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逸史 - 第 9 页/共 14 页
石路纡回古木深,染霜枫叶满高岑。
知谁昔日烧丹灶,一带长林赪至今。
逢玉见路径逼侧,不利进退,不敢深入,择个空阔处扎下营寨,分兵迁丹竹凹、鹧鸪塘等处屯扎,断其抄袭之路,然后带了梅小姐、李公主来至关下,仰关而攻。关上用擂木打下,人不能近。攻了两日,逢玉撤兵,退至二十里外屯扎。李公主道:“郎君与贼尚未交锋,为何遽退?”逢玉道:“吾料此贼决不敢与吾对垒,率兵攻关,彼擂木利害,徒损士卒。今须遣人缉探后路,差敢死军士拊其背而击之,此邓艾袭阴平之计也。”公主道:“善!”遂差裨将数人往探。过了数日,裨将解进三人来禀道:“末将由丹竹回东竹十五里,折而北走七八里,有道直通赖贼大寨,筑关把守甚固,进去不得。循路回至围子口,逢着这三个飞马而来,被末将打翻,一并拿来与姑爷发落。”逢玉唤进来跪下,把眼一看,一个稍后跪的有些面善,却再想不起来。背后转出黄聪来,不觉大喊道:“这个是何足像!”逢玉笑道:“我道他面善得紧。”遂喝道:“尔既到火带,可知张太公一家而今怎样了?”足像磕头道:“小的到火带住不得几天,尚未探得。”逢玉大怒,喝道:“左右与我推出辕门,斩讫报来!”左右喝吆一声,把何足像狗一般拖出辕门。正要开刀,忽梅小姐带了数十骑飞奔而来,问道:“杀的什么人?”刽子手跪下禀道:“拿来的奸细何足像。”梅小姐闻得是何足像,笺嘻嘻的道:“且叫他前来,我有事要问他。”
左右拥至马前,梅小姐道:“尔是丰湖的何足像么?”足像战战兢兢的应道:“是。”梅小姐道:“尔既是丰湖何足像,到此何事?尔若从直招来,我饶了你去!”何足像闻得肯饶他,遂把饶有被杀,无赖炙诈,及典屋投贼等事一一供招。梅小姐道:“尔既做了贼大王的令郎,怎么会被我家将士拿来?”足像道:“因赖大王前日差人到南岭江大王处借兵相助,江大王出劫海丰未回,不曾发兵。赖大王又差小的去恳求。”梅小姐道:“他发兵不?”足像道:“江大王怪赖大王平昔无人情,不肯发兵。”梅小姐道:“尔若能依吾计而行,不但释放尔,且保奏尔做个大大官儿如何?”足像忙磕头道:“莫说做官,就肯饶小的一命,也无不依计而行。”梅小姐大喜,吩咐左右与他去了缚,带至辕门,吩咐且住,自己下马进来,与逢玉、李公主见了礼,笑嘻嘻道:“郎君怎么要杀起何足像来?”逢玉道:“他害我张氏一家,怎么不杀!”梅小姐笑道:“且看奴薄面,饶了他罢。”遂走近前来,附逢玉耳畔说道:如此如此。逢玉点头,梅小姐把手招何足像近前,叩谢逢玉。逢玉道:“我不看小姐之面决不饶你!你可跟小姐去。”足像起来,跟梅小姐来至万人敌营中,用好言抚慰。吩咐万人敌把旗号改做江万榕旗号,带了足像竟回围子口来。将至关前,使单勇、马赞假做跟随何足像的,同何足像先到关前来通报道:“江大王亲统兵来助了!快报大王来接。”关上人看是何足像,那得不信,飞报进去。
赖乌龟忙率百余骑来至关前一望,见无数旌旗卷地而来,大纛上早现出一个江字,心中大喜。见何足像来拜见,乌龟道:“怎不早来报知!”说毕,飞马去接。单、马二将早闪进在关内,梅小姐见一个豹头虬须的率领多人飞马而来,知是赖乌龟来接了。看看至近,挽住雕弓,指定咽喉,说时迟,那时快,一箭射去,把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化作南柯一梦,军士一拥上前,割下赖乌龟首级,杀进关来。贼兵急欲闭关,被单、马二将掣出鞭来,一阵打退。梅小姐吩咐军士叫喊:“降者免诛!”贼众闻之,尽皆丢盔解甲,伏地请降。一个有名的火带山贼,兵不血刃,轻轻的便取了,此皆梅小姐之功也。后人有诗一首以赞之曰:
火带长林焰欲然,古名残破少安全。
鹧鸪啼断山山雨,丹竹烧成处处烟。
制寇人归炉峡外,保民恩在石龙偏。
而今一箭妖烽息,留与秋卿作话传。
再说梅小姐已破赖乌龟,据其大寨,差陈龙开关迎入逢玉,复使单勇、马赞率兵攻破乌禽嶂,斩了黄沙贼,古名尽定。万人敌带赖、黄二贼族属千余人进来,请逢玉发落。逢玉一一审问,凡系掳掠来者,尽释放宁家。足像害张氏一家,其母妻妹子本应斩首,姑念足像是个脓包,信人唆使,又破贼有功,免其骈戮,着令领回。何足像叩谢,领了母妻妹子回至李郊,又被磜头游骑所获,其后全家俱为张小姐贵儿所斩,此是后话,今且不表。
且说逢玉发放难民毕,命志龙于寨前竖起一面白旗,旗下设一香案,上置三个神牌,上写故父张瀚、故母沙氏、妹子贵儿之神位。志龙与逢玉俱披麻挂孝,驱二贼族属五百余人跪于香案下,将赖乌龟首级供养案前。招魂祭奠毕,喝令刀斧手,将二家族属尽皆剖心沥血,祭奠张氏一门,逢玉与志龙放声大哭,哀恸三军。李公主与梅小姐亦拈香礼拜,诸将见逢玉十分哀恸,亦来拈香叩拜。众人正哭得高兴,忽降将利宾王引着一个老者来,擦着眼把牌看了一看问道:“将军等与张瀚何亲,如此哭他?”诸将正要答应,张志龙跪在案下,举头一看,急上前抱住,大喊道:“父亲还在么!”逢玉忙跳起来一看,果是岳父张秋谷,三人抱住大哭。李公主、梅小姐闻得大喜,忙来劝住,扶至寨中。志龙问道:“母亲妹子何在?”秋谷指着利宾王哭道:“我夫妻被贼捆至山中,蒙这个门生搭救,留在寓所,幸不受苦。尔妹子自那夜失散,未知生死如何。”逢玉闻言,依旧大哭。李公主忙叫人到利宾王寓中招龙氏到来,大家接入,又是一场大哭。李公主与梅小姐请秋谷夫妇上坐拜见,逢玉一一指示道:“这个是嘉桂山李公主,这个是天马山梅小姐,俱归小婿为室。”龙氏执二人手大恸道:“小女福薄,不得与二位共事黄郎!”梅、李二人齐声道:“愿老夫人宽怀,奴等当代贵姐孝养二亲。”说毕,命设宴款待。
次日,逢玉与梅、李二人商量道:“赖、黄二贼虽云授首,而磜头、南岭等贼尚据诸山,日杀不辜。愿贤妻助我铲平诸砦,一为地方除害,一以泄我胸中之恨。”李公主道:“愿郎放下愁烦,妾等当为郎扫除之。”遂将赖、黄二贼之首用匣盛了,一面差陈龙赍二贼之首,往戴巡抚处告捷,一面操练三军,发兵征进,且按下不表。单表陈龙赍了首级来至省城,戴巡抚因朵颜入寇蓟州,已带兵勤王去了。缩朒病愈,复起视事,得捷报心中大怒,急召洪一夹来商议道:“可恶此贼,兵不血刃,已破了火带,若复许他进兵,平定三都,戴耀回来必然奏闻圣上,封官赠爵,我便奈何他不得了。尔有何计,沮他不得成此大功,当重重赏尔。”洪一夹笑道:“这个何难,只须召回李应祥,叫陈寅勿运粮去,并责他专杀,此不沮之沮也。”缩朒大喜,就着人召回二将,付文与陈龙,回至火带山禀道:“戴巡抚进京去了,缩朒处发下文书与末特回来。”逢玉道:“缩朒?有何话说?”陈龙道:“末将不曾见缩朒,但路上逢得陈、李二将,说奉军门将令,撤兵粮回去。”逢玉闻言大惊,忙拆开文书来看,不觉双眉蹙着,半晌说话不得。李公主问道:“郎为何不乐?”逢玉把文书递与,李公主看了大怒,把文书扯得粉碎,掷于地下,大骂道:“吾夫妻为尔平了贼,不见尔慰劳一句,却放出这般屁来!”梅小姐问道:“他书中说什么?”李公主道:“他道黄郎专杀!夫专杀者无上,是谓我等怙恶不悛也,岂非放屁!”梅小姐笑道:“缩朒不死,莫说破个古名都,就使宽得、零江一一削平,那赏功的恩典,也未必到得黄郎哩!不如留下磜头诸贼,俟戴侯回来再请命征进,也可为黄郎作一出头地步。”李公主道:“贤妹之言是也。”遂一面出示晓谕诸降贼,有愿为兵者,尽编入部伍听用。有不愿为兵者,尽给盘费回乡。分拨已定,焚毁贼巢,收拾金帛,携了张秋谷一家,起兵回山。路至龙川,逢玉欲辞梅、李二人暂回家安慰父母。李公主道:“不可,缩朒与吾等仇怨愈结愈深,黄郎独自一个回去,万一他又生出什么计来,叫妾等远不及救,如何是好?不如暂住山寨,俟戴侯回来做了主,方可行也。”逢玉才一同来到三水县,梅小姐打发万人敌二将回山。李公主把火带山得来的金帛,分一半与万人敌,带回山寨赏赍士卒,又另备一副厚礼赠与月娥,逢玉又修书致谢梅英及军师等。万人敌一一收下,拜别逢玉、小姐,带兵自回。
李公主打发万人敌去了,引兵回至嘉桂山,杀牛宰马,同逢玉、梅小姐祭告都贝大王,大飨将士,一连饮了十余日酒。又于嘉桂岭侧筑一精舍,安顿张太公一家,盛其供设。梅、李二人,或一日或二日必亲至张太公夫妻榻前问安,苻夫人又时时着人请龙氏到寨谈聚,欢若妯娌,张太公也自安心住下。
只是逢玉思念张氏贵儿每形叹息,李公主道:“贵姐当日,张太公也只知失散,不知生死,郎君何不差人到梅花村前后访问,或者犹躲在亲戚处,也未可知。”逢玉道:“贤妻之言大是。”随即差精细头目往梅花村探访。未知探得着否,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补写何足像始末,虽为破贼张本,亦正可缘起贵儿寻亲,故下面一直接去更不费力。
野隺道人曰:平火带为上半部余波,与下荡平寇盗,正是遥遥相对。
张竹园曰:嘉桂天马作一片写,平三都却作两截写,此文笔伸缩最妙处。
启轩曰:必先救出张秋谷一家,然后放笔直写张、谢二女作用,便不碍手。
第十八回 张贵儿女扮男妆 盘把总传消寄信
诗曰:
人生最苦是别离,苦是别离道路岐。
伯劳飞燕不相顾,登山临水去犹疑。
旧约难寻春梦断,鱼书虽寄恨迟迟。
惆怅香云压架重,起来伫向酴醾立。
话说李公主,因逢玉思念张贵儿,劝他差人到梅花村探访下落,不知张贵儿已到桃花村逢玉家中住年余了。只因作者独有一管笔,一张口,说得这边,讲不得那边,故此要讲逢玉一边,不得不把贵儿一边暂且放下。今逢玉的事已说完了,自然要接上去把贵儿的事,细细补写出来。看官若不嫌絮聒,待不才缓缓说与尔听。正是:
林泉无事小神仙,悟破南华了万缘。
酣卧小楼春睡足,起来闲把古人编。
话说张太公与逢玉游罗浮,遇黄野人赠句,语意不佳,恐家中有事,忙别了逢玉奔回家中,家妻女平安,心才放下。料逢玉到从化,往返只在一二月间,预先寻个精于日课的李老泉,叫他拣定个搬移吉日,专候逢玉到来一同搬往程乡居住。不觉间:
兹辰戒流火,商飚早已惊。
云天改夏色,木叶动秋声。
暑退凉生,早是七月了,逢玉尚不见到。张太公心中忧疑,每日饭后就来坐在村口呆望,如是者又月余。一日,天色已晚,立起身来扶杖要回,见远远地一个人骑马而来,心中大喜道:“这来的不是黄郎是谁!”老眼昏花,倚着拐杖,把眼擦了又擦,看看至近,那人举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先生。怎么这时候,还在此等甚人儿?”张太公艨胧看去,却是西村叶秀才。支吾了几句,一步懒一步的摸了回来。只见娘子龙氏,倚在门首埋怨道:“黄郎若回自会进来,黄郎不回,尔就在村口望穿了眼,怎得他来!尔偌大年纪,万一失足颠翻在那里,却不教老娘晦气!”张太公道:“我非不知,但念黄郎临别时,归思甚迫,今过期不至,我未免忧疑。”龙氏道:“闻得黄郎姑娘所生三子,皆不听教训,或者惹了甚事,代他料理去了,也来可知。尔只守在屋里等他,不必又到村口,盼得七更八夜,害老娘担干系。”张太公道:“尔也说得是。”自此张太公只坐在家里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冬尽春回,又早是新岁了。过了新岁,经旬累月,无日不雨,闷得个张太公坐卧不安。不才有首夜雨怀人不至诗云:
坐听檐溜响琅琅,气冷宵深别怅长。群栗不来经两载,鱼书无计问三湘。
惊风铁马鸣虚幌,战雨芭蕉打粉墙。此夜应嫌关塞黑,并悭幽梦到山庄。
三月初旬,积雨稍收,张太公又要到村口等望,龙氏阻住,闷坐了。黄昏时候,霏霏漠漠的又下起雨来,张太公愁闷,不吃夜饭便和衣睡倒。夜至二更,一片声喊,无数贼人杀进庄来。
贵儿因漏湿了衣箱,正挑灯开看,闻得喊声,知是贼人,信手拿了一包衣服,走出房来,拔开后门,幸天色墨黑,容易躲闪,跑出屋后,也顾不得弓鞋细小,望着黑暗处,舍命的跑到山足,扒上山去,回头一望,庄上烈焰焰,火光冲天而起。恐怕贼人来赶,沿冈乱跑,不提防圪鞳一声,跌下一个土窟里去了,忍着痛,做一堆儿伏住,气也不敢喘一喘。挨至天明,方扳藤附葛扒了上来,弓鞋脚带已不知落在何处,露出莲藕般三寸金莲,望着梅林,一步一步扒下山来。到得庄前,只叫得苦,一所庄院已烧做白地了,只剩左边一间房子,塌了半边尚未烧尽。贵儿放下衣包,伏地大恸。幸贵儿还是有经济的女郎,不然,遇此大难,一个伶丁小娃,不死也要流落了。
贵儿哭了一会,想道:“而今哭是无益了,只是父母不知存亡,二兄远出,急切不得通信,黄郎负约不至,近处又无个亲眷可投,叫奴怎样好哩!”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含着泪,走起身来,向火烁场团团走了一回。见残窗剩瓦,满地纵横,灶冷烟消,一无所有,凄凄匣惶又哭了一会。拾些烧不尽的破裳,扯来包了足,提了衣包,思量出至前村,寻个人家歇下再处。
出至篱边一个小小坑坎边,听得有呻吟之声,急向前视之,见一人伏在坎内,忙扯起看时,却是家中使唤的粗婢小青,当夜被贼斫翻在坎内,不曾伤重,故此不死,只是满身泥水,冻得半僵,说话不得。贵儿忙扶回烧不尽的破房里来,取个折凳板与他坐下,欲在自己身上脱件衣衫,与他换换湿衣,低头一看,方知身上泥水比他更多些。回见堂基上余烬未息,走出来,拾些败窗残桷,堆在房里,取余烬吹着。扶小青至火边,向了一时火,火暖阳回,舌头柔软,方才哭得出来道:“姑娘,太公太婆俱被贼捆去了,如何是好!”贵儿闻言大哭。当夜,二人忍着饥坐至夜半,火气渐息,身上寒冷,心中畏怯,不敢出去拾柴,渐渐难忍,忽地想道:“现抢出一个衣包在此,今不取来穿,留待怎的!”吩咐小青把火吹亮,解开一看,只是叫苦。尔道如何?原来逢玉出门后,贵儿私下取个细嫩葛布,量逢玉身体,做成夏布包巾、丝鞋净袜各二件,又把逢玉作聘的程茧手巾放在一处包好,欲待逢玉回来与他穿戴,当夜心慌,单单只拿着这个包儿。苦了一会,复自想道:“我的容貌,动人心目,独自一个住在此处,若更遇着什么山高水低的事,就要把这性命丢下了!不如把钗环首饰换些盘钱,将现成衣服改了男妆,竟寻到黄郎家中,住在公姑处,俟黄郎回来再商量来报仇罢。”
主意定了,挨至天明,把钗环取下,穿起做与逢玉的巾衫,把包袱扯来做了脚带,包大了脚,穿起丝鞋净袜,走至井边一照,暗暗笑道:“惭愧,如此穿戴起来,张贵儿竟是一个美丈夫!”小青不觉失笑道:“-姑娘穿了这衣服,极似黄郎当日。”贵儿戒之道:“今后勿叫姑娘,只叫我为相公。”遂使小青引路,望市上来,见一路居民被贼残虐,哭声不绝。来至市上,把首饰换出二十多两银子,又代小青在旧衣铺中买件长随衣帽,到僻静处与他亦改作仆人模样,买副铺盖与他挑了。寻个老成人,问了程乡路程,出至河口搭船,竟望程乡来。
一路无话,到来松江上岸,细细访将进去,渐渐山高林茂,路狭溪回。转湾抹角的穿过几个幽林,陡起一山阻住去路,贵儿心中惊讶道:“莫非走错了路么?”急忙扒过冈子,转出山嘴,豁然露出一个村来,真个: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贵儿看时,一道清流,夹岸都是桃树,其时正是三月下旬,积雨初晴,溪光山色相映如画。不才有桃溪文一篇,其后半幅云:
盖有泉焉,其流清以长,潺湲可爱,足供幽人之玩也。
又有桃焉,其华秾而郁,艳冶堪怜,足悦士女之目也。
溪而有桃,则波光愈增其媚。临流潋滟,如逢仙府于武陵;
桃而俯溪,则芳华更饶其韵,幽香芬郁,如遇仙子于天台。
花染流纹摇锦浪,泄天地之文章;水流花片弄清华,绘古今之图画。
乡之士,日饮其水,故锦心绣口,代不乏人;乡之女,日食其实,故宜室宜家,世多其誉。
贵儿心中正喜,忽见一老者,头戴箬笠,身穿葛袍,一缕美髯其白如银,由松林里踱将出来。贵儿忙上前深深一揖道:“请问长者,这里就是桃花村么?”老者忙回揖道:“正是,相公何来?”贵儿道:“晚生由惠州来,要到村里寄个信儿与思斋黄太公的。”老者忙问道:“什么信儿?”贵儿道:“他令郎逢玉兄,去年三月住在敝庄一月,起身时,知晚生要到贵县,特托捎书与太公。”老者大喜道:“只老夫便是,不肖子一去不回,又无音信,忧得他母亲卧床不起。兄来得正好,请兄到舍下一叙。”把手一拱道:“休怪,老夫引路。”一同来至草堂,老者大呼道:“快拿茶来!有位相公捎逢玉儿子书信到了。”逢玉母亲沙氏,闻得儿子有书到来,一骨碌扒起床来走出前堂,正要跟问儿子下落,只见贵儿见了沙氏,忍恸不住,走上前来双膝跪下,大哭道:“婆婆收留媳妇则个!”思斋夫妇大惊道:“相公何为如此?”贵儿道:“媳妇张氏,系惠州梅花村人氏。请公婆坐下,容媳妇诉来。”遂把逢玉借宿、法救、结婚,一直诉到被寇焚劫、改妆来寻公姑等情,细细诉完,于身畔取出逢玉作聘的一条织锦程茧献上,扯住沙氏衣裙放声大哭。思斋夫妇接来看了,又惊又喜,忙扶起贵儿道:“既是吾媳妇,请起来更衣相见。”沙氏携贵儿手进至房中,取首饰衣服与贵儿改了妆出来,请公姑上坐,拜见毕,命小青叩见。思斋夫妇见贵儿面如满月,眉分八字,举止端庄,语言温润,不胜大喜道:“真吾媳妇也!且喜媳妇已到家中,保全无事,路途劳顿,且去安息。但事已至此,媳妇须少自排解,勿过悲伤,俟逢玉儿子回来,再着人到火带山探听尔父母,如未被害,即行救取可也。”沙氏吩咐丫环打扫一间房子,与新妇歇息。自此,贵儿问安视膳,极尽妇道,二人大悦。
一夜,思斋起来净手,从贵儿房门经过,闻得贵儿在房中哀泣。次日,密唤小青来问道:“我媳妇夜间哭什么?”小青垂泪道:“奴婢姑娘,痛家太公太婆惨遭奇祸,生死不保,夜夜涕泣,非独昨夜也。特恐太公知之,或生忧愁,故此不敢明哭耳。”思斋闻言,愀然不乐,来与沙氏商量道:“媳妇每见尔我欢天喜地,我只道他听吾言语,放下苦情,谁知背着尔我夜夜偷泣,人有多大精神,经得如此悲切!尔须叫他出来,待吾劝解他一番。”沙氏遂来房里,挽了贵儿出来。思斋道:“媳妇,尔须节哀顺变,再等吾儿数日,若又不回,为父着人到从化取他回来,更着人到火带打听亲翁吉凶,务必体访个实信回来与尔知道。若夜夜悲啼,甚非为父所望,尔宜戒之!”贵儿道:“媳妇没有悲啼,公公勿忧。”思斋见媳妇贤达,心中愈觉不忍,日日倚着柴门,眼盼盼的翘望逢玉。真个:
倚门倚闾,陟岵陟屺。
一日,侵晨起来,见个慈乌在门前树上呀呀的噪。思斋占个课儿,大喜道:“吾儿今日必回!”旁午时候,戴上箬笠,步至村口,等了一会。忽见一个大汉,把草笠掀在背脊上,跨着一口腰刀,袒着胸脯,雄纠纠的走进村口来,背后两个大汉背着两个大包袱,走得汗流浃背。见了思斋,把手一举道:“借问前辈,这里到桃花村还有多少路程?”思斋道:“前面就是。”大汉大喜道:“好了,寻着了!”思斋见他三人来得异常,暗暗惊讶,因拱手道:“三位到桃花村有何公干?”大汉道:“卑末奉姑爷、公主将令,送家书与太公太婆的。”思斋道:“哪个姑爷、公主?桃花村恐没有此人。”那汉道:“是逢玉黄姑爷的思斋黄太公,姑爷现开有路程乡贯,那得没有!”思斋闻言大惊道:“然则三位从梅花村来的么?”那汉道:“不是,卑末是从嘉桂岭来。”思斋愈觉惊讶。那汉见思斋只管盘问,因问道:“前辈可识黄太公么?”思斋道:“只老夫便是。”那汉闻言大喜,忙跪下叩头,思斋急扶起,引至草堂。那汉除下草笠腰刀,请思斋上坐叩见,思斋不肯,三个一齐跪下,磕了头起来,垂手立在一边,躬身禀道:“末将盘为连,奉姑爷、公主将令,赍书到来,奉候太公太婆,就令末将住在府上,俟姑爷回来,一同奉迎车驾到嘉桂岭供养。”说毕,把包袱打开,取逢玉并李公主书奉上。
思斋忙开来看了,满面愁容,吩咐小厮看茶,拿书走进后堂来,与沙氏商量道:“这个畜生,又走在嘉桂岭招了李公主!媳妇闻之,气恼起来,如何是好?”沙氏道:“李公主是甚么样人?”思斋道:“是嘉桂山瑶王李刚之女,刚死无嗣,众将立之为王,万历十九年归降朝廷,封金花公主,有众二十万,勇将百余员。彼亦有与尔,要俟逢玉往德庆访了姑娘回来,请尔我邀同张亲翁一门搬至嘉桂供养,先使一个将官赍甘旨银二百、大红缎寿衣二袭到来。来意虽美,只是媳妇遭此大难,千辛万苦寻到我家,夫妇尚未会面,忽闻此信,宁不气杀!”沙氏闻言,亦愀然不乐。却早被贵儿听见,笑容可掬的走上前来道:“闻黄郎有书到来,求公公把与媳妇一看。”思斋见贵儿来索书看,不可不与,因叹口气道:“不肖畜生,前已误了媳妇,今又胡行乱做!媳妇,尔看我夫妇之面,不要气他罢!”遂把书递与,贵儿看了大喜道:“公公,媳妇之仇有报矣!”思斋忙问道:“如何见得?”贵儿道:“火带山贼与南岭、磜头诸贼,相为犄角,凶悍异常,执官吏,攻乡保,齮龁坟墓,系累子女,屠戮人民,暴骸薮泽。凡百姓被擒至寨,用索贯其鼻,穿其踵,倒悬在梁上,迫其写书与家人亲戚,备银来赎,送了千金又要万金。故此人一被擒,莫想得生。家父母年将七十,那里经得恁般磨折?一到火带,其死必矣!欲报父母之仇,非有强兵勇将不可。黄郎虽文武全才,其如无尺寸柄奈何?此媳妇之所深忧也。今幸李公主有如此之兵,有如此之将,又与黄郎情投意密,若托黄郎求之,彼必不惜兴一旅之师,为媳妇诛此残贼也!但得黄郎早些求他为妙。早则父母尸骸或犹可得,迟则白骨满山,恐无可认处耳!”说毕泣下。思斋大喜道:“媳妇有如此雅量,又有如此见识,为父不及也!且媳妇有此孝思,神天必相佑助,亲翁亲母,必不至与诸难人同尽,愿媳妇勿虑。逢玉四月往大绀,为父计之,约七八月间必然到得家中。既到家中,即命复往嘉桂请兵。谅在十月内外,必然破得火带,救得亲翁,媳妇宽心。”贵儿泣诺。思斋忙吩咐治酒,款待差官,出来收进礼物,安顿盘把总三个。谁知逢玉已被梅小姐招在天马,后面又生出许多事故,竟不能回,看看数将几终,岁且更始,融风布序,急景凋年,而逢玉音信竟杳然。贵儿愁得渐渐玉容消瘦,心乱如麻,又恐公姑忧虑着他,怕老年人生出病束,不是耍处,外面佯为欢笑以安公姑之心,至夜辄伏枕上流涕,泪痛所积,衾枕皆丹。悲痛到无可如何,辄寄诸吟咏,以写其悲情,所作皆悲酸惨绝,如猿啼鹤唳,不堪入耳。不能悉录,今录其一,以见其余:
角枕宵长梦不成,羞翻旧史说缇萦。身终病后哀歌短,家为咏悲叹为荣。
孤月透帘寒有影,悲风到地壮无声。恨深入骨殊难报,血泪潸潸暗自倾。
冬尽春回,木旺生火,久郁之人,忽变成个心痛的病。初时还觉忍得住,到后渐渐难忍,日夜呻吟。思斋夫妇大惊,急忙延医调治,所用不外竹黄、川贝、连翘、牛旁,药不对病,渐渐沉重。一日,晨起净手,忽大叫一声:“痛杀我也!”昏晕在地。
未知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离散之余,只有投桃花村一着,然妙有盘将军一信,急急生出下文。不然,文字便难转身矣。
野隺道人曰:醉园极不许这回文字,愚谓此回文字,其细腻熨帖直臻绝顶。看他写李公主之恨天马、痛逢玉,便至愤绝,便至放声大哭,是公主家身份。贵儿之恨火带、痛父母,只是偷泣,只是郁闷,是媳妇家身份。至于秋谷之望逢玉,不异思斋之望逢玉,而却各有分数,各有口角。文字至此,真毫发无遗憾矣,尚何议哉?
第十九回 悲分散千里寻儿 话团圆断肠问卜
诗曰:
忽忽乎,余未知生之为乐也,愿脱去而无因,安得长翮大翼,如云生我身,乘风振奋,出六合,绝浮尘。
死生哀乐两相弃,是非得失付闲人!
话说贵儿因逢玉不回,心中着急,欲求公姑依着李公主来信,竟到嘉桂山相求,又怕公姑年老,跋涉不易。公姑不往,黄郎不回,挨延日久,又怕父母骸骨不可保。想到此处,就如蚂蚁缘着热锅般,左不是右不是,忧愁伤心,思虑气结,竟生出一个心痛病来。晨起净手,大叫一声,昏倒在地,牙关紧闭,手足逆冷。思斋夫妇急来抱住,乱呼乱叫了一回,方才渐渐苏醒。思斋忙叫沙氏与小青扶回床上,自己如飞到西村,延了个有名的儒医,姓张,单唤一个俊字,到来看视。尔道那儒医生得如何?但见:
身材短小,体貌清奇。不履不衫,无拘无束。满肚子,都是千子靴妖;一揸把,无非青龙白虎。
兴到时,拖泥带水,也学做文做诗;赌赢了,抹嘴捋须,便去食酒食肉。
自是逍遥任意人间士,宁非富贵浑忘地上仙。
走进房来,小青从云母帐中捧出玉笋般手来,与儒医审了三关六部,问思斋道:“求令媳玉容一观。”思斋令小青揭开纱幔,儒医看了,出至堂上道:“令媳贵恙郁症也。书云:“脉生结促,病成于郁。’郁有五症,而令媳则哀悲忧愁之证也。悲哀者动中,忧愁者气闭塞而不行,发则心系急而上焦不通,必有暴痛暴绝之患。但郁有因病而生郁者,有因郁而生病者。令媳之脉,促结而有力,令媳之容,神消而气索,殆因郁而生病也。治病必求其本,而令媳之病非徒持药饵所能瘳也。必须去其病本方能有济,本去病除,但不可使之再发,再发则成痼疾矣!”思斋喟然道:“先生之言,洞见肺腑,卢扁不及也。”厚谢而去。真个:
妙理心能契,高名耳不虚。
话说思斋闻先生之言,心中忧闷,进来与沙氏商量道:“若要媳妇去其病本,除非逢玉儿子回来,带他到嘉桂山请兵,报了亲翁之仇,取回亲翁骸骨,或能去得他的悲忧。只是那畜生不知为着何事,日复一日总不见到,叫我怎生解救媳妇呢?可怜媳妇青年遭祸,侥幸得脱,千里来寻着尔我,今又令他郁郁而死,我心何忍!”说罢泣下,沙氏亦泣道:“不如且哄他,只说尔我两个待逢玉不回,媳妇病好了,要举家同媳妇径到嘉桂山住着,就求李公主发兵报仇,哄得他身子好了,再作商议如何?”思斋点头道:“此亦救急的妙方,尔就去与媳妇说。”沙氏来到房中问道:“媳妇,尔心中这会儿宽些么?”贵儿道:“心中嘈杂得紧。”沙氏道:“尔公公叫尔好生养好身子,他等逢玉不至,要在四月初旬,天气清和,举家同尔到嘉桂山,代尔请兵报仇哩!”贵儿原无甚病,只因逢玉不回,空有此好机会,不能及早请兵报仇,迟恐不及,遂尔忧郁成疾,今闻公公肯挈他到嘉桂请兵,愁肠顿宽,痛苦如失,蹶然起来向沙氏叩谢,沙氏大喜道:“尔今身子虚弱,且过数日,养得平复,就叫尔公公择日起行。”说毕出房,悄悄与思斋说知,思斋暗暗喜欢。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是四月初旬。贵儿不见公姑提起往嘉桂的事,心中想道:“莫非公公哄我么?”走至房中,取一幅花笺,写诗一首,叫小青悄悄放在思斋案上。思斋回来,见案上有诗一首,字面端楷香美如时花美女,知是媳妇写的,忙取来读道:
顾复恩多思不禁,暗垂珠泪昼沉沉。
睡惊燕语频移枕,病起蛛丝半在琴。
雨径乱花埋宿艳,月轩修竹转凉阴。
不堪读罢缇萦疏,愁绝妆台拥鼻吟。
思斋看毕,叹息道:“媳妇可谓才德并茂矣!彼盖因吾许了他同往嘉桂,吾今许久不提,故为此诗。彼心甚急而词甚含蓄,盖不敢催促我也。有如此贤孝媳妇,老夫不同他一行,便不成人父了!”遂走转后堂,叫沙氏来商议道:“医生谓媳妇的病好了,不可再发,再发便成痼疾。逢玉这畜生,莫想得他回来!我前已许了媳妇同往嘉桂,今若不去,彼必不快,那病就要再发了。且嘉桂山李公主奉来书辞,肫肫恳恳请尔我到到山奉养,我若到去,彼必欢喜,莫若真个同媳妇至嘉桂山走上一遭,就求他发兵,与张亲家一门报仇,也可酬张亲翁与我结亲一场的情谊。只是路途遥远,翁媳两个有许多不便,莫若尔也同去走走好么?”沙氏道:“李公主与吾儿子一结亲,就晓得差人送甘旨求与尔我,也是个贤媳妇,我就同尔到嘉桂去看视他一番也好。”思斋大喜,着人到书房叫回次子黄逢珠来,吩咐道:“我与尔母亲要同嫂嫂到嘉桂山一走,今将家务交付与尔,早晚须小心看管,暇则攻书,毋荒毋嬉,我事毕即回。”逢珠应诺,遂整顿行装,择日起程。贵儿来与沙氏商议道:“公公年老,路途中间须人服侍。媳妇来时是男妆,今欲依旧男妆,庶上船投店不必避忌,便以服侍,不识婆婆以为可否?”沙氏道:“待我与尔公公商议如何?”沙氏来与思斋说了,思斋大喜道:“极好,媳妇容貌非常,触人眼目,我正虑此,改了男妆便不必顾虑了。”贵儿闻命,打扮做童生模样,携了小青,雇三乘轿子抬了,就吩咐盘为连,叫两个军健挑了行李,跟着轿子一同来到松江,雇船长行。但见:
偏舟新雨后,芳意满沙汀。
夕树鸟声喜,春畦麦子青。
看云闲出岫,为客拟飘萍。
七色奔流地,征帆起一经。
舟至长沙,听得人纷纷扬扬传说将来:瑶人反了,督府兵败,省城已被围困。思斋闻之大惊,急唤盘为连进来问道:“闻得尔公主已反,我每恐不可前进!”为连道:“广东所属我辈甚多,独公主归附朝廷,其余若连山之八百傈、罗旁之五花贼,皆拥众十数万,不服王化,瑶人虽反,必不是公主,太公勿忧。”思斋闻言,方始放心前进。已至兴宁,又听得人说:瑶人来征火带山贼,龙川一路,兵船充斥,甚不好走。盘为连闻得,来与思斋道:“闻得有兵来征火带,太公可作速赶至龙川一问,就知何处瑶人。”思斋道:“是。”催促梢公趱程,赶至青溪起岸,见许多鸠形鹄面衣衫褴褛的人,三五成群而来,思斋也不以为意。到了岐岭,见许多人,围庄一起,指手划脚的在那里问他,思斋也挨近去听他说什么,只见一个道:“小人自去年十月被掳进去,贼徒勒我写书至家,取千金来赎,小人知贼无义,就与了千金也未必放我,由他拷掠烧钳,我总不写,又把我缚了手足丢在猪圈,继又把索穿了我脚跟倒吊梁上,几不得生,幸瑶王带兵到来,诛灭贼首,方才得释,又蒙给赐盘钱回家。那瑶王真是我等重生父母!”思斋闻言,分开众人,把手一拱道:“列位既是火带山得释难人,可知惠州府梅花村有个舍亲张秋谷一家,可曾得释么?”那人道:“我是被乌禽嶂黄沙贼擒的,与火带山远隔,却不曾闻得。前日,我等在龙川,闻得瑶王班师,齐集在关前送行,约有数千人,令亲不死必然也回家去了。”
思斋大喜,忙回来与贵儿备细说知,道:“恭喜我儿!难民既有数千,亲翁谅必无恙!今不须到嘉桂山去,竟到梅花村父子团圆便了。”贵儿呜咽道:“据公公所闻,凡所被擒,拷掠烧钳备诸惨毒,儿之父母景衰日暮,莫想得生。但今贼已剿灭,难民已散,恐怕连那根骨头也无人可访问了。”说毕,抚膺大恸。思斋道:“我儿勿悲,这里有文公庙,极其灵应,我每且到庙中问个珓儿,看吉凶若何?”说毕,遂一齐来到文公庙,大家谒拜毕,贵儿取珓,嘿嘿祷告了,把珓向空中一掷,就是一个圣珓。思斋大喜道:“此珓最吉,亲翁必然无事,我儿再求文公赐个圣珓来证一证。”
贵儿跪下祷毕,把珓向空又掷下去,看时,却变作一个阴珓了,贵儿失色。思斋拾珓在手道:“文公是个正直神人,必无戏耍人处,我儿起来,待为父代尔一掷!”思斋告道:“闻公诚感鳄鱼,义折庭奏,生时如此正直,死后自然神明。今弟子某亲遭贼掳去,如或不死,乞赐圣珓。”说毕一掷,就一个圣珓。思斋道:“圣玫须证,真个不死,再赐一珓。”复掷下去,又一圣珓。思斋大喜道:“既不曾死,我媳妇团圆有日矣!”再掷下去,则又变成阴珓。思斋忙拾起珓来道:“古人云:再三渎,渎则不告。神已告我不死,我原不该掷了。我儿拜谢神罢。”贵儿心上忧疑,拜了起来,见案上有笔,提起来向壁题诗一首道:
灵宫赫赫似衡岳,瞻拜何殊旧日情。
雾泄芙蓉千叶暝,云收紫盖众峰晴。
祝融不吝为公现,杯珓偏悭此日呈。
正直忽然成梦梦,教人怎不笑先生。
题完复写绝句一首道:
女孥未死亲先失,秦岭重来岁已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