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16 页/共 38 页

一、衡文而取,难定其品之邪正。故虞廷之法,试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一有败检,终身黜逐,是固惩恶之大权也。 一、用人易而知人难。方正者,必孤立而犯颜;佥邪者,必党同而取容。观其素履,察其几微,无有不得。 一、文士科,须年登三十,素有著作成帙者,先送试官阅过,然后赴试。其定甲乙,总以平素著述为本,不以一日之短长,衡其优劣。 一、武士科,不论年岁,若将才,亦须有著述可取,而后许其应试。其武艺一科,但取技勇,不试文字。 一、试期,每年文、武,各试一科。三年而三科皆遍。县试送郡,郡试送开府,开府取而升诸朝。六卿别其妍媸,宰相定其甲乙,天子钦点一元,中者即成进士。皇榜无名者,仍为庶人。 一、荫生与之世禄,吏员与之冠带。有志者,仍由科目,方行擢用。 一、外委武弁,若牙将、将校各员,有勇艺者,须由科目,然后擢用。 一、文武科目,总无额数,每县一、二人,或数十人,或竟无人皆可,即府亦然。但取真才,以充实用。 一、冢宰铨选外官,仍用掣签以示至公,而后召见廷对。 长才任以冲剧。才短调之简僻,方为随材器使。 一、取士为人臣以人事君之义,如滥登者削职,得贿徇情者皆斩。晋贤者,超迁至极品,为第一令典。 诸臣阅毕,莫不叹服。遂请赵天泰等署名,皆固逊不肯列衔。两军师齐声道:“此原为建文皇帝典章,诸位先生皆系旧臣,义所当然。弟辈不过代拟一稿耳。”赵天泰等方次第署上。 又移青州阙天下老臣,各署名衔,会于公所拜奏。帝师批曰:“卿等所奏,斟古酌今,揆衡允当。既重立贤,而亦不废任法;虽循资格,而又不妨特简,具见经济弘猷。著为令典,昭示来兹。”随拜李希颜为少师,赵天泰为少傅,梁田玉为少保。遥晋叶希贤为太师,程济为太傅,杨应能为太保。正军师吕律,以大司马兼知军国重事。亚军师高咸宁,以少司马参知军国重事。王琎为冢宰,郭节为司徒,梁良玉为宗伯,冯榷为司寇,宋和为司空,周辕为司成,铁鼎为都御史,胡传福为紫薇省大学士,王之臣加少司空衔,仍为灵台监正,黄贵池为黄门侍郎,高不危为京尹,王钺为掌奏监。余听冢宰量材授职。至京营五军,以董彦杲为中军大将军,宾鸿为左军大将军。前营大将军以刘超充之,右营大将军以阿蛮儿充之,后营大将军以瞿雕儿充之,皆兼旧职。金山保、小咬住,赴京营练习,暂授冠军之职。张伦、倪谅,均授值殿将军,兼前侍卫。其余武员,悉听军师分别任用。正是:猛将如云,直使淮南皆丧胆;谋臣如雨,已闻济北早倾心。下回就见。第三十八回 两军师同心建国 一公子戮力分兵 二军师于建阙之后,同心辅政,举贤任能,剔邪除蠹,崇儒重农,养老恤孤,轻徭薄赋,不期月而济南大治。一日,高咸宁商于吕师贞曰:“齐地界乎南北,四无关河之固,既建行阙于此,当思为根本之计。今者春麦不丰,秋稼又薄,国费日繁,兵饷无出,何不乘士气精锐,北取临清仓粟,南取济宁积贮?略汶沂,控淮泗,进则可取,退亦可守。先生以为何如? 某已草得一疏在此。“遂递与军师。其略曰:臣闻古之立者国,必先固其根本,根本固而后进退由已。 济南虽为大郡,但非建都之地。何者?因横亘于南北,势所必争,而不可以一日苟安者。请以全齐之势论之:武定为燕、蓟之门庭,曹、濮乃鲁、卫之藩蔽,沂州实徐、淮之锁钥,登、莱是海东之保障。今登州有守,曹、濮无虞。所虑者,南有淮安廿万雄兵,北有保、河、德州三郡强敌,南北交相猝发,我则疲于奔命。臣愚以为临清、济宁,乃南北之咽喉,今犹未服。 发一旅而取临清,则门庭固而渤海靖,进则可卷燕、蓟之地;分一师而拨济宁,则锁钥严而沂、泗安,进则可拓淮、扬之界。 东昌、兖郡,四无可援,将不劳兵而自服矣。且临清、济宁,旧设仓廒,陈粟堆积,又足藉之以资军饷,一举而三利备焉。 古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今以百战百胜之气临之,席卷全齐,只在指顾间耳。然后休兵息民,以俟乘舆复辟,或南征,或北讨,临期决策。至若目前急务,无有逾于此者。伏候圣裁。 吕师贞赞道:“先得余心所同然,全齐已在掌中矣。”遂连名上奏。帝师批曰:“二卿深谋远虑,悉合机宜。但南北殊途,其各分任,天讨出于至公,剿叛抚顺,须相须并行。务体孤家至意。” 于是公同分阉,吕军师拈得济宁、兖州,高司马拈了临清、东昌。就下教场,点集将佐二十四员,精兵一万二千。诸将佐亦请分阉。阉得吕字者十二员:小皂旗、彭岑、雷一震、牛马辛、刘超、张雕、马千里、姚襄、余庆、俞如海、葛缵、卢龙。 阉得高字将佐十二员:卜克、董翥、董翱、孙翦、曾彪、楚由基、庄次、郭开山、瞿雕儿、谢勇、宋义、阿蛮儿。 二军师下令,明日五更祭纛起行,后者军法从事。忽报景佥都飞马到来,吕军师见其面有毅色,遂道:“佥都欲请行耶?” 景星答道:“然也,适已飞奏帝师。某以君父大仇,寝食不安,故愿戮力疆场,稍尽臣子之谊。”女金刚又持至令旨,宣谕道:“景星英气凌云,忠心贯日,正宜历练戎行,允以原官兼监军使,率兵先进。军师吕律从后接应,勿使有虞。钦哉,勉旃!” 景佥都心喜,请以火力士为先锋。吕军师道:“力士只能步战,宜于山谷险阻。今齐地多平原大陆,利于骑战,若以步敌骑,虽勇奚施?”佥都固请用之。吕军师道:“既如此,可选善战步兵一千,令为先锋,再选骑卒二千五百,骁将四员,佥都统为中军,某追随后尘,伫听捷音。”景公子笑逐颜开,谦逊了几句,各自散去。 次早五更,二军师到演武厅时,景佥都与火力士已等候良久。高军师道:“真不愧为景老先生令嗣。”祭纛已毕,正在分兵起行,有探马飞报,东昌府差人进降表,并有军师禀启,现候进止。两军师同拆看时,大概说燕王靖难南下,唯东昌一旅之力,能折其锐,厥后弗敢正视,绕道而行,济南、淮北,遂无坚城。今父老永怀故主,犹如畴昔,闻义师定鼎,尽愿归诚,以副云霓之望,不胜待命云云。吕军师遂发改来差云:“东昌官民,凛知大义,自应各仍旧职,候帝师优诏遵行。”高军师又分讨道:“本帅平临清回日,当至本郡抚慰士民。”来差自赴帝师阙下进表不题。 且说临清一州,乃南北冲要之区,向设有总兵官,已在济南败亡,今止有都司一员,姓贾名旅,守备二员,一名文豹,一名高爵。其知州姓竺名石麒,贪狠异常,却有三个家将:一名尖刀王疋,原是吴中无赖,因持解腕尖刀替人刺杀仇家,逃走到北边的;一名铁锤陈筋,两臂青筋剔起如绳,人以铁锤击之,能用两臂迎受,故顺口呼此美号;一名太监邢突,做过太湖内大盗,绝无一茎须髯,所以称做太监。还有三个术士:一知风鉴,叫做皮善相;一通阴阳阳,叫做杨尔獒;一能卜筮,叫做沈子蔡。皮善相相定竺知州必竟出将人相,沈子蔡又卜得敌人若到,必致覆军杀将,因此整饬戎伍,训练甲兵,与贾都司等相商拒敌。武官见文官如此励精,不敢不应承。独高守备婉词微讽道:“我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固不待言。但恐卵石不敌,虽尽忠而反误国,亦不可不虑及。”竺石麒道:“这是要降贼的话。”喝令:“左右为我擒下!”王疋等一齐拥上,立刻把高守备绑了,下令道:“且囚在禁中,待我破敌之后上闻而后诛之。”即点起五千人马,尽数出城,扎下三个寨栅,中是知州,左是都司,右是守备。 不两日,先锋楚由基领着五百精兵,早到临清界上。竺石麒令杨尔獒先望敌军气色,仔细看了一回,说道:“敌兵之气,阳中带阴,主先小吉而后大凶。”竺石麒分付善射手,若敌军来近,惟以乱箭射之,令其先亦不小吉。顷刻间喊杀震天,对面五百健儿,雁翅排开,一将当先出马:带一顶锼金凤翅盔,额正中嵌一颗明珠,穿一件砌银龙鳞甲;胸前后护两轮宝月。衬一领松绫千鹤战袍,扣一条蓝玉双螭带。左悬犀角铁胎弓,右插雕翎金镞箭。手持一枝逐电方天戟,坐下四足追风银合马。 认旗上写得分明“先锋百胜楚将军”。竺石麒见了,也觉惊心,命家将小心出战。王匹飞马而出,大声道:“可认得俺尖刀大将王疋么?”楚由基更不打话,径杀过来。两将交锋不三合,被由基一戟,洞胸而死。立马横戟,指着对阵道:“燕贼雄兵十万,上将千员,不够两阵杀荆尔等蠛蠓蚂蚁,也来俺老爷手中纳命,岂不污我画戟?”竺石麒大怒,教放乱箭。 由基乃勒马缓款而回。当晚高军师大队已到,闻先锋得胜大喜,下令防其劫寨,小心巡视。 却说竺石麒折了一个家将,心中微有悔意,而且大言在先,欲罢不能,甚为纳闷。杨尔獒道:“明日交战,别有妙法。”石麒道:“尔言先小吉,倒应得大了。但不知后大凶,作何应法?” 杨尔獒道:“某之法,正使彼应大凶之兆也。乞与我猛将一员,精兵一千五百,于五更时分,待我抄出背后袭之。略俟其阵乱,明公掩杀其前,使彼首尾难援。此小秦王之所以破窦建德也。” 竺石麒大喜,依计而行。 早有伏路兵报知高军师,军师大笑道:“我即不备,亦无惧。然必须今日乘机破之。”遂登将台,将令旗招动,排一个阵势,外方内圆。外四面方如棋局,兵士在南者向南,在北者向北,东西亦如之;内圆则左右环绕,宛然一个太极图。郭开山粗知阵法,看了又看,全然不解。因问军师,军师曰:“方圆二阵,肇自轩皇法太极方舆之制,尚父广其意而为三才四象,武侯因之而化为八卦,名曰‘八阵’。阵有八变,其体皆方,此方阵变化之妙至于极者;药师之六花有六变,其体皆圆,此圆阵变化之妙至于极者。若帝师之制五行,非方非圆,前首后尾,中有二翼,其形如鸟,名曰‘五行’,实有七阵。此又浑融于六花、八卦之间,权衡于三才、四象之外,非天纵之圣不能也。若夫八阵之妙。包含在内,长于守;六花之妙,显著在外,利于战。至五行之妙,或隐或显,亦奇亦正,能伸能缩,可散可聚,战与守皆利。阵法至此,神乎,神乎!今区区小阵,不过兼并方圆二阵之制,略加变通。如苏若兰之《璇玑图》,其象圆也,而载图之锦,质本方也。外方四面,可以拒敌人四面来攻;内圆四层,则每一层之兵,可以分应一面。若全体引而伸之。亦成常山之蛇,一时应急可以用之。” 正在讲论,后面敌兵已呐喊而来。高军师笑道:“割鸡焉用牛刀?”早见后阵卜克跃马挺枪,当先杀去。正迎着一将,身穿皮甲,手舞双铁锤,如旋风滚至。卜克大喝一声,神枪早到,那将急侧身一躲,枪在左肋边过去,就丢了左手铁锤,挟住枪杆,右手一锤当头下来。卜克已掣钢鞭在手,向上正迎个住,就顺势将鞭逼着锤柄,直削到那将手腕上,用力一勒,把个大指、食指勒断,只得弃了铁锤,两手来夺枪。卜克却飞起钢鞭,照顶门打下,那自恃臂膊硬挣,奋然举迎,胳擦一声,膀子两截,坠于马下。又复一枪,完了性命。杨尔獒见势头不好,急欲走时,被卜克飞马赶上,活捉过来。那些小卒发一声喊,登时星散。竺石麒远远望见,心中着忙,说要大家决一死战。高军师大队人马,早已冲杀过来,并无一人迎敌。竺石麒手足无措,遂先策马奔跑。众军大溃,但见人头滚滚坠地。楚由基大呼:“与你们小军无干,可速投降!”军士都丢弃枪刀,罗拜于地。郭开山与曾彪,紧迫着贾旅、文豹,董翥、董翱、宋义飞赶着竺石麒、邢突。将到吊桥边,只见城上竖了降旗,高守备领着数百人杀出,大叫道:“竺知州,我来请你去写奏章上闻哩!”说声未了,一白须老人,轮着条铁、扁担,夹马头一下,竺石麒倒栽葱撞下地来。董翥飞马先到,喝令众军士拿下。董翱、宋义又活捉了邢突并沈子蔡、皮善相。后面高军师与瞿雕儿、孙翦、卡克等,一齐都到。 高守备下马迎接进城,到帅府坐定。郭开山、曾彪各献了贾旅、文豹首级,高守备押着竺石麒,向前跪下,只是叩头求降。高军师到有宽恕之意,那些众百姓涌进辕门,齐声喊道:“竺知州杀得我们临清人够了!”有个白须的前禀道:“小的叫做老好汉,因这位高守父做官,兵已爱戴,被竺知州这贼拿来监禁,说得胜后要杀他。是小的不服,纠集了众兵民,打开牢门,救将出来,迎接大兵的。今我等见军师不杀这万恶的官,满城百姓将来都要死在他手里。那杨尔獒、沈子蔡,与刑太监、皮善相,都是挑唆知州害百姓的,只有余州判是个善人,做官也好,吏目也还去得。我等公道良心,歹的说歹,好的说好,只求军师为百姓做主。”高军师立命将竺石麒等五人腰斩市曹,就升高守备为参将,驻守本州。又升余州判为知州,其吏目原官如故。一时帅府门外欢声如雷而散。又命郭开山盘取临清仓廒米石,给散本州兵饷。分拨已毕,即起身前往东昌府巡视去了。 如今说济宁一州,正当南北之中,人民殷富,户口繁庶,比临清更胜。州之北五十里,有个分水口子,其泉脉九十有九,出自万山之中,汇注于此,七分向南,三分向北。燕王即之后,计欲引导此水,开达河渠以通漕运。用富昌伯房胜监督河道,设有河兵七营,共一万五百名,副、参、游、守五十余员。而有些本领的,止副将王礼、参将徐政、游击庞来兴、丁胜、王宗等。其河兵一半多系空粮,即现在者亦不做工,惟佥取民夫力役,兵饷总归私橐,合州怨声载道。闻知济南已失,恐民心生变,遂撤河工之役,挑选精壮者补伍,已够一万之数。城池坚固,粮米充足,可战可守,监河房胜,又系靖难时宿将,稍有谋略,早于城外结下五个寨栅以待敌至。 时火力士统着步兵一千先到,房胜在将台望见,顾谓左右曰:“人人传说青州妖贼利害,原来只是如此。”遂挥众将率善射手五百名,长枪手二千名,乘其远来疲乏,不待他站住摆队,径行卷杀过去,可以立破。王礼等得令,顷刻点兵迎去。箭利马逸,势若风雨骤至,步兵如何抵当得住?被他一冲,四下分散。火力士虽然勇猛,舞动双锤,打死几个,无奈孤掌难鸣,只得随着乱兵奔走。王礼等赶杀有十余里,遥见尘沙涨起,接应兵到了。原来是雷一震、马千里二将,率轻骑五百,疾趋而至。王礼等见来兵亦属无多,即挥令军士迎敌。混战一场,不分胜负,各自收兵。 景佥都中军人马,当晚亦到,遂于高阜处立住营寨。火力士自己绑缚请死,景佥都道:“我与汝义同兄弟,岂可如此? 我当请削官职,戴罪图功。“计点兵卒,死伤大半,乃连夜具表引罪,并作一启达上军师。军师亟引众将,飞骑前来劝慰,曰:”贤乔梓精忠盖世,四海尽知,偶尔小挫,可足为论?且不佞为主帅,而使先锋失利,余之罪也,与佥都何涉?今当进兵破之。“遂令小皂旗、彭岑各引五百壮士为先锋,直逼敌营。 房胜大笑道:“些小草寇,何以王师败绩?想必有些妖术。”即命军中杀取猪狗血,并秽粪之类,预为整备。小皂旗一马当先,大喝:“篡国贼徒!天兵到此,不降何待?”房胜见有皂旗一面,插在背后,曰:“此必妖人也。”吩咐众将,只要败,不要赢,引入阵中擒之。王礼即拨马出阵,骂道:“草贼恃有妖法,可知道死在目前了!”小皂旗骂道:“瞎眼聋耳的贼!我等堂堂王师,岂用邪术?快放马过来!”交手不数合,小皂旗霍地拨马而走,王礼纵马追时,房胜亟令军士大叫:“勿追!”忽听得弓弦一响,咽喉早中,两脚朝天,坠于马下。王宗骤马出救,不提防又是一箭,应弦而倒。火力士认得是王礼、王宗,率部下飞奔出去,抢回尸首,来禀景佥都与吕军师道:“此弟兄二贼,就是害故主王御史的。乞赐与末将,剜心祭奠,以慰故主之灵。”军师大喜,命用太牢玄酒,设位致祭。即暗传将令,今日连杀二贼,彼已丧胆,若亟攻之,则逃避人城,拔之非易,姑退兵二十里安营。 只见力士部下小卒仓皇奔来报说,火将军祭毕王御史,已自刭了。众皆大骇。景佥都问是何故,可有话说?小卒道:“火将军教转禀军师与监军说:”向来偷生者,只为御史之仇未报。 今幸张将军连射二贼,我得藉以报故主于地下。且昨日兵败,负罪匪轻,亦何面目立于人世?独是有负景公子大恩,俟来生报效耳。‘言讫,立拔剑自刎。我等飞救不及。“景佥都不觉失声痛哭。吕军师道:”此义士也!监军勿哀。“命备棺以将军之礼葬之。但知道退舍安营,大军师别施妙策;更谁料摧城杀敌,女飞将合建奇勋。下回若何,姑试观之。第三十九回 美贞娘杀美淫宫 女秀才降女剑侠 话有分头。大抵文章家,有正斯有奇,有离乃有合。譬若山之有脉,水之有派。从本源处迤逦行来,忽分一脉而为干龙,忽别一派而为支流,离奇夭矫,曲折疏宕,孤行数百里,忽又回注于正脉正派之中,合而为一,然后知山脉之灵,水派之奇有莫可端倪者。如此回书之脉派,初若不知其所从来,直到公孙大娘下括苍,敲渔鼓,方悟月君驾下青州,已暗伏公孙大娘一脉,如济水潜行地中,至此方见其发扬之状。至若范飞娘事之发觉,正在济南交战之时,若便叙于建都之后,则如藤蔓缠松,虽极绾合,终属二本。今出于军临济宁之日,乃是倒流逆折,旋龙回斡,而直注其本原。天然结一灵穴于此,而又幻出女秀才一段,犹之乎更引别派之波,汇作水口,惊涛骇浪。若汉、沔、湘三川交会,不亦为大观哉! 而今演出当日洪武太祖设立燕山六卫,卫各设兵三千。有配军姓储名福者,入卫已经数年,在北地娶得一妻范氏,小字非云,是将门之女,惯使双剑,神出鬼没,而又姿色明艳,性格温和,人皆称为女中飞将,故又号曰“飞娘”。燕王靖难兵起,调卫卒入伍,储福忧愤不食,恸哭不止,飞娘劝喻之曰:“事到艰难,机须决断。”储福哽咽不能言,谓飞娘曰:“我虽配军,颇知大义,岂肯充乱贼之队伍耶?我与汝结ZF未久,且岳母孀居,汝宜相依为命,我亦有老母在故乡,决意洁身回籍,奉养天年。明日即与汝永别。”飞娘道:“君之母,妾之姑也。君有忠孝之心,妾独无忠孝之志乎?我母自有昆弟奉养,无烦置念。”储福曰:“不然。我家括苍,距此五千余里,系是逃回,比不得从容行路,那能同走?且使汝母汝兄弟永无相见之期,更为不忍。”飞娘曰:“事当权其重轻,若论跋涉艰难,之死无怨。”储福曰:“多谢贤妻。既有此美意,则不必通知汝家,收拾行李,即于四更起行罢。”是晚,预雇了短盘牲口,夫妻二人,一昼夜走三百余里,料燕王不能远追,然后按程而进。到了处州府缙云县括苍山中,寻着母亲,悲喜交集。于是储福樵薪,飞娘辟绩,竭力以养母。山中之人,称为孝子、孝媳。过了三个年头,母老病亡,昼夜泣血,躬自负土,葬于祖坟之旁。 一日,传有新天子诏到县。储福同山村农叟出去探听,方知燕王夺了帝位。储福一路哭回家内,谓飞娘曰:“我今与汝永诀了。汝年甫二十二岁,又无子嗣家业,我虽有兄弟,母且不养,何况于嫂?我死之后,汝宜自择佳耦,毋使终身颠沛,我黄泉之下也得瞑目。”飞娘挥泪曰:“是何言也!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嫁二夫。不意君之尚不能知我之心也。君为义士,我岂不能为节妇?君欲殉国,我岂不能殉身?母子、姑媳,当相携于九泉路上,独是不能为国复仇,死有余憾。”储福道:“今天下一家,我与汝做得甚事?惟有死耳!”遂扼吭而死。 飞娘乃拮据备棺殡殓,日则呼号灵前。夜则藁卧棺上。计图葬夫之日,自投圹中。 时缙云县韩令丧耦,闻飞娘新寡而美,意欲纳为继室,令教官约同山叟为媒,通命于飞娘。飞娘正言拒之曰:“妾闻县长主持风化,教人以贞,不闻教人以淫也。况是治下庶民之嫠妇,又岂可为父母官之伉俪?女子之道,从一而终。若逼再醮,可持头去。”教官知飞娘志不可夺,随复县令之命,且述其素行贞孝。韩令曰:“有是哉,我当奖之,岂敢犯之?”事遂寝。 不数日,又有处州府别驾范希云,少年佻闼,饶有丰姿,系蓟州人氏,是援例出身的,平生渔色,内外兼好。适太守丁艰,钻谋摄得府篆,民间少艾妇女,常被奸污。贪淫之名,合属皆知。早已闻得飞娘姿容绝世,今又传说丧了丈夫,缙云知县谋娶不能,乃拊掌大笑曰:“彼一丑夫,岂配佳女?这自然我当受用的了!”恐又不肯作妾,心生一计,传请经历,托言:“要寻个淑女主持家政,亦称夫人。近闻缙云山中范飞娘新寡,我与他同籍同庚,同名同姓,岂非天作之合?即烦一行,这个月下老人,也还做得过。”经历欣然遵命,跟随了好些衙役,径到缙云山中,请见飞娘。飞娘只道县官又来胡缠,便发话道:“好个没廉耻的,朝廷名器,就轻似微尘,也不把个知县与这样畜生做!”经历接口道:“这县公也不自量了。我是本府经历,并不为一小小知县而来,请出面言。”飞娘在内回说:“山村野妇,不敢相见,大人有话请说。”经历就把范通判之命,述了一遍。又道:“即日实授太守,现做黄堂正夫人,不可错过。” 飞娘听了,暗叹口气道:“死期已逼,待不得葬丈夫了。”又见他跟随人众,恐一时激出事来,乃婉言辞道:“太守表率十邑,又比不得县正。风化攸关,岂容强纳民间寡妇?愿大人裁之。” 经历道:“此言差矣。遣媒通命,先王之礼。且为正室,正是太守公风化之意。他日受了诰命,衣锦还乡,岂不荣耀?切莫执拗,致生后悔。”飞娘抗言道:“匹夫匹妇,各有其志。若用强逼,头可断,身不可辱也!”经历乃将机就机,巧言道:“娶正夫人,岂有用强之理?这个不消虑得。我即去复太守公之命,自然名正言顺,断不使人委曲屈节的。”说罢,竟自起身去了。 过不几日,只见经历督领夫役,抬到聘礼,白金五百两,彩缎五十端,及珠翠钗钏等物,堆满草堂之上。飞娘见了,怒气填胸,恨不得就把经历剁做肉泥。又一想,可恨的是赃太守,心上已定了主意,就说:“吾未曾允,何得来送礼物?”经历道:“新夫人亲口说是用强断乎不成,则不用强定是允的了。 若又翻悔,恐使不得。“飞娘道:”既如此,依得我三件事便成。 若依不得,虽死不成。‘’经历道:“请新夫人见谕。”飞娘道:“一要宽半月,待我葬夫;二要太守亲迎;三要在此处成亲。” 经历道:“第三件恐亵渎了些。”飞娘道:“有个缘故。太守夫人,知道贤慧与否?若一进署,就是妾媵之流,直待夫人遣使,以礼来请,方可如命。”经历点点头道:“大有主意。”即向上一揖道:“都在下官执柯的身上。”随回到处州,禀复范太守说:“要宽半月,正是月望佳期,岂不人月交辉?”太守大喜,三事都依了。经历又到飞娘处订定,更无他说。山中田夫村妇,皆不疑飞娘是假允,反道如今富贵,是天报他的孝心哩! 且说飞娘想,这五百两聘礼,都是贪赃,悖而人者悖而出,好教他人财两失。就把些来葬了丈夫灵柩,相近婆婆坟旁。又把银一百两与小叔,为四时祭扫之资。一百两布施与大士庵的尼僧,令其塑尊白衣观音宝相。剩下银两,多舍与山村穷苦的人。屈指一算,到十五只有四日了。心中凄凄惨惨,备了些祭奠的蔬果,倩人挑到婆婆、丈夫坟前,烧了纸锞,拜了又拜,痛哭了半日,哀哀叫道:“婆婆、丈夫听者,五日之内,媳妇就来伏侍婆婆与丈夫了!”心中伤痛之极,一时昏倒在地,半晌方苏。独自一个孤孤零零的,走出山口,坐在石上定定神儿。 见有个道姑,敲着渔鼓,缓步而来。飞娘看时,那道姑:面如满月,鬓若飞云。目朗眉疏,微带女娘窈窕;神清气烈,不减男子魁梧。手敲渔板,声含阆苑琪花;脚踏棕鞋,色染蓬壶瑶草。 道姑走近前来,打个稽首,飞娘连忙还礼,问道:“你是那方来的?”答道:“贫道从终南山来。云游五岳,无处不到,今要化顿斋,不知娘子肯么?”那时飞娘满胸仇恨,怎有心情? 便道:“我已是泉下的鬼了,莫向我化。”道姑道:“若有愁烦,我可以解得,何消说此狠话?”飞娘道:“恁是神仙解不来的。” 道姑说:“我不信。且待我唱个道歌,看解得解不得?”便敲着渔鼓唱道:平生一剑未逢雷,况值兴亡更可哀。蛮女犹能气盖世,贞娘何事志成灰?中原劫火风吹起,半夜鼙声海涌来。自有嫦娥能作主,一轮端照万山开。 飞娘听他唱得有些奇怪,就道:飞口何不唱修行的话,却唱这样感慨的诗句呢?“道姑顺口道:”只为娘子心中感慨,我这道情也不知不觉的唱出来了。“飞娘见他说得有些逗着心事,便道:”烦请道姑解说与我听。“道姑说:”这个容易。首二句。是有才未遇,正当国变之话。第三句,说武陵女子徵侧、徵贰的故事。第四句,请娘子自思。第五句,是说山东大举义师。第六句,天机不敢预泄。第七、第八句,是说义师之主,却是个女英雄也。“飞娘又说:”你是出世之人,为何说这些闲事?“道姑说:”总为娘子说来。“飞娘是最灵慧的,便道:”既承道姑不弃,可到寒家吃了斋,细说何如?“道姑道:”我要与娘子解闷,若不把心中之事实说与我,到底汝之愁恨,终不能解,连我之斋也吃不下。“飞娘见他有前知的光景,就把范太守的话,一一告诉了,说:”我只待杀了他,然后自刭。“道姑说:”杀这赃胚,如屠鸡犬,直得把命抵他?“飞娘道:”不是抵他,是要完我节烈。“道姑说:”请问为国报仇,为夫泄恨,做古今一个奇女子,较之一死孰愈?“飞娘道:”虽素有此志,然一妇人何能为?“道姑冷笑道:”唐月君亦一妇人耳,怎的他就能为?我实对娘子说罢。“遂将唐月君起兵及目今定鼎始末,并自己来意细述一遍。飞娘道:”依道姑怎样行呢?“答道:”这是你的大事,但要杀得干净。我同你竟到山东,寻这位女英雄,建主千秋事业,流芳青史,不好么?“飞娘道:”我已许过丈夫,他在黄泉路上等我,岂肯负了这句话呢?“道姑笑道:”这是孩子的话。如今做的,是全忠、全孝、全节烈之事,难道是去嫁了人,负了丈夫么?“飞娘道:”如此,我意已决。“随请道姑到家住下。 到次日,飞娘将行李结束小小一包,把这些缎匹,都堆在草厅中间一个棹儿上,道:“使这贼狗奴见之不疑。”十四日,又到丈夫坟上痛哭一场,将要到山东的事情,暗暗泣诉,回来天色已晚,见道姑装做贫婆模样,飞娘问是何故,道姑说:“妆做雇来炊爨的。”飞娘道:“甚妙。”当夜睡至二更,忽见丈夫走到房内,欢欢喜喜的说道:“贤妻名在仙曹,当到山东做个女飞将,名盖天下。但求为婆婆与我讨得两道封诰,光辉泉壤,也不枉我殉国一场!”飞娘一把扯住道:“我要与丈夫同去的。” 储福把衣袖一拂,忽然惊醒,不禁呜呜咽咽哭起来。道姑闻得,忙问何故,飞娘把梦中话说了。遭姑说:“何如?你丈夫早已欢喜,你为何反哭?哭得红肿了脸,明日难以做事。” 飞娘就起身,与道姑步出庭中,见月明如水,不觉神思顿爽,因向道姑说:“我连日心上有丝没绪的,还不曾问得道姑姓名哩!”道姑应道:“有个名帖在这里。”便在袖中取出两把剑,长止数寸,道:“这就是姓名。”飞娘道:“小小刀子,如何便是姓名?”道姑道:“你嫌他小么?”风中一幌,遂长有七尺,飞娘道:“原来是神物,道姑一定是剑仙了?”追咕道:“岂敢。我的姊姊聂隐娘,现在辅佐唐帝师,前日已会过他,说与你同去的。”飞娘道:“道姑也是姓聂了。”道姑道:“仙家姊妹,何必同姓?公孙大娘就是我。”飞娘道:“妾之不才,何幸得大仙到此相救?”就拜在地下,说:“弟子愿拜剑仙为师。” 公孙大娘道:“这个使得。但不必称师父徒弟,早称姊妹罢了。” 公孙大娘即将剑术细细讲究一番,飞娘皆心领神会。看看天晓,公孙大娘催促梳妆,飞娘道:“姊姊倒像个为我做媒的。”公孙大娘道:“怎不是?我今要把你嫁与山东姓唐的了!”大家笑了一会。 不到上午,只见呼么喝六的,范太守到了。经历先进来一看,公孙大娘回道:“新夫人早已打扮,诸色完备了。”经历问:“汝是何人?”公孙大娘道:“数日前,新夫人雇我来相帮的。” 经历大喜,随禀知太守,自往缙云公馆去了。范太守下了轿,步进门来。飞娘立在草堂檐下,见这个太守,轻脚轻手,活像个妆旦的戏子。范太守端视飞娘,如何标致?只这:亭亭玉骨,宛然修竹凌风;灼灼华颜,俨似芙蓉出水。一笑欲生春,忽有霜威扑面,双眸疑剪水,何来电影侵人?今日里,只道襄王云雨来巫峡;霎时间,那知娘子兵戈上战常太守心中暗喜,道:“有媚有威,是个夫人福相。”飞娘只是站在檐下不动,范太守道:“下官荐先了。”就一手拉着飞娘衣袖,同进草堂,深深四揖。飞娘也回四福,说:“太守公远来,无物可敬。”范太守道:“敢劳夫人费心。”就叫把备来酒筵摆上,分付衙役们山口伺候,家人门首伺候,一个不许人来。 又见公孙大娘在旁,就道:“你也回避回避。”公孙大娘出到门首,安顿众人去了。 太守斟起一杯香醪,为飞娘定席,飞娘也只得斟一杯答礼,对面坐下。太守就一口干了,飞娘也干了一杯。太守喜极,又换过杯子来,斟满了递在飞娘面前,说:“吃个交口双杯。”只这句话,飞娘按捺不定,立起身来道:“妾告个便。”向房里径走。范太守喜孜孜,笑吟吟,欲火已炽,恨不得就赴阳台。乘这个便,随后也走将来。飞娘进房,听得后面脚步响,左手向后一招,右手已掣取壁间挂好的剑,飞转过身,劈面剁去。用力太猛了,把范太守的脸儿竟砍做两半,扑的倒在地下。又复心窝里一剑,直透后心,骂道:“杀才,还便宜你与我同吃了杯酒儿!”掣着剑,如飞的走到前边。大门早关上的,见公孙大娘在门内站着,有十来个家人,多在耳房内酣饮,被两位善女人赶进,排头砍去,杀个尽情。公孙大娘道:“可换去血衣,悄然就走。独是山口人多怎处?”飞娘道:“别有一条樵夫的路,走出去,已离此二十多里了。”于是关锁了前门,在后面推倒小墙而出。两人相扶相挽的,竟下金华至兰溪。公孙大娘道:“若走杭州,必被他们赶着。我今由严州抄出徽州,到芜湖转至滁州,从河南折人山东去罢。” 一路无话。看看行至毫州地方,正欲下店,见有个秀士,携一童子,也在那里投宿。公孙大娘悄对飞娘说道:“我看这个秀士是女扮男装的。明日我们尾着他走,待他解手时看他一看。”飞娘笑道:“倘然是个男子,这一看好没意思。”公孙大娘道:“妹子到底还是女娃娃,我们虽然修道,也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君。若有行奸卖俏的向前来,一刀挥为两段了。不要说一个男子,纵有千百个赤条条在那里,我就看看,有何害呢?”飞娘笑道:“我不信做了仙家,倒是这样撒泼的。要是这样,为何又有思凡的仙子?”公孙大娘道:“这话辨驳得好。 你不知仙家各自有派。我们剑仙,属之玄女娘娘,只是杀性难除。那风流有才情的仙子,又是西王母娘娘为主,偶然有个思凡下降的。还有斗姥娘娘,都是女宿星媛,立功行而成的。若女子而成地仙者,统于骊山老姥。又有后土夫人,则四海五岳女神灵之主也。舍是则为旁门。我教中,大概是义侠、节烈、勇毅的女子,所以不怕见男人的。“飞娘闻言,自喜得为剑仙,就道:”我明日看他。“ 过了一宿,清早起行,差不多有二十里,那秀士拣个僻处小解,二人就抄在后边,也蹲在地下看时,秀士小解完了,手拿着幅方绢儿,擦了一擦,撅起雪白屁股来,半截朱门,刚刚与二人打个照面,飞娘不觉失笑。秀士回头一看,认得是昨晚同宿的,就道:“大家是一般样的东西,有何好笑?”公孙大娘道:“我们也要小解,所以在此,不期你自把美臀献出。头戴着方巾,脚穿着朱履,半中间却有个胡子,张着嘴儿,吐出个舌头,岂不好笑?”秀士道:“我是不得已而为诸。看你二位颜色,也还改个男妆方为稳便。”飞娘走近道,道:“不改便怎的?”秀士道:“莫嘴强,目今青州起兵,是位圣姑娘娘,路上盘诘女人,比男子更为利害,拿去就算是奸细。像你们那样风流的,且被他们军士弄个不亦乐乎!”公孙大娘笑道:“焉知我们不是男改女妆的?”女秀士道:“我不与你斗嘴,大家走路罢。”公孙大娘道:“我偏要同着你,一路带挈走走,省得他们盘诘;你若不肯,我到关津渡口,把你扭住,一口喊破,不怕不拿去做奸细,弄个不亦乐乎!”那女秀士是心虚的,恐怕决撒了大事,假意道:“你两位要我挈带,也要好好的说,怎么歪厮缠起来?”公孙大娘道:“说着顽儿呢!” 女秀士心上厌他两个,想道:“不如耍他一耍,摆脱了罢。” 就念诀念咒,在那童子顶上,也暗暗画个符儿,使出个隐身法,登时不见了。飞娘方欲惊讶,公孙大娘捏一把,道:“莫则声!” 就飞奔到女秀士跟前,揪了耳朵,笑说道:“你混甚么鬼过眼子?”女秀士吃了一惊,便道:“怎么动粗起来?”就抛了那童子,使个遁形法,又不见影儿了。原来女秀士大有幻术,竟把个身子,嵌在一棵大松树内,若是凡夫之眼,但见松树,不见有人。这比不得五行遁法,一遁千百里,不过借件物儿藏匿身子,原是旁门之法,暂时遮掩的。公孙大娘左右一看,走到松树跟前,笑道:“我若一剑,把你连树砍做两截了。这样耍孩儿的法子,弄他做甚?”便一手扯了女秀士出来。女秀士不觉大骇,就说:“你有不耍孩儿的法,也弄个把我看看。”公孙大娘道:“我就学你的隐身法,你若是看得见,我拜你为师,何如!”女秀士道:“快请做。”公孙大娘恐怕他也看得见,隐了身子,却又暗暗升在半空。女秀士四面看了一回,茫然不见,只管瞧那范飞娘。飞娘也不知公孙大娘有这样道术,假意说道:“我是看见的。”就叫道:“姊姊出来罢。”公孙大娘应说:“我要去了。”女秀士听来声在空中,以手搭着凉篷,仰面细看,好个皎皎青天,连云点儿也没有。乃大赞道:“好妙法!好妙法!”公孙大娘轻轻落在女秀土当面,现出形相,道:“怎的就看不见?”女秀士道:“我的法是异人传授的,出入帝王公侯将相之家,莫不钦敬,不期今日被你看破。我问你二位实系何等人?要往那里去?”公孙大娘道:“我且问你,向来出入王府,可认得个女秀才刘氏么?”那女秀士见说了他真名字出来,知道是异人,也不敢相瞒,应道:“只我便是女秀才刘氏。”公孙大娘道:“嗄,而今要往那里去呢?”答道:“要到济宁寻个主儿。”公孙大娘道:“只怕你去寻的主儿,就是要寻我的主儿哩!”女秀才道:“这是怎说?”公孙大娘道:“那主儿可是姓唐?”女秀才道:“正是。”公孙大娘就将自己与范飞娘的姓名,及杀太守情由,并如今去投他的话说了。女秀才道:“若然,我们是一家人。”就把自己向在驸马梅殷府中,用术魇禁燕王,“不意梅驸马被燕王赚去杀了,又来拿我。我就隐身到宫中去杀他,不意他福分大得狠,每日有神将列宿护持,不能下手,只得逃向各处游荡。近闻青州成了事业,所以前去要给驸马报仇。”公孙大娘:“这该到济南,为何要到济宁呢?”女秀才道:“我当日在济宁住过,有些熟识。去剔探个军机,好做进身之策。”范飞娘道:“志量太小了!何不竟去做个细作,杀了镇守的将官把一座城池做个贽礼不好么?”公孙大娘道:“此计甚好。我今与你一处走,真个要你挈带了。你们两个认做夫妇,我与你认做姊弟。”女秀士道:“不好,姊丈在那里?不如都认做我的老婆,一大一小罢。”飞娘道:“正好。你是个齐人了,教你每日挨顿打!”女秀才笑说:“我是个伪齐人,没有这件好东西,到不得争风厮打哩?”公孙大娘也笑道:“丈夫? 你这个孩子,是谁给你生出来的?“飞娘道:”他自有个真齐人在那里。“女秀才也笑道:”好乱话。给你们说,这孩子也奇哩!他是户部尚书陈迪的幼子,唤名鹤山,当日搜拿家属时,正出天花,半路死了,校尉把来丢在道旁。过了一夜,想是伏了土,又活转来,在那里哭。适我经过,问知情由,念陈尚书是个忠臣,特地收来育养,为他延续宗祀的。“公孙大娘道:”这才成个女秀才。如今都要说正经话,不要露出马脚来为妙。“ 于是日则同行,夜则同宿,已到济宁城下。女秀才就用济宁的声口,向门军说是本州人,带着家眷在乡村处馆暂回来的。 几个门军眼睛都注在飞娘身上,诘问了几句,放进城去了。寻个寓在监河衙门侧首,住了两日,那店家见他声音互异,疑心起来,只管催促起身。公孙大娘悄对女秀才道“我昨日见衙门尽后有个寺院,东间壁贴着空房借寓,是本寺住持的,何不借了他?”女秀才道:“我久已晓得,这寺内贼秃,着实要奸淫妇女,不好的。”飞娘道:“我偏要去借。公孙大娘道:”正要借这点儿,方肯赁与我们久住哩!“女秀才便去说是有家眷的,一借就成。两三个和尚在寺门首等着,看他们搬来,见飞娘带着些孝,都说是白衣观音出现了。从此住持僧每日来送长送短,公孙大娘又把些甜言哄他,这个贼秃就错认了罗刹女当做欢喜冤家,岂不该死! 住了十来日,闻得济南兵到了,在城外厮杀,和尚却来请去寺中随喜。公孙大娘道:“如今兵马临城,有何心绪呢!”和尚满脸堆笑,说:“城中兵民,久闻圣姑娘娘是位天仙,那去个不愿降顺?只碍着监河主将是燕皇帝的心腹。我们做和尚的,还要长幡宝盖,焚香奏乐去迎接哩!”只见女秀才回来了,和尚说声:“请大娘一些随喜。”扬扬的自去。公孙大娘就问女秀才:“连日打听事体如何?”女秀才说:“州官及兵民的心,都是一心要降的,只是监河军马在城外,不敢变动。”公孙大娘道:“这与和尚说的无异,定然不错。”随附耳说了几句,如此如此去行事。女秀才即于明早趁开城门放樵采时,使个隐身法出城而去。君不见:三女成粲,忽变作杀气凌云;四士同仇,顿揭起黄旗贯日。且听下回演出。第四十回 济宁州三女杀监河 兖州府四士逐太守 却说吕军师战胜之后,敛兵下寨。次日黄昏时分,忽报拿到奸细一名。遂升帐勘问,诸将士皆集,看是秀才打扮,气度不俗,随叫放了绑缚,问:“汝是何人,竟敢闯入营盘?”应说:“小子有机密要禀,乞避左右。”军师道:“我这里万人一心,有话就说。”随前跪一步,道:“妾身刘氏,人称为女秀才。 向者梅驸马镇守淮安,因妾有法术,招在军中。燕王南下,诈言假道进香,驸马宣谕祖制拒之。燕师竟从别路过去,夺了建文帝位,哄骗了长公主手书,召还驸马,密令谭深、赵曦刺死在笪桥之下。又各处张挂榜文,说女秀才用魇禁之术,咒诅朕身,罪在不赦,着令郡县搜拿,只得逃向江湖。闻知青州圣姑娘娘,大兴义师,为忠臣义士报冤雪愤,因此千里来投。途中又遇着两员女将。“女秀才就住了口,以目视左右。军师即分付军校们帐外伺候,女秀才方禀道:”两员女将,一是剑侠公孙大娘,一是女中飞将范非云,今在监河衙门后圆通寺左住着。 两日在城中探听,官员百姓都要归降,只怕的房胜后多将勇,不敢轻动。所以公孙大娘着令妾身前来,说请军师把房胜杀败,赶入城内,便间就找了他的首级。不论何日,但看城中火起为号,军师径杀进城来,可不战而定也。“军师道:”这个极易。 汝可到后营暂歇。“将四至更,令小兵送女秀才出营去了。 景监军道:“此妇人之话,尚有可疑。里应外合,全凭订定日期,或内先发而外应,或外先发而内应,怎说不论何日? 莫要是贼什么?“军师道:”彼系三个女流,只办得刺杀主将,安能接应外边?行刺又要乘机,岂可预定日子?公孙大娘一段,连我也只是雷一震禀知,余处绝无一人晓得,彼岂能捏造出来?断无可疑。我今用个诱虎出穴之许,彼必将计就计以待我,我又将计就计以应之,大家可定矣!“即唤葛缵、姚襄两将,分付道:”今日酉刻,可各引一枝军马,一枝向西,一枝向南,缓款而行。到正西正南上暂住,听炮声连响为号,如败兵下来,让他过去,从后掩杀;若炮声定后,绝不见有败兵,即向前击彼迎敌之师。务令军士齐声大喊,说房胜已被我军师擒下了,彼必惊惶。我还有兵来接应。“二将领命去了。 军师又遍视诸将及牙将等一会,向着景监军说:“有一处立个大功,奈无可使之人。”小皂旗、雷一震齐声道:“我等敢去!”王有庆见军师回顾,心中私喜,亦前禀道:“末将承恩,收录帐下,未有寸功,愿拚死挣个功劳。”军师道:“汝去到使得,只怕军士不能听命。这场功劳,非同小可,汝去点选军士一千名,都是步战。有了此数,却来复命。”王有庆遂去点兵。 众将都不服道:“王有庆武艺平常,且属新降,其心难必,军师怎舍我等不用而反用他呢?”军师道:“毋得多言,做出便见。”王有庆已点完了军,禀说:“够一千名,都愿随末将立功的。”军师道:“如此却好。”就命赐王有庆全副披挂,宝刀名马,自斟三杯酒递之。王有庆见军师如此隆重,出于意外,跪饮了酒,说:“末将不成功,誓不生还见军师之面厂‘军师又激奖了几句,下令:”八百名皆用镰刀二把,藤牌一面;二百名止带大砍刀一把,纸火爆各一百枚,十枚一束,扣成总药线一条,各带火绳在手。三更时分,呐喊杀入房胜大营,必然是个空寨。汝令军士分为两下,在前后营门内伏于地上。待他杀进来时,上面以纸炮掼去,下面以镰刀砍其马足,即使步兵先入,亦砍人足,各用藤牌遮护枪刃。他若败了,纵不许杀出,只照前伏在里面,但有逃进来的便砍。直待大军杀败了他已去远了,然后回来缴令,便是你的大功。镰刀、纸炮,早经备办,可到后营领给。“王有庆得计,磨拳擦掌的去了。 军师唤小皂旗、俞如海、雷一震、余庆四将:“汝等待王有庆去后,各领精骑六百,一向寨前,一抄营后,奋勇击杀,我有接应兵来。那时彼必败走,汝四人合兵追之,从后虚声掩杀,逼他进城。若城中火起,即乘势杀入,若无火起,不可造次,且等军令。”又命彭岑、牛马辛:“各领精锐一千,接应两处,总不可杀进寨内。切嘱!切嘱!”诸将都领命而去。又唤张鹏领一枝军,截杀房胜左寨救兵;卢龙领一枝军,截住右寨救兵:“汝二将专杀他两枝军马,使彼不能接应。”又顾景佥都道:“烦监军带领六百勇士。向适中高阜处屯驻,施放号炮,直待房胜人马败尽方止。看他若西走,监军率兵反应南边葛缵;他若南走,向西接应姚襄,毋得有误。”景监军大喜道:“小子看军师用兵,真武侯复生矣!”随点军整顿号炮,自去行事。 军师乃命马千里:“率数百军士,各备三头火把,听我随时发令。” 却说房胜正与诸将商议,说寇兵得胜而返不出,定有诡计。 忽小校来报,敌人阵脚移动。房胜登将台望之,时已昏黑,遥见两枝军马,一向西行,一向南去。亟下台传令道:“敌人分兵攻我西、南二门,今夜必来劫寨,此调虎出林之计,怎瞒得我?我就彼计以破之。”即令:“庞来兴引本部人马,去迎西门之兵;丁胜引本部人马,往拒南关之兵。戒令毋得进战,待我破了他劫寨之兵,即分头从背后杀来。那时两面夹攻,使他片甲不返!”又将中寨人马尽行辙出,自引一枝伏于寨左,令徐政伏一枝在右,待他进寨,各分前后杀入,不许放一人走脱。 又料敌来劫寨,恐还有接应之兵,命左右两寨参游武弁,各向前截住厮杀,使他彼此不能相顾。 分拨已定,甫到三更,果然有兵劫寨。呐一声喊,杀进中寨。徐政在前寨杀入,房胜自在寨后杀入。只见先进去的骑兵纷纷的连人连马都倒,又被纸爆乱打将来,马惊人骇,拥塞寨门,进退不得。房胜道:“此贼智也。”亟令军士拆开营寨,一涌而入。伏在地下的数百步兵,大半被马踹死。王有庆大呼力战,也被乱军杀了。寨前徐政,那有房胜应变之智?见军士进去的都倒,又被火纸爆打得个昏晕,正在没法,后面雷一震、余庆二将早已杀到,左右两寨参游武弁,各率兵马鼓噪而出,又被张鹏、卢龙两将分头截杀,不能接应。雷一震轮动大斧,恍若巨灵神,勇不可当,大喝一声,如青天起个霹雳,早把徐政劈死。彭岑、牛马辛各从刺斜里杀入,合兵冲击,那些将军都系武制科出身,从未经历战阵,心慌胆裂,手足无措,但见纷纷落马;其河兵又皆市井无赖,从未训练,那敢拒敌,唯有弃甲抛戈,四下逃命。 房胜尚在寨中搜杀伏兵,听见号炮不住震天的响,前寨人马已溃,只得引军从后突出。正遇小皂旗、俞如海杀散寨后的兵,掩到面前,大呼“休放走了房胜!”房胜进退不得,回顾部下止有数百骑,大声呼道:“退后必死,可并力向前!”遂舍命当先,率领将卒杀开条路,望西南而走。又见前面火把不计其数,鼓声震天价杀来,遂掣身从正南奔逃。小皂旗率兵紧紧追着。那时寨前的败兵溃向西,房胜溃而南,分作两路了。军师亟传令景监军向西,自己统率马千里向南追赶。早有姚襄见败兵下来,从半腰杀出,把房胜部下人马,截去一半,剩不上三百余骑,径夺南关。丁胜正在等候济南之兵,不知是房胜败回,劈面迎杀将来,到得喊说明白,已互相杀伤了好些。才得合兵一处,姚襄、小皂旗追兵已到。丁胜道:“主帅可入城,待我当之!”房胜此时筋疲力乏,一径叫开城门,立马在城堵口,看望外边厮杀。 只听得乱轰轰传说,帅府内署失了火,房胜回头一望,烈焰冲天,不觉魂惊魄散,飞马回到衙门口。那些守门军士正在那边乱嚷,说宅内封锁的怎么好。忽见本官到了,让开条路,随在后头涌来。房胜分付救火的在外伺候,等传唤才许进宅。 只带两个心腹人,敲开宅门。见两个女人,走向前来大叫道:“夫人烧死了!”房胜方在疑惑,早被一个女人劈面一剑,砍倒在地;那一个女人,把跟随的两人,一剑一个,顿时完事,仍旧把门关上。原来公孙大娘等三人闻知外面厮杀,料必败进城来,就先到监河署内,把一家老小尽行杀死,放起火来。一者是里应的信号,二者是赚监河回署的妙计。房胜不知就里,正好凑巧,可怜随着燕王屡立战功,不期此夜死于飞娘之手。 当下公孙大娘割了房胜的首级,如飞到州衙门前。知州正出堂来要去救火,忽见一女人在阶下把个人头摔来,厉声道:“这是房胜首级,可速捧去迎接合军师进城!若迟片刻,此即榜样!”知州大惊。急看妇人时,已飞身在屋脊上,不知去向。 知州验看首级不错,令将盘子盛了,疾忙出衙前行。城中早已鼎沸,说大兵已进了西关,知州如飞迎去,跪在路旁大喊道:“知州来献房胜首级广却是雷将军的兵马先到,叫取看一看,仍交与知州,着令在州衙等候。此时正不知军师从何方入城,复又向南门杀去。恰好逢着丁胜战败进城,左臂中了一箭,踉跄而走。雷一震大喝道:”逆贼!待走那里去?“脑门一斧劈下,丁胜心慌,向右亟躲,早把中箭的左臂砍掉,翻身坠马。 小皂旗、姚襄正赶到时,见丁胜已经拿下,合兵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