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21 页/共 38 页
然心中甚是害怕。当夜翻来覆去,眼跳肉颤,不能安寐。直踌躇到四更,忽然得计道:“倘或侥幸不来,我就学廉将军坚壁拒秦之法,再上表章请救。”不期霍然睡去,诸将皆戎装以待。
济南早已放炮开营,大声呐喊,景隆方始惊醒。亟命花花子两将面嘱一番,又饮了数杯醇酒,同狗儿等出到阵前,大叫:“请军师打话!”高咸宁道:“景隆这贼,也要学诌文起来了。”吕军师道:“非也,昨下战书,今请讲话,彼意欲暗算我,故作此斯文假套。”即命瞿雕儿出阵,专搦景隆交战。雕儿纵马横朝大喝道:“景隆逆贼,认得我么?我父子三人,当日杀进彰义门,已破燕京,不料尔逆贼忌功,立将令箭掣回,后乃溃丧百万王师,逆罪滔天。而又迎降孽藩,逼亡故主,真狗彘不食之徒。拿汝来剁做肉酱,也不足以泄神人之愤。”景隆急得三尸出火,七窍生烟,顾左右道:“谁与我先斩此贼?”背后一人应道:“待我来!”手起一刀,将李景隆挥为两段,纵马就向对阵而走。后一人亦飞马而出,大喊道:“反了!待我拿他!”
一径追去。说时迟,做时快,花花子见害了主将,立发一管,要射的是先走的,不料反中了后面追的,翻身落马。
吕军师见敌营内变,羽扇一挥,众将齐杀出阵。那斩景隆的这员将,就勒回马,与瞿雕儿当先杀进。众军见主将已死,各无斗志,望后便退。苗苗儿亟要发枪,心慌手乱,机未激时,又早被杀景隆的那将,飞马至前,砍于马下,花花子发一弯来,恰中雕儿左肩胛;雕儿全然不动,大喝一声,手中戟刺个透心。
后面大兵奋呼涌上,狗儿孤掌难呜,抵敌不住,大败奔逃;死伤者不可胜算。旗枪盔甲,粮草辎重,抛满道路。济南王师追逐五十余里,方始收军。狗儿得脱性命,引了残兵剩将,连夜逃向河间去了。好在一燕飞来,先斩了卖国负君的臣孽;又早一燕飞去,却诛他奉逆行刺的凶徒。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二回 访圣主信传虞帝庙 收侠客枭取燕朝使
吕军师大破燕兵,回到武定州。计点军马,一名也不少。即唤杀李景隆的那将,问其姓名,禀道:“小将是平安之子,生在春社燕来时候,叫做平燕儿。”军师大喜,曰:“此佳谶也!
自后燕字呼作平声,他日用汝平定燕藩,以成乃父之志。“遂擢补前营左军将军之缺。燕儿叩谢了,又禀:”适才追小将的,名唤滕黑六,是阵亡都指挥胜聚之子。原与小将合谋杀了李景隆,他就假作追我,同归麾下。不意被他射死,实为可痛。求军师格外赠恤,慰彼泉壤。“军师谕道:”前此追赠阵亡将士,因见闻未周,尔父与股聚尚缺恩典。俟将来汇奏以表忠烈。“
随有瞿雕儿向前禀道:“景隆这贼,与小将父子不共戴天!今得平将军为我报仇,甚快心胸。小将欲约同诸将,与平将军把盏,以谢同仇之谊。”军师道:“正该如此!”班师奏凯不题。
却说曾公望等四人,还是建文五年秋七月差去访求帝主,今已六载有余。毕竟寻着与否?何以绝无影响?要知道,建文皇帝的踪迹,比不得唐中宗周流四方,人皆知有定向,可以计日迎来复位的。当日四人分手之时,曾公望、程知星走的是河南、湖广、广西、黔中、滇南、四川诸处地方;叶永青与杨继业走的由山东而南直,及浙江、福建、广东、江西六省地方。
凡一省有几府,一郡有几县,一邑有几镇,多少名山古刹,须要处处物色一番,若有一处不到,就像个建文皇帝恰在这处,竟错过了。而且其间往来道路,总系重复曲折,不能直捷顺便。
就是一月也走不完一府,一年也访不了一省地方。须要完局之日,然后可以次叙敷演。前者济南灾荒,今者燕人败衄,两家各守疆界,四人已在归途,试听老夫道来。
那曾公望与程知星是怎样访求的呢?二人出了济南,扮作星相,各带个小童,潜行至河南原武县地方。渡了黄河,上黑洋山览眺一回。知星指示公望曰:“汝见河、洛、伊三川之气乎?葱宠浓郁,上薄太阳,西照光华,渐加黯淡,此帝师之所由兴也。从来王气多紫赤。今嵩岳之气,于纯素中微带红色,若东方亮者,此帝师之所以为太阴也。事未发而气先应,不日可定中原矣。”公望曰:“青田先生望见紫云兴于淮、泗之间,预知太祖受命。今者行在窅然,不知亦有征兆,预显复辟之象乎?”知星曰:“我辈当尽人事以待天命。其机兆固未显也,愚料圣驾必不至中州,可以径过。但嵩岳与龙兴寺多方外名流,不可不去访问,容有知龙潜之所在者,亦未可定。”公望曰:“大是高见!”
乃先造石岩山之龙兴寺。原是唐朝武后建的,僧众林林,看来多系借物,遂去。登嵩岳,见庙中一老道,鹤发松颜,名玄池羽士,言语温和,意颇泱洽,因暂赁厢房以居。当夜方欲安寝,闻有扣扉声,启而视之,则弱冠两道者,昂然而入。知星、公望亟为施礼,询其法号,一曰大松,一曰小松。知星心甚讶之,问:“两道长更静来此,必有明教。”大松道人曰:“前数日,有燕京差遣三人,来访张三丰,却是要追求建文皇帝的。
我看二位,既在江湖上行走,必然有所见闻,正不知何故要追寻他呢?“知星一时摸头不着,只得佯应道:”我二人不过是九流,谋食道途,那有闲心情去问这些闲事!其实不知。“两道者又说:”既无闲心情,因何到此闲地方?“知星又勉强应道:”有人托小子看个阴宅,图些微利,比不得游山玩景,得闲取乐的。“两道人拂衣而去。知星心下怀疑,诚恐露出马脚,即于明晨同公望下山。取路由开封渡荣泽而抵南阳,入荆门。
汉沔、鄢郢之间,武当、云梦、玉泉、金龙诸胜地,无所不到。
然后掣回汉阳,历武昌、嘉鱼而至巴陵。渡洞庭湖,湖南七郡一州,访求几遍。
一日宿于九疑山之无为观,知星谓公望曰:“湖广一省地方,阅历二载,竟无踪影。未知何日得见君父面也广不胜欷歔太息。因步出中庭,见月明如水,信口吟一绝云:七泽三湘烟雾连,与君历尽洞蛮天。
我君我父知何在?忍对今宵皓月圆。
吟甫毕,忽屋脊上飞下一人,手持利刃,直奔至前。知星嶷然不动,览其形状,则:面黑而狭,束一顶磕脑毡帽,刚称头之大校身细而短,裹一件卷体皮衣。衣连着裤,裤连着袜;裆儿紧扣两肾,袜底缝成五指。就体裁来,全身包足。行动无声,疾如飞鸟。
知星厉声道:“汝为燕王刺客耶,可速取我头去!若为绿林豪客耶,我有韩龙羽诗在。”那人将利刃插向腰间,叉手答道:“我尚要杀燕王,怎肯为彼行刺!这句说得没意味了。至于绿林,似乎同道。然其中有不义之徒,我必杀之。还有那些贪官污吏,豪绅劣衿,嚼民脂膏,与贼盗无异者,我亦必杀之。
若要杀一不应杀之人而可以取富贵,是则区区所不为也!“知星敛容谢道:”壮哉!义士。“公望拍掌曰:”安得衣冠中,具此一副侠客心肠!“那汉又应声道:”不意读了书的人,都变了心术,倒不如草莽中有志气的。我看二位与别的读书人不同,所以远来相访。手中拿的利刃,不过试试你们的胆量,幸勿见叱。“
知星听了这话,心上就有个主意,遂延入室内,逊之上座。
那人道:“我所极鄙薄者,是读书人;所最尊敬者,亦莫如读书人。今我尊敬者在此,理宜末席。”公望尚在推逊,知星道:“义士不爱虚文,就此坐罢。”叩其姓字,籍贯、始末,答道:“小可无姓无名,叫做绰燕儿。因生得手足便捷,十一岁上,一手将飞燕绰住,所以得名。本贯蓟州人氏。当燕王反时,我曾入营去刺他,一剑砍下,忽有金龙舒爪接祝帐外侍卫闻有声息,齐来救护,我只得弃剑而逃。他如今所佩的宝剑,还是我的故物。后来走在江湖,要学行些仁义,常常取富贵家之金银,以济穷苦之人。若是有仁有义的,虽然大富极贵,却也不动他分毫。前在荆门州,见二公形迹可疑,不是个星相之家,料其中必有缘故。两年以来,君所宿处,我亦在焉,要探确了心中所为何事,来助一臂之力。其奈绝无圭角,不能揣测。今夜听见吟出诗句,方知是为君父的。这等忠孝读书之人,岂可错过!请问要怎样?我就鼎镬在前,刀锯在后,也能为二公奋然前往,断不畏缩的。”
知星大喜,就将唐帝师创都济南,要求建文皇帝复位;四人各分六省,潜访行在的话说了一遍。绰燕儿道:“如此,却用不着我辈,就此告退。”知星道:“请住!我等所去地方,久矣皆属于燕,设有不测,性命难保,那里还讲访求君父?”便激他一句道:“汝若真有义气,竟与我二人同行,缓急相助,生死一处,方不虚了你两年在暗中追随的意,是乃烈丈夫所为也。尊见若何?”绰燕儿大叫道:“我只道不是件斩头沥血的事,说个用我不着,那里晓得其中委曲!就此执鞭,愿同生死。”
霍尔拜倒在地,知星、公望连忙答拜。三人痛饮达旦,一同起身。
又走尽了沅陵、黔阳地方,转入粤西界上。公望曰:“此地瘴病甚重,大约圣驾未必到此。我们只在桂、柳二郡踪迹一遍,竟至滇南何如?”知星曰:“我意亦然。”行至融县虞帝庙前,公望曰:“试祈舜帝一签,看其兆如何。”三人再拜默祷毕,抽得二十七签云:天上红云散不归,蛮烟瘴雾扑人衣。
要知西竺来时路,龙马曾随彭祖飞。
知星与公望看毕,正在疑思间,突然有一武官,随着数人步进庙门。知星等一时回避不及,站立于旁。那武官就举手问道:“列位中有程姓的么?”知星见他气概轩昂,言词忄亢爽,不像个奸险的人,就应道:“不知贵官问姓程的有何缘故?”
那官员道:“我是庆远卫彭指挥,有公事过此。偶问一声,看个朋友的数儿,应验不应验,非有他意。”知星忽想着签诀上“彭祖”一语,慨然应道:“小子就是姓程。”彭指挥道:“你今尊公台讳呢?”知星一想,生死有命,遂道:“是第六十四卦,去上一字。”彭指挥听了,连忙施礼。席地坐定,叱退了左右,并不再问知星名讳,亦不问及公望、绰燕儿等姓字,但说:“令尊遇着我时,云于某月,当在一古庙中,邂逅三个人。
内有我长子,烦寄信说‘随驾平安’四字。“言毕,即立起身。
知星、公望疾忙扯住道:“若遇我父,必见我君,求赐指示。”
彭指挥道:“你到庆远府西竺寺去问,自有分晓。”径出了庙门,跨马扬鞭,如飞而去。
公望曰:“不亦异乎?虞帝签诀,不意是这样应法!”就星夜径访至西竺寺。寺中有个百余岁之老僧,号曰“小卢僧”,乃宋朝“老卢僧”之法派,戒律精严,为法门推重。知星一见心喜,遂将彭指挥所言拜问。卢僧道:“相公何人?”知星实告曰:“是随建文皇帝程道人之子。”卢僧愕然曰:“前有一异僧至此,彭指挥来馈蒸羊,并献金帛。那异僧以所乘马酬之,忽化龙腾空而逝。此僧一行四众立刻就起身了。阿呀!阿弥陀佛!法门三宝之幸,那里知道皇帝降临呢广知星盘问:”何方去了?“卢僧道:”山衲何人,肯向我说!“
知星等俱各怅然。因此在粤西八郡,处处搜求遍了,方道黔中,入云南。知星谓公望曰:“滇中东至曲靖,南抵车里,西极永昌,北尽丽江,幅员数千里。昔阿育工构造兰若二十,兹土后半,历有禅宿藏修,我等须细细访之。”公望曰:“闻得说帝有意来依沐西平,未知果否?”知星日:“西平侯府正在阿育国王之故地,今宜先去。”访有半月,绝无音耗。又至赵州昆弥山。望见悬崖峭壁之间,有条独木桥,粗细仅如拇指。
一樵子疾趋而过,知星异之,呼问曰:“君得非天仙乎?”绰燕儿遽向前曰:“什么天仙?我亦能走!”就在桥上走了两回。
樵子大惊,说:“前者皇帝到此,可惜你不来走与他看看。”知星、公望亟问:“是那个皇帝!”樵子说:“说来你们亦不信,那皇帝却是个和尚。”公望又问:“而今到那里去了?”樵子说:“一行四人,在我家过了夜,看换了新桥。闻得要往什么狮子山去,看活狮子哩。”知星又问:“怎么是换新桥?”樵子手指着桥说:“这条独木桥叫做仙桥,乃天生的异木,比铁还劲。
每月望夜,此桥忽没有了,清晨又是一条新桥,桥形一般样的,总也不晓得其中缘故,前日皇帝问我,也是这般告诉了,他说什么月里吴刚仙人造的哩。“知星再要问时,樵子已飞步登峭壁上去了。
于是亟寻至武定府。问狮子山,却在和曲州;到州去寻时,在城西十里之外。其山壁立千切,攀援而上,并无禅院。看官要知道,建文皇帝栖于狮子山岩,前后几三十年,今有遗庵日“隐龙”,尚留帝像。土人伏腊祀之,则知樵夫的话倒是真的。
大约先来相视,后乃结茅于此,适与知星等不相值耳。三人又甚惆怅。及寻遍了一十九郡,返无踪影,仍回至大理。在西平侯府前过时,人众杂沓。闻喝殿而出,有三个官员:两个穿紫,一个穿竹根青,皆五云红丝袍,坐着绿油绢幔、四面亮榻的大轿,前面各打着一柄黄绩子深沿大桑知星猜个八分,随向龙首关外,寻了个僻寓,谓公望道:“适才沐府中出来的,乃京僚也。记得嵩岳庙中二松道人之言乎?”因向绰燕儿道:“汝于今夜去寻他三个的寓所,探听探听。若是也寻建文皇帝的,把他三个尽行杀了;若不是,且莫杀他,回来相商。”绰燕儿道:“适我在沐府门侧首人家问过,正是要寻建文皇帝的,宿在公馆五日了。我要去把他一行人尽行斩草除根,恐二公胆怯,所以不说,原打算悄悄去的,如今不妨明明的去了。”知星大喜,与绰燕儿把了盏。到更尽时,绰燕儿腾身屋檐,忽尔无踪。
二人坐到三更,见燕儿推扉而进,解下腰间一皮袋,拎出个血漉漉的人头来,说:“我虽杀了六人,却杀不着那两个衣紫的。造化了他!”公望问:“莫非那两个不同住么?”燕儿道:“有个缘故。这个住在楼上,我去先到楼檐边,自然就先杀他。
不意这畜生是好龙阳的,有个标致小厮,尚未睡着,大喊起‘杀人’来,楼上就有四个人接应,我就一顿都杀了。此时公馆内外人等,大家明火执杖,赶上楼来。我一道烟走了。“又在背上拔下一把剑来,道:”在这畜生枕边取的,看来也防着人哩。“
知星接过来,剔灯看时,见剑脊边有“取建文缴”四个隶字,呆了半晌,乃以手加额曰:“此义士莫大之功也广公望亦大喜,说:”已足丧燕贼之胆。“知星道:”还有一说,我要号令这颗首级,在何处地方好?“绰燕儿道:”竟挂在沐府辕门旗竿上去不好?“公望道:”沐西平还算是好人,不要害他。不如挂在分水崖上,南北来往人多,方称‘枭示’二字。“知星道:”极妙!“绰燕儿如飞去了。
那时程、曾二人方晓得燕王差有三人,到处追杀建文,却不知三人中被杀的,叫做榆木儿,亦不知那两个是胡氵荧、胡靖,但觉杀得快活,料他不敢再去追寻了。当日榆木儿赶着要杀半道人,道人笑说:“这剑是斩你脑袋的!赶我到昆明池边,才有分晓。”今日却灵验得异当。足见道人便是张三丰,这些高官显爵的俗眼,那里认得真正仙人呢!
闲话休题。且说绰燕儿回时,甫及五更,知星等行李已收拾完整,就从昆明西路人蜀。在成都各郡县,如青城、玉局、南岷、缙云、摩围、天彭、玉垒、洪崖、栖真诸名山洞天福地,梵安、法定、龙怀、波会、兜率、凌云、邓林、碧落诸禅刹道院,靡不访遍。乃登峨嵋。此山高峻一百二十余里,半山有寺曰白水寺,寺多禅宿。知星居数日,欲登最高之顶,寺僧力止曰:“峰顶旧有光相寺,向来无僧能守,今已颓坏,一片荒凉,不堪驻足。而且风气罡烈,夏月尚须重绵;又多虎狼噬人,万万去不的。”公望与知星商议:“粤西、滇南绝无人迹之处,圣驾皆经到过,何况峨嵋为佛菩萨现相说法道场!若畏难不前,怎教做访求君父?心上如何过得?”遂将二童留于寺中,只同绰燕儿寻路上去。曲折险隘,历八十四盘,方至巅顶。
时当仲秋,天风浩然,衣皆吹裂,冷彻骨髓。徘徊四眺,真千峦拔秀,万峋争奇。正在爽心时候,陡闻大吼一声,一只白额虎径向知星扑来。绰燕儿大喝道:“汝畜亦学燕王,要杀忠臣义士么?”那虎竖起双眸,如电光直射三人,逡巡伏于石上。知星手指着虎,吟四句曰:尔畜岂无知?人生亦有数。
我是为君亲,与尔宁相忤!
那虎听毕,微吼一声,掉尾向南岩下去了。公望道:“可称伏虎先生矣。”三人皆大笑。仍从旧路回至白水寺,就离了峨嵋。
由服江历滟氵预、翟塘,浮三峡,泛江陵,直下武昌而至黄州,人罗田。闻斗方山南有崇果院,为佛印栖息之所,乃造其刹。主僧献茶,饮毕,公望起身小解。步至院后,有一小小竹园,园之东有一六角凉亭,见一少年背倚着亭柱,手持诗笺一幅,朗吟云:“国覆一朝双阙在,家亡万里片魂孤。”公望料也是殉难的,走向他身边时,那少年像出了神,全然不觉,遂将他手内诗笺轻轻夹起,说是:“几时逃到这边?燕王现今着人拿问哩!”那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回头,疾趋出亭,拐过一垛墙角去了。公望大笑道:“请转,有话说。”一面也走到那边。原来有扇竹扉开着,四望不见踪影,连忙解了手,仍向前来,将诗笺送与程知星,是七言律诗一首:当年王殿唱传胪,圣主恩深世所无。
国覆一朝双阀在,家亡万里片魂孤。
从来天道无知耳,此日人心有矣夫。
悔杀吾生差一着,荐他竖子有余辜。
知星随问:“何处得来?”公望把情由说了,笑道:“初不过相戏,谁知他竟认真躲去。”知星忙问主僧:“识得这个人么?”主僧道:“他姓日,不晓得名号,每常在寺吟哦的,说要寻着个好人,把诗笺交付与他。因此人呼为田呆子。”公望问:“如今住在何处?”主僧道:“离此里许,有座小兰若,名曰‘无相庵’,也是本寺的,他赁了东侧首几间茅屋住着。”
知星即别了僧众,一径寻到无相庵东首,果有茅舍,紧闭着门儿。连敲数下,绝无人应。绰燕儿就转向后边,也有一门,听得人在里面说话,如飞走到前边,拉着知星说:“曾相公可在前门守着。”两人刚走到后门,只见“呀”的一声开了,有个小沙弥出来,里面说:“前头有人敲门,烦你回了他去,千万不可说住在这里。”知星连跨两步,已进了门,大声说:“同道的来相访,何故闭门不纳?得无拒客已甚?”一小厮嚷道:“一面不相认,为什么闯进我家来?”一老苍头道:“相公是远方,大约要到庵内随喜,想是走错了,请出去罢。”知星指着那个少年道:“这位定是你们相公了。我与他世交,且不知因何在此,特来相问。”又把诗笺交与苍头,说:“适间敝友也因有年谊,所以相戏,多多得罪。”苍头见知星词气缓款,是个正人样子,遂向着少年道:“不妨事,请到前头坐坐。”
知星拉着少年,一头走,一头问,说:“年兄尊姓大名?”
少年只是不答。走到前边屋内,开了门,公望也就进来,深深作下揖道:“幸年兄恕弟卤莽。”那少年止回一揖,也不答应。
大家在木凳上坐了,老苍头问:“三位相公尊姓?从何方来此?
怎么说与我相公有年谊呢?“知星一想:若己不直说,怎得他明言?遂道:”我是侍从建文皇帝程翰林之子,这位是殉难曾御史之子,那位是当今义士,曾刺过燕王的。“苍头大喜,说:”我家先老爷是黄探花,官居太常卿。当年被燕王拿去时,做这首诗,交与我小相公,说:“我一生忠草,就差的是荐李景拢恐后来把我这件差处,并泯灭了我的忠心。汝可寻着一个与我平素相好的,把这诗托付与他,在青史上表白一番,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我家先老爷阙门被戮,是我偷抱了小相公,逃出在外。先躲在广西,去年方到此地。恐人知觉,小相公易姓名为田经,常把诗笺放在袖内,寻不出个相与的人。适间回来,说被歹人夺去,正在这里痛哭。今据诸位相公说起来,是真有年谊的,幸得相遇哩。“
知星见苍头说话,条条有理,就应道:“黄年伯与曾年伯同我父亲总是至契,与尔大相公就如弟兄一般。诗笺内有此苦心,可付我等带去。即日建文帝复位,自然褒忠录节,表扬青史,断不负黄年伯于地下的。”那少年只顾眼看着苍头,苍头道:“大相公何日得再遇个先老爷相与的?”竟把诗笺双手交与知星,说:“皇天在上,幸莫负我先老爷一片忠心。”知星道:“你看我可是负人的呢?”那少年方出一语道:“我父亲对我说要交付与个好人的。”知星心上明白田经有些呆气,就辞别出门。老苍头又再四叮嘱,拉着小主,直送至官道上方回。
知星等径下芜湖,沿江一路再访前去。且莫说这边几千山万水,访不见君父的形容,几生懊恨;谁知道那边儿万水千山,早幸得君亲的踪迹,总属欢忻。只在下回。第五十三回 两句诗分路访高增 一首偈三缄贻女主
这回说叶永青、杨继业与程、曾二人在济南分路,入济宁州界。闻淮扬地方盘诘严紧,一径投兖州府来。到太守方以一署内,与他相商,要走河南之归德郡。方太守道:“近来归府君与我使命相通,如羊祜、陆抗一般,待小弟差人送过交界,这是易事。但两位年兄峨冠博带,恐路上难行。弟有一策,未知可以屈从否?”水青道:“我们旧则同袍,今则同仇。我的君父,就是尔的君父,怎么说个屈从!”以一道:“这须学着我的本来面目。”继业道:“又来猜枚,请直说罢。”以一笑道:“要二位扮作道装,像我前日做事。”永青笑道:“最好,我知道太守公这副行具,如今用不着哩。”以一道:“敢是我留得宿货,方寻得好主顾。”即叫取出道衣道冠、丝绦麻鞋之类,卸去儒袍,装扮起来,宛然是玄都羽士。永青道:“还要借兄本来面目一借。”以一道:“是了,尚少两个葫芦并棕拂子,有,有。”永青道:“这也是要的,还猜不着。”以一道:“我知道了,尚少两个道童。旧日跟随我的,今已长成,也还可用。”
永青拍手道:“也是要的,还不是。”以一笑道:“莫非要些经卷么?这就像抄化的道士了。”永青大笑道:“到底猜不着!
是要借太守公的旧法号用用。“以一道:”这个妙!年兄称为大方道人,杨年兄就借我林表兄的法号,叫做又玄道人罢。“
当晚抵足谈心。次日清晨,以一装束两个道童相送,叫原来仆从留在署内。继业、永青作别就行,以一道:“且祝界牌上都有盘诘的官,要问明姓氏、籍贯、登记印簿。两位如说了大方、又玄道人,这个人人知道是我的法号,一径就盘住了。”
永青道:“偏是官小,倒有威风!”继业道:“这些小小的官,见事生波,专惯的诈人哩。”三公皆鼓掌而笑。以一乃分付两个公差直送过归德府。
于路无话。径下毫州,永青曰:“此去滁州不远,欧阳子所谓环滁皆山也,岂无方外栖止?纵使圣驾未必来此,或者别有所遇,知些音信,不可不盘桓几日。兄长以为可否广继业曰:”诚然,但不必入城市耳。“二人趱行间,闻知太祖擒皇甫晖于滁州,曾立有原庙,即寻至其所,叩祷一番,皆郗歔泣下。
然后至醉翁亭及开化寺。寺有张方平之《二生楞严经》,是前生仅写其半,再转来世写成的,笔画一手,丝毫不爽。亦无心于赏玩,径取路至合肥渡江,由芜湖入徽郡,登黄山,淹留半月。
一日晓起,见云雾涨合四隅,旋如縠纹。始而纯素晃若银河,继而日出旸谷,则黄波万派摇动,窅不见城郭世界。永青鼓掌曰:“此所谓黄海也。”遂于里衣夹袋内取出玉蟾蜍小砚一杖,并三寸许管城子来,题诗于削壁上,云:势似波涛万派宗,朝华浮动日溶溶。
三都天子千秋在,砥柱中流若个峰。永青道人题谓继业曰:“不可写大方,贻玷于他。”即索属和。继业辞以不能,且曰:“诗甚佳,焉得贻玷?到只怕贻累。”永青曰:“何谓?”答曰:“到处显了大名,岂不为人侦察?”永青笑曰:“天生笔于予,燕王其如予何?”
又到婺源、绩溪各处走遍。乃造宣城,登敬亭山。上有万松亭,亭之中有石碣一片,刻唐人太白诗云:众鸟高飞尽,孤云独自还。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永青曰:“太白题诗,便足千秋。弟与长兄,须索和他一绝。”援笔书于亭柱,曰:众鸟随时变,孤云何处还?
高风长不改,诗在敬亭山。
即授笔于继业,曰:“这不是和我的诗,是和太白的诗,兄长切不可推却。”继业曰:“后不为例,弟方承命。”永青笑曰:“自后我亦绝不作诗,何如?”继业信笔题云:太白今已往,已往不复还。
只有片云来,相对敬亭山。
永青大赞曰:“格既浑融,意复超迈,古调铿然,我当橐笔。”乃寻华阳山杯渡禅师法院。
历有月余,方从太平府出广德州。至宜兴山中,有洞曰善权洞,门是天成巨石,劈中划开。入洞数武,左有狮子,右有象王,中有如来法相,皆系混沌时奇石结撰而成,非人工制造之物。永青曰:“圣驾必然经此。”穷历洞中,窅无一人。随又从洮湖登小坯山,山底有石室,人迹所不到者,靡不搜遍。迤逦而到姑苏,造黄溪史彬之第。彬且惊且喜,问曰:“前者二位与程年侄在舍间别时,说要到青州去见女英雄,为何改头换面起来?今程年侄又在那里?”永青将一到济南,即与程、曾二人奉命访求帝主缘由,细说一遍。继业道:“目今旧臣遗老与忠义后人,大半都在阙下。论起来,年伯也该去走走。”史彬道:“我与郑洽奉有帝旨,要作吴越间东道主,所以在家静候的。”永青亟接口道:“这样说来,老伯一定知圣驾所向了!
何不径同小侄去迎请复位呢?“史彬道:”这话何须贤侄说!
去秋出都,圣驾就在老夫这里,共是九人。不期有奸臣识破,圣上就谕诸侍从各散,只带两位尊公,与道人程年兄星夜去了。
今春圣驾到来,说要去游天台及括苍、雁荡诸山。洎而得郑年兄手书,说回銮时,仍到老夫舍间。不期候到如今,杳无信息,倒不知行在踪迹了。贤侄,尔道我心中苦也不苦?“永青道:”今我二人前去,凭你怎样要寻着。但恐路途相左,圣驾返到这边。那时老伯径奏请圣主,先到济南复位,留信与小侄辈,以便随后赶来。“史彬道:”贤侄说得极是。但我心上还有些放不下处。这个女英雄,未知实有忠诚翊戴否?倘或借此为名,自己要称王图霸;又或别有心事,要寻帝主,这不是坑陷了我君?凡事宜慎之于始,庶无后悔。“永青、继业齐声道:”这个老伯料错了,我等初到济上,先已细加访问,然后去请见。原来帝师是月殿嫦娥,燕藩是天狼列宿,在天上结了深仇下来的,势不两立。他奉着建文位号,是为我们忠臣义士吐气流芳于千秋万古的意思,这就是帝师的心事。小侄不知老伯所疑何在也?他左右辅助的,都是大罗剑仙不必说得。还有两位军师:一姓高,是旧日铁公的参军;一姓吕,是帝师化身去请来的。
真正学通今古,才贯天人,布阵行兵,鬼神莫测,不在我朝青田先生之下。四方豪杰,莫不倾心归附。燕贼已久胆丧。这些话也说不了,老伯去,自然知道。“史彬道:”老夫一向得之传闻,今据二位贤侄说来,是个女中圣贤。社稷之福也。“
二人住了一宿,早起各加叮咛而别。星夜先到天台,访定光古佛之金地岭,与智岂页祖师之银地岭,并五峰十八刹,及寒山、拾得之隐身岩与石梁之方广圣寺,五百罗汉所居之处。
又阅历各邑名山,至于宁波、会稽之间,凡灵区奥境,化城精舍,往来探访既遍。然后渡江登两天竺。继业曰:“地近尘嚣,讵肯来此?”既舍武林,自富阳溯桐庐,泛七里滩。见子陵钓台,永青曰:“不可不登,或者圣驾到过,亦未可定。”于是同登双台。台是天生两座石壁,东西相距百步。其上平正如台,台上各有一亭。二人先憩东亭,后造西台,见亭柱上题诗一首,字大如杯,墨痕尚新,永青亟趋视之。诗曰:山川犹是世人非,谁学夷齐歌采薇?
法界三千觉路远,摩尼百八性光微。
汉皇宫阙铜人泪,老衲乾坤锡杖飞。
偶上钓台看日暮,浙东云树思依依。
永青手舞足蹈的嚷道:“何如?圣驾在此了!”继业看了说:“诗句虽有意思,何见得是御笔?就真个是的,又不知到何方去了。”再看旁边有落的款,是“青萝野衲朗然同齐己师登此题。”继业道:“何如?这定是我辈中人。”永青道:“你的话说得甚冷!难道圣上不假借个名儿?毕竟是我辈呢,好在祠内问问去。”那子陵祠就在东壁之下,有个老僧住着。叩其题诗缘由,老僧道:“数日前原有两个禅师到此,大家谈古论今,或哭或笑;后来就上钓台。却不知道题什么诗句。”永青又问:“如今到那里去了?”小沙弥从旁插嘴道:“听说要往雁荡山去。只走得一两日程途哩。”永青又问:“此去雁荡有几条路?”
老僧道:“这里到括苍有两条路:一走龙门岭,一走桃花隘。
到了处州,从水路至温州,只有一条路。那雁荡山却在海边大得紧哩。“
二人即便下山。到兰溪地方,继业径走龙门,永青分路由金华上桃花隘,约会于括苍山之禅智寺。未几,先后俱集。永青道:“我们先到雁荡,如或无踪,再来此处细访何如?”继业道:“极是!我已想出一个访的妙法在此。”即向袖中取出两柄扇来,扇上已写着前诗,将一把递与永青道:“目今天色正暖,用此为招牌,岂不妙甚?”永青大喜,遂星夜同赶至雁荡。
先寻说法岩、大石龛、白石寺诸禅刹及大小龙湫,又登白石山。
见有一峰,形如圆甑,色如白玉。上有字迹,如蚪龙欲舞,旁注“月君题”字样,是首五言律诗。永青道:“月君是帝师之号,题诗在此,是导引我等访求圣驾。一定有些好音了。”于是向海畔诸山,各处踪迹。
一日至宝岩寺,是个丛林,两公遂将诗扇故意招遥有一僧注视久之,就来借观,看了诗句,问:“二位道长,此是佳作否?”永青就生出个机变来,应道:“这事大有奇异!此非说话之所。”那僧人怀疑,随引二人到王龟龄读书台畔。籍地坐定,永青胸中早已打稿,便开言道:“这做诗的,与我二人休戚相关。闻知他在雁荡,所以不远千里而来。若得会面,就要把内中奇异,与他说个明白。看起来,我师必认识题诗的人,还求指示。”那僧不答,却盘问起乡贯、姓字,因何出家云游的话。继业恐永青又说囫囵话,即应声道:“我两人是访求建文皇帝的,这诗可是御笔否?”那僧愕然道:“贫僧与这做诗的道友,也是访求圣上的。”永青亟问:“大师访皇帝怎么?”
那僧亦应道:“二位访皇帝怎么?”继业就把真名姓并访求复位的话约略说了。那僧道:“若然,当以实告。贫衲先兄是兵部尚书齐泰;这位作诗的,是宋学士讳濂之令似。我与他不期而遇于钓台,却是同心要访求圣上,做个侍从弟子,因此寻到雁荡。前日闻得皇帝要向潮音洞去,朗然师就泛海去寻,留我在这里再访一访,约会于郑洽家内。不期返遇着两位世兄。”
永青道:“我们寻着圣驾,老世伯自应同至济南,建立一场勋烈。”僧人道:“先兄尽忠于国,时人比之晁错,痛愤已极。若得皇帝复位,为先兄显出忠节,就完了我一腔心事。此外身如野鹤,意若游云,已无意于人世。舍侄年甫及冠,贫衲也教他耕织终身,延续宗祧而已。至于荣华富贵,非所愿也。”继业道:“此各行其志。但若遇着圣驾,务必请幸吴江史年伯家。
这是桩大有关系的,幸唯留神。“就起身作别,彼此各散。
永青便欲泛海到普陀落伽,继业道:“非也。已有朗然师去了,我等须返括苍访问,然后也到郑洽家中。或者恰好与二师遇着,少不得有个确信了。”永青道:“妙极,妙极!”遂从旧路返至青田,访诚意伯故居。其后人皆已远戍。屋宇倾颓,不胜感慨。又访至各邑,继业曰:“松阳是君故里,须回家一看。”永青曰:“国破家亡,君父流落,那里是我的故乡?”说罢,二人相对大恸。遂下金华,到浦江,问到翰林待诏郑洽家内。司阍的见是两个道士,便辞道:“向者我们老爷极重方外,近来总不接见,没有布施了。二位请到别处去罢。”永青道:“我们不是化缘的。”阍人又道:“不是化缘,是卖药的了,我们这里没有用处。”永青道:“也不是。”阍人又道:“左不是,右不是,一定是要哄着人烧丹哩。”
只见内里早踱出个衣冠齐整的人来,二人料是郑洽,就施礼道:“郑年伯,小侄辈特来造访。”郑洽见二人称呼古怪,心中也猜几分,便道:“小仆愚蠢,有眼不识,幸勿介怀。”随请入内室。二人一定要行子侄之礼,郑洽道:“尚未请教令尊公姓氏,焉敢当此谦恭?”二人就将自己父亲名讳说过,然后执礼坐定。又将改装的情由,前前后后,详述一番。郑洽听了大喜,道:“真个忠臣出忠臣,孝子生孝子!难得,难得!”继业问道:“圣驾往潮音洞的话,确也不确?”郑洽道:“圣驾前在舍间住有旬日,说到括苍、雁荡,还要转来。不意去后,到今返无音耗。或渡海至闽,竟向普陀落伽,均未可定。今者二位贤侄,莫若径至闽中。倘圣上从此回銮,中途亦有相遇之机;纵使不值,亦无贻悔。”永青道:“老伯见教极是。”即欲起行,郑洽勉留三日,为之治装,然后作别。
道由常山入闽。先上武夷诸峰,山水奇奥,绝非尘凡境界。
有一座峭壁,其高插天,横开百有余步。壁之半中有诗二首,一题月君,一题鲍姑。永青道:“定是帝师与仙师化身到此。
那样的神通,焉有不知圣驾所在?大约要我等访求者,试试尽忠否耳。“继业道:”访求君父,原是我辈之事,诿不得他人,何须这等猜度?“永青道:”到处见有帝师手笔,怕不是法身变化,只在我们前后哩。“继业笑道:”若如此,曷不抒写衷曲,奉和一首,写在石壁之下,以见求访的真切?“永青皱着眉道:”噫!四载有余,君父尚无着落;心中焦闷,那里还做得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