看时,见河埠下泊着一只瓜皮小艇子,少椿理顾不得病体,和漱芳两人手拉手儿下了艇子,轻轻地渡到对岸,只见那含芳小姐站在石埠上候着。他三人便并肩儿坐在石埠上,娓娓地倾谈起来,好在有一排柳荫儿做着天然的屏障,外面的人也瞧不见他们。他三人直谈到五更鸡唱,才悄悄地各自回房去。从此以后,石埠聚会成了每夜的功课。
天气自夏而秋,外面的风露渐渐儿有些忍不住了,漱芳小姐便想了一个法子,叫少椿留心看着,每夜觑孙太太睡熟了,他们便在楼头上点一盏红灯,见了红灯,便悄悄地渡过河来,她姊姊便把他接进屋子去;倘然不见红灯,千万莫过来。少椿得了这暗号,悄悄地过去,径进她们的妆楼;一箭双雕,享受温柔滋味。这样暗去明来又过了半年的甜蜜光阴。
有一天,忽然大祸来了。当她姊姊点着红灯,正在楼头悬望时,只听“嗖”的一声,飞过一支毒箭来,一箭穿过她姊妹两人的太阳穴,一齐倒在地上,这毒箭是见血封喉的,她姊妹 两人悄悄地死在楼上。那顾少椿兀是静悄悄地守在楼下,直到天明,还不见她姊妹来开门,少椿心中越是疑惑,越是不肯走开。后来她家里的丫头走进小姐房里去,见两位小姐并肩死在地上,忙去报与太太知道。那太太听了,直跳起来,抢到她女儿房里,搂着两个女儿的尸身嚎啕大哭。那少椿在门外听到哭声,知道事体不妙,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打进门去,抢上楼去,扑在两位小姐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那孙太太看着不雅,吩咐把少椿拉起来;一面报官去。
江都县听说出了这件人命案,他关自来相验;见这顾少椿形迹可疑,便把他带回衙门去审问。顾少椿见死了他的心上人,恨不得跟她们一块儿死去,见县官审问他,便一口招认是自己谋害死的。待到那问官问他:为什么要谋死孙家的小姐,和怎么样谋害死的。他却说不出话来。那胡氏见她儿子被县官捉去了,急得她拿整千银子到衙门里去上下打点,又写信到京里去,要顾大椿急赶回扬州来告衙状。这时乾隆帝从杭州回来了,正在扬州,接了顾御史的状子,便吩咐扬州知府把顾少椿释放了。
那边孙太太见释放顾少椿,如何肯休?她也报着冤单,赴水告状去。乾隆帝退还她的状纸,一面推说是可怜孙家的女儿年轻死于非命,便派扬州知府御祭去,而追捕凶手的事件,绝不提起;便是地方官,也弄得莫名其妙。
后来,乾隆帝回銮以后,忽然有两个少妇人,打扮得十分鲜艳,到孙家去探望孙太太,那少妇自己说是姊妹两人,姊姊名倩霞,妹妹名绛霞。原在勾栏院中,曾经得乾隆帝召幸过,后来皇帝到杭州去,吩咐她姊妹俟回銮过扬州的时候,在楼头点一盏红纱灯,便当打发人来接她们进京去。她家住在状元桥边,状楼靠河楼下也有一株杨柳;如今孙家后楼也有杨柳树,楼头也点一盏红砂灯,莫是皇帝错认了孙家是倩霞家里,原要 射死倩霞姊妹两人的,如今射死了孙家的姊妹两人。这句话却被他们猜着了。乾隆帝为什么要射死姊妹两人,连倩霞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待做书的来替她们说吧。
只因乾隆帝见小梅刺死了汪如龙以后,便刻刻留心;疑心倩霞姊妹两人也是来行刺的,因此不敢留恋,忙把她姊妹两人送回院去;带她到京里去只一句话,原是说着玩的,在乾隆帝心里,原不打算结果她姊妹的性命,后来忽然想起:不带她姊妹回京,怕她们怨恨。从前皇帝宠爱他姊妹两人的时候,在枕席上什么恩爱秘密的话都说过,深恐她姊妹怨恨至极,把宫中的秘密都泄露出去。因此便起了谋杀她姊妹的心。回銮过扬州的时候,便悄悄地打发一个侍卫,拿毒箭去射死她姊妹。
谁知事有凑巧,那孙家姊妹在那里做偷期密约的事体,楼头也点一盏红灯,那侍卫错认是倩霞姊妹的妆楼;恰巧楼头也有两个美人儿并肩靠着,那侍卫以为目标是千真万确的了,一箭射去,把好好一对姊妹花送到枉死城去了。那倩霞姊妹两人打听得孙家出了这件命件,心知皇帝要结果她二人的性命,忙偷偷地把红灯除去,躲在别院姊妹的家里,待皇帝回銮以后,才出头来,到孙家去探望。那孙太太听了姊妹一番话,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只得把这案件搁起不提。倒是那顾少椿不肯负心,把含芳姊妹两口灵柩接回去,葬在自己祖坟上,算是他的原配,那北京娶来的算是继配;又把孙太太接到自己家里,和父母一般侍奉着。可怜他两家人,只因皇帝一个念头,弄得他们家破人亡。而乾隆肚子角里,早已把这桩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乾隆皇帝回到宫里,那和珅承造的圆明园四十景已成功了:把天下的名胜,都造在这一座园子里;又把天下的珍宝,也都陈列在这座园子里,乾隆又去过骄奢淫逸的日子了。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死宝妃高宗伤往事 游离宫嘉王窥秘像
却说圆明园原是在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大建筑,这时和珅承造园中四十景,每一景,或靠山、或傍水、或阔大、或精小,真是各抱地势,勾心斗角。讲到全国风景最幽雅的地方,要算那安澜园一带了,什么采芳洲、飞睇亭、绿帷舫、无边风月阁、烟月清真楼、染霞楼、方壶胜境、琼华楼、蕊珠官、三潭印月、天宇空明、清旷楼、华照楼、澡身浴得池,都是清秀高华,四时咸宜的地方。乾隆帝当日进园来见了这去处,便赞不绝口,流连不肯去。和珅迎合上意,便奏请圣上驾跸。皇帝依奏。他是一时三刻离不开春阿妃和郭佳氏、蒋氏三位美人的,当时也把三人搬进园里:春阿妃住蕊珠宫,郭佳氏住方壶胜境,蒋氏住华照楼。乾隆帝每天在正大光明殿坐朝,朝罢回园,便和这三个人调笑。每到春天,在琼华楼一带游玩;到夏天,在采芳洲、飞睇亭、绿帷舫一带游玩;到秋天,在烟月清真楼、染霞楼、三潭印月、清旷楼一带游玩;到冬天,在无边风月阁游玩。
有时想别的妃嫔,便回大内去,带着许多宫眷进园来,满个园中游玩着;有时奉着皇太后来游园。每逢四时佳节,又把文武大臣召进园来,各处游玩,赐宴吟诗。皇帝自己做四十景图咏,命文学大臣和诗,刻一本诗集子,颁赐王公大臣。
圆明园地方阔大,乾隆帝在里面四时游玩,毫不厌倦。还 有那和珅终日陪伴着,常常想出新玩意来,博得皇帝的欢心。
和珅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皇上和宫眷嬉笑调情,他也不忌避的。内中一个郭佳氏,因长得白净秀美,皇帝格外宠爱她。郭佳氏格外爱惜自己,她最爱洗浴,又爱那玉器,她住的屋子里,帷帐屏幛都挂着碎玉:微风吹动,一阵阵叮当响声,十分悦耳。
此外镜台牙床都嵌着白玉,便是郭佳氏衣襟裙带上,都缀着玉片儿。眉心帽沿上,也缀着一方羊脂白玉;衬着粉腮上红红的胭脂,真是娇滴滴越显红白。乾隆帝因她爱玉,凡是四方进贡来的玉器,都搬来陈设在郭佳氏屋子里,屋子里有玉树一株,高和人齐,那树枝上挂着各种珠宝玩具。乾隆帝宠爱之极,便把郭佳氏进封宝妃。
这时,福康安收服和阗,那和阗地方是出玉的。乾隆帝因宝妃爱玉,便秘密下一道圣旨,叫他多搜玉器。不多几天,那和阗的玉器送进京来,陈设在圆明园里。那玉有各种颜色,有白如雪一般的,有黄如蜡一般的,有红如霞一般,有绿如翠一般的。宝妃看了,拍着手,笑得她一张樱桃嘴合不拢。其中有一样最贵重的东西,是大块白玉雕成一匹玉马:长鬣高蹄,方眼紫鼻,露出几丝血斑纹,那颜色都是天然生就的;全身洁白光润,长约三尺余,高约二尺余。乾隆帝看了,笑说道 :“这玉马和宝妃,可称得双美了 !”和珅听了,便去在华照楼下造一座宝马亭,把玉马供在亭子中间,亭子四面,用白石栏杆围绕着。宝妃每天要洗澡的,有时拉着春阿妃和蒋氏同在浴池里洗澡。这时虽在夏天,和珅怕她们娇嫩皮肤受了风寒,便在华照楼后面造起一座大锅台来,把水烧热了,用铁管曲曲折折地通到池底,灌进热水去,称做温泉。三位美人在温泉里洗浴,大家嬉弄一阵。皇帝靠在池边看着她们,和珅也陪在一旁看着。
那班妃子,有的在水面上抢着球的,有的爬在石狻背上唱着曲 子的。独有那宝妃从浴池里出来,用两个宫女交着臂儿抬着她到宝马亭中,裸着身体坐在那玉马背上,四五个宫女忙着拿软巾替她揩干身上的水珠,又替她浑身扑着粉,拿一匹轻纱裹住她的身子;打开云鬟来,宫女替她梳一个堕马髻儿。又有一个宫女送上琵琶来,宝妃弹着琵琶,唱着曲儿。皇帝在椅子上坐着看着,直看到穿上衣裙,才和她手拉手儿地到天宇空明纳凉去。
那和珅陪着皇帝,看在眼里,回家去也和他的姬妾照样嬉弄着。他姬妾有一个名叫云儿的,原是乾隆帝下江南的时候替他带回京来赏给他的。那云儿皮肤长得十分白净,长身玉立、转盼动人。乾隆帝曾经临幸过她一次,那云儿也仗着自己曾伺候过皇上,瞧不起同辈的姬妾们;和珅也因也是御赐的,格外宠爱她。当云贵将军进献和阗玉器的时候,先请和珅过目,和珅也拿了几样到家里去,给云儿玩弄。内中有一个白玉墩,云儿每浴罢,便裸坐墩子上,揩抹水珠,又浑身扑着香粉,也命丫环替她重整云鬓;和珅也坐在一旁,忽然想起圆明园和玉马,和珅笑对云儿说道 :“像你这样白马也似的肌肤,也配得骑在马上 。”后来不多几天,那宝妃因常常洗浴,和皇上在风里调笑着,风寒入骨,一病身亡。宝妃一死,把个乾隆帝伤心得茶饭无心,神魂颠倒。虽说一般也有春阿妃和蒋氏伺候着,那皇帝总是郁郁不乐,每见了那玉马,便想起了宝纪,掉下泪来。
后来,春阿纪怕皇上伤心过甚,便悄悄地把那匹马偷出园去,交给和珅拿去藏在内库里。谁知那和珅也要谋吞那匹玉马。便悄悄地拿回家去,给那云儿骑坐取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