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逸史 - 第 5 页/共 14 页
且说李公主,带了诸将,浩浩荡荡,旌旗蔽空,杀奔天马山来。不则一日,头站已到锦石,扎下营寨,候大队到来一齐渡海。次日,李公主到了,即欲渡海,苻离力阻道:“水军未到,进退烦难,决乎不可。”公主只得住下。其夜,神思不宁,起在寨中,秉烛而坐。久之,凭几而寐,梦至一个所在,举眼看时,见缥缈峰前现出一个宫殿,尔道如何:
瑶台如画,琼阁凌空。栋际云生,恍似香烟霭霭;帘前霞映,浑疑宝气腾腾。
果然上出云霄.真乃下临无地。景象必非蜃楼海市,规模定是贝阙珠宫。
公主到了门前,内里走出一个女童,招手道;“这里来。”公主轻移莲步,跟着他进去,早有一仙女,头戴星冠,身披紫霞服,手执麈尾,含笑相迎道:“妹妹好么?”公主仔细一认,却不相识,忙施礼道:“小妹不识仙姐,仙姐何由识小妹?”仙女笑道:“别了一十八年,怪不得贤妹不相识。但贤妹此来不易,此去尤不易。奴有个柬帖相赠,贤妹持回,可细玩之。”言毕,于袖中取出一柬帖塞在公主袖中。公主垂泪道;“奴夫为天马贼徒所困,不识此行可能救得否?望姐姐指示一二。”仙女笑念几句道:“尔情彼情.荷情后情,离情合情,总归同情。”公主不解其意,正要再问,仙女把麈尾向面上一拂,忽然惊觉。举眼见杨翩翩带剑侍立于侧,问道:“尔还未寝么?”
翩翩道:“公主未寝,奴婢安敢遽寝。”公主凝思梦境,暗自忖道:“那仙女道我与他别了十八年,难道我前身是个仙女?他道此来不易,此去尤不易,怎么我一惊就醒回来?”再把尔情彼情细想,全然不解,也就放下道:“总是连日不宁,心虚发梦,有甚凭得!”止要起身归寝,忽袖中坠下一物,忙拾起看时,果有一个柬儿,不觉大惊失声道:“原来这梦竟非幻常!”杨翩翩道:“公主有甚梦?”公主把所梦述了一遍。杨翩翩讨柬来看,二人就在烛下张开一看,见柬正中写着两个大字,上下各注二细字:
姦:臣前 嬲:主后
顶一女字用朱写,下二女字用墨写,两男字用朱写,中女字用墨写。两人看了不解其意,杨翩翩忽以指击案道:“奴想着了,此必是仙女教公主行兵的机谋!”公主道:“尔试解看。”翩翩道:“奴辈是臣,公主是主。臣在前,众女兵当前进也,故一簇都是女子。主在后,公主当与诸将后进,故女在男中也。”公主道:“怎么上用朱写一女,下用墨写一女?”翩翩道:“下一字注主,主非公主,如何公主好穿红而反用墨写?欲公主易服也。上一字注臣,臣非奴辈,如何奴辈戎服是黑而反写一红女字?欲为首一人穿红也。昔曹孟德征徐州,虚设旗号而身反在官渡。或者仙女亦欲公主颠倒为此,以疑之也。”公主点首道;“尔言大是有理。先虚后实,行兵原有此法,俟诸将到来.尔便可竖我旗号,穿吾红袍先进。”翩翩领诺,言毕就寝。
次日,苻离引一个人来见,公主问道:“尔是何处人氏?见我何事?”那人答道:“小人姓黄名翘昇,程乡槐花村人氏,自幼随父在德庆做香,凡天马、大绀诸山,小人终日往来采香,路径都识。今闻公主来征瑶贼,为地方除害,小人绘成一图,特来上献。”公主问道;“尔既在程乡桃花村,可识思斋黄太公乃郎黄逢玉否?”翘昇道:“他是小人叔行,那有不识。”遂把逢玉家世逐一说来,一些不错。公主大喜,推逢玉分上,赏他为帐前把总。取图来看,路径丛杂,山形险峻,叫翘昇近前,指图细问,尽得其要。水军已到,一齐渡海,按图令水军先锋赵信领小拨桨三百,从九十九湾进至紫障滩取齐。先锋苻离由鹧鸪山左出云榄,至紫障取齐。杨翩翩打公主帅字旗,带女兵三百名为第二队;冯力木为第三队,公主自居第四队;马赞第五队。另拨一枝与盘摩罗,由鹧鸪山中路穿出紫障,与苻离合兵。唐虎结水寨于南江口。调拨已定,发炮起行。
单说杨翩翩,穿了公主织锦红战袍,扯起公主旗号,逶迤望云榄山来。行了二十余里,见两山逼来,仰看悬崖上,都是乱蓬蓬的茅草,隔离天日。因前军已过,大着胆指挥女兵缘涧而行。正行间,上面乱茅林里一声梆响,乱弩射下。女兵大喊一声,要走时,路窄涧深转身不得,其得蹲着身子抢团牌遮盖,怎奈其弩长三尺有余,锋利非常,又无虚发,枝枝皆透牌穿骨。三百女兵,一霎间皆死于涧中。苻离闻之,急欲转身来救.兵马拥挤,转身不得。忽前面鼓角齐鸣,一彪军杀来,苻离只得率众向前迎敌。正战间,背后截出一军,把苻离围在垓心。冯力木闻之,驱兵向前,见三百女兵俱射死做一堆儿,杨翩翩遍身皆弩,丛集如猬,首已被割去,力木大惊,知是中计。一面着人报知后队,一面杀进去救应苻离,怎奈谷口已被贼兵塞住,不得前进。正慌间,忽闻喊声大起,贼兵纷纷退出。原来盘摩罗至鹧鸪山后,遇贼将万人敌拦住去路,摩罗奋力杀退,向东赶来,正遇贼将石春白指挥兵士来塞谷口。摩罗丢了万人敌来战石春白,春白抵敌不住,败下阵去。力木乘势冲将出来,与摩罗合兵,杀入重围,救出苻离。贼兵退去,诸将不识地利,不敢追赶,且立下寨棚以候公主。再说李公主,闻前面有兵,急催众将向前,来到涧侧,见杨翩翩射死,放声大哭了一场。拨裨将一员,分兵三千,教于此山之阳掩埋女兵,事毕,就便于此山险要处屯扎,以防敌人扼我。吩咐毕,连夜赶出紫障,与诸将合兵结寨。可怜:
敌骑犹未见,忠义已先催。
未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狂客评曰:同是招赘耳,于嘉桂岭何等亲热,于天马山何等冷淡。毒计之设职此,雄师之兴由此,应合回环极分晓,极缜密。
西园曰:李公主只是忒煞多情,遂致几乎不免。
谢菊园曰:此书妙处全在善以作势。如此回极写李公主惊忧逢玉,是为本回兴师作势;三请兵是为隔回缩朒困逢玉作势。诸如此类殊难悉数,细认自得。
启轩曰:邓彪为嘉桂智谋之士,李公主不携之同行,亦是失着。
第 八 回 李公主大战东榃山 苻先锋败死罗旁口
词曰:
秋风起,秋风起,枯草满山号。转瞬惊沙迷远目,须臾碧血染征袍,归路苦迢迢。 右调《法驾导引》
话说诸葛同差人到嘉桂岭下书去了,随后差人打听。过了几时差人回来报道:“李公主已定九月初三,起水陆大军来此厮杀。”诸葛同得报,便差裨将何千领铁刀木弩手一千,于云榄山后龙过涧面上乱草蓬中埋伏,戒令遇前后军俱勿动,俟李公主到来,认定发弩,但能射杀李公主,割了头来便为上功。又差云榄山石春白,带兵一万,听号炮截出云榄山前,塞住谷口。差万人敌带兵一万,往鹧鸪山中路扎营,以防救应。分拨已定,自己同梅英高坐寨中,专候佳音。不一时,裨将何千,提一颗血淋淋女人首级来报功,诸葛同仔细一认,摇首道:“这不是李公主首级,我闻李公主国色天姿,绝世无双,这个首级面貌平常,未必!未必!”何千又献上红锦衣襟一副、金冠一副道:“难道这个也是假的?”诸葛同看了,正在那里沉吟,贼军纷纷回来,报称李公主兵将勇不可当.已被杀进东榃山来了。诸葛同道:“彼已深入,免不得要与他对阵。明日待不才亲自下山走一遭,便知虚实。”梅英道:“军师说得是。”一夜无话。
次日,诸葛同率领骁将马守、陈新、铜猫公、宋金刚、石春白一班勇将,一队队摆下山来。两阵对圆,门旗开处.诸葛同纶巾羽扇.坐着一个四轮车儿推将出来,使人高声请李公主答话。这边阵门开处,拥出一簇女兵,青衫红裤,团牌利刀.中间捧出一位李公主,银鬃白马,红锦战袍,金冠雉尾,打扮得天仙般,出到阵前。诸葛同忙举手道:“公主处东,我主处西,所谓风马牛不相及也.公主何故兴兵侵犯起来?”李公主星眉剔起,把手指着大骂道:“有女嫁人,须要人情愿,我夫黄逢玉既不愿招尔贼婢也就罢了,何得加之重刑置之牢狱,如此欺负人?尔快快将我丈夫放来还我,万事都休,若道半个不字,立教尔这班贼徒死无葬身之地!”诸葛同道;“原来逢玉曾娶公主,我主不知,因他忤意,丢在牢中,昨日已归天矣!奈何?”李公主闻言大怒,回顾诸将道:“谁与我擒此贼奴,与黄郎报仇?”苻离应声而出,直取诸葛同。诸葛同背后马铃响处,一将大喝道:“缓来,陈新在此!”举剑相迎。二人斗上十余合,苻离忿恨,大喝一声,一枪刺陈新于马下。诸葛同大惊,急挥左右上前。李公主看见对阵齐杀过来,把枪一招,兵将亦一齐杀出。混战多时,当不得李家兵将人人愤怒,个个猛勇。梅家副将马守,又被冯力木一刀斫下马来,诸葛同急忙鸣金收军。李公主驱动人马赶杀,直赶至天马山脚下而回。
诸葛同回至山上,梅英姐弟接入寨中问道:“李公主信息如何?”诸葛同笑道:“果被他掉了包儿!”梅小姐忙问道:“李公主不死,今将如何?”诸葛同笑道:“此计虽被他识破,待不才再施个计儿,不怕他人强马壮,包尔一鼓成功!”梅英问道:“计将安出?”诸葛同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妙么?”梅英道;“军师妙计真孙吴不及也。”遂叫诸将前来,各各附耳授计,各去行事。又使人到大绀榃瑶授以锦囊,叫他们依计而行不题。后人有几句道那诸葛同云:
诸葛也姓同,应变也谋同,只那正邪两字,同乎不同。
且说李公主,胜了一阵回至寨中,戒谕将士道;“今已深入险地,夜间宜加意提防,不可以一胜,遂骄而无备也。”诸将道:“是。”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李公主率领诸将杀至天马,耀武扬威向山上搦战。只见山上静悄悄,关门紧闭,由尔下面喊骂.他全不睬。公主指挥军士上山攻关,只听得一声梆子响,擂木炮石一齐打下.军士急退时,早打伤了好些。李公主虽然心中焦躁,却无可如何。看看日已转西,一声炮响,一彪军从东杀来。李公主急撤兵退至平地,摆开阵势,命军士射住阵脚。见对面一将,头戴铁兜鍪,身穿乌油甲,坐在乌骓马上,手执狼牙镔铁棍,就如黑煞神般大喝一声道:“瓦罐儿也有两个耳朵,尔怎敢到此来卖弄威风!”这边马赞大怒道:“来将休得夸口,留下名来!”那将厉声道:“我乃大绀山大王铁老虎也!尔是阿人?敢来问我!”马赞怒道:“我乃嘉桂岭马赞将军,怎不敢问尔这黑面贼!”举起双鞭便打过来。
铁老虎亦怒,举棍相迎。战上一百合不分胜负,两军喝彩。李公主见马赞杀老虎不下,使许玉英暗暗趱出阵前.扯起雕弓一箭射去,正中老虎掩心镜,丁当一声,射为粉碎。老虎拨马便走,马赞从后驱兵追赶,忽天马山呐喊擂鼓。李公主见日已平西,恐为所袭,鸣金收兵,回寨歇息。夜将二鼓,大绀山火光触天,鼓声震地。军士惊起,尽向东边守御,不提防西边一彪军衔枚驰至,拨开鹿角,进攻右寨来。冯力木率兵死战,直至五鼓方退,搅得军士一夜不曾合眼。次日,李公主大怒,带兵又来天马山索战,天马山只是不出。将近未申时候,一声炮响,一彪军从西杀来,李公主急命苻离迎住。混战一回,那军急退,李公主收军不赶,回至寨中。夜将二鼓,西边火光触天,喊杀如雷,李公主吩咐将士不许妄动,各把强弩据定寨棚,军至但以弩射之。不一时,东边一军冲至,攻击不入,五鼓退去,又被他闹了一夜。如此被他连闹了五六夜,军士困倦。李公主吩咐道:“今日且不出军,休息一日。”说犹未了,一声炮响,天马山梅英带兵拥至寨前搦战。李公主大怒,开壁出战。梅英在马上拱手道:“孤与公主同是瑶人,何故兴师犯我疆界?”公主也不答话,举枪便刺,梅英急架相还。战上百十合,二人精神倍加,回阵换马,又斗五十回合,梅英虚掩一枪,拨马便走。公主恐他有计,勒马不赶,敛兵归寨。忽报赵信水军,被诸葛同用昆仓奴凿漏船只.军士一齐上岸,岸上伏兵突出,赵信被围。公主急差马赞往救。忽又报马格运粮至云榄山,被劫去粮草,马格被围。公主大惊,急差盘摩罗领兵去救。摩罗行至云榄,果见马格被石春白围在垓心。摩罗奋力冲杀,救出马格,急忙回来。行不上数里,见守龙过涧裨将,带败残人马走出峡来道:“将军进去不得了,谷口已被铜猫公夺了,用木石塞住。”摩罗大惊,回马急从鹧鸪山中路来。行至山亭,已被宋金刚横挑深堑,密排蒺藜守住,并小路俱被截断。摩罗向马格道:“今当死战,破走金刚,开路以出公主!”马格道:“将军之言是也!”大喊一声,来拔蒺藜。怎奈他用强弩硬箭如雨射来,冲进数次俱被射回,又山路崎岖,施逞不得。二人无法可施,只得差人四处缉探进去的路,且按下不表。
且表李公主,坐在帐中暗暗惊慌。忽马赞救了赵信,带败残人马回来禀道:“公主快拔营.退出南江再作计议,闻谷口山亭俱被塞断,若再迟延恐出不得了!”公主大惊道:“路已塞断,更从那里出去?”帐下把总黄翘昇道;“公主勿慌,别的小路虽都出去不得,若从东榃山大宽转至柯木山,离罗旁水口只有五十里,且道路平坦可行。只牌山、大箭山稍狭,但到了大箭山,离水口不远了。”公主闻言,只得依着他,差赵信、冯力木为前锋,带黄翘昇为向导,自为中军,苻离、马赞断后,虚设旌旗悄悄起身,离紫障而行。过了东榃、柯木二山将至鸦髻山,一声炮响,伏兵四起。前有石春白,后有铁老虎,把李公主团团围住。公主大惊,率众女将死战,但公主往东,梅家兵将俱拥上东来,往西则皆拥上西来。战够多时,天渐昏黑,忽见榃翁山上碗大一盏红灯,跟定公主,往东则指东,向西则指西。女将许玉英泣道:“今须舍奴一命,公主方才出得去。”公主道:“如何?”许玉英道:“尔看那盏红灯紧紧跟定公主,公主须将袍服与奴穿戴,俟天明,扯公主旗号反杀进去,待彼兵将围绕战奴时,公主便可乘势冲杀出去。”
公主泣道:“前已害杨翩翩,今安忍心复置卿于死地?死则俱死耳!”玉英泣道:“奴死不足惜,公主上有慈母,下有兵将,皆靠公主一人,何可不自爱重?且奴死则公主可免,公主死则奴能免于死乎?”左右齐声道;“许姑娘之言是也!”公主只是不允,玉英奋前向公主头上摘下金冠,解下袍服披在身上。公主挥泪道:“既妹妹如此忠义,受奴一拜。”下马,君臣一齐拜毕,公主问女兵道:“谁跟许姑娘同行?”众女兵齐声应道:“奴婢等尽皆愿往!”玉英道:“可分三百名护卫公主,余俱随奴前进可也。”公主点首,复分军一万跟着玉英,俟天色微明,身先士卒仍向柯木山杀进。梅家兵将见穿红袍女子杀转来,大喊一声,一拥又紧紧围将上来。那些女兵拿定一个死字,舞刀直进,无不一当百.杀得梅家兵士东躲西歪。铁老虎一时阻遏不住,倒退出谷来。后面苻离、马赞行至柯木山,被老虎兵阻住,后面梅英又带兵赶来,围在垓心,二人力战,不得脱身。次日天明,梅英用劲弩丛射。二人正慌,忽见老虎兵卒纷纷退出,只道救兵杀至,奋力冲突,杀透重围,遇着许玉英,满面血污。马赞急问道:“公主何在?”玉英道:“未知出去否?将军快往前冲出去,保护公主!奴当挡住后军!”马赞闻言,急举双鞭向前杀去,杀至大箭山口,兵马充塞,力战不出。忽喊声大起,梅家兵士纷纷坠涧,急举目看时,却是赵信、冯力木二人倒冲进来。四人会着,马赞急问道:“公主何在?”赵信道:“昨日吾二人闻得公主被围,急回兵来救,天色已黑,不敢前进.今早冲杀至山口,幸遇公主从内杀出,吾二人接着护送至南江口,唐虎接过江去。公主虑诸将不得出.着吾二人回来救应。”
马赞大喜,忙忙走出口来,回头不见冯力木,苻离道:“冯将军来援我,今反失冯将军,何以见公主!”三将复翻身杀进.见力木被石春白截住,后面许玉英身无完肤,招架不住,自刎而死,老虎无拦阻,遂纵兵蹂杀,把力木又围在垓心。正战间,不提防一弩射来,正中前心,力木大叫一声,落马而死。马赞三将杀进重围,寻不见力木,寻着力木部卒问时,方知已死,三将只得杀出。不料诸葛同夺了赵信战船,督兵从九十九湾杀至大箭山,教兵士把船上现成佛朗机、九龙炮、蒺藜锡炮、烟球灰罐抬上大箭山,顺风打下.灰烟迷目,点着佛朗机,轰天一声,把苻离打为粉碎。二将大惊,正在危急,忽见山上军士纷纷坠岩,后面一将赶着万人敌而来,大喊道:“杀不尽的贼徒走那里去!”马赞认是盘摩罗。原来摩罗同马格,寻着土人指引,要从大箭山转入紫障接应公主,来至山后,炮声震地,急差人远远探看,回来说:“我家兵将被围!”摩罗急来救应,见诸葛同在山上旋放炮石,不提防摩罗兵士突至,连忙退走,万人敌急忙迎住。摩罗怒气填胸,一顿斧头杀得万人敌抵敌不住,绕山脚而逃,摩罗赶来,正遇马赞,举起双鞭把万人敌打于马下,铁老虎、石春白一齐上前救去。
众将不敢恋战,合兵杀出罗口,赶至南江,渡过海来保护公主。退至德庆,扎住营寨,众将入见,禀知苻、冯二将俱死罗口。公主放声大哭道:“黄郎之仇不能报,而又损奴大将,伤奴士卒,更何面目回见山中父老乎!”言讫,拔剑自刎,左右急忙夺住.众将上前劝慰。盘摩罗拔剑斫地,大呼道;“公主要死.则大家一齐死休!”遂把剑亦向喉中刎去,马赞一手夺住道;“将军何为如此,今日正当大家努力,以图报仇,怎可为此自经沟渎的事?”摩罗道:“恨不平吞此贼,以解公主忧耳!”言毕泣下,众将亦泣道:“将军如此,不愈伤公主之心乎?”后黎美周有赞盘将军古风一篇云:
烈烈盘将军,自恨不杀贼。
贻主愤欲死,留臣竟何益。
拔出青锋剑,忙向喉中刎。
愿为青者魈,冥然化形迹。
腾挪上天马,啖彼狂奴魄。
又有赞杨翩翩、许玉英一章云:
自古惟忠义,最足感人心。
不见李公主,愤愤斗狸狌。
云洋与鸦髻,万死不能生。
前有杨翩翩,后有许玉英。
愿服主冠袍,饵贼夺主身。
臣非不自爱,义在不敢珍。
且说马赞禀道:“此地贼氛未远,不宜久住,望公主作速起行,回至山寨再图报复可也。”公主遂命马赞同赵信监督船只,从水路回军,其余诸将,尽向越城路上来。公主在路,念着阵亡将士,觉得惺惺惶惶,凄风聒耳,长吁短叹.泪下沾襟。正是:
心愁无好事.风物尽成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山川之险,匪类之横,笔力所至,莫不令人惊心骇目。而写战处,又如驱山走海,雷电交驰,是极有若会、极有波澜文字。
张念斋曰:每见作稗官者,一遇头绪多处,辄手忙脚乱,那得有此越闹热越分明之笔。
第 九 回 三请兵激怒督府 两招魂瞒脱梅英
诗曰:
罗旁有五花,遇者无其家。
一朝石鼓渊渊动,将军弃甲民咨嗟。
嘉桂有女何英俊,矢灭此贼完忠顺。
惜尔嫉功妒宠臣,沮挠大计真汶汶。
可怜痛哭流涕人,不眠特地恨难平。
感得风流在罗口,临江挥涕不胜情。
山路崎岖险且滑,瘴烟入夜迷寒月。
蛇成两头喷毒霉,遭者肤指自坠裂。
恨深不觉履艰危.万丈牂牁自飞越。
且说李公主大败回来,点视人马,三停折了一停,又损大将两员、女将两员、裨将三十余员,军资器械丧失无数。李公主放声大哭,命人塑逢玉像于都贝大王侧,塑苻离、冯力木像于左席.塑杨翩翩、许玉英像于右廊。亲自披麻挂孝,扯起白旗一面,向西招魂祭奠,感动得一军皆哭。祭毕,复命人就庙门外搭起醮台,延僧追荐.超度亡者,朝晚亲至坛上拈香。又亲至死者之家抚慰赠恤,备极缱绻。人感其德,故虽经丧败之后,人心悦服,不见其挫失也。
过了几时,令人请苻雄、邓彪二将到后寨,礼毕坐下,公主向邓彪泣道:“天马贼徒死吾黄郎,殒我大将,奴与他势不两立,望叔父看都贝大王面上为奴画计,以泄此恨!”说毕,掩面而泣。邓彪道:“报仇之事,今有未可遽言者三:军士疮痍未起,丧亡未补,一未可言;府库空竭,军资残缺,二未可言;末将原说欲征罗旁非三十万人不可,今吴督府已调任播州征杨应龙去了,署督印者乃我之对头缩朒也.请兵必不许,此三未可言也。公主但如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待士马精强,粮草充足,又有贤明督府到来,然后请兵助战,吾兵前行,官兵后继,分据要害,遏其奔逸,则天马不难平,黄郎之仇不难报也。若今日诚非末将所能谋也。”公主道:“奴每一念及贼徒,心痛如割,若必如叔父之言,迟之又久,奴其就木矣,安能泄此恨乎!”说毕,以足顿地.抚胸大恸。苻雄道:“既公主如此,且使人多赍金帛,到缩朒处试请如何?彼乃贪鄙之夫.或者贪吾金帛,肯出兵相助,也来可知。”公主道:“奴有玉带一围,价值千金,情愿献于缩朒,望舅父为奴修书前去,倘得应允死亦瞑目!”二将只得出来,修成亲启,着赵信连夜赶到军门投献,并上嘉启。缩朒取书看道:
嘉桂山金花公主李某叩禀大人麾下,为恳发大军征剿罗旁.以除民害,以靖地方事:
罗旁梅贼盘据万山,残州毁县,掳掠平人,敲肌吸髓,二十余年,民心惶惶,眠不安席。今年五月,
摘奴夫黄逢玉,强招贼女,奴夫矢死不辱,惨加捶楚,置之土牢.绝食而死。似此凶顽,非早为扑
灭,必至蔓延,为祸不小。伏望大人发军剿杀,奴率本部愿为前驱,倘得扫清妖气,罗旁之民幸甚,
奴等亦幸甚云云。
缩朒看毕,勃然大怒,把书扯为粉碎,掷之于地道:“尔自要为夫报仇,却借百姓名色来此放屁!朝廷官兵可是与尔报私仇的么?”吩咐左右把下书人赶出去,赵信被赶出来,气得目瞠口呆,只得收了礼物回转嘉桂,禀复公主。公主道:“缩朒不肯发兵,难道满城官府都无一个仗义救民、忠心为国的?将军还当备礼到各衙门恳求,转请缩朒。”赵信不好别得公主的意思,只得备了十来副厚礼,又到三司巡抚各衙门打点。各官受了贿赂,约齐到军门,婉转代李公主恳请。缩朒只是不允道:“列位先生受了李贼婢礼物,不好意思,可自去招些人马助他报仇,本部堂却受了朝廷礼物,决不敢又把他军马当做人事去换人家的礼物!”说毕,把手一拱,退进后堂去了。众官被缩朒冷了数句,满面羞惭,退回衙中,也不敢受李公主礼物,依原交还,赵信带了回来禀复。公主见缩朒苦苦不肯相助,日夜涕泣,饮食俱废,卧病不起。
苻雄见此光景,暗自思道:“昔申包胥往秦请兵,秦主不肯发兵,包胥痛哭庭中,声彻殿陛.三日不止,泪尽继之以血,遂感动秦人发兵复楚。今公主忧愤如此,我等何敢自爱其生,不为公主一解其忧也!今莫若也学包胥,到军门哭请,或者感动缩朒,也未可知!”想定主意,来对公主道:“望公主宽怀,末将当亲至军门哭求,或者缩朒怜末将一点忠诚,肯发兵相助.也可少解公主之忧。”公主闻言大喜道;“望舅父善言恳之,奴当恭听佳音!”苻雄遂辞公主来至军门,传禀请见。缩朒拒之不见,苻雄遂伏军门放声大哭。左右大惊,执住喝道:“这是甚么所在,容得尔这个野瑶在此啼啼哭哭!”苻雄道:“朝廷设兵原以卫民,民既不安,设兵何用?我主志除民害,兴兵讨贼.众寡不敢,为敌所败。督府大人拥着重兵坐视不救,今来请兵又三请不发,意欲何为?”说毕,放声大哭,众兵鞭捶俱下,苻雄愈打愈哭,惊动缩朒,问外面为何喧嚷?左右把苻雄言语禀上,缩朒大怒,喝令拿进来,不由分说,把棋子在案上一拍,喝教打!可怜苻雄被众兵擒翻在地,打了三十棍,打得皮开肉绽,丢在辕门外。随行军士忙来背至寓所,赎帖杖疮膏药帖了疮口,雇轿回山。公主接着,几乎气死,众将皆怒,齐声道;“愿公主兴兵,打破省城,斩了缩朒,再往天马报仇!”邓彪道;“今日之辱,苻将军自取之也!孔子云:‘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缩肭是个残刻小人,彼恨公主荔坡之辱,就苏、张复生也未说得他动!况当今之世而欲行起古人的事来,在军门吵吵闹闹,那得不打!公主必急欲报仇,待末将设个计来,必须令他们来求我方可!”公主道:“计将安出?”邓彪道;“今可使细作到越城、德庆,一路布散流言,说天马山大王要来争取省城,然后东取惠、潮,西取雷、廉,以图尉佗之业,在山中日夜操练,不久就有兵戈之祸了。百姓闻之.必然惊慌,信息传入省城,那些官兵是没用的,闻着五花贼名儿也胆战心惊,今闻要来争省城,不怕他不来求我们,先发制他哩!但此计不可狂急,只宜缓缓而行,方不至被他识破。”公主到此,也无可奈何,只得忍着一肚皮子气,且听他们缓缓做事。正是:
且将一寸心,容此万斛愁。
今且按下李公主不表,且表逢玉在天马山,终日求梅小姐放他下山,会了张、李二小姐,归家安慰父母,再来与小姐相处。梅小姐道:“残冬时候,海风正紧,望郎再住几时,待过了残冬,行也未迟。如今梅花正发,妾与郎君且到轩中小酌数杯。”说毕,挽了逢玉手走到寨后一个小轩中坐下。此时正是小春天气,看那梅时,疏疏的已开了数枝在那里。逢玉看了梅花,归思愈切,愁思愈浓,正合着侯夫人两句:
庭花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
梅小姐命左右排上宴来,与逢玉饮了数杯,偷眼看逢玉,意殊索漠。梅小姐心中不乐,低着头在那里弄裙带儿。侍女中有一个名唤玉箫者.性最聪慧,善解人意,见他两个饮得冷淡,便走上前来凑趣道;“奴婢无甚孝敬姑爷小姐,且唱只歌儿与姑爷小姐听听好么?”梅小姐点头,玉箫遂敲动牙板,如莺啼燕咤的唱出一只歌来道:
妹相思,不作风流到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那见风吹花上枝。
梅小姐听了,抬起头来嘻嘻的笑道:“恁般有趣.是尔做的么?”玉箫笑道:“污耳!”梅小姐命赏酒一杯,玉箫接酒在手,笑吟吟捧至逢玉面前道;“姑爷未饮,奴婢安敢先饮!”逢玉道:“小姐赏尔的,自然该尔先饮。”玉箫道:“请姑爷小姐各饮一杯,奴婢奉陪。”说毕,取壶向小姐面前也斟上一杯.又另斟一杯取来,恭恭敬敬立向二人,一饮而尽。小姐道:“尔再能唱一只恁样好的,我与姑爷也就饮尔这杯酒。”玉箫闻言,敲动牙板,悠悠扬扬又唱出一只来道:
大头竹笋作三哑,敢好后生冐好花,敢好早禾冐入米,敢好攀枝冐晾花。
逢玉看玉箫生得细小白皙,长发垂肩,已有三分怜他,又听他唱得清婉浏亮,纡徐有情,句句打合到自己身上,不觉微微而笑。梅小姐看见大喜,忙向头上拔下一枝金钱摇来,赏他道:“姑爷自到山来不曾一笑,尔今一歌能令姑爷怡然,不可不重赏。”玉箫也不来接,只憨憨的笑道:“俚歌污耳,怎敢受此重赏,但求姑爷小姐饮干了酒,奴还有一只,一并献丑。”逢玉真个饮了,玉箫复曼节长声而往而复的唱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妾心苦,妾心苦兮向谁诉?
玉箫每唱一句,故迟其声,作悲酸之态,凄婉之音真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引得梅小姐倒在逢玉怀中呜呜咽咽哭将起来。逢玉取巾与梅小姐拭泪道:“小姐过爱小生,小生岂有不知?但欲使小生弃旧恋新,则私心窃以为不可耳。”玉箫复笑嘻嘻唱道:
黄蜂细小螫人痛,油麻细小炒仁香。
敢好娘儿郎不爱,郎心敢是铁心肠!
引得逢玉小姐一齐笑起来。三人正唱得入港,忽走进一个女兵跪下禀道:“大王回山了。”梅小姐起身吩咐玉箫道:“尔陪姑爷缓饮几杯,我去接了大王就来。”又向逢玉道:“郎君多饮几杯,妾去就来。”逢玉道;“小姐自便,小生酒已有了。”梅小姐辞了逢玉,出至前寨。梅英同诸葛同,杀退嘉桂人马,收兵回山,已至寨中.见小姐到来,二人出位迎接,叙礼坐下。
诸葛同拱手道:“小姐恭喜,李公主已完结了!”因复称赞道:“李公主可谓能得士矣!深入险地,如在阱中,犹杀我士卒五万、大将两员,若非不才临机应变,奇出不穷,几乎失手。”梅小姐起身致谢道:“难为军师了。只是如今还是说与黄郎知道好,还是不说好?”诸葛同道:“此事不才筹之熟矣!小姐与大王都不好说,待明日如此如此,他若有甚说话,尔每都推在不才身上,大王与小姐方可转舵。”梅小姐道:“军师妙策,曲尽人情。”说毕别回。
次日,诸葛同着人请梅英与逢玉至寨燕饮。梅英道:“怎么又承军师美意?”诸葛同道:“姑爷到山,不才尚不曾尽得主道。今日无事,特屈大王到来,陪姑爷畅饮几杯。”逢玉起谢,三人传杯弄盏。饮至半酣,诸葛同擎杯向逢玉道;“姑爷饮此一杯,不才有句话儿禀上,望姑爷见谅。”逢玉接酒道:“军师但说。”诸葛同道:“姑爷与我家小姐成婚,不知那个多嘴的说与嘉桂山李公主知道了,李公主大怒.兴兵到此,声声要取姑爷首级回去,不才怪他不逊,略施小计,把他人马杀得抱头鼠窜而去,李公主被乱马踏死在罗旁口鸦髻山下,今敢启知。”逢玉闻言,把手中酒杯落在地下,呆了一会道:“此事真么?”诸葛同道;“那有不真!”回顾左右:“取割下袍袖来与姑爷看。”一头说,一头就把袍袖递过来。逢玉接来一看,血染满一幅红锦袍袖,果是李公主的,逢玉大叫一声昏绝于地,左右急忙扶住。少顷苏醒过来,放声大哭,见壁上挂着一口剑,奋前取下,拔在手中道:“公主为我而死,我何以生为!”把剑望喉中便刎,左右急忙夺住,诸葛同一道烟走了。
梅英向逢玉跪下道:“这都是军师不是,望姐夫看孤姐弟面上少息雷霆之怒。”逢玉那里听他,正嚷间,梅小姐哭了出来,把诸葛同海骂了一回.与梅英各挽着一只手,扯了回来,梅英又慰解一回辞去。逢玉明知他们设局害了我那公主,可怜公主是个多情多义女子,今日为着我,抛尸原野,死于非命,悲风泣露,情何以堪!愈思愈哭,愈哭愈想,想到惨切,便捶胸顿足,以头撞地而哭,真欲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日,五鼓起来,修了两封诀别书,秘密封好。天明,叫人寻了黄汉到来,暗地嘱咐道:“这书两封,一封与张小姐.一封与我父母的.尔须藏好。吾死之后,他留尔无益,便可归去,须为我寄谢张太公与张小姐,幸自爱,今生负约,来生当效犬马以报!”黄汉惊泣道:“相公何为出此言?”逢玉道;“此贼残虐生民,朝廷不久必来扑灭。我久处贼中,若不早死,必至贻累父母.一也;此山层峰叠嶂,路径盘折,而贼巢又星罗棋布,若不早死而思逃窜,必被拿获受辱出丑,二也;李公主忠贞节义,为我而亡,而我乃与贼人同食共枕,食其食,衣其礼,贪生苟免,则李公主非贼杀之也,直逢玉杀之耳!此吾之不可不死者三也。言止此矣!尔如有爱主之诚,当成主之义,全主之名,无相阻也!”黄汉闻言,叩首涕泣,佯领诺出来,把上两事隐过不言,只将感李公主之情不忍独生这一段话,密地着人通知梅小姐。小姐闻言大惊道:“然则奴欲私郎反杀郎矣!”急问左右姑爷安在?左右道:“前头哭向山后去了!”梅小姐忙毁妆跣足,步至山后。见逢玉取一幅白纸条,写个魂幡儿道:
故妻金花李公主之魂
向东插住,取办香撮土为坛,招魂哭拜毕,取幡焚化,撩衣踊身,正要向危崖跳去,梅小姐到来,一把抱住大哭道:“郎!妾知罪矣!郎如肯恕妾无知,妾愿塑公主像,终身奉祀,以忏罪过!郎若不肯恕妾,郎不必死,乞请斩妾,与公主报仇可也!”言毕大恸。逢玉见此情状,眉头一耸,计上心来道:“尔要我恕尔么,除非同我到鸦髻山收公主尸骸,以礼殡葬,延僧超度他则可。不然,吾惟有索公主于九泉已耳,安能同尔妒妇一日居乎!”梅小姐道;“愿从郎命。”逢玉道;“前在土山所约三事,转瞬食言,瑶人多诈,吾岂能复信尔耶?”梅小姐闻言,向东跪下,指着那轮红日道:“妾若食言,有如皎日!”逢玉见他立矢,方才见了,与他走下山来。左右进人参粥,小姐接来亲用玉匙调和,奉至逢玉面前道;“郎君三日不食矣!望郎勉进一匙。”逢玉以手推开道:“吾喉中嗌塞,食不下去。”梅小姐挨近身边道:“望郎强进一匙。”逢玉凭几不答,梅小姐置盏案上,凭几垂首于侧。逢玉偶回转头来,猛见他惶惶不胜情,一时过意不去道:“小姐梳妆。”梅小姐道;“郎不爱命,贱妾何以妆为!”言毕泣下。逢玉勉强走至案前,取起粥来吃了数匙,梅小姐方命左右取绣墩来,坐在逢玉膝前,使玉箫理发梳妆。传命裨将:“选五百军士,星夜到鸦髻山,搭起草棚三间,礼生鼓乐、祭仪棺衾、工匠人等,俱要整备,我明日同姑爷到来殡葬公主,毋得违误,取罪非轻!”裨将领命前去。
次早,梅英进来,与逢玉见礼毕,向梅小姐道:“闻姐夫要到鸦髻山殡葬公主,待弟同去,庶可相帮行事。”梅小姐应诺,梅英遂挽了逢玉手,出至前寨。用饭毕,一齐上马,前呼后拥,望鸦髻山来。到了山下,进至棚中,军士已把许玉英尸首抹净,改换冠袍,安置棺中,面上覆以红锦,耑候逢玉到来,看了盖棺。逢玉看见,三步作一步走至尸边,掀开红锦,见头面毁烂已不可复认,此时也顾不得臭秽,伏在尸上,就如孔夫子见了麒麟一般,放声大哭.哭到情极,便把头向尸上乱触。梅英忙来扶住,扯在一边,左右急忙盖上棺盖,逢玉犹呼天抢她的哭哩!正是:
圣人哭道,时人哭色,用情不同,伤心则一。
梅英劝道:“死者不可复生,姐夫还当保重贵体,料理公主为是。”裨将进来禀道:“公主吉宅当在何处?乞大王示下,以便兴工造筑。”逢玉道:“必须择一善地,使异日不为道路、不为城郭、不为耕犁所及、洪水所冲的所在方好。”梅英遂挽逢玉手道:“孤与姐夫亲去踏看何如?”逢玉遂起身,与梅英上马,由鸦髻、荔窝一路看来,都云不吉,直看至大箭山口,指着锦石,佯为不识道:“那山是么所在?”梅英道:“此乃锦石山也。”逢玉道:“那山花草至冬不凋,必是个旺气所在,就与大王到彼一看何如?”梅英要顺逢玉的意思,忙应道:“好。”遂渡过南江,登锦石山来。见正西一面江水环绕,群峰拱照,逢玉道;“此处龙回虎抱,足称吉地,就此罢。”梅英举目细看,果然风藏水聚,点头道;“姐夫眼力不差!”就命军士移营在山上扎住,开圹兴工。不三日,筑起巍然一座大坟,迎许玉英棺枢到来,择吉安葬,逢玉又取白布一匹,写起一竿长幡,向鸦髻山招魂,引至墓所,举哀祭奠,梅英亦拈香礼拜,祭毕,颁祭肉于军士,就坟前烫起酒来,大碗酒大块肉欢呼畅饮,直至更尽才撤席就寝。众军士连日辛苦,夜来又多吃了几碗酒,各各齁齁睡去,鼻声如雷。将近三更,逢玉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起来,轻轻步出营外,一步步摸下山来,也顾不得荆榛乱石,茅深月黑,拣着小路缘江而走。走过三四个石山,心中慌迫,不提防露湿藓滑,扑冬冬一声,跌下牂牁江里去了。正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