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尘天影 - 第 15 页/共 33 页

子嘉道:“这么要紧。”便同秋鹤过桥到园门口,见门前点着一盏大电灯,望进里面去,列着几许煤气灯,园门内空地上排着十几乘轿子,十几乘马车,还有东洋包车,二人走到门房。子嘉抢上前去,同一个佣人说到陈秀兰那里去的,那人道传事的人都在会客厅上,爷们自己去招呼。   子嘉遂引了秋鹤到会客厅,看里边坐着六七个人,因问道:“谁是陈秀兰处传事的?”只见一个人走过来说道:“爷尊姓?”   子嘉道:“你不要问,你进去说朱献之老爷请一个朋友来见,有话说。”那人道:“请爷里面坐等等。”说着去了。子嘉同秋鹤到客座,但见一统三间,上头一张大榻床,红呢垫枕,当中十二张大八仙椅,分摆两面,中隔茶几吐盂,椅上一律红呢椅垫,靠墙两边十几张小单靠,四只桌子,壁上也有书画,地下水磨方砖,当中两枝煤气灯。地方还好,已有四五个人坐在那里谈论,忽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走进来,笑嘻嘻的道:“那里两位爷来见陈秀兰姑娘的,姑娘说请进去了。”子嘉笑着便拉了秋鹤立起来。丫头把子嘉一看,子嘉笑道:“你认得我么?”   丫头笑道:“好像见过似的,进去罢。”于是跟了就走。过一个内园门,便是向西一条长廊了。丫头道:“打浮玉桥从延秋榭谢姑娘那里廊下走过去近些,过了采春桥,只得一条短廊便是。”子嘉道:“你领着走便是了。”三人向北走曲折长廊,一路都有煤气灯照如白昼。转过廊门,里面也是长廊,忽见一片平湖,水光荡漾,但听里边几派音乐之声。果然有一条白石桥,过桥走到廊下,秋鹤道:“这是何人所居?地方甚好!”丫头道:“是谢姑娘地方。”秋鹤道:“他叫什么名字?”丫头道:“叫珊宝。”秋鹤道:“多少年纪?”丫头道:“大约二十岁光景。”   子嘉道:“姑娘的房子在那里?”丫头指着北首道:“对过湖花墙里面有电气灯光的地方便是。”说着,已走尽沿河的北廊,又上了屋角的一条白石桥,又过了一小廊,上了一条桥,系南北横界的。子嘉问道:“这是什么桥?”丫头道:“叫寒碧桥,那西首花障子里边的花墙,便是我姑娘的寒碧庄了。”三人一路过去走进庄门,有一个约二十来岁的丫头出来说:“小碧妹妹,姑娘在绿冰壶里,领他们进去罢。”秋鹤方知道这个丫头叫小碧。   到了门口,小碧揭了门帘,二人走进去。只见秀兰穿着古铜色春风富贵宁绸珠皮袄,紫酱摹本人大方胜宁绸裤,元绉百摺裙,一色家常打扮。笑着迎了出来,让坐,向子嘉认了一认,笑道:“原来是麦爷。”子嘉笑道:“不是麦芽,麦芽是好做糖的,我只好做酸梅酱。”秀兰笑着又问秋鹤尊姓,子嘉道:“这位韩老爷,是道台里的师爷,也与贵相好极熟。”秀兰便不复请教秋鹤的号,因又问子嘉道:“麦爷好似同献之来过,大号恰已忘了。”子嘉笑道:“小字夫子之子,嘉庆之嘉。”一时丫头送上热手巾同茶来,秀兰道:“适闻麦爷说献之有什么话,现在他在家中调理,这个病大约好些。”子嘉道:“全愈了,不日还想要来呢。”秀兰道:“可有信带来?”子嘉道:“这倒没得,他说请姑娘身体保重些,倘有意中人要从良,须等他来了再说。因他现在要同一个朋友商量借一宗款项替姑娘赎身,他要想娶姑娘呢。”秀兰笑道:“麦爷,恐怕听差了献之的话了,我是前年春里赎身的。”子嘉道:“姑娘已经赎了身了?恐怕我是听差的。”秀兰笑道:“麦爷在镇江是几时遇着他?”子嘉被这一问,倒问住了,假意把指头轮了几轮说道:“今日是十八,我是十四回来的,好似十一二的日子会见他的。”秀兰笑道:“麦爷是十四回来的吗?坐什么船?”子嘉道:“十四这日恰遇着野鸡轮船,就坐了回来。”秀兰笑道:“麦爷恐怕又记差了。”   于是立起身来说:“二位请坐,我还有一个客人在里面,要来说几句话儿,恐怕还要出局去。”说罢,掀着帘子出去了,走到外间,密告纫芳、小碧道:“这个姓麦的本来绰号叫麦卵胞,不是好人。朱献之老爷很不欢喜他,两次寻了来,总给他遇着。   本来叫我不要理他,你不记得上年失落一个表么?我疑心是他偷的。这回他言语通通不对,朱老爷一向愿我嫁人,说家中已有如夫人,万万不能娶我,姓麦的又这么说,可见是诳。朱老爷是十四夜里走的,他十四从镇江回来已经遇着了,这些话通是不合。他真同这个人要白逛来的,你去找个老妈子陪他。不要给他好脸,也不要得罪他,待他走了,就是问起我来,说出局去了,我到幼青姑娘那里看他做生日去。”说着进自己房里换了衣去了。   小碧就去叫谷家妈吩咐几句话,叫他坐在房里。子嘉还不知道他们看轻,有一答没一答的问。谷妈或答或不答。秋鹤因问道:“这里一位姓苏的姑娘说是很好,究竟比你们姑娘如何?”   谷妈道:“不知道。”子嘉道:“这位姓韩的师爷,要想见见,烦你们去说一声儿。”谷妈道:“他近来不甚见客呢!”秋鹤道:“无论肯见不肯见,你们打发个人去问问,肯呢,我们去,不肯便罢。”子嘉道;“好极!”谷妈道:“我们没人。”子嘉怒道:“岂有此理!我们来开发下脚,你们就有多少人来讨赏了,一定要去的。”谷妈被逼不过,只得叫道:“纫芳来!”只见刚才一个大丫头来说道:“可是麦老爷要走么?姑娘出局去了。”谷妈道:“他们要想见苏姑娘,叫我差人去问一声见不见。”纫芳道:“得罪两位爷,我们两个佣人抬轿去了。”子嘉道:“你不好去么?”纫芳怔了一怔道:“我就去。”便走了。秋鹤看这光景,大有冷淡之意,实在没趣。子嘉还要叫倒茶,谷妈只得去倒来,都是不热的,一回子纫芳来回说苏姑娘因前三日有两位姑娘进园,帮了忙,身子乏了,不大自在,已经两日不见客丁,连熟客也通不见。秋鹤道:“我们走罢,老兄要在这里,弟只好先走。”纫芳便道:“二位得罪,慢请。”子嘉也只得走了。   纫芳便命谷妈引出内园门,秋鹤在路上气极,明知子嘉不应说谎,也不便埋怨子嘉,但深悔自己一时游移不该同到这里,看他们这等势利,把我们冷淡得有趣,越想越懊悔起来,便向子嘉道:“弟还有别事,请与兄分路罢。”子嘉也知秋鹤乏趣,只得假殷勤了一会,说缓日再来奉请,说着,也坐车去了。   秋鹤回到寓中,想子嘉这个人,本来我看他是个小人,这回咎由自取,但我亦当决决烈烈的回绝,不应与他周旋,致受此侮,我在勾栏中从没受此冷面,一时心软,竟遭慢侮,从今倒又多一件阅历了。又想道:耳闻不如见见,向在家中听得绮香园的校书,都是有色有艺有情,名下风流,一时无两,本来打算倘有机会,要见他一见,今日看起来,仍是虚名。就是方才的冷面冰心,已是够受了。他们本来心肥眼大,不名一钱,要去亲他,他那里看得起,恐怕就是挥霍的人,他们见了,也视若平常,眼高于顶呢。前日介侯、友梅要我去,我幸亏没去,他们几个人说苏姑娘怎样好怎样好,想苏姑娘要哄几个钱,待他们自然好的。他们都是有家的人,肯使钱。我若和在里头,不能使钱,必然另有一种面孔待我了。可见花天酒地,都是重银钱不重情意,得一可以谈谈的人,已是万不可求。这样看起来,环姑这个人,真是我秋鹤的知己了。再想要寻一寻环姑,何处去寻呢?想着不觉叹气。又想道:环姑出了家,至今并无一音,大抵死的份儿居多,或者看破了人情,前事不复着想,但闺阁中环姑这样知己,至今尚且不复想我,再有何人肯怜我这样末路书生呢?从前还有一个畹根这种慧眼,可以识人,也不知去向,未识茕茕弱质,苦到何如,又未识尚在人间否?我先前曾有信给他,无论地老天荒,今世还须一见。乃东风无恙,犹吹芳草之魂;而碧玉难逢,徒重落花之怨,长埋孽海,水谢情缘,苍昊无凭,朱颜已改,兰香仙去,排碧驭以腾空。琼玉烟消,委黄尘而化骨。苍天苍天,何以把我秋鹤的知己剥削得一个不留呢?遂又鸣呜的痛哭,伤感了一回,无可发泄,因口占一律云:何时铲尽沫猴冠,误国殃民是此官。   辽海羽书惊杀伐,   中年身世聚悲欢。   金闺知己金荃杳,(谓畹)   玉轸相思玉佩寒。(翠梧)(能琴)   安得惜余春馆里,   灯前重把小红看。   吟毕,时已不早,就解衣偃卧。   却说秀兰见二人败兴出去,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懊恼,到绿芭蕉馆逛了一回,回去韵兰忽又荐了两个客人来,秀兰只得陪了。一位姓金,一位姓钱。看他衣服豪华,性情粗俗,见了秀兰,十分得意,便付给英洋五十元,欲排酒席。秀兰笑道:“二位爷照指,岂有不愿?但时候过晚,小园肴馔已空,就是铺子里也都关闭,如蒙见爱,请明日早来何如?请爷放着个地址在此,明早当打发人来请。”二人听他宛转有理,只得答应写了住居的客栈,坐了一回,也就去了。明日果来,又带了三四个人来喧扰一天。姓金的还要住宿,秀兰这个人那里肯从,千方百计的设法,才把他哄了去,其人终是怏快不乐。   却说秀兰两日间遇了两件不得意的事,心中甚闷,来寻韵兰,恰恰湘君月仙也在那里。秀兰坐了,韵兰叫小丫头送了茶。   秀兰命小碧在那里装烟,湘君笑道:“秀丫头带个兜是那里做的?倒也别致。”秀兰道:“是一个客人在别处看见了样,替我订做的。”月仙道:“样式很好。”秀兰道:“月仙妹妹搬进园来,何以月红妹妹不来?”月仙道:“学唱不便,故暂住在外边。”   秀兰道:“你的气色现在似好看。”月仙道:“十天病五天,有什么气色!”此时湘君立起身,看秀兰带的围额,韵兰也去细看。见这兜把绒底子里面挖空了兰叶兰花兰茎花样,里面用绿绫镶补成功两枝小撇兰,亦舌红筋,白根黄瓣,维妙维肖。湘君道:“你明儿给我我也要照样订做一只,里面用白缎衬成白兰花。”韵兰道:“你去做,我照秀丫头的色样也做一只,惟把这舌改为素心。”秀兰笑道:“你们通不要费心了,我来办了这个差罢。不知谁家能做不能做,你们去乱碰。”韵兰笑道:“也好,你这个差办得好,我就记大功拔委一次,倘有好客人便奉荐。”秀兰道:“罢了,你昨儿荐来的客人好粗俗得不堪形状,把这钱浪使,要来压伏人。他昨儿就要喝酒,你想这个时候还能排酒么,那里去找菜来呢?我便回他去了。”湘君笑道:“一到喝酒,是好客人呢。”秀兰笑道:“你爱这个客,来了我来引进。”韵兰道:“他去了怎么呢?”秀兰道:“他昨儿强丢了五十元在这里,到今日一早就来,闹到此刻才去,最可笑这姓金的死也不去,要住在这里。我只得说今儿有了客了,他还不信,我只得叫陆升假充客人,在里面叫,他方信了去了,恐怕还要来呢。”湘君道:“你也清高太过,绝人太甚,可知不能堪,必将甘心与你,非独无益,适足取祸,自今以后,须要随遇而安些,就是这等也要防他才是。”秀兰笑道:“通是韵丫头不好,荐来的。”韵兰笑道:“昨日两起来了六七个人,倒送了五十元助妆,我那里来得及应酬,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把他第一起的两个人送到你那里来,你该回绝了他,不该今天教他喝酒,这回子怨谁呢?就是我那里五个人也不好,给我通冷淡了,他才去。今日就不来了,便是以后再来,也给他个没趣。然而也要看人呢,暴戾的人不好给他生气,这也是我们待人的要诀。”   秀兰道:“我何尝不是这种想,可奈他实在粗蠢。更可笑的,你这两人未到以前,也来了两人,一个是姓麦,一个据说姓韩。”   韵兰道:“姓韩的那里人,号叫什么?”秀兰道:“他冷冷的,我也没问他,我见了姓麦的就呕气,他是与献之认识的,献之也说他不好。”湘君道:“他送你多少钱?”秀兰道:“还好容易,他是一毛不拔的。因说是献之叫他来,我才见了,岂知并不是献之差来,他一派说荒。你想献之在上海十四走的,他说这天在镇江遇着献之,又说献之要借钱娶我,叫我不要嫁别人。   献之在我那里一向劝我从良,并没有要我的话,他不是做梦么?   我也冷淡他走了。”韵兰道:“姓韩的没话么?”秀兰道:“姓麦的朋友有什么好人?我也没同他答言,我就出来了。纫芳说姓韩的问苏姑娘可否请见,这姓麦的一定要差纫芳来问,给纫芳哄他,说去问过了,说苏姑娘不自在,两日没会客了,连熟客也不会,他们知道没趣也就走了。”湘君笑道:“你不该放了姓韩的,他就是秋鹤呢。”秀兰笑道:“凡姓韩便是秋鹤,天下姓韩的人,韵丫头都要搜刮来了。”韵兰笑道:“他怎样面庞儿?   穿什么衣服?”秀兰笑道:“年纪轻得很多,到十七八岁,真是翩翩公子,活似秋鹤,他着实说起你,只是没得工夫来。”月仙、湘君笑道:“你把韵丫头心上人放走了,明儿罚你去寻还他。”韵兰笑道:“你两个人总是扯淡,人家好好问话,你们说这些玩话。”湘君正色道:“谁同你玩?这真是你的秋鹤呢!”   秀兰笑道:“姓韩的很多,人家说起子,也没见就问定了是那一个,你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韵兰叹一口气道:“罢了,等他们一班送亲的人回来,再打听罢;”话落,只见珊宝笑嘻嘻的拉着佩镶的手进来,这几个人同韵兰、碧霄是新近换帕,异常知己,所以并没客气,也不让坐,只命丫头倒茶而已。   此后书中,但凡韵兰、碧霄、湘君、秀兰、珊宝五个人相见,并无别人在内者,凡倒茶让坐送茶虚文,一概不述,补录于此,看官须要记牢。当时珊宝同佩镶进来笑说道:“韵丫头,你把这个人来闹死我了。自己不要他,叫他来闹我,也没见镇日的跟来跟去。李义山吓,白乐天吓,王渔洋吓,吴梅村吓,不是一个疯丫头么?问这个,讲那个,这等痴货,将来还有男人要他?”三人大笑起来。秀兰又笑道:“非但这种痴,他手里拿着一枝笔在口里润发润发,写一回,涂一回。你们看他这张嘴上涂得乌黑,人家姑娘唇上点胭脂,他涂了这些墨,而且嘴角上也累着些,小姑娘家出了须了,不是笑话么?”众人把佩镶一看,皆哈哈大笑起来。佩镶也臊了,连忙走开去擦脸。   韵兰笑道:“我今日教他去闹秀丫头的,为何到你那里?”珊宝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支使来的。”秀兰笑道:“何尝不来闹我,他刚才到了我那里,看见我陪着客人,不好说话儿,他只坐在那里呆着想。后来我肚子里急,到小房间里解手,坐在马子上,他就来了,立在面前,臭也不怕了,拿着一本诗学入门,问看见的看字,平仄可是通用么?黾勉的黾字,为什么二十三梗十一轸十六铣通收的?我说我现在要出恭,你吵了我出不来的。他也没听准下句,把出恭缠差了一东,说一东里没得这个字。”众人又大笑起来,韵兰笑道:“你们没看见呢,那一天珊丫头出了一个题,他回来就做起来,拿着稿子踱来踱去,踱到他们洗衣服的桶子里去,一只脚通湿了,还不觉得。明珠笑着,挽了他出来,倒把明珠骂小蹄子起来,明珠呕了气,走开,不理他,让他去穿了一只湿鞋。他走到庭心里,我当他去换鞋去了,岂知他站在那里对着一枝未开的桃花发怔。恰巧下起雨来了,淋得满头,还呆着在那里摇头。我看不过,唤他,说雨湿了,他说雨字不及露字,泾字不及压字,我说了不得,佩镶真个要痴了,叫几个人强拉进来,给我骂了一顿子,他才醒了,也笑起来,连忙到里边去换鞋,我方看他稿上是深巷明朝卖杏花的题,当中有一句‘香雨湿春愁’已把雨字改了露字,湿字改了压字了。”众人想了,又笑了一阵。珊宝道:“这句诗倒也亏他。”湘君、月仙道:“有志竟成,将来他的诗学,恐怕还在我们之上呢。”正说着,佩镶又笑着走出来,众人看了他,只是笑。佩镶笑向韵兰道:“好姑娘,你许把国朝别裁给我看,今儿好翻出来了,在那号书箱里或者我自己去找。”秀兰笑道:“真个好学。”韵兰笑道:“你给我静一静,我明儿给你,再不要学卖阆仙了。”佩镶笑嘻嘻的坐着。韵兰笑道:“你替我来装一袋烟。”佩镶便去取了水烟管,同他装烟。几个人又把佩镶说笑一回,方各散去。   到了二十四这日,那姓金的又来寒碧庄。秀兰就知道他不怀好意,只得推托不在家中,到观音山进香去了。叫纫兰出来款接,就把这个缘故告诉他。他那里肯信,说:“那一天你们同我说缓几天来,所以我几天不来,今儿才来。他既然要出门,何不当时同我早说,还要约我,这等哄人,谁人肯信?我难道花了钱担个虚名儿么?快叫他见我!我要问他。”纫芳笑道:“爷不要生气,姑娘实在出门去了,不信可出去打听。”姓金的道:“放屁!我又不是包打听!你休得同我多话,快叫他来。”   纫芳笑道:“我们同爷商量,缓日再来如何?”姓金的把桌一拍,骂道:“捣你妈的娘,还说缓日,上回说缓几日,今儿又说缓日,不知缓到那一日叫我来,我必定要会会他,他的屁这样尊贵?   我不信,人家怕你园里,我姓金的不怕。”纫芳也吓昏了,只得出来,寒碧庄里有许多人都在外面听。秀兰吓得没了主意,叫小碧去把他用的数十元取还他。小碧只得去取来,是一封现洋。小碧不敢进去,叫谷妈送还。谷妈送到里头,那姓金的历声问道:“去叫么?”谷妈道:“姑娘实不在家,没得法儿。爷也莫生气,前日爷赏的五十元,奉还了,请爷到别家姑娘那里去,改日姑娘回来了,再来领罪。”姓金的听了大怒,便把谷妈一记耳刮子,打得一白三碧五黄九紫,把这卷洋钱向地上狠命一撒,只听豁啷一声,满地都是英洋。外边急得魂灵儿出窍,谷妈大哭,负痛出来。秀兰只得逃到韵兰那里,吓得哭了出来,告诉了他。韵兰立即一面去叫巡差,一面去报碧霄。不多一回,两个巡差到寒碧庄,姓金的正在动手,把桌子打破,方要打两口衣橱,口中嚷骂:“我姓金的凭你官司不怕的。”两个巡差协同轿夫陆升、王三进去,骂道:“不知王法的东西,这个地方你敢在此横行!”纫芳、小碧有了巡差,胆也壮了,同谷妈抢进去拾地下的洋元。守门传事的人也进来了六七个,要打抱不平。绿冰壶门外庭心里,佣妇丫头也站满,说帮他起来,姓金的看见巡差进去,倒也不惧,连忙取了一只打破的红木桌脚,打出来。外边几个男佣,一齐动手,那里挡得住,陆升给他打破了头,王三打伤了臂。巡差连忙退后,姓金的手中握着桌脚,如生龙活虎打出来。看的众人连忙逃走,有跌扑的,有失鞋的,有吓哭的。   这里巡差二人,一时不及添来。那姓金的意欲脱身,且骂且走,方欲出寒碧庄,庄外也有看的人,嚷说快逃罢,客人打出来了。正在喧嚷,听后面有人说冯姑娘来了。韵兰、珊宝、佩镶及丫头等都立在庄东花障外柳堤北旁边听信。看见碧霄带着倚虹飞奔而来,说:“怎么了,不要放他逃走。”韵兰连忙去阻,说:“妹妹不要去,巡差同多少男人,阻挡不住呢。”   碧霄、倚虹一声不理,那姓金的已打到寒碧桥,向桥上如飞的一般,向外而走。碧霄从柳堤北首飞奔向南。韵兰等见园中的人通知道了,大半来看。文玉、燕卿等在闹红榭花墙北首看,玉田生、马利根、金幼青、金素雯等立在采春桥上看,巡差等反在后面,也不敢追来。姓金的走下寒碧桥,方到廊口,碧霄从柳堤过去,正打一个照面,骂道:“泼贼,你要逃么?到那里去!”姓金的见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后边跟着一个丫头模样的人,那里在他心上,忙把桌脚向胸前点来。碧霄身子一跃,离地四五尺,避了这个一点。姓金的知道,方知他有些武艺,把桌脚狠命一掠,碧霄又是一跃,顺把纤足向他脸上一撩,点着他的眼眶,又连忙把玉手在他右肩膀一握,那人着痛,不能支持了,桌脚堕在地上,还想奔出,被碧霄一把将他发辫扯住,应手而脱,恰是一个和尚。这时倚虹已取了桌脚抢前,向他脚下扫去,打伤他的足胫。碧霄把辫子弃了,又是一把拎着,方把他扑倒。于是巡差等众人一齐上前,把他拿住了。众人不知道的,说他主婢二人如花朵样的女子,怎么有这等本领,于是无不叹服,传为奇闻。外边的人,方知绮香园中不好轻惹的。   闲文少叙,那金和尚被园中拿获,就被巡差带回,自然照例审办。方知是江湖上一个巨盗,同党数十人,为首三人,一姓杨,在广东,一姓钱,就是那日同饮之人,现住客寓,及押往捕拿,早已闻风逃去了。金和尚口供既实,遂按律惩办。那两名在逃的盗魁,遂结了切齿深仇,常思图报,后文再表。   绮香园中自把金盗送交后,这个假辫也给他带去。韵兰就命园丁将当夜击毁的东西收拾起来,一面传园中长雇的工人,命他次日修补。碧霄领着众姊妹均到寒碧庄替秀兰慰藉劝解。   秀兰感谢碧霄,谢了韵兰、倚虹。韵兰道:“都是我的不是,怎么把这个人引到秀姊那里。”秀兰道:“妹妹也是要好,那里知道有这等祸事呢?”湘君道:“也是定数难回,逃也逃不了的,幸亏有碧霄妹妹作个解神星,否则倒白便宜了他。”幼青道:“碧姊姊倒是我们园里的保驾将军,我从今以后常要跟碧姊了。他到那里,我也到那里。”马姑娘、玉姑娘笑道:“只有我们在一处,不怕他们打来了。”湘君笑道:“幼青妹子要跟碧丫头走,倘然碧丫头到天上去,你怎样?”幼青笑道:“几见人好到天上去的呢?”素雯笑道:“这话倒说不定,恐怕要去也容易快了。”幼青道:“姊姊又说谎了!你倒知道么?”素雯笑道:“你去问问这位马姑娘。”马利根笑道:“我不知道。”素雯道:“你自己同我说的。”马利根道:“可又来,我何尝说过呢?”   素雯道:“不是平空到天上,乘你这气球去呢。”马利根笑道:“原来这个。”燕卿、文玉笑道:“你这个气球倒底几时可好?”   马利根笑道:“那能一两个月就好呢,料又不齐。我昨儿已寄信到外国去添配薄橡皮收气玻璃管去了。”韵兰道:“我看你这个样子,还不好,须要想个新法,可以坐三四十个人,带了几个月干粮,可以到天上各处去玩玩才好。”珊宝道:“几个月没水喝,怎样?”马利根道:“这个法儿,也是我十几年来想的新法,将来大约可坐三十人,不过几个月粮难带,我在化学里想得一法,合成一种养气药水精,并将氢淡气收些在里头,多带些去,将来每日只要吸少许,就不饥不渴了。”佩镶笑道:“姑娘们去,也带我去玩玩。”玉田生笑道:“现在图样虽画好,机器尚未配齐呢,怕明年这时候可能赶得好赶不好。”湘君笑道:“不要问他,马姊姊只管赶紧去做就是了。”说着,只见纫芳送上点心来,韵兰笑道:“你们受了惊,毁了物,还要请我们吃点心,可是双出脱了。”碧霄笑道:“他是谢我主婢的,我们是带你们吃呢。”于是大家用了点心,漱口擦面毕,喝了茶,又安慰秀兰一回,大家方一齐散去,请秀兰勿急,就安处罢。   秀兰谢了,送众人出门,方回房到寝处。未知以后如何,下回再叙。   第二十九回   小书生再访幽贞馆博学士精谈天纬书   秋鹤自同麦子嘉到绮香园被他冷慢之后,深自懊悔不应前去,又怪自己不能识人。姓麦的这般形同无赖,何必与他周旋呢,总是自己面软,用情的不好。从今以后,须要打定主意为是。二十日上午,子嘉又找他出去游博物院天文台,就在秋鹤寓里吃了饭。说“昨晚这事,他们实在可恶,我必当要给他们一个厉害,他才知道我麦子嘉不是好惹的人呢。”秋鹤道:“昨日本来你自己不是,既然没见姓朱的,为何说起谎来?弟平生最不喜是说谎,此后老兄当爱惜自己的声名品行,小节可以出入,大节断不可跃闲,礼义廉耻,人生是最要紧的。”子嘉道:“老兄之言甚是,弟平生亦最喜这等人,所以弟交结的几位官场朋友,通是有些气骨,办事也极能干。弟虽不才,蒙他器重,这也难得的。”秋鹤道:“罢罢,老兄说这些人的气骨,弟虽不敢说必无好人,然亦不能全信。不过卑鄙的多,风棱的少。他们看老兄有做道台的族中,就也不敢轻慢,若并无假借,岂肯这样亲近?兄只要冷眼看他待上司如何,待属下如何,待百姓如何,就有定评了。”子嘉道:“这个也难怪他,他出来做官,功名是要紧的,就是当一个局员,也非容易。不去巴结,怎好办事?”秋鹤正色道:“你还说这等人知道巴结,便不知道忠爱,你不见日报上记的北边军务么?这些统兵大帅从政局员,平日养尊处优,位高望重,国家的民脂民膏,不知被他消耗了几许,他们平日专媚上台,不恤国本,其存心已可概见。果然到了敌人压境之际,不战潜逃,丧师辱国,反在青楼中游玩,这等人尚有人心么?你说气骨,气骨在那里?幸亏圣恩宽大,不即诛戮,据情理论之,立时碎剐,罪及全家,亦不为过。”子嘉道:“他们目下稽诛,闻得暗使了多少银钱,这个信确么?”秋鹤道:“无论确与不确,身虽不死,众心已共诛之。老兄这人,弟系初交,不敢说定。此番交浅言深,不得不忠告一番,若照昨日这等所为,将来有了威权,就是若辈一流。现在人微言轻,无可施展,不过迹近无赖,弟真心奉劝,总要痛改前非,就是贫穷也要做一个清品。”子嘉冷笑道:“兄的说话,果然恳切,但弟从不才,无赖二字,也当不起。至于他日得志,自知福分才具,皆不能赴。但流入奸党,足下如何看得定呢?”秋鹤道:“这话弟推其所极,全身躯以保妻子,灾百姓而负朝廷,恐或不免此弊。为是要好,说出这些直言,要求阁下痛改,不负交好一常”子嘉冷笑道:“弟与君总是朋友,弟苟不德,君亦未必可算纯人。今日这番议论,真所谓躬自薄,而厚责于人了。”   秋鹤正色道:“弟剖肝沥胆之言,已尽寸心,怪不怪由你。朋友之交,可疏可密不过我韩秋鹤不识时务,你能信便往来往来,不信也就罢了。”子嘉冷笑道:“阁下景星庆云,虽封疆大员,亦仰如山斗,弟安敢不附末光?冀将来照应照应,但既自称巨擘,何以所如辄阻,到这回子还是诸生呢?”这句话把秋鹤说得怄了气,说:“井底之蛙,藩篱之?`,真是不可救药。我今日还有要事,你也休来絮聒,我也不争这种猥鄙朋友,就此绝交罢。”说着把东西归了一归,走出来,唤伙计说:“吾要出去,你在里头看好,等他去了,你把门锁好了罢。”于是一径走了。   把麦卵胞气得发昏,自思不过昨日的洋元未曾还他,把我这等奚落,可恨可恼。这时候也只得出来,愈想愈恨,我好意今日告了假,要同他逛逛,他竟仗着阳家的势,这等无礼,我将来必定要报他一报,才消得我胸中的恶气。又想道,昨日受了娼妇的瘟气,今朝又受他的侮辱,我若饶了他们,不算好汉。自此处心积虑,怀恨难忘。   这且慢表,那秋鹤出了栈门,方到马路,当面恰正碰着了介侯、友梅,说:“你们送亲去了,几时来的?”友梅道:“我们送到了,同知三三个人先就回来,昨晚到的。他们还要到宝应去接冶秋的家眷呢。老兄来了十多日,弟等实在公私碌碌,不能畅谈,今可以清闲了,昨日我们三人约好今日要屈驾叙叙,知三在万莲阁等呢,我们特到你寓中来,幸喜途遇,否则相见参差,没地亲热。上年伯琴那里汤饼会,他要想巴结,前来贺喜。仲蔚这人是和气的,还去应酬他,我们是通通不理。他没法,只得推托说不爱文班戏,就走了,后来也没同他往来。他专喜偷鸡走狗,上年春里在野鸡窠里染了一身杨梅毒,幸亏一个外国医生同他看好,我写了几对信同他说情,才不费一文呢。”   秋鹤又把隔夜的事说了一遍,说道:“我向以为绮香园的人物,必是高品,岂知是自己装出来高品,其实是极势利的俗品。”友梅道:“你还不知道他们呢,同了姓麦的去,本来有什么好场面?”秋鹤道:“也并不在这上头,我看他们地方人物虽好,而一种习气,实在可厌,那有你同我玩的金翠梧万分之一呢?”友梅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做了几日鱼,便知水中的好处。我们今日特为这事请你到华?N仙舍去玩玩真是好地方呢。这个园主人苏姑娘,芳名叫韵兰,说道与你有些瓜葛。   正月里就要叫我们寄信你,请你来。我们说秋鹤快来了,一来便拉他来。”秋鹤笑道:“可又是你们说谎,我何尝认得苏韵兰呢?况且几年从战交南,奔驰外国,中国姑娘也不曾见过一面,那里有姓苏的熟识,大约他无非是势利之见,闻我虚名,知道你们与我熟识,他就随口说说而已。”介侯道:“你们且莫争论,到楼上再说。”于是一径到万莲阁楼上来,会丁知三,略问了数日来别后的事,然后再谈这节。秋鹤叹道:“他们的滋味我前晚已经领略过了,至于访艳寻芳,本是风流雅事,弟亦平生最喜欢的。但我所以却情,其中有个缘故。弟今年三十二矣,亲老家寒,身名堕废,桑榆未晚,蒲柳将零,风月场中,司空见惯,悲欢离合,经历也算不少于。财力两耗,只益穷愁,回想前游,味如嚼蜡。中年将过的人,还干这些少年的事,他人即不说我荒唐,我终无以对自己,倘使有钱挥霍,尚可解嘲,乃以一家待命之身,为此挖肉补疮之计,苟入其中,不用则徒为所轻,用则殊形勉强。我年来在这个上头,仔细打算,毫无趣味。青楼中如金翠梧的能有几人?翠梧这个人,我费了多少心思,尚且失去,何况其他。章台中本为寻乐,我有这种性情,还有什么乐处呢?便是你们也不必勉强劝我,不过我有一句说话要问介侯,前回你动身的时候给我冶秋的信,他说就要搬到申江,叫你们找寻房屋,我想就在顾府上吧,又是亲戚,房屋又多。你们刚才说黾士、伯乐、仲蔚要到宝应接他家眷去,这样说起来,似乎房屋已经看定了?”   友梅道:“就是你不愿去的地方。”秋鹤道:“胡说,断没有住到绮香园的道理。”知三道:“园中可以另行闭断,在北便门出入,而且韵兰还不要他的房金。”秋鹤道:“这也奇了,他们有什么渊源呢?”友梅道:“大约当时在天津认得,或者别有缘故,他也未肯说明。我们问他,也不说。”秋鹤道:“老伯母愿意么?”知三道:“我们自有法儿。”秋鹤笑道:“你们真是西法,把良家的眷属搬到这个所在,我就不依。”知三正色道:“你不要这种疑心,他住的房屋,须数十间,人家总没这等宽展。况且另门出入,楚汉相分,稍有不妥,我们同冶秋又是至亲,又是好友,也不至于荒唐至此。”秋鹤笑道:“玩话呢,就面上的筋急得都暴出来,但不知几时进屋,到必须要去一趟的。”知三笑道:“你的话实在怄人,我们不同你去。”秋鹤笑道:“我也不用你们领,我就同麦卵胞的样儿撞进去就是了。”   说得三人皆笑了,友梅道:“现在绮香园究竟去不去?”秋鹤道:“冶秋嫂子几时进屋,你还没同我说。”知三道:“他要廿七才进屋呢。”秋鹤道:“我便廿七去好不好?得空就去望望这位苏姑娘,你看到底认得不认得,不过有一件事要问问介侯,美国的马利根要来上海,我曾给他信,叫他来寻你。”介侯不等说完,便把桌子一拍,跳起来说:“啊呀!我可昏了,把这件事浑忘了,怎么倒没说起。”三人倒吓了一跳。介侯笑着便把这件事细细的告诉秋鹤,并玉田生的事也一并告诉,说:“这回子你好去了,他们都是你的海外同心,你不去就是矫情了。”   秋鹤就高兴起来说道:“我何尝矫情,不过我已经认得的人,也不必丢去,不认得的,何必再去自寻烦恼?这是我近来的主意。   既他两人在园中,倒必须去看他一看,我们这回就去罢。”友梅笑道:“现在你愿意去了?”知三笑道:“不要同他去,他说情愿自己去撞,给他撞在钉子上!”秋鹤道:“他住在那里?”   介侯道:“名彩虹楼,好大洋房呢,同居的名冯碧霄,就是冶秋的相好,你也可以见见。”秋鹤愈加高兴,说:“碧霄我虽不认识,冶秋时常同我说起,剑术极精,冶秋还是他指授的呢,原来也在这里,倒不可不去。”   一面说,一面大家出来。知三同介侯在背后私语,说来呢。   那边冯姑娘、谢姑娘、珊宝姑娘三个人,两乘马车才走呢。”   知三道:“姑娘回来,你同他说一声儿,这位韩老爷在巢云栈。”   秋鹤等不耐,已经走了出来,三个人也只得出来。秋鹤怪三人多事,说:“通是你们捣鬼,我那里见过姓苏的姑娘?”知三道:“回来你总要知道,这回子且到彩虹楼去。”于是又同到彩虹楼来。只见楼阁凌空,琼窗窈窕,走到下边,有两个侍者在那里擦窗子上的玻璃,便令通报。进去一回,马利根笑嘻嘻的出来,看见秋鹤,便与握手抱腰,亲热了一回,便喊道:“密赛司玉,哀司蒯哀而韩,康姆。”知三不懂这话,问友梅道:“他讲的密赛司玉哀司蒯哀而韩康姆是什么?”友梅道:“密赛司是小姐,玉就是玉田生,哀司蒯哀而是老爷,韩就是秋鹤,康姆是来,犹言玉小姐韩老爷来了。”知三笑道:“这些说话,非舌人不可。”忽见玉田生从楼上下来,见了秋鹤,也行了泰西握手之礼。马姑娘便请四人坐下,因笑向秋鹤道:“好度尤度。”   玉田生也问了好度尤度,秋鹤笑道:“散乌克尤。”因也向二人说道:“好度尤度。”二人也笑道:“散乌克尤。”知三笑道:“好度尤度又是说的什么呢?”玉姑娘笑道:“问问你一向可好?大家谢谢你。”知三笑道:“我不知道这咭咭咯咯,你们既懂中国官话的,大家说中国话,不许说洋话了。”秋鹤也笑了。   马姑娘先谢了秋鹤的信,问了一番别后的踪迹。秋鹤也细问二人近况,玉田生便留他四人吃饭,不过牛肉猪肉,西洋肴馔,不必细述。   介侯也问他近日生意,玉姑娘、马姑娘道:“还好。”二个人每礼拜八九十元,开销之余,尚可存积,并将气球图样给秋鹤看。秋鹤替他画了一个挽气管样,说气球在空气之中,最怕脱气,气脱便坠,若到空气之上,则压力全无,又必四空飞去,愈行愈上,任其所之,且一经急行,必生电气,势必化为乌有,危险异常。我前曾思得此法,在空气中可以常收氢气,永远不坠,在空气之外,可以把空气收到球中,源源不绝,管端另开一孔,通以可以屈曲的软玻璃管两条,其粗盈握,径七寸二分,一压气使下,一通气使上。两管相接,先收空中各气,置大皮囊,直通管内,俾得循环相接,一有定气,其球不能飞越。球中另用移气机,以便行走球中空气,即可以随放随收。人得此气,亦不至于受玻然后任他四处飞行,即欲到各星中一游,亦可以把握矣。”马姑娘道:“我的气球,正为此用,将来制好之后,须先试试。果能在空气之外,行动自如,便可泄造化之秘了。”知三道:“用这个窥察天文,自是妙法,但恐不能成功。”   秋鹤道:“我前在纽约天文台,遇一个天文博士,名南麻高,也要想做窥星的气球,与这个样大同小异。”马姑娘笑道:“这是我的亲戚,已经用过一回了,据说比远镜窥的可好万倍。现在南公于上月到申,被马各教堂请去管理天文,你要去会会么?”秋鹤惊喜道:“他果然到了中国了!我倒不可不去望望。”   马姑娘道:“你要去,明日早去,是瞻礼日期,上半天还可以同他谈谈。秋鹤道:“也好。”友梅道:“我那里从未逛过,我明儿与你同去。一早我雇马车来,你在栈里等我。”知三道:“我明儿午前有事,不能奉陪。”介侯道:“你干你的事,我们晚上仍在万莲阁相会,好不好?”知三道:“到壶中天等罢,会聚了再到韵兰那里来看他。”介侯笑道:“秋鹤如何?”秋鹤道:“算了,你们尽管来逛,我是已经两顾不见了,你们说他怎么好,我只不信。”友梅道:“明日儿再说,我们来了长久,这里怕就有客来,大家去罢。”秋鹤道:“才一点钟,到那里去呢?”   友梅笑道:“你要观天文台,何不现在就去?省得明儿再雇马车。”马利根道:“倒也使得,今儿午后他也没事,你等须就走,恐怕他要出门,遇不着。”介侯道:“不差,快走罢。”于是大家起身。秋鹤向二位姑娘笑道:“我改日再来看你们。”玉姑娘道:“这里礼拜二四两日,可以住得,你住在这里也好。”秋鹤笑着就走了,两人送出门口,看四人上了车,介侯道:“冯姑娘回来,替我们说一声儿。”玉姑娘答应了,看着四人开车,忽忽径去。原来马各堂就在西南六七里,不多一回到了。只见一座天文台,高可七八丈,宽各三四丈,纵横见方。上有风平风页,风平如扇,验风之欹斜平侧上下,风页梗纵横如十字,粗类手指,长可尺五,端有圆杓,大如五寸碟,均以铁为之,台中竖直铁杆三。一套风平,一套风页,风页昼夜转动,风大则快,风小则缓,一套风针以测风之方向。台面平坦,围以栏杆,旁有极大自鸣钟,声闻数里。其下置着多少验风仪器,及风雨寒暑表之类,即是办公之所。墙有德伟风,四通八达。台旁一镂空高铁台,约十四五丈,下丰上锐,锐处南北宽约一丈,东西亦如之。上有远镜,亦有验风页,用紫铜丝系于其端,直通仪器之上。仪器上有板,板有纸,纵横细格,用铅笔嵌仪器之上。风动则笔亦动,绘于纸上,曲折甚清。   原来这个天文台,各轮船公司所创,怕海上风波,请南麻高时时报告,何时大风,风自何处起,经过何处,到何处,以便预避。四人既到那里,秋鹤见了南麻高,彼此分宾主坐下。   秋鹤又同三人通了姓名,那位南博士,也一口京话,操中国音,与秋鹤问好,彼此叙旧。南公笑道:“你们来得还巧,我再停三天要回国去办仪器。”秋鹤道:“几时再来?”南公道:“少至半年,多至一年,今儿还空,我领你们去逛逛去。”于是领着四人在各处走了一通,遇了机器,便口讲手指告诉他们,说这个是量天坪,这个是窥天远镜,这个是测风高下斜正的,这两根铜丝通在风平上,这个是看风大小缓疾的,这个是看风多少久暂的,这个是测晴雨的,这个是看风方向的,凡有所见,无不一一指明。知三道:“几时雨,几时风,可以预知么?”南公道:“这在空气中测出的,久雨而地方普遍的,在前三四日可测,暴雨仅在一处的,则不能早知,然大约预先七八点钟,也可知道。测风亦是如此,惟飓风之起甚速,变幻不测最速者,从起风三四点钟以前,方能知道,惟下雪最易测算。”说完后回客座,侍者送上香茶果点来,知三道:“请问博士,地上到天上究竟多少路?”南公笑道:“你们中国皆说天上,其实但有天空,并没有天上。太阳我西人谓之日球,一个日球是定的,分统众行星为一个世界。然日球本身亦是旋转的,我们人居的地,也是一球,在行星之列,现在我们已经察出之行星,除地球之外,共有八颗。第一层与日球最近者,为水星,二为金星,三即地球,四为火星,五为木星,六为土星,七为天王星,八为海王星,其余小行星五十四颗。各层相离,远近不一,此皆已经测得,信而可征的,其不能测明之星,更不知有几。”友梅道:“我看空中的星甚多,何以只知道这几颗?”南公道:“你们看见的,大都恒星,或谓恒星也另是一个太阳,也有行星围绕,另是一个世界。天空中恒星已经查得者,约一百五十兆有奇。有大小远近,据学士猜算,最为当中,有造天地的宝座,真是不动的了,恒星亦绕宝座而行,太阳乃恒星中之一星,也环宝座。特人的智慧有限,测不出来,故此说终不深信。”知三道:“彗星是行星是恒星呢?”南公道:“也是行星,惟所走天空中的路,与行星有异。行星皆绕着日球轨道为圆,有一定的,彗星轨道无定,其路长圆,一向日球,一向仁球之外,穿透各星轨道。来时头向日球,尾向后,近日则尾光大而长,离日则尾光短小,体为薄气所成,能透光亮,其数甚多,有时与行星相值,便撞破化为乌有。中国向以彗星为不祥,其实无关休咎,某有戈伯尼的星道图,你看了便知道了。”说着便取来放在桌上,众人看时,知三道:“原来地球也是一个星,但凡九层,不知每层相隔多少路,还是一定的呢,还是无定的呢?”   南公道:“也不一定,统是以太阳作主,水星离日一万一千一百万里,比地小十九倍,向日行走一圈,须八十八天。金星离日二万七百万里,比地小十分之一分,行一圈须二百二十五天。   中国所谓长庚星、启明星俗名黄昏星、晓星,就是这星,本星自转一周,行六个时辰。所说金星过度,因其恰在地球日球当中,本星遮蔽无光,远看像有黑丸似的,故有此说,约一百零五年半过度一回,再歇八年又过度一回,再歇一百二十八年半又过度一回,再歇八年又过度一回,以后仍旧是一百零五年半过度。地球南北两头,名两极,永远不动。东西当中的径路二万二干九百八十里,南北当中的径路二万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向日行走一圈,计三百六十五天五时四十八分,本身自转一周,计二十三点钟五十六分四秒,皆自右向左,他向着太阳在旁边走得极快,每天走一千一百七十兆里。今天文士把他南北的地方分作三百六十经线度,东西分三百六十纬线度,南北居中名为赤道线,通体共有一千三百三十七兆八十三万零一百见方里,每方里计六百零四亩二分有余,火星离日四万三千五百万里,比地小七倍,向日行走一圈,须一年三百二十二天。外面的小星层的星,也是向着太阳走的。木星离日十四万八千八百万里,他的星比别个是更大,比地球还大一千四百倍,向日行走一圈,须十一年三百十七天,本星自转一周,计四十二点钟零二十八分三十二秒。土星离日二百六十一千六百万里,这个星与别的星不同,他的形状,星藏在正中,外边有环带的样子包裹着,共有三层,也是透亮的,外环的直径五十五万里,阔十八万里厚五百里。土星本身东西直径约二十三万里,南北约二十一万里,自转一周,计十点钟十五分,向日行走一圈,须二十九年一百七十五天。他的小行星,最远的名约比脱,离土星七兆六十三万里,最近的密买司,离土星三十九万里。天王星在乾隆四十八年方行验确,离日五十四万万里,比地球大九十倍,向日行走一周,须八十四年零二十七天。海王星在道光二十八年查确,离日约八十五万万八千六百万里,因远得厉害,须在半夜天上没得云,又没星月的时候,可以测看。他向日行走一圈,须一百六十四年二百二十六天。”   知三笑道,“真是虚空无稽的话了。”秋鹤正色道:“并非虚空,外国人通是实事求真,不肯说谎的。”知三道:“太阳大小若干呢?”秋鹤道:“我记得当中国直径计二百五十万里,比地球径长一百十二倍,周围八百万里,通体比地球大一百四十万倍,离地球约二万八千五百万里,他也自己转动,每一周计二十五天零四个时辰。”知三道:“月亮有若干大呢?”秋鹤道:“他是跟着地球走的行星,当中的直径约六千四百八十里,比日径小四百倍,比地球径小三倍半,通体比地球小四十九倍,离地球七十二万里。不能生光,须借日光以为光,好比镜子似的,须外边有了光,方照得出来。”知三道:“何以分朔望呢?”   秋鹤道:“地上的人望着,不能常见光明,因月球向日这面有光,不向日这面便没光。三十初一数日,这月球夹在日球地球中间,恰正相对,故这个光全然不见,因他受光的地方对着日,不对着地,譬如照镜的人在镜背后似的。到初三四,这个月球又换了地方,这个光微微的侧到地上来,看见他平面上的侧首光,所以同钩儿一般。到初八九,平面上的光测到地上更多,所以钩儿渐大。到十四五六这几天,日在地的背后,月在地的门前,如照镜的人正对着镜的正面,通体都看见了,所以圆的。   以后下弦,便将上头的说法颠倒转来,所以愈收愈小了。”   友梅道:“日食月食又是怎讲呢?”秋鹤笑道:“你请教南博士罢,我恐怕说差。”南公笑道:“很是呢!你也考究过的,那里能差?所说日月亏食的说法,中国有一等愚人,说道是计都星,又道是罗计星的缘故,真是可笑。这个道理也很容易明白,大抵日球比地球更大的球,不能遮满日球,所以日球的亮光能包越了地球,照到月球上来。但须稍偏一度或半度,便可不见了。月食的缘故,因月球行到地球的后面,日光正包越了地球,照到月球上,就有地球全身的黑影儿照到月里,便是月食。至于日食缘故,因月球在日球地球的正中,地上的人望着日球,被这个月球遮在门前,然而月球小,究竟不能全遮。不过远远的望去,似乎有一黑影儿在日中,这便是日食。所以月食每在十五,日食每在初一,每年日食多于月食,日食最少二次,多至五次,月食只有二次,也有不食的年期。因日地月所走的路,不能三件正对,就不食了。”知三道:“博士刚才说的恒星一百五十兆,是通通考得不差的么?”南公笑道:“那里能这样的确切?也并没名儿,不过知道几个有名的。有人说恒星都自己发的光,恐怕也是与太阳一个样子,因相去过远,有光而无热气了。西国天文博士都说离地最近的恒星,名南门,相隔七千万万里,他的光到地上须三年。有丹马国的光学先生说,光行之速,每一秒时可行四十八万七千二百里,今南门星的光到地上这般长久,也算远的很了。”秋鹤道:“据这个光行速率计算,他三年秒刻,应该相离四十五兆四千六百六十六亿零六百四十万里,只是万万为一亿的算法,何以与七千万万里的说话不同呢?”南公道:“这个本来过于渺茫,吾泰西人也多驳他,况且光行速率,有三个说法不同,所以必须亲测有凭,方能传信呢。”   知三道:“请问风雨从何处而来的?”南公道:“风为空中的气鼓动而成。地球之上,无非是气,天时炎热,海中的热风上升,热气去了,就有寒气补入,寒气一松,热气又到寒气相让的地方,彼此相让相补,激动成风。假如东方热气升空,西方的寒气补来,就是西风。或下层的气向东,而上层的气向西,这便上边是东风,下边是西风,你不见下边西风,天上的行云反向西的么?若说下的雨,便是云中的汽水。这个汽都是蒸腾上去的水气。体积极轻,透到空气里头,通布满了,这便是云。   上边愈冷,那个云愈加凝结,凝结得愈密,这空当中渐渐的藏不住起来,到后来因重坠下,数千百丈一缕的下来,微积相迸,成了点滴,那就是雨。雨的大小,看空气的稀密浓薄,倘雨点已到空中,忽遇奇冷,就变成冰雹雪珠,其空中的汽水将并时,尚未成点,忽为冷气所结,则成为雪。他这个粒子甚细,形状甚奇,各种各样,皆成六角,所以有六出的名儿。”   友梅道:“霜露两种,又是何说呢?”南公道:“露水多在寒暖相交的时候,前七八十年,英国人名依勒,平生专诚考究降露的缘故。始知因这个时候,太阳的热气晒在地上,使地上泥土草木各样东西都受了这个热气。一到夜间日没,各样东西不受热气,霎时间减了热度,在空气热度之下,到这个时候,气因物热度减,他亦减了。于是在甚高的空处凝为细珠,这便是露水的讲究。但是各物所有散热的力量,多少不同。散热的力量多,自然露水也多,散热的力量少,自然露水也少,总而言之,阴霾潮湿,地上热气难散,必无多露的道理。霜也是露,惟地上的各样东西所受寒气,须在初度以下,他这个汽方能凝结成霜。你们中国人再有一等不明道理的人,说虹是活的,至有白虹精的说法,穿凿愚昧,至此真觉可笑。岂知这个是日中的七色光,因大雨初霁,雨滴多作棱角漾在天空当中,日光隔着雨点,照将出来,远远的七样颜色,环在空中,这便是虹。”   友梅笑道:“七样颜色何处来的呢?”南公道:“都在日光里头来的,各物本无一色,一受日光,颜色便到物上来。这件东西应受蓝的,便受蓝色,应受红的,便受红色,应受黄的,便受黄色,若应受黄色的物质,有红颜色来,也受不进的。”   知三笑道:“恐也不确,为什么黄纸上好写殊笔呢?”南公道:“这不是原质上受的红,乃是物上受的红。他受黄的原质,仍旧在里面,不过红的原质尽在上面,人看不见黄的罢了。”   知三道:“颜色的说法,并不关系天文,我现在要请问贵国何以并无闰月,且元旦亦不与我国相同,这是何说?”南公道:“西历将地球作主,每向日行走一圈为一日,不以月球作主,向地行走一圈为一月。中国因以月球的出没为主,故有闰月。   吾国但有闰日,就把这闰月的日期分派在每月里头,所以一月往往有三十一日的。”知三道:“这个也有一定的么?”南公笑道:“没有一定,还成历法么?不过西历的分闰,大旨每年四月、六月、九月、十一月,这四个月每月得三十日;正月、三月、五月、七月、八月、十月、十二月,这七个月每月得三十一日,二月这个月只有二十八日。到四年,二月多闰一日,得二十九日。至于元旦之说,则埃及、波斯、土耳其、俄罗斯各有不同,不独中国与泰西异也。”   知三道:“流星的说法,我中国以为不祥,到底若何?”南公道:“曾考得这个缘故,与陨石不同。陨石乃星球相击,石破而坠,空中电火不能烧尽,故坠于地上。流星形如石屑,自然生成的,倘近地球,则被地球里面的吸力吸下,在空中磨热,发电焚烧,遂生光亮。中国愚人所说火球坠地,便是这个说法。   且天空中另有一处流星最多,地球行到流星最多的地方,须在立冬之后,冬至之交。但见东移西向,各成长条,然也有时不多。但每过三十三年,地球必到流星多的地方一次。”知三道:“天河的说头,我中国向来说是牛郎织女,且有张骞到天河之说,究竟是河不是河?”南公道:“并非是河,乃无数的小恒星密密排聚,极深极远。好比人在此地,远望野外的树木,如在一处似的,围在那里,其实仍是稀稀散散的。”正说着,只听堂内打钟,南公道:“得罪诸公,堂中要念夜课,只得失陪了。”   秋鹤看表上已是四点三刻,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南公笑道:“我走的时候,不能来别你了,你要通信交堂中的吏长也好的。”秋鹤道:“后会有期,前途保重!你们堂中的规矩,要从长辈的命,我也不便来送行呢。”南公道:“休得多礼,再会罢。”于是径到堂中去了。这里四个人方乘马车回到祖界,已是上灯时候,彼此皆有要事,就分散了。以后苏韩究竟能否相见,俟续下文。   第三十回   壶中天知三呈骈体春影楼秋鹤会灵妃   秋鹤回寓,心中殊觉爽适,一宿表过。次早友梅便来务要请他到华?N仙舍一叙。秋鹤道:“我已两次过访,还不能一见,可知与我秋鹤是无缘的了。昨夜弟回到寓里,有一位同寓的有一本花榜,到是配这位苏先生第一,评他文章魁首、仕女班头,又是缠绵,又是风雅,这是文人阿好的通玻大约你们也被他这张花榜所惑,同见善不及似的,我今日还有别事,谢谢罢。”   友梅见秋鹤执意不去,只得来同知三商议。知三道:“有韵兰做的四六文,同诗稿在我这里,你去邀他来试试再说,我在酒店等他。”友梅道:“也好。”于是重到巢云栈,说:“你不去也就算了,知三请你到壶中天酒店吃莼菜,你去不去?”秋鹤笑道:“这个有什么要紧,就走走何妨。”友梅道:“这么着,就去罢。”秋鹤于是换了一件衣服,唤栈司锁上门,同友梅到壶中天来。知三连忙让坐,笑道:“酒吃不吃?”秋鹤道:“烫四两火酒,大家吃罢。”友梅道:“莼菜下了锅么?”知三道:“他们煮去了。”因笑向秋鹤道:“你向来是青楼中的痴蝶,这回子为什么改起性情来?”秋鹤道:“马齿加增,蚕丝易缚,自怜身世,坎凛相遭。若欲将白屋之酸儒,掷黄金于虚牡,非独支持无力,抑恐莺燕笑人。且彼美易逢,多情难得,何必劳精竭虑的作护花铃呢?”知三笑道:“这么说,你苏先生那里是不去的了,别的地方你去不去呢?我给你一件东西看。”说着,便将桌上的包拆开,把一本诗稿取出来交给秋鹤,说:“这个诗好不好?里头还有一篇骈文呢。”这时走堂的送上莼菜羹来,秋鹤一面吃,一面看题笺幽贞馆诗钞五字,只有第四卷一卷,秋鹤看时,觉得吐属清新,风流大雅,内有题日本女子小照六绝句,次梦花生原韵云:蓬岛奇葩别样红,恰教抬举到东风。分明此是瑶台种,占断情天十二重。生涯神女还疑梦,梦影遥飞海市楼。   底事惊鸿好风格,不随桃叶上轻舟。劫数摩登倍怅然,与谁共证有情掸。瀛洲小现华?N影,留补生前未了缘。   刻翠裁红写艳词,感甄一赋逞才思。文通自有生花笔,载忆春风结梦时。间从画里觅真真,一幅生绡着色新。   隐约春魂呼欲出,不将红豆击吟身。影事模糊指鹊桥,思量一度一魂消。崔薇卷作深情贴,镇日相随慰寂寥。   秋鹤笑道:“是他的笔墨么?比环姑还好几倍呢。”又看下行一首题云:有劝稍贬声价以合时宜者,赋此答之:分明心事怨飘蓬,北辙南辕各不同。南国夭桃红万树,任他开放逐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