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 第 8 页/共 21 页

一着羊裘便有心,虚名传诵到如今。当时若披蓑衣去,烟水茫茫何处寻?话表李广口呼:“先生奉劳,代某一相终身如何结局?”萧子世说:“君家何必要相,你为人正直,日后登坛拜帅,晋爵封王,富贵双全,天下第一。闺中内助,却是两个齐眉。但这位二夫人出身奇怪,与君家同一封王晋爵,血战沙场,乃是千古无双巾帼中的须眉男子。不过目下小有灾难,却毫不妨事。” 李广闻言,颇为疑惑。楚云在旁,一闻此言,直吓得头不敢抬,低垂粉颈,暗想:“这人莫非果是神仙降世么?”又闻徐文炳口呼:“先生,你这相人不当,我李大哥如何肯纳如君?奉请先生相我之祸福否泰?” 萧子世遂相看一遍,口呼:“ 徐兄,相你终身,他日文章大魁天下。惟现在印堂暗滞,谨防月内之缧绁灾。所幸吉星高照,尚可逢凶化吉。” 文炳无言退后,徐文亮口呼:“ 哥哥勿须忧虑,江湖术士未必句句皆应,只可‘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而已。”萧子世口呼:“ 二先生不可如此说法,令兄固有灾难,尊驾不日也要受一大惊。谨防夜半西风,黄河天上。但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一旦仙缘巧遇,便可就武弃文,而且有一绝妙红妆,与君偕老。君如不信,请留为后验如何?”文亮不信,只一笑退下。只见张珏笑嘻嘻走近前,口呼:“先生你相我何如?”萧子世便携张珏之手,说:“你是东方老祖的门徒,与我算是师兄师弟。吾师与尊师时常会晤,为何师弟不认识愚兄了?可惜你凡心太重,不能上入仙班。惟羡你子贵妻荣,尽多乐事。” 张珏闻言,一伸舌说:“你这人鬼话连篇,实在有趣。” 桑黛近前求相,萧子世一见,大笑说:“你是易弁而钗者,何必相?但是既来,不得不奉送几句。君家祖籍苏州,绰号俏哪吒,为人疏财仗义,磊落光明,虽曾易弁而钗,亦属出于无奈。所幸温柔乡里,美女同居,暗室不欺,寸心可表。将来官居极品,命带桃花艳福大,闺中内助却有四美齐眉。他日血战沙场,还有一人相爱。虽如此说,不过徒有虚名。膝下桂子森森,比在座诸君加倍,可羡可羡。” 桑黛相毕,接着甘宁、蒋豹、郑九州一齐都来。萧子世一一相毕,皆是封官的,显位的。胡逵、广明复又求重相,萧子世向胡逵说:“ 君已相遇,何必重谈?”胡逵口呼:“先生,我的终身并未相明。” 萧子世说:“君家勿忧,必然官居显位。”复向广明说:“你日后尚可勉成正果。” 李 广 见 楚 云 坐 在 一 旁,一 语 不 发,遂 近 前 说:“何不求萧先生一相呢?”桑黛遂即走来,把楚云推着,说:“快去求先生一相。” 楚云勉强口呼:“ 先生,相我不可多言,贱性最不耐烦听那罗嗦话。” 萧子世说:“尊相甚不易相,休说君家不愿多言,即便要言,贫道亦不敢直言。” 张珏笑问:“先生不敢直言,莫非他寿短?奉烦先生只相他日后官居何职,家居何处?姓甚名谁?” 萧子世笑说:“ 若问他官居何职,贫道难已就断,可问李孟尝便知。虽然位居极品,可惜终为他人。若问他居址、姓名、祖居,必然近水,姓字一时颇不易辨,日后必知。此便是他终身因果。贫道说于此,下无可言。”楚云退在一旁,李广见此光景,心中更加疑惑。暗想:“先生相我等皆是直言了当,为何相他之言半明半昧?又言他的功名须得问我,真是奇怪。我曾记那手卷面上他的形容,虽然箭袖包巾,却是罗裙低系,难道他果是一巾帼英雄?我今晚必须试探一番。” 便命人摆酒款待先生,萧子世再三辞谢,说:“贫道另有他事,万难陪饮,相会之日甚长。”言罢飘然而去。大家只得入席痛饮,议论萧子世相法如神,互相佩服。独有楚云一言不答,李广更觉疑心。   席散后,李广假装醉态,走至楚云面前,遂携楚云之手,走到房内,与楚云并肩坐下,口呼:“ 贤弟,愚兄醉了,思同贤弟抵足而眠可否?” 一面说着,那一双眼睛向楚云含笑呆视。楚云见李广目不转睛呆视,暗想:“平日他为人正直,从未戏语嘲人,现时情形全非昔比,语中带嘲。此君若起 私 心,这 绿 窗 人 静,我 怎 得 脱?” 即 向 李 广 口 呼:“仁兄虽醉,为何握住小弟双手?你且松手,请自安寝去罢。”说着,一抬手便欲起身,不料自己的罗衣被李广又压在身下,只急得两颊红涨。李广笑说:“良友抵足,古之常事。况愚兄与贤弟交非泛泛,一向心心相印,与他人不同;即使抵足而眠,不算什么要紧。贤弟相拒甚坚,愚兄相求颇切。今已夜深,愚兄实醉不能支,暂同贤弟同榻一宿否?”楚云闻言,只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遂正色而言:“兄长平日磊落,今晚这样疏狂,即使酒深,何至于此?枉与你神前发誓。而况贱性虽父母不愿同眠。君 何 不 量 人 情 乃尔?”李广笑说:“贤弟所言之话,可不冤煞人也。你言我戏语嘲人,愚兄何敢相戏;若谓不愿同榻,经权宜自变通,有经无权,是一迂腐酸儒,不你我所宜。出此还望贤弟权宜一宿何如?” 楚云闻言暗想:“这人今晚颇有用意,存心殊属不良,这便如何是好?” 一面想,一面口呼:“ 兄长,小弟不敢与你纠缠,我自可退避三舍。俟兄长明日酒醒,再与你评论亦不迟。” 言毕,掉转身往门外就走。李广堵门拦曰:“贤弟勿急,请坐。愚兄尚有话言,万望容纳。” 楚云面带怒容,说:“有话便请快讲,我实在耐烦不得了。” 李广口呼:“贤弟且请坐下,何必站得脚疼呢?”楚云说:“你由我去,你何由知我脚疼?这是一个笑话。” 李广说:“ 愚兄不过为贤弟设想,尊足既不怕疼,只算愚兄过虑了。” 楚云问:“有话请快讲。”李广口呼:“贤弟曾记日间萧子世先生相面之时,言贤弟之功名,须问愚兄。仔细想来,颇深疑惑。弟有功名,自是贤弟自立,问我何来?又非夫贵妻荣,效那女子,妻随夫贵。这也罢了。所可疑者,未曾相面,贤弟先用言暗嘱先生细言。萧先生随相你之言词恍恍惚惚,彼时贤弟情形羞缩不堪。莫非他说桑黛易弁而钗,贤弟竟是个易钗而弁么?若果如此,不妨对愚兄明言,愚兄自有主张,断不肯有负神明,显欺暗室。” 言毕,目视楚云不已。楚云被李广一夕话,只说得几乎唬去七魄三魂。按定心神,只见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恶狠狠说出几句话来。毕竟所说何言,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因兄念母楚云坠楼 别友省亲文亮落水   碧瓦玲珑碎玉排,风逐瑞雪入书斋。   梨花乱落争人意,寂寞何能倾素怀。   话表楚云被李广道破行藏,胡缠了多时。楚云闻言,冷笑一声,遂怒说:“我且问你,当日设誓拜盟,我等皆以你为德隆义重,故此甘拜下风。今乃以弟堂堂六尺之躯,反疑为巾帼裙钗之想,则是兄外具尊严之貌,内隐狎邪之心,不以我为盟弟,直以我为玩具了。兄既不以我为弟,我又何敢仰攀?即请以今宵悔却前誓,是我楚云眼珠未具。不必说我楚云系顶冠束带奇男子,即使巾帼裙钗,干你甚事?怎容得你胡言乱语,视弁而钗。但我楚云被你戏嘲,怨我毫无见识,从此毁盟绝义,你之名誉从此而败。” 言罢,怒冲冲站起便走。李广一闻这番话,惶愧不已。近前深深一揖谢罪,口呼:“ 贤弟,请息雷霆,只怪愚兄饮酒过多,不知自禁,因此胡言乱语,尚望贤弟格外容宥。倘若贤弟毁却前盟,我李广无颜一对天下豪杰,万望勿罪,幸恕愚兄无知。” 言罢,复又一揖。楚云只得还揖,说:“总不怪兄,只怪弟毫无见识,冒昧得罪兄长,明日给兄长陪罪便了。再说,那萧子世先生所说之言,小弟功名须问长兄。兄试细想,非兄提拔小弟,又有谁提拔我来?兄不详审,反起疑心,令人可笑。”李广当即赔笑,说:“愚兄领教了。贤弟若再怒不可遏,愚兄只可跪下求恕。” 楚云口呼:“ 兄长,话已言明,夜已深了,请兄长安歇去罢。” 遂各自回各自之房安歇。这一夜,楚云未曾合眼,思前虑后,此地不可久居为上。今虽被我遮掩过去,难保日久识破行藏。复想起生身母,不免流了许多眼泪。天交五更,方睡了片刻。起来同大家到外厅晤面。李广、楚云彼此见面,俱有些羞愧之态。众弟兄看见颇为疑惑,暗地里互相猜论。   天到午正,只见张珏从外面匆匆而至,向楚云说:“你去瞧瞧外面,有一饮酒少年,似你模样一般。若是衣冠不差,站在一处,令人难以分别。” 楚云尚未回答,李广说:“你且将那位少年请进来一会。” 张珏闻言,去不移时,陪着一位少年进来。只见少年头戴洒金抹额,身穿水绿绣花罗衣,足踏乌靴,腰悬宝剑。年约十八九岁,楚楚身材,亭亭仪表,面似桃花带雨,眉如柳叶含烟,唇赛涂朱,鼻犹悬胆,实与楚云一模无二。楚云见是胞兄璧人,不由伤感,几乎落下泪来。那人走来说:“那一位是小孟尝李仁兄?小弟这里有礼了。”李广还礼,说:“小弟便是。请教仁兄仙乡何处?贵姓高名?” 那人答道:“ 祖籍淮安,姓云名璧人,先父曾为学士,现尚有家母在堂。” 话犹未完,楚云近前口呼:“云兄尊府可是山阳,尊翁可是单名政字?令堂是范相姊妹否?” 璧人口呼:“吾兄何由得知?小弟尚未请教尊姓大名。”楚云回答:“小弟姓楚名云,只因尊翁与先父最为莫逆。但是尊翁尚在壮年,吾兄何言去世?” 云璧人口呼:“兄台见问,敢不奉告。因小弟胞妹颦娘,十岁时为乳母带出顽耍,不意被拐,不知去向。先父恸女情切,因此郁闷成疾,久而弃世。现在家母思女,不时卧病。弟虽不才,也曾折过桂枝。特奉母命遍游寻访舍妹的消息。今闻此地立擂台,到此观擂,并访舍妹。不意得遇众位英贤,是弟之幸也。”楚云闻言,登时颜色顿改,痛切心肠。不敢涔涔泪下,仰面说道:“‘乡书不能寄,秋雁又南回’,你看这一阵雁呀!”说着掉转身,走上楼去。云璧人一见楚云,心中踌蹰,暗想:“此君模样同我一样,竟有这般酷肖。” 一面想,一面与众人见礼,各通名姓,皆落座闲谈。   且言楚云上得楼来,斜倚栏杆,暗自垂泪而叹:“苍天呀!我颦玉实乃命苦,谓他人父,谓他人母。生身父因我而亡,生身母因我常病。必须买棹回淮安去认生母。只为大志未伸,使我抱恨终天。” 前思后想,不觉大恨一声,将乌靴一跌,那知折断阑干,从楼上直跌下来。却巧李广从此经过,猛见一团玉雪,如石家姬坠楼一般。李广说声不好,抢上前接住,趁势向地上一坐,楚云滚入李广怀内。众人皆惊,前来围看。只见楚云秋波双合,咽喉微有气息,真是楚楚可怜,有弱不禁风之状。李广低声唤:“ 贤弟苏醒!” 唤了数声,楚云缓过一口气来,微启星眸,四下一顾,见自身已在李广怀内,不由得满面羞愧。遂立起身躯,便向李广深深一揖,谢道:“适才小弟目送鸿雁,几效坠楼而亡。若非仁兄相接,早已粉身碎骨,已归九泉了。” 李广口呼:“ 贤弟勿言客气话,贤弟且去歇息歇息罢。” 楚云只得复登楼睡下。心中决计作归,稍避嫌疑,再作计议。令伴兰斟一杯茶,喝了一口。李广等人上楼来相看,云璧人也随众人上楼望看。楚云一见璧人,不由含泪,急用话将众人支下楼去。   李广等下楼来,酒席已经摆妥,让璧人首座,彼此开怀畅饮。忽见萧子世走来,大家让萧子世入席饮酒。李广便将云璧人寻妹之事言了一遍,奉烦给云璧人一相终身。萧子世口呼:“ 云兄,令妹总有相逢之日,但是缘分未到,虽觌面,还是失之交臂。惟羡令妹是千古无双巾帼中一个完人,便是足下功名,也须令妹保护。若问妻财子禄,君家后福甚长,举案齐眉,不止一位。芝兰绕膝,玉树成行。君素情痴,闺中燕婉,较人更甚。虽奉母命寻访阿妹,却有一件,那瑶枝玉 佩,两 美 断 不 能 时 取 诸 怀。贫 道 之 言,乃 谬 谈也。”云璧人深深谢道:“极承指教。”   酒筵已毕,大家又上楼去看楚云。楚云因此一跌,便害起病来。由此一病经旬,终日只依云璧人为知己。数日已愈。   这日,徐氏兄弟忽接杭州专丁送来一封家信,信中言母病在床,令其归省。徐氏兄弟惊惶无措,急欲归省。李广等众不便阻拦,雇定船只,以便启行。此时也触动楚云的归思,遂向李广等众言:“ 请以明年元宵为期,当来晤会。”又约云璧人同往,一览秦淮风景。璧人欣然允诺。李广等备下筵席饯行。   次日,楚云协同璧人及伴兰拜别众人。李广口呼:“贤弟此去,明岁元宵,愚兄拭目而待。幸毋愆期,致使愚兄望穿秋水。”楚云说:“如期必至,定不爽约。”徐氏兄弟也来告辞。萧子世将一锦囊付与文炳,嘱咐道:“至后三日悲苦之际,将此拆开一看,便知明白。待令堂病愈之后,仅防水溅,切忌切忌为要。” 徐文炳尚欲指明,萧子世说:“ 天机何可泄漏,临时自有应验。但须小心,必然逢凶化吉。” 徐氏兄弟二人致谢,拜别众人,登船回籍。徐氏兄弟带着书童小福禄上船。开行一日,行经丹阳湖面,已晚,只得泊船。兄弟二人议论母病之事。天交二鼓,文亮出舱,在船头小便。忽然狂风大作,浪涌船掀。文亮站站立不稳,掉入波中。毕竟文亮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换参苓文炳延奇祸 告御状福禄赶前程   人生如梦寄尘中,梦觉尘缘总是空。   浪荡形骸同泡影,浮沉踪迹似飘蓬。   话表徐文亮被狂风吹入波浪之中,舟子并家丁大声喊救,只急得徐文炳痛哭,连话都说不出来。众舟子下水打捞多时,并无踪迹。徐文炳无法可使,便将萧子世所赠锦囊拆视,上写:   风波险绝丹阳路,蓬岛安居不是灾。   记取明年擂台下,弃文就武去重来。   文炳看罢,半信半疑。你道徐文亮落水未死,被终南山吕祖将他救去,带至山中,亲教兵法,明年在扬州打擂,匹配良缘。后血战沙场,匡扶圣主,此是后话。   且言文炳无法施计,只得天明催着开船。不数日,已到杭州。登岸至家,奔到上房,看视母病。徐夫人见儿回家,心中似觉稍好,便携文炳之手,说:“我儿回来了,为娘盼儿盼的眼穿。” 文炳口尊:“母亲暂且养病,为儿去请位医生诊视,服两帖药必愈。” 徐夫人问:“你兄弟为何不来见我?”文炳闻言,不觉泪下,不敢隐瞒,便将落水及萧子世所赠锦囊中之言说了一遍。徐夫人闻言,大哭一声,登时昏晕过去。徐文炳大惊,手扶老夫人,呼唤母亲,遂命人将李夫人请来,复命家丁急请医生来诊治。李夫人帮着徐文炳呼唤片刻,徐夫人方苏醒过来,吐出一口浊痰,哭唤文亮吾儿不止。李夫人一面劝慰,一面痛骂李广,遂劝解了一回,方住声停哭。医生已到,让进房诊脉,遂将六部脉诊毕。医生说:“太夫人之病,皆由思虑而成,并无外感等症,但须清补和平,宣通理气,两三帖药便可痊愈。俟痊愈之后,平时再为清补便了。”言毕,开立药方,文炳见药方平和,即命从人前去打药,遂将医生送出。回来遂劝母亲不必烦虑,二弟终久有回来之日。徐老夫人也是无法,只得姑作此想,留为后验。不移时药已打来,文炳亲自熬药,送与母亲服下。当夜病体安静。次日复请医生来诊脉开方,由此不到十日,已经痊愈。但是气体虚弱,尚须清补。医生斟酌一尽善尽美的参苓补气汤。   徐文炳即携药方,便到街市亲自买参苓。刚走到一家门首,不提防这家大门一开,从里面泼出一盆水来,正泼在文炳身上,浑身尽皆湿透。文炳掉转头来一看,见门内是一少妇,便望少妇怒望了一眼。不能较量,方迈步回家换衣。那妇人过意不去,赶忙出来谢罪,说:“奴家实在无意,万望勿怒。所泼却是面水,并不污衣;但只公子衣湿,街上如何可行?不若请到奴家少坐片刻,待奴给公子烘干好走。” 徐文炳闻言,觉得有理,便走了进去。那妇人便请脱下湿衣,落座候干。遂生一炭火盆,坐在一旁,一面烘衣,一面与徐文炳闲话。文炳见他虽是小家碧玉,有些姿色,亦知道理。那妇人见徐文炳瞅了他两眼,心中误会了意,以为徐文炳是一多情公子,便细问文炳身家。徐文炳却毫无邪念,也就问了他一遍。那妇人见问,笑说道:“原来是徐大公子,奴家失敬了。奴家的娘家姓梅,夫家姓黄。可恨奴丈夫黄贵终日赌博,不事生理,累的奴柴米缺乏,衣衫典尽。” 不由落下泪来。文炳闻言,不由叹惜。梅氏望文炳飘了两眼,如眉目传情一般,文炳毫不介意。不移时,衣服烘干,文炳穿了衣衫,起身要走,梅氏含笑口呼:“ 公子爷,何不再坐片刻呢?”文炳随口答音: “ 我有事去换参苓,回来再望看你来。”遂走出门去。梅氏闻言,以为文炳有心相约,心中甚喜。转身见桌上遗下一柄折扇,伸手打开一看,见是纸染泥金,上面写着绝妙的小楷,款号题得分明。梅氏更加欢喜,以为徐文炳故留此扇,晚间必来,便将泥金折扇携入房中,一歪身靠在床上胡思乱想。忽见丈夫黄贵回来,一进门便说:“好输!好输!” 梅氏闻言,将黄贵骂了一顿。黄贵并不恼怒,近前口呼:“ 娘子我腹中饿极,有什么拿来我充饥。”梅氏说:“无有食物供给你,若要供给你周到,你得依我一件事,你可有吃不尽沽来酒。” 黄贵口呼:“ 娘子既然令我吃穿使用不缺,我就依你。” 梅氏闻言,便将约订徐文炳之话言了一遍。黄贵闻言,便笑说:“这事不难,我不过戴上一顶绿头巾,将你由着他人顽耍,有何妨碍?只好由着你去作,我可要丰衣足食方可。” 梅氏大喜,在屋内拿出二百钱来递给黄贵,说:“这二百钱给你去作赌本,今夜不可回家。”黄贵接过钱,笑说:“今夜让你另接新人,我明早回来,将银钱多多给我便了。” 言罢,手内拿着二百钱出门去了。梅氏用了晚饭,收拾清楚,便倚门而待徐大公子到来,以会佳期。这徐文炳并无此淫邪之心,换了参苓竟自回家去了。   次日,黄贵清晨回家,推开大门,走入房内,不由大惊失色,见梅氏血淋淋在床上,身首异处,被人杀死。立刻唤四邻到来,遂将地保唤到,一同来至钱塘县报案。知县见是人命重案,立刻升堂,将黄贵带上堂讯问。黄贵便将泼水前情申诉一遍,口呼:“太爷明见,此必是徐某见色图奸,硬强不遂,致将小的之妻梅氏杀死。叩求太爷雪冤。” 知县准了状词,即刻传齐书差仵作,亲诣相验。据仵作喝报,委系被刀杀死,凶器无着,拣得折扇一柄呈验。知县打开折扇,见扇上题名却系徐文炳名号,遂将扇袖讫,饬令黄贵自行领尸殓埋。知县回衙,立将徐文炳传来堂讯。文炳再三申诉,知县执定折扇为证据,毫无细心体察,便将徐文炳屈打成招,革去功名,先行寄监。录了口供,申详上宪。   再言徐家仆从飞奔回来,将事回明。徐老夫人闻报,只唬得魄散魂消,昏晕在床。所幸李夫人与钱夫人、钱小姐再三劝解。便令仆人带些银两,先往狱内打点狱卒妥为照应。李夫人令人持信赴扬州去唤李广,仆人去了数日,回来禀覆:“李大少爷现今染病在床,不能离床。” 徐夫人痛子情深,李夫人亦添了一件心事。大众商议,到府衙告了一状。府尊抱定了知县申详为实,不准呈状。只急的徐老夫人旧病复发,卧床不起。李老夫人婉言劝慰,徐夫人只是痛哭不已。只见书童小福禄匆匆走来,跪在床前,口尊:“老夫人暂且停悲,小主人无辜遭祸,奴才情愿给小主人前去申冤,奴才万死不辞。”徐夫人闻言,便说:“ 你这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便 想 代 少 爷 申 冤,岂 不 是 胡 言!” 小 福 禄 口 呼:“太老夫人莫藐视奴才,奴才虽然年幼,感主人恩德,此时正是报德之时,赴汤踏火不辞。” 徐老夫人说:“ 你虽然是忠肝义胆,奈府衙太守将呈状驳下不准,只可候李公子回来再作计议。” 小福禄说:“若候李公子病愈回来,恐怕小主人性命难保,奴才一定明日起程,前往京城去告御状。” 毕竟行止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飞凤山白艳红招婿 聚虎堂小福禄逃婚   只见金风飒飒来,蝉鸣暑退心惨怀。   悲蛩绕阶声幽韵,鸿雁来宾过燕台。   话表徐夫人闻小福禄欲闯御状,不由含泪说:“可敬你这孩子一片义胆忠肝,曾奈叩阍一事如何使得?莫说天子不准,性命难保,即使蒙圣上怜佑,这千里迢迢,你如何独行?再则少爷遭冤,眼见得抵命身亡,老身焉能令你这十五岁的孩童再死于无辜?断断去不得。” 小福禄口尊:“ 太夫人,奴才不去,少主人断不能生。奴才若去,小主人或可不死。若谓天威咫尺,只要奴才心坚,定可蒙天保佑。倘蒙圣上怜悯,准了状词,必派钦差前来查办。那时小主人奇冤立雪,就是奴才亦得一救主的名誉。若言千里迢迢,奴才是不畏劳碌。此去皆是康庄大路,他人可走,奴才岂不能行?只求太夫人多赏盘川,到京够使用的方可。万望太夫人恩允,如执意不允,奴才就死在太夫人面前,一了残生。就请一言,奴才的生死便决于顷刻。” 一旁李、钱二位夫人闻言,大加赞羡,口呼:“ 贤妹,既是福禄具此忠义,就令他前去。倘若蒙天保佑,救出大侄,也未可定。日后必须另眼看待他才是。” 徐夫人说:“如果福禄将吾儿救出,老身收他为义子。”这福禄见太夫人准他上京,心中暗喜。遂站起身,出门便到监中,向文炳言明上京叩阍,暂在监中耐等。言毕,主仆洒泪而别。   当晚,徐老夫人就取出一百两黄金,一百两花银,交给福禄。福禄即收藏停当,次日辞别太夫人上马而去。一路上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已有二十余日。这日到了北通州地界,只见迎面有座高山,甚是险峻。正在观看,忽听马前“噗噗” 两声,从半空中落下两名婢女,小福禄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两名婢女皆是一样的装束,手执双剑,向福禄说:“俺们奉小姐之命,特请你上山,有话面讲。” 小福禄正要问话,那两名婢女不容问话,遂牵福禄坐骥,只望山上而行。福禄暗想,这两名婢女甚是勇猛,若说他是强盗,又极美貌,不似强盗行为。说他家小姐请我,我不认得他家小姐是何人?正在胡思乱想,已到了大寨。那两名婢女把福禄拖下马来,令其跪下。福禄只得跪倒,窥见上面坐着一位佳人。头戴雉冠,身穿金蟒水红绣袄,内衬鱼鳞金叶铠甲,玲珑玉带缠腰。杏眼柳眉,朱唇玉齿,真乃花容绝代,玉面惊人。忽听上面问:“你这孩子姓甚名谁?住居何处?经过山前欲往何处?从实诉来。少有支吾,看刀伺候!” 两名婢女叉着手立在两旁,喝道:“小姐问你话,你快实讲!” 福禄不敢直言,遂口呼:“小姐,我名徐文炳,家住杭州,父亲曾作天官,现已去世,只有母亲祝氏在堂。小生为功名前往北闱乡试,不幸小仆在客店病故,匹马独自回乡,从此经过。蒙小姐遣令婢邀小生造宝山,请示小姐意欲何为?” 那女子闻言,命人设座,令徐公子落座,便口遵:“徐公子有所不知,奴本非强盗,先父曾作总兵,只因刘瑾擅权,扰乱国政。奴先父被他所害,奴母女藏身无地,遂带飞云、掣电两个婢女,逃奔他乡。路过此飞凤山,遇见草寇,被奴同小婢将草寇杀败,他等便请奴为尊。奴亦因无处栖身,便借此为权宜之计。只待除了奸贼,雪恨伸冤,那时再弃暗投明,匡扶圣主。山林之地,奴岂甘埋没终身?奴名白艳红,自号为云中凤是也。公子勿惊,请少待尚有话讲。” 遂令人收拾书房,请公子书房暂歇。言毕,入后堂去了。   众喽罗遵令,洒扫书房毕,请公子书房款待。小福禄此时身不由己,只得只身坐在书房之内。少时,只见那两名婢女进书房,口呼:“ 徐公子,老夫人有请。” 小福禄闻言,只得跟随婢女至后堂。见堂中端坐一人,体态庄严,举止不俗,真是夫人模样。福禄方欲下跪,那老夫人含笑口呼:“徐公子免礼,请坐。” 婢女献茶,老夫人注目,将福禄看了一遍,心下十分羡慕。遂言道:“ 老身家世已经小女言明,母女匿迹山林,也是权宜之计。但则小女年已二八,尚且待字,公子乃名门之裔,意欲招为坦腹。原知仰攀高第,惭愧难禁。仔细思量,先夫也作总兵,似尚门庭相当,尚望勿却。即许良缘,此为老身幸事。” 小福禄闻言,不由两难。暗思:“ 若不应允,必为刀下之鬼,不能去救少主人。不若权且允下,俟主冤已雪,即将此女与公子匹配,不算辱了门第。”想罢,说:“承老夫人错爱,敢不允从。惟恐有辱门楣,实深惭愧。”口呼:“岳母请上,受小婿一拜。” 白老夫人满心欢喜,遂将福禄扶起,立刻命人预备喜筵,当晚成就花烛。小福禄闻言,心中大惊,口尊:“岳母在上,小婿有一言奉禀。家母在堂,不告而婚,于理似有未合。容俟小婿回杭后,禀知家母,当遣媒灼前来亲迎。今日就一语为定,花烛良辰且待异日。”白老夫人笑说:“公子毋须推诿,诚如君言,分明是脱身之计。天缘既合,何必耽迟?还是今日成就的好。”复命丫环,速备香汤,给姑爷沐浴。两旁答应,遂将福禄拥至书房,催促沐浴。又送来一套新衣,催着更换。小福禄没法,只得更换。有人相陪,只羞的小福禄面红过耳,低头不语。   堪堪夕阳西下,明月东升,忽闻一片笙歌,簇拥新人进了内室,交拜天地,送入洞房。小福禄暗自凝思,今夜如何是好?猛抬头见房中案上摆着许多令旗令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何不如此如此,借作脱身之计。见房中已摆齐喜筵,众仆妇请新人交杯,小福禄落座,并不推辞。手执金杯,躬身送至白艳红面前,曰:“感承岳母匹配良缘,惟恐薄命书生,无福消受。请卿饮此一杯喜酒,共遂鸾凤并枕之欢。”丫环代替接酒,送到白艳红吻上。白艳红面泛桃花,一饮而尽。小福禄又连劝两杯,白艳红难却盛意,只得全行饮尽。白小姐本无酒量,就此三杯,不觉玉山倾颓,二目迷离,温柔乡风味未尝,黑甜乡早经领略。仆妇等即代他卸去衣冠,扶入绣帏安卧。小福禄心中暗喜,便命人去到书房,将衣包取来,令仆妇丫环另房去安息。遂将房门关闭,见白小姐睡沉,自己卸去衣冠,换了自己便服,取了笔砚写了一封辞别的书信,内中辨明自己出身:系为主鸣冤,叩阍告状。主冤未白,何敢私婚?遂细写明白,放在桌上。遂将包裹背起,在令旗架上取了一枝令箭。听外面已交三更,轻轻开了房门。见外面人迹虽无,灯光犹炽,提心吊胆,悄悄走出后堂。来到聚虎厅前,所幸并无一人知觉,心中暗喜,放开胆量向外走去。忽闻巡逻喽卒一声喝问:“ 来者是谁?”毕竟福禄能逃出此山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小福禄飞凤山定婚 白艳红范相府留柬   家住湘江渡岸头,持竿跃上钓渔舟。   终朝水面为活计,不是鱼儿莫上钩。   话表小福禄被巡兵拦路喝问,不由的一惊,遂应声答道:“ 是我。” 巡兵挑起灯龙,近前一照,赶着垂手而立,躬身问道:“姑爷黑夜往那里去?有何公干?”福禄说:“我奉小姐之命,派我巡查山寨,恐怕尔等因酒误事,故而发此令箭,速与我备马。” 喽罗不敢怠慢,立时将马备到。出了寨门乘骥,喽罗相随,行至山麓。福禄勒马向喽罗言:“这令箭交与你,你可代我往各处巡查,速去速来。我在此等候。”喽罗答应,遂接令,便往各处巡查去了。福禄见喽罗去远,便把马加上一鞭,如飞而去。   且言白艳红酒本无多,也非大醉,倾刻酒兴解散,只觉遍体微凉,睁开倦眼向床外一观,不见徐公子在屋。遂下得床来,走到案前。但见一幅笺上写了许多行楷,就灯下一看,只气得蛾眉倒竖,两泪交流,骂一声:“薄幸郎,骗得奴好苦。” 遂取了一柄宝剑,走出房外,喊醒飞云、掣电,说:“跟我走。” 二婢不知何事,出了后堂,三人一齐两足一蹬,便飞入空中,真如电掣风驰往山下追去。追到半途,远远见一人骑马往前飞奔。白艳红本是剑侠,飞云、掣电二婢女与白小姐艺术不相上下。白艳红说:“那前面骑马的大约是他,急速将他赶回。” 飞云、掣电一声答应,霎时已至福禄前,从半空落下,一声喝道:“徐文炳你向那里走?你竟敢私逃。”遂将手中剑向福禄脸上一晃。小福禄正然加鞭飞跑,忽闻迎面有人大喝,心惊不已。见宝剑在脸上一晃,只吓得胆落魂飞。定眼一看,正是白小姐同二婢女立在面前。但见他身穿大红绣花金镶密扣紧身短袄,下穿水绿绣花扎脚罩裤。二婢女皆是身穿元色湖绉白绣花密扣紧身,下穿湖色扎脚罩裤,皆是一脸的怒色。见此光景,急忙下马,向白艳红面前跪下,口中哀求:“白小姐,念福禄原是徐家小使,只因主冤未白,情急叩阍,恐言真情,难保性命,因此假冒主人之名。不期蒙太夫人之恩,欲招为婿,那时又不敢推却,只得勉强应诺。以为待白主冤,回到杭州言明此事,即请我家公子备礼迎娶,两全其美。孰知太夫人错爱,即时入洞房,福禄既已假冒于前,何敢僭越于后?而且福禄既以小姐暗订我家少主人,小姐就是我福禄的主母。以家奴暗盗主母,神明不相容。因此我福禄不敢欺心,故于临逃之时,特写书笺,表明初志。冀仰小姐明查,格外垂怜。那期难荷矜全,复劳芳驾。在小姐原难割爱,在福禄不敢高攀,尚望矜怜,俾全名节。” 言罢,磕头不已。白艳红本是一团怒气,恨不能将福禄一剑挥为两段,及至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可敬可怜,遂含泪扶起福禄,口呼:“君家此言差矣,奴奉母命与君订结丝罗,并未与徐文炳睹面。况女子守从一之义,君虽为主,奴敢忘君?即使为徐氏书童,系天缘配合,谅三生早定,岂可由人?请君上马归山,成就百年好事。”福禄说:“ 仆为下贱,卿是名姝,以阀阅配高门,方称抵配。乌鸦小鸟岂敢与凤凰为伍?况我少主人才貌双全,非系凡品,尚乞俯怜素志,放我到京,代白主冤,虽粉骨难忘大德。”白艳红口呼:“郎君何太拘执,奴遵母命,那论公子书童。从一而终,古之大义,奴虽命薄,岂敢效世俗儿女子之态,有所嫌怨?若谓君代主鸣冤,出于至诚,义胆忠肝,实深钦佩,奴岂敢以闺房燕好,私而忘公?只请君定我一言,奴便终身誓守。倘仍拘执,是君不屑与奴家为匹,奴有何面目偷生?请以三尺龙泉相从地下。” 福禄闻言,跪倒说:“既承见爱,敢再固辞?只惜彩凤随鸦,我福禄实自惭愧。既然错爱,即一言为定,永矢不忘便了。” 白艳红闻言暗喜,口呼:“郎君既蒙许诺,仍请上山一叙,尚有要言相商。”福禄口呼:“小姐如有见教,当下明示,某心急如焚,不能再留连时日了。” 白艳红说:“妾所言相商者,为徐公子之事。妾虽不才,愿成君志,思欲与君同去,沿途固可保护,且可使朝中正直大臣皆知其事。郎君若独自叩阍,难保准理,还恐有意外之虞。所以妾请郎君再回山寨,你细将徐公子被冤诉说分明,妾便暗助郎君一臂之力。” 福禄闻言,半信半疑。暗想:“况我已许他终身,他焉有歹意?或者他能助也未可知。”遂应允上山。白艳红请他上马之际,只见灯球火把,由山上下来,小福禄一怔。白艳红口呼:“郎君勿恐,此是妾饬令飞云上山报信,令喽罗前来迎接。” 福禄闻言,扭项一看,不见飞云,心下更加诧异。只见那些喽罗手执火亮,已至面前,又备了一匹马,与白艳红骑坐,并马同行。不移时进了大寨,同入后堂。白艳红将其原委禀明母亲,白老夫人也颇赞美,令福禄在内书房安歇,白艳红仍归卧房。次日,当着母亲问明徐公子如何被冤,福禄又细言了一遍。白艳红遂将同到京中暗助叩阍一事,禀知白老夫人,白老夫人首肯。   于是白艳红就同福禄一齐下山。此时已交腊月,不日已到京中。进得城来,白艳红便向福禄说:“郎君前去寻找客寓,妾不便与你同行,各办其事。妾夜半必至客寓。” 小福禄自去寻店。白艳红别了福禄,各处询问朝中谁是忠臣,能在圣上驾前敢言直谏。探听了半日,已知范其鸾是一不避嫌怨的忠直大臣,连圣上还怯他三分。又打听明正德皇帝新正月初五日出朝,行郊天大礼。遂到客寓,便将此话告诉福禄,令他预备叩阍。   霎忽已至除夕,白艳红写了一幅简帖带在身畔,候至二鼓将尽,使出飞檐走壁之工夫,潜入范其鸾府内。只见范丞相同夫人、小姐在后堂饮酒,椒花献岁,竹爆迎年,阖府欢乐。白艳红便将身一缩,使一燕子穿帘式,飞身蹿入堂中。范相正然端杯饮酒,忽见一阵风将烛光一晃,见桌上有一封简帖。范相一怔,便道:“ 这简帖从何而至?其中必有缘故。”再望四处看视,并无痕迹。范相把简帖拆看,上面写着:   郊天礼毕,义仆叩阍。正直相臣,留心察阅。勿使抱屈,海底沉冤。辜负书生,侥幸官吏。范相看毕蹙眉曰:“ 这事如何处置?” 夫人口呼:“ 老爷,简帖上写何事?”范相说是民间有一件大冤,言有一义仆前来叩阍告状,教老夫留心细察,休负叩阍的义仆。老夫默想,叩阍告状亦属常事,我怎样留心呢?而且这简帖是从何处而来?致令老夫裁决不下。” 范太太说:“ 民间有屈,义仆申冤,此亦千古有关名教之事。老爷随驾之时,如遇叩阍之人,须要留心保护为上。” 范相首肯。此时白艳红却伏在瓦栊上细听,闻得范相未驳范太太之言,大约已是心允,即便离了范相府。回至客寓,将此事言论一遍。竟毕叩阍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小福禄叩阍告状 范丞相奉旨访   查休听子规枝上啼,闷坐停杯不语时。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闲移。   话表白艳红从范相府回,在客寓将范相府寄简之事言了一遍。小福禄闻言,便将状词起了底稿,反复看了数遍,斟酌尽善,然后恭楷誊清,收讫。   光阴迅速,已至新春。天尚未明,福禄起来用了点心,白艳红也梳洗已毕。福禄遂到街上等候叩阍。已交巳牌,忽见一匹流星马飞奔而来,喊道:“圣驾回朝,尔等百姓,跪迎圣驾。”只见各铺户皆排香案,众黎民跪在两旁,人声寂静,万籁无声。不到半刻之工,但见龙旗凤帜,金瓜钺斧,锦衣太监、御林军、护驾侍卫、众王侯世爵有骑马的,有步行的,一队队在前。接连着十六名带刀护卫,皆是虎背熊腰,排列随驾。后随细乐有十六对提炉,声韵铿锵,香烟袅袅。后随一柄曲柄黄罗绣龙伞盖,下罩万岁圣驾。左辅右弼二位承相,骑马随行。又有八名带刀头等侍卫,扶着龙舆缓缓而行。福禄跪在人丛,见圣驾已近,便将御状顶在头上,口呼:“万岁,小民冤枉。” 众臣皆惊。只见武士手执金瓜,方欲击下。范丞相心中明白,喝住武士,赶即下马,跪伏圣主驾前。口呼:“ 吾主,现有小小孩童犯颜叩阍,必有大冤。恒思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思活命,竟敢冲犯圣驾,自寻死地之理。据他口称冤枉,大约定有奇冤。吾主宽恩,容臣取他状词,吾主御览是何冤枉,严加讯问,以正国法,而凛天威。”天子准奏,范相接过福禄的御状,阅了一遍,复至驾前跪奏:“臣阅此状,乃系书童代主鸣冤一案,求陛下将该犯暂交武士带转朝门,再行严讯。”天子准奏。   武士遂将福禄带讫。圣驾还朝升殿,文武朝参已毕,范丞相将叩阍状词呈上。天子览遍,龙眉一绉,向范相口呼:“爱卿,据状内称,屡经上控,均已斥驳。该抚既经不准,必然案无遁饰。乃敢叩阍,希图侥幸,其中情节,显系有人从中唆使等情。即着卿家带去,严加审讯,据实覆奏。” 范相领旨,值殿官遂将原状掷下。范相取了状词,谢恩退下,圣驾还宫。   范丞相将福禄带回相府,当即传齐差役,立刻坐堂。福禄跪在下面,范相问:“尔既代主鸣冤,速将冤枉诉上来。”福禄见问,遂跪爬半步,口呼:“相爷在上容禀:小人的主人乃是黉门秀士,懦弱书生,平时只知读书,那有黑夜持刀杀人之理?县太爷只执一己之见,以折扇为证,严刑酷拷。我家少主人受刑不过,屈打成招。相爷明见,小主人即便持刀杀人,应该检出凶刀。既无凶刀,何以折扇为证?因此屡经上控,冀申冤枉,曾奈上司皆以县详为凭,屡控屡驳。小人情急,与老主母言明,赶到京城,来告御状。明知叩阍罪该万死,但是小主人既遭奇冤,老主母卧病在床,我之小主人冤不能申,坐以待毙,不若小奴才冒死申雪,或可仰动天颜。小人实是情急叩阍,并无虚语。若蒙相爷见怜,使小主人奇冤已白,小人虽千刀万剐,甘心领受。” 言罢,叩头不已。范相又问:“你言情实冤枉,并无半句虚语,本阁且问你,这纸状词是何人给你调写?” 福禄说:“是小人自己调写。”范相喝道:“胡说!你言无半句虚言,即此就是虚言,你是书童,何得能写此状词?明显欺蒙!” 福禄说:“ 小人陪伴小主人日在书房,承小主人时常教训,因此粗知文墨。此状实系小人调写。” 范相说:“状词既系你亲自调写,你且将状词背写上来。”福禄口呼:“相爷赐下纸笔。” 旁有伺候人,将纸笔送下。福禄便伏在地上,不移时,缮写已毕,呈送上去。范相细看,状词不差,字迹与状上无二,字迹清秀,暗暗欣羡:“不料小小书童,有些胆量,有此才学,有此情义,真真难得!”遂令人仍然带下去候覆,奏看圣意如何。   范相退堂入内宅,就将以上情形向夫人说知。夫人闻言,亦是赞美。范相叹道:“老夫年逾五十,膝下尚虚,若得有此一子,也可慰咱夫妇二人之心。” 言罢,走入书房,遂即具了表章,以便明日覆奏。   次日五鼓起来,换上朝服,入朝覆奏。走进朝房,文武百官皆问叩阍之事,范相略说大概。忽闻静鞭三响,天子临朝,文武百官皆趋诣金阶,山呼已毕,分班站立。值殿官喊道:“百官有事呈奏,无事退朝。”范相出班跪奏:“臣昨日钦奉谕旨,承审叩阍一案,现已审明,特具表章,恭呈御览。”值殿官将表章呈上,天子览毕,曰:“ 据卿所奏,这叩阍小儿实系义仆,徐文炳一案系有司不明,不能悉心推究,从中必有覆屈。虽然上控,又系照详批斥,一味含糊。据此奏陈,必须彻底根究,务使民可申冤,官知所儆。” 遂提御笔在表章上写道:“据表已览,即着该大学士范其鸾,即日前赴杭州访查明白,以申国法,而恤民情。福禄叩阍,例应治罪;姑念忠心为主,着从宽免究。仍着该大学士带同前赴杭州,归案严讯,以彰国法,而重政刑。钦此。” 御批已毕,当即发下,范相亦即退朝,回至相府。当与夫人说明,亲赴杭州查访。   即日料理清楚,次日上朝陛辞已毕,即带范保、范洪两名家丁,并福禄一齐出京,水陆并进。一日到了淮安,本拟上岸亲到胞妹云府,因圣旨在身,不敢费公就私,遂令范保赴云府问候。当即开船前进,这日已到镇江。忽然想起刘瑾之义子刘彪在镇江无恶不作,因其顺便访其劣迹。主意已定,遂令艄子泊船。范相改换衣服,头戴九梁巾,身穿藕色道袍,腰系香色丝绦,手执折扇,扮作江湖术士模样。令范道袍,腰系香色丝绦,手执折扇,扮作江湖术士模样。令范洪、范保扮作青衣,远远相随,并令船户不准声张。主仆三人一齐登岸,各处游行。见人烟稠密,街市繁华。   偶走到北固山下,忽见树头鸦雀惊飞,烟尘从山后突起,心中纳闷。转过山坡,见排着一带围场,勇士多人各执兵刃,来往驰骋,甚是威雄,原是打围的。围场当中一匹金鞍白马,上坐一人,身长八尺相开,头戴金盔,身披金甲,浓眉豹眼,阔口方腮。斜挽雕弓,轻推羽箭,心中暗道:“此人甚是威风,不知是何姓氏?” 正自凝神望看,只见马上那人见山坡立着一术士,炯炯双眸看着自己,不由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术士,敢看孤家,孩子们给孤拿来!” 众勇士一声答应,一齐闯上前捉拿范相。不知吉凶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刘家庄英雄双救难 杭州城宰相雪奇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