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砂 - 第 3 页/共 21 页

却说李广、洪锦把众教习打手人等,打了个落花流水,皆不敢近前。且言史逵、万事通在书房内静候佳音,忽见家奴来报:“不好了!外面教习打手全被那姓洪的与李家公子打败,受伤的实在不少。”万事通闻报惊疑,口呼:“少爷,此事不妙!少爷急速往内书房与那美人成其好事,等到木已成舟,再与他们理论,看他又怎样奈何?” 史逵大喜,即刻叫家奴搀扶入内。   且表洪锦云自送入暗书房内,并未见着什么老太太老夫人,自知落入圈套。不由叹道:“ 天何待奴太薄,父遭显戮,母病旅邸,只说假卖身躯,得些”济,好医治母病。谁知毛小山暗设毒计,李广徒有虚名,将奴陷在此间。我母尚不知道,倘若醒来问知底细,岂不立刻急死。我哥哥在外面亦不知如何厮闹?我死不足惜,只恨无济于事,空落卖身之名。倘若被他霸占,强行污辱我清白身体,有何面目见我母亲、兄长?苍天呀,苍天!奴生长一十七岁,那知今日身陷罗网之中。不如寻了自尽,一全清白身体。” 方要解腰中丝带自缢,忽然回思:“ 此时一死,岂不把母亲、哥哥急煞。况我哥哥亦非软弱之人,定要设法救我。我且忍耐一时。”   主意已定,正在凝思,忽见双扉半启,两个家丁搀进一个人来,两个家奴退了出去。只见这人扶墙摸壁,满口咿唔道:“洪小姐,吾吾来来与你你成亲来了。” 洪小姐看他那种模样,暗想:“ 人言李广乃是盖世英雄,自然是堂堂一表,怎么这样咿唔鸽舌,分明是八不就十不全,连步履亦艰难,还称什么英雄?” 正然暗想,只见史逵走近,笑嘻嘻欲要搂抱。洪锦云不觉柳眉直竖,杏眼圆睁,喝一声:“大胆狂徒,敢来侵犯!”说着一抬手,照着史逵脸上打去,正中史逵左腮。史逵“ 哎呀” 一声,跌倒在地,把下腮打落,口中直喊:“疼杀吾也!” 外面家丁推门而入,皆问少爷为甚这般光景?再一细看,见下腮已经脱落。众家丁急忙将他扶起,撮上下腮。史逵正欲令家丁去拿锦云,忽见小厮飞跑进来,口呼:“少爷快进上房躲避,李公子同那姓洪的要打进来了!”众家丁闻言,拖拉着史逵簇拥而去。洪锦云闻言暗想:“怎么我哥哥同李公子打进来了?为何又有一个李公子?”   不言锦云疑惑,且言徐氏兄弟在史府外担惊,说“ 岂有此理”,“可恶之极”。心中急躁,忽见那边来了一个粗豪   大汉,见他头戴元巾,束着铁箍。黑漆漆面孔,一双怪眼,两道浓眉,狮子鼻,瓢儿嘴,两扇招风大耳。身穿蓝布大衫,内衬紧身密扣短袄,后背着一个花布衣包。腰下插两柄板斧,手中拿着一个卖药的招牌。此人姓胡名逵,绰号烟葫芦,祖籍山西太原人氏,生性暴烈,任侠好义,游行卖药,顺道杭州。风闻李广是位英雄,特意前来拜访。刚到此处,闻人声嘈杂,便立住脚步。问明原故,不由的性起,怪目圆睁,浓眉直竖,大声喊道:“好贼子!白日关门行凶,仗势欺人,岂肯容他。待爷爷前去教训教训他!” 遂把包袱解下,掀去外衣,交给徐氏兄弟看守。手提板斧,蹿上墙垣,不辨方向,跳进墙去。   一看,乃是花园。四下一看,不见有人厮杀,只闻丁丁咚咚的响声。听了片刻,不知是什么响声,只知好听。原是史锦屏在花园亭子内抚琴。胡逵见园内无人,便大声喊道:“好大胆的史逵贼子,竟敢诓骗良家女子,白日关门打人。爷爷在此,快出来会俺!若迟延半刻,俺就要杀进去了。”把双斧分开乱舞,将那花木砍了许多。史锦屏正抚琴,忽闻园中有人乱喊乱骂,遂命丫环如霜出去观看。见是个黑大汉,手舞板斧,声声骂史逵。如霜便喝道:“黑汉,尔是何人,闯进花园作何勾当?” 胡逵抬头见是个使女,便高声喝道:“尔快去唤那贼子史逵前来受死,你经不起爷爷一斧,快去唤他来!”如霜回覆锦屏,述说一遍。   锦屏闻言,走出花亭,见胡逵倒是一条英雄好汉。但闻他声声要还李广,只不知是甚么缘故。遂令四个婢女:“把那黑汉擒来,待我问他细情。” 烟柳、如霜、轻红、软翠一声答应,脱去外衣,把湘裙拽起,近前齐声喝道:“呔!黑汉,少要撒野。俺家郡主在此,休得猖狂。” 胡逵见着四个婢女,不由的笑说:“俺只道李广被贼子史逵关门毒打,原来将他藏在里面招亲。好是好极了,但只一个人怎禁得这许多老婆,可就要劳伤了。” 这四名婢女闻言,只羞得满面通红,不由得大怒,卷袖抡拳,向胡逵打来。胡逵笑说:“俺不知道闺中女子也会玩拳,来来来,我与你们对拳。” 遂撂下双斧,抡拳与四名婢女招架起来。这四名婢女虽然猛勇,难比胡逵力大无穷。史锦屏在花亭上看得真切,见四个婢女腰肢乱摆,香汗淋漓,就知敌不了黑汉。遂脱去外衣,大声说:“尔等退后,待我擒他。”一耸身,飞出亭外。   胡逵见来者身穿五彩团花密扣紧身短袄,腰束杏黄色排绥,簇新大红扎脚绣裤,一双三寸金莲,樱口桃腮,柳眉杏眼,容貌如花似玉。胡逵不由大声赞道:“好一天仙女子下了凡尘!好史逵贼子,你竟设此美人计去赚李广么?” 史锦屏闻言,只羞得面红过耳,怒喝道:“该死的匹夫,大胆的黑汉!你死在目前,还是胡言乱语。” 举拳向胡逵打去,胡逵急架相还。史锦屏拳法高妙,胡逵虽然力大勇猛,却不能有还手之工。胡逵心知不是他人对手,抽空拾起双斧,便向锦屏砍来。锦屏将身闪躲,却好如霜已送过一杆梨花枪来,锦屏接在手中,把枪一摆,只见碗大的花头,向胡逵刺来。胡逵用双斧架开,一来一往,真是枪如龙戏水,斧如虎翻身,二人战斗有十数回合。史锦屏乃是仙传的枪法,其中奥妙无穷。胡逵只战的汗淋淋气喘,正欲逃走,却被史锦屏跟进一枪,胡逵往后一退步,被石子一绊,未立稳跌倒在地,双斧抛落尘埃。锦屏抢上一步,一抬金莲,将胡逵踏住,喝令婢女把他捆了,拖到百花亭细细拷问情由。不知胡逵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 五 回 李孟尝仗义闹相府 史太郡谢罪责孙儿   本分循乎天理,前程必然久长。   他非我是莫争强,忍耐些儿为上。   礼乐诗书勤学,酒色财气少掠。   闲中检点细思量,都在自家心上。   话表胡逵被擒,拖上百花亭,史锦屏究问情由。胡逵便将如何洪锦因母病在店中,如何羡慕李广,携其妹洪锦云卖身望助误投,史逵冒名强迫,如何李广仗义要人,如何关门毒打李广,如何怒打抱不平前来相救的话,述了一遍。史锦屏闻言暗叹:“哥哥如此行为,将来作何了局?况且他生成浑身残疾,自己尚不知死活,还要冒充人家姓名,诓骗良家女子,怎教李广能忍。” 遂令婢女把胡逵放在一旁,待问明情由,再为定夺。婢女遵命把胡逵抛在亭外,又令婢女往外堂探听。   再言李广同洪锦把教习众打手打跑,遂将厅上所有陈设物件,乒乒乓乓打了个冰消瓦解。洪锦声声要教送出他妹子来,“ 若再迟延,将你这牢房拆毁,看你将俺妹子藏匿何处?”李广大骂:“史逵贼子,胆敢冒吾之名,骗人家女子,该当何罪?你还不出来谢罪,送出洪家小姐。” 二人声如巨雷,却惊动了史逵祖母刘氏太郡夫人。这刘氏太郡慈善,常恨孙子胡为,屡戒不改。这日正在经堂默诵经卷,闻外面嘈杂声,问:“外面何事喧哗?” 仆妇丫环去不移时,容颜失色,慌慌张张跑来回禀太郡夫人:“大祸临门,少公子现藏下一个姓洪的女子,不知怎么触怒了东邻李公子,同一个鸳鸯脸的大汉一同打进府来。府中教习众打手都被他打跑,厅上的陈设全行打毁,堪堪要打进内堂来了。” 刘太郡闻言,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怨道:“又是这不肖的孙子,作出这无理无法之事。他只知倚仗父势,那知李家公子是最明道理,任侠仗义,挥金如土,慷慨好施,四海闻名的英雄义士。他岂肯无是生非,又带一大汉打到我家。岂有此理!”一面怨恨,一面骂,又问:“那一女子现藏何处?” 书童禀道:“现在暗书房内。”   太郡闻言,立刻腕扶仆妇径奔暗书房。进门见一女含泪独坐,果然生得如花似玉,绝色佳人,称赞不已。众仆妇近前说:“那一难女听真,吾家太郡夫人特来救你。你有什么委屈,可对太郡夫人说明,必然救你出府。” 洪锦云闻言,抬头一看,见一位白发婆婆,满脸慈祥气色,遂站起身,走近太郡前,深深一拜,说:“难女万福了。” 太郡用手拉起说:“你且坐下,有什么委屈慢慢细谈,有老身给你作主。”洪锦云见问,含泪答道:“难女原籍河北沧州人氏,父曾坐镇边关,因为奸臣所害,父遭惨死,抄没家财。因同母亲、哥哥回归乡里,路过此杭州,脱了盘费,我母又病在客店。因闻李广是任侠好义英雄,难女随哥哥借卖身为名,望他慨助银两。一则为母医病,二则借作盘川好回乡里。谁料李广是有名无实,人面兽心,威逼难女,欲要胡为,因此难女情急,把他打落下腮。老夫人明鉴,难女也是宦家女,岂肯以清白身躯,作此无耻之事。只为母病在床,无钱医治,不得已作此下策,恳求老夫人慨发慈祥,送出难女,俾得骨肉相聚,感恩不尽。如若不然,与其为李广污辱,不若就死在老夫人面前,尚可明难女的清白身体。” 言罢,痛哭不已。太郡闻言,赞叹不已:“ 好个坚贞之女!小姐放心,休要伤感,老身当送小姐去见令兄。但此中舛错荒唐,老身不便细说。小姐若见了令兄,自然明白。” 遂令仆妇扶了洪锦云走出书房。   不移时,已至大厅。只听大厅上闹的太凶,太郡令仆妇到外间通知,仆妇等转出围屏。李广、洪锦喝道:“你这些妇女,出来作甚?可唤尔主人出来见我们。” 仆妇等口呼:“公子爷息怒,俺家太郡夫人出来相会。” 太郡已转出屏后。李广见是白发皤皤六十开外的老夫人,正欲喝问,只见史太郡口呼:“二位公子息怒,总是吾那不肖孙儿无理。那一位是李家公子?”李广见史太郡年高慈善,不敢莽撞,遂躬身答道:“小可便是李广。太夫人有何见教?” 洪锦在旁口呼:“李大哥,休要与这妇人辩论,但教他速将俺妹子送出,再教史逵出来谢罪,俺便万事皆休;如若不然,搜出史逵,把他狗头揪掉,方解我胸中怒气。” 史太郡闻言,口呼:“ 公子息怒,已将令妹送出。不肖孙儿应当出来谢罪。” 话犹未了,从屏后转出两三个仆妇,搀扶洪锦云出来。兄妹见面,彼此伤惨。锦云哭道:“若非这位太夫人大德救出小妹,你妹子已准死了,几乎不得相见。可恨李广贼子,妄称仗义英雄,分明是人面兽心,不如畜类。” 话未言完,洪锦拦阻妹子:“休得胡言!是兄错误,不可错怪好人。若非李公子相遇,咱兄妹焉能相见。” 遂将史逵冒名之话言了一遍,指着李广说:“这位英雄才是小孟尝李公子哩!” 洪锦云这才明白,瞟了李广一眼,暗道:“ 果然人品轩昂,不愧‘ 英雄’二字。那逼迫我的狗子分明是朽木身材,如何比得这样人物。”李广也将锦云瞧了一眼,暗自羡道:“果然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史逵怎不动心。” 二人各自羡慕。史太郡见他们话已言明,复含笑口呼:“ 二位公子及小姐,看老身薄面,既往不咎。老身令不肖畜生出来谢罪 便 了。” 李 广 口 呼:“太夫人,我等谨遵太夫人之命。”   史太郡遂令仆妇去唤史逵。仆妇领命入内,口呼:“少爷,太夫人呼唤,少爷急速出去,太夫人立等。” 史逵闻言大惊,忙呼:“老万,此事怎了?我行走须人搀扶,此一出去,我受不了那两个人的拳头,眼见得我命死在目前。” 万事通口呼:“少爷不必惊恐,既是太夫人前来呼唤,料亦无妨。李、洪二人虽然凶猛,既有太夫人在那里,谅他二人也不敢造次。尽管出去。不过,要受太夫人责罚,是躲不开的。”史逵说:“就便被我祖母痛骂一顿,或被这两个小子辱骂,我也 受 得。最 怕 他 二 人 你 一 拳 我 一 脚,我 可 就 死了。”万事通说:“少爷只管放心,断不至如此。” 史逵只得扶着家丁,歪斜着脚步,一高一下走出来。才到厅前,太郡大声骂道:“该死畜生!尔不看自己不成人形,还要作种种罪孽,还不给我跪下,给李家少爷及洪少爷叩头服罪么?”史逵不敢开口,站立一旁。李广见他那十不全模样,竟敢作霸道之事,正要向他以理责问,忽见洪锦走向前来,一把将史逵抓过来向地上一掼。史逵大叫一声:“疼杀吾也!” 李广一怔。洪锦上前挥拳要打,只吓的史太郡胆落魂飞。欲知史逵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六 回 郡主知情莽夫遇赦 英雄聚首母女重逢   占尽便宜有报,吃些亏儿无妨。   庞涓燥虐身早亡,孙膑忍耐为相。   凡人豪强失位,几家大度封王。   齿刚易折理自常,舌软久存无恙。   莽话表洪锦挥拳欲打史逵,史太郡在旁口呼:“ 洪公子,请息雷霆,待老身令小畜生给公子叩头谢罪便了。” 李广也劝道:“原不怪洪兄动怒。史世兄作事太无理,既冒吾名又骗令妹,倚势欺人,喝令打手关门相打;若非我等稍可支持,今日定然吃你之亏。史世兄你是相门之子,所作事,虽平等百姓不敢为,而况出自足下。非是我前来冒昧,以后须要痛 改 前 非。” 言 罢,将 洪 锦 拉 扯 过 来,史 太 郡 喝 令:“史逵叩头谢罪。” 史逵腿脚不便,又怕打,不敢违拗,费了半刻事,才跪下。望着李广、洪锦二人磕头服罪,站立一旁。史太郡又骂史逵几句,史逵唯唯听命。洪锦云转过谢了太郡相救之恩。忽见丫环禀道:“ 花园内被郡主捉住一黑汉,问他为何到此,他言来助李家公子的。郡主特遣婢女前来探问。”史太郡问李广:“这是何人?”李广闻言,颇为疑惑,随口应道:“是我至友,大约因我困在府上,前来抱打不平,误入 花 园,被 令 孙 小 姐 擒 获。望 祈 太 夫 人 将 他 释放。”太郡闻言,即令来婢,去向郡主说知,把那人放出。丫环跑进去,与郡主说明,史锦屏遂令四婢去释放那黑莽汉。四个婢女远远就听黑汉喊嚷:“好利害丫头们,把俺绑得如此结实,如再不放,俺便要说不好听的话了。” 众婢女齐声喝道:“ 好无知匹夫,竟敢胡言。我等奉太郡夫人之命,因观李公子面上饶恕了你。你快到前 厅 叩 头 谢 罪 去罢!”遂把绳解开。   胡逵站起,寻着双斧,一溜烟向前厅跑去,大声喊叫:“小孟尝李广在那里?俺烟葫芦胡逵几乎为你将性命送在那胭脂母老虎手内!” 李广方知他名唤胡逵,遂迎上前,拱手笑道:“小弟李广在此,恭候多时了。” 细看他面貌黑如漆,七尺彪形,颇具英雄气慨,心中赞美。胡逵与李广见礼,又与洪锦通了姓名,遂言史逵混帐。李广说:“既往不咎。二位仁兄请到寒舍一叙。” 洪锦扶了妹子,胡逵相随。李广向史太郡说:“多有搅闹了。” 史太郡说:“ 包涵慢待了。” 喝令家丁速速开门伺候。   李广三人一同走出史府门外,见了徐氏兄弟,诉说一切。徐氏兄弟喜悦,一同来至李府。只见众家丁齐立门外,同声言:“好了,少爷回来了。”一齐迎上前,言道:“小人们见少爷进史家去,关闭大门,奴才等好生担惊,却又不敢禀知主母,恐太太受惊。” 李广点头道好,遂令书童先去内宅通报,迎接洪小姐。书童领命而去,李广便让胡逵、洪锦及徐氏兄弟进了大厅,大家重新见礼,分宾主坐下。   后堂李夫人与徐夫人正然闲谈,闻书童来报:少爷救了难女各节言明,遂同徐夫人带领婢女迎接出来。一见锦云虽是荆钗布裙,却生得端庄伶俐,二位夫人皆羡慕,即令婢女搀扶锦云进来。锦云来至后堂,停步低声问:“那一位是李夫人?”一婢女指道:“ 这就是我家太太。” 又指徐夫人道:“这是西邻徐府太太。” 洪锦云闻言,先拜谢李夫人,复又给徐夫人行礼。二位夫人还礼,请洪小姐落坐,婢女送上香茶。洪锦云谢道:“难女自拚一死,何幸得遇公子相救,脱离罗网;又何幸得仰慈颜。此恩此德未卜如何报答。” 李夫人言:“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焉算为人之道?况且这点细事,小姐何足挂齿。但不知小姐前来敝地,为何事而来?”锦云闻言,含泪言道:“难女苦衷,言之惭愧。” 李夫人说:“但说何妨。”锦云便将父亲如何被害,回乡如何脱了盘川,母亲病在旅店,店主人指明路,假借卖身乞助盘费,误投史府陷入网罗,叨叨言了一遍。二位夫人闻这许多委屈,也陪了许多眼泪,复又赞叹道:“貌美心坚,尽孝全节。小姐勿须悲伤,既是令堂卧病旅舍,究竟在那不便,莫若接至舍下,俟其病体痊愈,再作商量。就是小姐在旅店,有许多不便。接令堂来,一则小姐可以亲侍汤药,二则舍下婢仆众多,呼唤尤属方便。” 遂命仆妇到外厅,差人打轿去接。仆妇即刻来至前厅,向李广说:“太太欲打轿去接洪太太来,不知在那客店?请少爷问问洪少爷,好差人押轿前去。” 李广遂向洪锦言道:“家母欲接令堂太太来寒舍养病,尊寓究在何处?望洪兄说明,好差人押轿前去迎接。” 洪锦辞谢道:“ 已蒙大德,何敢再使家母前来打搅,是万分不能来的。”李广口呼:“ 洪兄,我辈英雄作事,总宜爽直为妙,且忌儿女之态。令堂卧病旅店,甚为不便,理应接来医治,痊愈再作商议,何必推辞。” 洪锦说:“ 即蒙抬爱,谨遵其命。须小弟亲身去接,家母方可见允。” 李广说:“ 洪兄亲去更加妥当。”   洪锦暂别众人,押轿前往。不移时,来至旅店,见毛小山在店门首站立。毛小山口呼:“洪公子回来了,怎么不见令妹同来?”洪锦见问,便道:“一言难尽,请至里面再说罢。”毛小山又问:“这顶轿子是那里来的?” 洪锦说:“ 是李家搭来的。” 转问毛小山:“ 俺母亲曾醒来否?” 毛小山说:“老太太刚醒。” 洪锦闻言,遂携毛小山之手进来。走进房中,见了杜氏夫人,同着毛小山将妹子卖身遇救,李家打轿来接的话,从头至尾细细述了一遍。杜氏夫人同毛小山皆是又惊又喜。毛大娘已知,从房外走进,帮同杜氏夫人整理衣服,打来净面水,服侍着净面。   梳洗已毕,杜氏夫人称谢毛大娘之照应,洪锦谢了毛小山。毛大娘搀架杜氏夫人上轿,洪锦随着轿,不多时已至李府。有李夫人、徐夫人、洪锦云并众使女仆妇一齐迎出。洪锦云搀母下轿,众多妇女护拥着至后堂,略通名姓,并致谢了几句。因杜氏夫人在病中,忙令使女洒扫静室,铺设床帐,先请洪夫人安歇。一切礼文,俟洪夫人病愈,再为叙谈。洪锦云服侍母亲卧下。李夫人拿出一套新鲜衣服并梳妆镜台各物,令丫环送与锦云更换梳洗。锦云不敢屈人美意,只得梳洗更衣。果然人是衣装马是鞍装,众使女丫环羡慕道:“好一位千金小姐,不亚天仙一般。” 洪夫人卧在床上,见女儿梳洗已毕,即令女儿速到中堂拜谢李、徐二位夫人、公子。洪锦云遵命,即刻出堂拜谢,李、徐二位夫人见洪锦云梳装更美貌,羡慕不已。锦云拜谢已毕,站立一旁,便请李公子,拜谢大恩。此时,李广正在前厅与洪锦、胡逵及徐氏兄弟饮酒,高谈阔论,颇为莫逆。忽见仆妇奉了夫人之命,走到厅上,向着李广口呼:“少爷,夫人立等少爷进内宅说话。”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七 回 顾儿思媳决计议婚 核实存名尚义居心   竹窗明静面东开,风月无心任往来。   沙畔闲鸥随水泛,岸边高树倚云栽。   架存孔孟书千卷,巾漉陶潜酒一杯。   老眼欲从宽处展,江洲方倾独徘徊。   话说李广闻母亲呼唤,遂与众友说道:“家母呼唤,失陪少时。请先饮一刻,小弟就出来奉陪。” 大家说:“ 且请自便。”李广起身来到后堂,只见母亲及徐家婶母俱站在那里,洪锦云立于画栏旁侧。李广趋步入内,口尊:“母亲呼唤孩儿有何见谕?” 李夫人言:“并非为娘呼唤,是洪小姐要拜谢你,为娘已代你坚辞。怎奈洪小姐执意不行,为娘的又不好却洪小姐盛意。因此才唤你进来。” 李广方欲回答,只见洪锦云已裣衽拜道:“家母卧病在床,不能出谢,先命难女拜谢拯救之恩。” 说着已拜下去。李广回拜说:“ 些微小事,不足言谢,何敢克当。以后请勿挂齿。” 李夫人已命丫环将洪锦云扶起。李广偷眼观瞧,暗道:“洪小姐在史府时,乌云蓬松,泪痕满面,现在略加修饰,恍若天仙,令人可敬。”遂退出内宅。   李夫人、徐夫人相陪洪锦云晚膳已毕,李、徐二位夫人相随锦云到洪夫人房内看视。洪夫人卧病暗想:“我母女落难穷途,竟有这位高义的公子拯救,使我一家骨肉团聚。此恩此德未知何日才可报答。” 正然思想,只见锦云已至床前,低声口呼:“ 母亲,现有李夫人、徐夫人前来看视。”洪夫人闻言,赶着要坐起。李夫人、徐夫人一同向前拦阻,口呼:“ 洪夫人请自安卧,万不可劳动身体。” 锦云接言:“二位夫人既如此说,娘勿庸起来,遵二位夫人之命。如娘病好些,再给二位夫人叩谢罢。” 二位夫人接言:“ 小姐说得是,又爽快又近情理。夫人不可劳神。夫人如想何物,只管呼唤众使女去取,休存客气。” 洪夫人闻言,伸手把李夫人拉住,请二位夫人坐下,含泪说:“我这落难之人,蒙公子将我女儿救出,已是感恩不尽。又蒙夫人将难身接到府上,未知何时可以报答夫人、公子的大恩?” 李夫人回答:“些须小事,夫人何必挂齿。而况令公子正在英年,未可限量。唯愿早早出仕,立功皇家,将来夫人的厚福正长呢!不必忧虑,请自静养病体。妹等明日再来看视。” 言罢,起身告别。洪夫人又致谢一遍,令锦云送出房外。   李夫人与徐夫人回至内室,彼此落坐。徐夫人向李夫人口呼:“姐姐,小妹有句冒言的话,姐姐休要嗔怪。” 李夫人回答:“妹妹略言何妨,请道其详。”徐夫人说:“饭前洪小姐拜谢侄儿之时,令郎偷看洪小姐数眼方退出。据小妹愚见,三生有幸,有此巧合姻缘。吾想侄儿年已不小,当该婚配。洪府虽然中落,也是宦家,而且洪小姐生得娉婷,世界上有一无二,两家门当户对。小妹多件事,讨杯喜酒吃。小妹与你两家说合起来,未知吾姐意下如何?” 李夫人闻言,叹气道:“贤妹所言,愚姐岂无此意?不知宁馨儿小时有一段不了之事。昔日先夫在京作官时,与卢学士交好。后来先夫奉旨外任,元宵时节,卢夫人带他幼女颦娘来给愚姐送行,愚姐羡慕颦娘生得伶俐娉婷,当时卢夫人喜爱宁馨儿,就在筵前议定婚姻,候先夫外任俸满回京覆命时,再为行聘。及至任满,又奉旨改任他处,勿庸进京。后来卢学士告归乡里,不幸先夫身亡。路远迢迢,两地音信已杳,现在若给宁馨儿婚配,万一卢府知晓,那时费了唇舌。李门只他一脉,又得早给他完婚才是。此际两难,如何是好?” 徐夫人含笑口呼:“ 姐姐勿须过虑,既是当年六礼未成,此时重配,未为不可。”李夫人闻言,点头说:“ 不知洪小姐曾否许人?若已许人,也是空言。” 见一婢女在旁言道:“ 适才奴婢伏侍洪夫人闲谈中,问及小姐姻事,据洪夫人言尚未字人。”李夫人闻言欢喜,当即嘱托徐夫人得便题亲。徐夫人答应,告别回了自己西宅。   且言李广在前厅陪众友饮酒投心,大众遂结拜金兰之交。徐氏昆仲告别回西宅,洪锦、胡逵就寝。李广至内堂请母安。李夫人口呼:“吾儿,为娘有一件心事同你商议。我见洪家小姐甚实端方,娘意求婚于洪夫人,早晚为娘得人服侍,以终暮景,亦可早早传宗接代。未知我儿可能如我愿否?”李广闻言心惊,接言:“在母亲的意思,孩儿敢不遵命。但是这件事有关名义,孩儿不敢从命。母请罢此议,且不可存此心,惟恐被人知晓,纷纷谈论。那时孩儿就无脸面见人了。”李夫人闻言,怒喝道:“好个不肖儿,你为什么名义?你因他是落难女子,不肯顺从为娘的心思。分明是爱富嫌贫,说甚么有关名义!为娘主意已定,尔敢再阻?” 李广见母生嗔,不免含笑,口尊:“母亲且请息怒,孩儿非是嫌贫爱富,委实名分攸关。况且通城谁不知孩儿与史府大闹,为的是代抱不平。若作了这件事,不但被众人粉饰我,史家也难干休。尚望母亲三思之。” 李夫人说:“ 为娘思之已久,岂不知所关吾儿名义。为娘给你定下此亲,日后慢慢许图毕姻,有何不可?你就絮絮叨叨,说出这一篇大道理来。为娘的不耐听你这些话,快出去罢。” 李广无法,只得退出,心中忧闷,一宿无话。   次日,李广梳洗已毕,进内堂给母亲请安。见母亲不似昨晚那种情景,也未题起议姻之事。李广也就不敢再问。略坐片刻,书童进来报道:“徐府二位少爷来了。” 李广别母退出,至前厅与众弟兄畅谈欢叙。李夫人见儿子进来未曾说起昨晚之事,心中甚是疑惑,便令使女去请徐夫人议事。不移时徐夫人已到。丫环送进茶来。李夫人便将昨晚与李广说的话及李广顾名思义、立意坚辞的话,言讲一遍,此事难以成就。徐夫人笑说:“这有何难?” 欲知徐夫人想出什么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第 八 回 感高义暗结朱 陈动归心遽回故乡   溪水东流日转西,杏花零落草凄凄。   山翁既醉依然醉,野鸟知音复似痴。   六代寝陵理国鋖,五侯车马斗家姨。   东郊谢却看花年,陌上无心手共携。   话表徐夫人闻言含笑,口呼:“贤姐,这有何难?吾只笑你作娘的不晓得儿子的心路。他岂不知佳人难得,但碍着名义攸关,如何肯作此污名丧义之事。依愚妹的拙见,莫若暗暗定下,候明春令侄儿前去入赘。这两全其美,有何不可?”李夫人笑说:“真是贤妹多才,愚姐不如。且候洪夫人病愈,奉烦贤妹议婚便了。”当下无话。   过了十余日,洪夫人的病已经全愈,精神复旧。李夫人备办酒席,给洪夫人除疴。席间宾主无非言些感谢谦逊的话,不必细表,尽欢而散。次日,徐夫人备了一桌酒席,单请洪夫人赴筵。洪夫人不能推辞,只得随婢女过去。徐夫人迎接,让入内堂。献茶已毕,徐夫人说:“ 今请夫人到此,系奉李家姐姐差使,有句冒昧话要与夫人商量,未知肯容纳否?”洪夫人说:“既蒙夫人见教,请即示知,洗耳恭听。”徐夫人说:“只因李家姐姐羡慕令爱端庄,贤淑可人,又闻尚未字人,拟请愚妹作一氤氲使者,与李家贤侄匹配良缘,愚妹也可得叨些喜酒。但是言多冒昧,未 卜 夫 人 尚 可 允否?”洪夫人笑道:“承夫人指教,敢不应允。但只大恩未报,何敢以辱女相攀。李公子乃一表堂堂,岂少贤惠匹配?而况先夫被辱,家道萧条,又不敢以寒门高攀朱第,奉烦夫人善为辞谢。” 徐夫人口呼:“夫人不必谦逊。若因李家贤侄人才鄙陋,不堪与令爱匹配良缘,愚妹也不敢勉强;若因家道中落,不便仰攀,这是夫人过谦之言。况且李家姐姐极慕令爱贤淑。夫人本是宦门大族,即使家道中落,也是一时运蹇时乖。令公郎乃是当时豪杰,日久福泽不能限量。在愚妹看,令爱与李家贤侄匹配,可称得起双美。况且两家又系门当户对,还请夫人三思。如蒙见允,李贤侄前尚望不可道破,因恐他知道,他怕人言可畏,损坏他的英名。候至来春,令他亲自造府入赘,成就百年大事。但不知夫人以为何如?”洪夫人听了这一番话,也就不推辞,说道:“ 寒门未免高攀了。”   徐夫人见洪夫人已允,遂令婢女请李夫人过来,便说:“令郎姻事,已蒙洪夫人不弃慨允。” 李夫人闻言,笑逐颜开,说道:“ 此是洪夫人见爱,贤妹的鼎力,小儿的造化,我李门高攀了。” 遂在鬓边拔下一枝紫金钗,递给洪夫人说:“暂为聘礼,俟明春再备花红,嘱小儿入赘。所有不周之处,还望亲家太太包涵。” 洪夫人接过金钗,彼此逊谢一回,大家方落坐。徐夫人令使女排筵,又令人去请洪小姐赴席。洪锦云来至,酒席已经摆齐。徐夫人让洪夫人首座,李夫人对陪,锦云坐了上横头,徐夫人坐了主位。真是情投意合,欢呼畅饮。惟有李夫人在洪小姐身上加一番爱惜,向洪夫人、徐夫人说两句话,就转过脸来看看洪小姐,又频频的拣那自己合味的菜,送在洪小姐面前,口内言不要客气,恨不得要去喂他才好。徐夫人看见,只是抿着嘴笑,弄得锦云脸上过意不去。不移时,大菜上毕,用饭已罢,席散,洪夫人母女向徐夫人道了叨扰,按下不表。   且言胡逵在李府住了半月有余,一日向李广说:“小弟意欲明 日 回 乡。待 至 明 冬,前 来 与 伯 母 祝 寿。” 李 广 说:“相逢未久,又要思归。再请少住数日,有何不可。” 胡逵说:“尚有要事,不能耽搁。明冬必来相会。” 李广再三留之不住,遂赠了川资,当日设筵饯行。   次晨胡逵拜别,回山西去了。洪锦见胡逵回籍,不由触动自己思乡之心,遂向李广说:“ 小弟一家在此打搅多时,不胜感愧。弟欲带领家母、舍妹回转家乡。后会有期,再酬大德。”李广说:“咱弟兄义气相投不必说。伯母、令妹住此,就便以此为家,有何不可!何必言去?” 洪锦说:“ 非是小弟言去,但是弟与家母、舍妹在此多日,恐史逵那厮生疑,造出闲言,那时有污清名,反为不美。” 李广闻言,醒悟说:“既是如此,请稍待三日,任贤弟荣归何如?” 洪锦已允,遂通知母亲、妹子回乡之事。李广也告诉母亲,又去账房内支了三百两银,赠与洪锦作盘费。李夫人送与洪夫人、洪小姐许多物件。洪家母子坚辞至再,只得收下。李广命人预先雇妥船只。   到了第二日,前后设筵送别。这日虽系畅叙,竟有黯然销魂为最。李夫人难舍锦云,酒席间,谆嘱许多言语。第三日,徐夫人给洪夫人母女饯行,也是前后设筵。席中徐夫人向洪夫人说:“前日承贤姐所允之事,不可忘却。届时当令他前去。”李夫人接言:“愚妹本系高攀,是为万幸。” 洪夫人说:“当谨遵命,何敢忘却。” 此进,洪锦云听母亲与徐、李二位夫人一问一答,真是葫芦里摸天,不知所以,唯有暗自狐疑而已。少刻席散,徐夫人亦赠了许多物件。   到了次日清晨,李广命人雇来挑夫轿子,抬了箱笼物件。洪夫人同女向徐、李二位夫人洒泪告别,徐、李二位夫人亲送上轿。李广同徐氏兄弟送洪锦下了船,方握手相别。洪锦见他三人回去了,即令船户开船,直望沧州而行。洪夫人在舱中将李夫人求婚,为娘已经应允,明年春间李公子来沧州招赘的话言明。洪锦闻言大喜,说:“李广之恩,孩儿正虑何以报答。既结为姻戚,妙极了。” 洪锦云在旁这才明白,却是又羞又喜,低首无言,手理罗衫,身依篷窗,远观水色。母子三人欣喜还乡,只望顺风相送,这话慢表。   且言史逵那日被李广大闹相府,讨去洪锦云,自己又被洪锦掼在地,身受微伤。心中恼恨李广多事,却又无法可设,只得暂且忍气,将养伤痕,再作计较。过了一二十天,伤已痊愈,遂向万事通言:“可恨小李那厮无礼,怎么设法宣出我这口闷气?” 万事通口呼:“少爷且自宽心,门下早已设想在此。不过略施小计,管教他性命难存。” 毕竟万事通想出何计害李广性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