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17 页/共 38 页

天已大明,军师也在后边飞马来了,雷一震随上前禀知,径到州衙前来。知州早同着各厅,并武弁数人,战战兢兢的一字跪下。军师进到州堂坐定,知州便将房胜首级献上。军师道:“该州功劳不校”知州连忙叩头道:“这不敢冒功。有位女将军,从天送下的。”军师问:“女将军在何处?”知州道:“腾空去了。”军师笑道:“也算是尔之功。”即令雷一震:“尔可速到监河署后圆通寺,看公孙大娘在否?”一面令人救灭了火,一面出榜安民。那时景监军向西路追逐败兵,大半投降,也到州衙。军师即令查点城内降兵,又命姚襄查检仓储谷石,二人领命而去。随有彭岑押到庞来兴禀道:“是小将活捉的。再有了胜,是雷将军砍去一臂生擒的。这二贼是小将不共戴天之仇,当日先父闻燕兵从宫内反将出来,在市上聚集二千义士,杀进宫门。不意被二贼从夹巷突出,格杀先父。今邀军师神算,两贼俱擒,并乞赐给小将,剜取心肝,祭奠先父!”军师大喜,即交与彭岑去了。雷一震已来复命,说公孙大娘与女秀才,又有一位年少女将军,一个十来岁的童子,都在寺内后殿吃酒。 杀的和尚尸首,七横八竖,大半是精赤的。小将不好问得,到是随去的军士们,见两个小沙弥在那里哭,说我老和尚好意送长送短,不知怎么恼了那个标致的大娘。他独自一个四更天来,把我们寺中杀尽,只饶了我两个年幼的,与一个年老的道人。 军师大笑。雷一震又禀:“小将蒙公孙大娘赐了三杯酒,说复上军师,即刻起身,到济南阙下相会了。”军师道:“如此,可将我四轮的副车,着二十名壮健军卒送去。”不在话下。 却说姚襄去查仓储,总已支尽,并无余粒。景监军计点降兵,六千七百余名,半是市井充的。军师仍令各归本业,只挑选精壮三千,付与景监军,令带领张鹏、牛马辛、彭岑。卢龙四将,略定泰安、蒙阴、沂州诸处。成功之后,即便镇住沂州。监军道:“小子得了沂州,务看个机会,图取淮、扬,以报帝师、军师知遇之恩!”欣然别过军师,率兵自去。 吕军师驻扎数日,料理已毕,乃命小皂旗为先锋,自与姚襄统领中军,余庆、雷一震、葛缵、马千里各分左右前后四军,俞如海为合兵,仍按五行阵法进兵,前取兖州。一路秋毫无犯,村童野叟,皆在道旁嬉笑,军师缓款而行,时加慰劳。距城二十余里,忽小皂旗匹马飞至,说:“有数万人手执黄旗,蜂拥前来,并无甲兵,不像个厮杀的。小将谨请军令。”一望时,早见旗影飘飖,尘光荡漾,有如云雾一般。军师遂命姚襄飞马喊问:“尔等若系投诚,可着各文武官员,先赴营前禀命!”众人推出几个官来,跪禀道:“是迎接圣后銮驾的。”时军师已到,各官皆膝行叩接,为首一员禀是郡丞:“某太守前日被士民逐出城外了。”军师问:“何无守将?”郡丞禀道:“国初以兖州府为礼义之邦,不曾设的,只有千把总三员,看守门禁。”军师道:“太守系何人为首逐的?”答应道:“是孔氏门中秀才,今现在此。” 军师谕令官弁等督率众人先行,随后止带数骑进城,到府堂从定,令传逐太守的秀才进见。军师视之,两个是道士,两个是秀才,随问道士何名,道士顾视秀才道:“今日不说真姓名,更待何时?”答应道:“小道先伯父是方孝孺,先父是方孝友。”军师即立起拱手道:“都请坐讲。”四人谦逊一回,分左右坐下。军师问:“那一位道长姓氏?”方道士代答道:“这是表叔林彦清之子。”又指右边第一位说:“是户部侍郎卓公讳敬之子”,第二位:“是先伯父之门生太常卿卢原质之少弟,太常公也为先伯父夷族的。国变之日,林表叔向小子说:”尔伯父麻衣衰絰,恸哭于廷,必有奇祸。曲阜衍圣公,为尔伯父道义之交,汝可与表弟同去投托他处,且待事定回来。‘不意才到半途,即闻有夷灭十族之信。承衍圣公念先人忠节,收留月余。有玄微观住持清徽道士,与圣公至交。小子弟兄二人,恐有不测,情愿出家。原名是方经,表字以一,圣公改为经大方,本郡都称大方道人;表弟原名林玄晖,认作林灵素之后,改名又玄,称为又玄道人。这位卢世兄名敏政,闻得小子在这里,改名易姓,游学到此,已有月余。都是同仇,所以同逐太守。“ 卓公子开言道:“小子名孝,字永思。先父为官清苦异常,因自幼定亲于某同年,在兖郡做刑厅,令小子来此就姻,未到之时,已闻夷及三族,遂逃至曲阜,遇着了方、林二兄。又蒙衍圣公推爱,说小子能文,令改姓名为孔以卓,排行在彼子侄名下,进了府学。闻得青州兴起义师,要迎建文故主复位,近又传说济宁已破,遂约同学生员哭庙。不期太守传了府教官,要查我等姓名奏闻。因此一时倡义,士庶齐心,把太守抬出城外。 方世兄早备下黄旗数百杆,领着众道士,大呼于市,从者就有数千。那些官员禁压不得,方在后边跟来的。如今仰托威灵,得为君父报仇,小子等死亦甘心。“军师道:”君等皆不愧为忠臣之后,可敬!可敬!“随问各官贤否,答应道:”都还做得。“ 军师即下令皆照旧供职。其太守员缺,特署方经以学士兼知兖州府事。随草露布告捷,并题明公孙大娘,及卓永思等功绩,入京授职。又查取郡、县库帑,鬌散来迎士庶,自回城外营寨安歇,差人探听景监军信息。 忽有秀才百余,齐到营门,请军师驾临阙里,瞻谒孔庙。 又方、卓、林、卢四人皆至,说圣公有启致请,吕军师忻然从之,即令诸将守营静候,同方学士等起身到曲阜县去。不因这一去,安得正名讨贼,窃附孔氏《春秋》;书号纪年,竟比紫阳《纲目》。下回便见,未知看书者以为然否?第四十一回 吕司马谒阙里庙 景佥都拔沂州城 却说衍圣公名复礼,字勿非,秉性刚毅,博洽经史,讲究义理,透彻性天,以传夫子道统为己任。闻吕军师是个名士,所以来请。又先令子侄二人,出郭数十里来迎。军师大喜,随至阙里。圣公率族众三十余人接见。军师道:“谒我夫子,须虔明斋沐,当俟明日清晨。”即与圣公等逐一施礼毕。 圣公开言道:“学生的先子是尼父,先生的先祖是尚父,为千古文武之宗。今我后人得聚一堂,亦千古难得之事。幸惟先生教之。”军师应道:“圣公分出文武之宗,为千古不易之明论。但学生愚见:文、武二字,原从三代以后,文者不武,武者不文,遂分为二、若上古其一也。我夫子若不武,子路曷肯问行三军?卫灵公何至间阵?夹谷之会,夫子告鲁侯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请以司马从。‘夫子岂不武者欤?即如尚父,位居太师,与周、召夹辅成王,道之德义。周公训子治鲁,曰:“尊贤而亲亲。’尚父训子治齐,曰:”尊贤而尚功。‘夫岂不文者欤?特尚父所遇之主可与用武,夫子所遇之人不可与言武;易地则皆然耳。孙、吴之徒不知圣道,止讲战功,孟氏早已黜之。此武事之攸分也。即如汉之留侯、武侯,国朝之诚意伯,谓非允文允武可乎?学生固不敢以武事而附于文,然亦不敢以斯文宗主而谓不知武也。“圣公等赞叹拜服,道:”先生卓见,可谓贯通文武渊源!领教多矣。“遂请入席。两边说得投机,开怀畅饮。正是:酒当知已千钟少,话若投机万句多。 吕军师问:“当今靖难逊国之事,如逢我夫子,不知何以正之?”圣公道:“春秋聩辄之事,可推而知矣。《诗》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子云:“人臣元将,将则必诛。’天子之外总谓之臣,故曰:”民无二王。‘懿文为高皇太子,天下皆知为储君也,不享而终;则建文为太孙,民间尚有承重之称,继世以有天下者,非建文而谁?高皇告于庙、谋于公卿而立之,乃万古之常经。即使失德如桀、纣,社稷为重而君为轻,义所当废,亦必出自元老勋臣,廷谋佥议,俾宗枝近派暂为摄政,放太甲于桐则可。况建文登极以来,仁风和洽,德泽汪洋;济济朝臣,皆称吉士。顾以削废诸王之故,而遽称兵犯阙;宫闱之内,后妃、公主皆自焚以殉:古来失国之惨,莫甚于此。谁朝无伯父、叔父、诸昆弟哉?若云’长可以凌幼‘,则是无君之国然矣。而且忠臣义士被夷灭者,至于十族、九族,稽之历代,谋反叛逆者不过三族,亦何罪而至此?中庸之主,犹能褒封胜国尽节之臣。汉高封雍齿、斩丁公,以臣节教天下。王者无私仇,何况并无私仇,徒以不附己而屠戮之,如屠犬羊,必欲教人以叛逆,诚不知当今是何心也!夫天下,高皇之天下也。 燕藩可得而帝,何藩不可以为帝乎?诸忠臣义士,高皇之臣子也。忠节者可杀,何人反不可杀乎?正学先生云:“燕贼反。‘此即我夫子《春秋》之笔也,更有何说之辞!”吕军师竦然起拜,曰:“先生之论,乃今日正人心、明大义,所以维持世道于颠覆之间。允宜载之《春秋》,昭示来兹。”有顷,席散安歇。 明晨,圣公等陪军师谒庙毕,时奎文阁新修,中藏图书万卷,缃轴牙签,琳琅璀璨。军师登览,云:“略献小丑。”因题七律一首,诗曰:汲冢羽陵一阁收,须知压卷是《春秋》。 大王有道方兴鲁,夫子当年几梦周。 广厦虚凉来贺燕,雕梁夭矫有蟠虬。 宫墙千仞谁能到?幸从趋庭得暂游。 圣公等赞道:“题诗者多矣,大作首当压卷。”军师不免自谦几句。又请去看夫子手植古桧。其本柯端直似劲铁,纹理左纽,卷若丝发;上有侧生小楂丫一枝,长不过尺,风霜侵剥,绝无枝叶,色如黝漆,真神物也。遂亦题诗一律,云:尼山植桧昔曾闻,何幸今来见左文! 地脉也知关运会,天心若为护风云。 灵根蟠屈蛟龙合,铁干支撑日月分。 草木偏能沾圣泽,至今名字独超群。 圣公又大加称赞。 各处游览已遍,即请入席。奏起乐来,军师听了一会,欠身道:“某非延陵季子,不能审音。但详其大致,则古乐与今乐相杂也,所以乐器亦如之。鄙人之见,夫子殷人而生于周,所闻者三代以上之乐,故论治天下之道曰:”乐则韶舞‘。又称《关雎》之辞’洋洋盈耳‘,而武王之乐,尚曰’未尽善也‘,何况今时之乐,岂夫子所乐闻者与!故圣庙之乐,似宜用二南、二雅,以存我夫子宗周之志。其乐器亦宜只用周制。后代所造者,皆不可以奏正音也。“圣公之侄孔以恂接着说道:”目今乐舞用八佾何如?“军师曰:”此较之用今乐,其过等尔。“以恂曰:”尊夫子以天子之礼乐,岂其为过耶?“军师应曰:”此似是而非也。季氏舞八佾,夫子黜之为僭,而肯受此非礼乎哉? 成王以姬公叔父而有元勋,赐之礻帝祭,夫子且曰:“我不欲观。‘何况后代之赐耶!且夫子未为天子,岂宜僭天子之礼乐耶?总之,夫子之尊以天爵,而不以人爵。封王、封公,皆人爵也;即封之为帝,亦适足以卑我夫子,而非尊夫子也。夫子道统立极,为万世帝王之师,宜尊为师,则中乎天爵矣。”圣公蘧然曰:“非先生不能有此彻论,我道之幸也!”军师曰:“俟建文复位之后,师当以此奏请。”圣公曰:“建文复位,天子也;即不复位,而年号犹存,亦天子也。朱子《纲目》曰’帝在房州‘,’帝在均州‘。即此知帝固在也。”军师曰:“若然,学生虽固陋,自必执意行之。”即起身辞谢。 曲阜县公于众中趋前揖曰:“小子明日尚有请教。”方经、卓永思等皆劝再留一日,军师不好坚辞,只得住下。原来曲阜为夫子汤沐之邑,其赋税不贡于天家,历来知县也只是孔姓做得,总由圣公推用,不经部选的。那时县公讳以诚,亦是圣公之侄,见吕军师志气轩昂,才识骏越,极其佩服,大备丰筵致请。设座南面,军师固逊,仍依昭穆之礼。至酒行数巡,曲阜公忽起立,问曰:“我夫子去后,历代以来,谁能相承道统者乎?先生必有所见,请一论定,以发愚蒙。”军师曰:“难言也! 然后孟氏尚矣。其为言也,由粗而入于精,由细而彻乎大;其为行也,至刚而不屈,至正而不倚:非得圣之全体者不能。俾用于世,其伊、召之流亚乎?独是生当战国,未免有矫激之处。 韩昌黎正道而行,亦云强毅。信之虽笃,而知之不精,往往杂入荀、杨,此其病也。东坡天资敏慧,能达道原。然而流入于禅,儒之未纯者。留侯、武留皆先得圣人之作用,所谓可与权者。第其根本,则略杂于霸,亦所遇之时使之然耳。至程、朱二氏,但敦其体而不究其用,操履笃实,固守不变,宁不谓之大儒?独是执而不融,泥而不化,似乎堕入窠臼。当治平之日,以之坐谈性天、讲论经书则可,若处于兴亡成败之际,岂能与留侯、武侯较其长短乎?夫羲《易》为至圣之微书,我夫子尚言五十学《易》,孟氏未能明之而亦不道。京房、王弼之流,竟流入于卜筮,此固忘其本而循其末,不足取也。晦庵起而正之,不为无识;然于六爻之义,大半晦蚀,千古冥冥,宗之为师,《易》虽存而实亡矣。其于《诗经》六义亦然。未彻其旨,率为注解,亦大半灭没而不显,《诗》虽有而实无矣。二者非执泥之过耶?虽然,二子究能明道之本者,其鼓吹六经,大有功于圣教。譬之于禅,留侯、武侯得如来之神通而少功行;程、朱二子得如来之宗旨而落于戒律。自此以后,非愚所知也。“ 圣公等莫不大服而赞曰:“夫子复起,不易斯言。” 时有五经博士孔以敏,方欲问难,忽门上报:“有皂旗将军要禀军机。”圣公问曰:“何以称为皂旗将军?”军师曰:“此即皂旗张之子也,名小皂旗。其父以一身而当万军,负重伤而死,手执皂旗,昂立而不仆;燕军惊怖,皆罗拜于前,然后负之而去。今其子颇有父风,亦当今之义士也。”圣公说:“如此,可否请进,令寒族儒生一识将军之面乎?”军师随教传进。小皂旗疾趋而入。但见:勇冠三军,身过七尺。豹头虎眼,凛凛乎杀气侵人;熊背猿腰,矫矫乎威风薄汉。单枪能入重围,胆大如斗;连珠每杀上将,手捷如神。瘦秉骨格,若劲松之挺严霜;黑含光彩,似倭刀之淬秋水。 曲阜公立起说:“我等概不为礼。”即取大兕觥,手奉三杯。小皂旗正走得渴,遂立饮而荆孰知孔门人众各各要敬三杯。军师又道:“不可却圣公相爱之意。”一连饮了二十余杯,已是半酣,乃坚辞道:“小将尚有军情,恐醉后语无伦次,再不敢领命了。”军师道:“圣公乃是大贤,有事就说,不须回避。” 小皂旗方在怀中取出景佥都书呈上。军师看了大骇,向圣公说:“佥都御史景公清,赤族之后,幸遗一子在临清刘教授家,今已归阙。帝师鉴其英略,任以监军,分兵去下沂州。不意淮安守将早已使人据祝目今连战无功,军饷不济,为此告急。学生当星夜前去,容日后再领明诲。”圣公见系大事,不好再留。 军师别过,即于半夜起身,驰赴兖州营中。便唤雷一震、俞如海二将统领精兵一千,仍由济宁出南阳,夏镇,抄至红花埠。又命马千里、葛缵领精兵一千,抄到沂州山口。一边从上而下,一边从下而上。将他淮安运饷军兵围裹住了,用好言招降,如此如此而行;彼若不降,尽行屠戮,如此如此而行。四将领命自去。乃命小皂旗、余庆:“尔二人可领精兵二千,到景佥都处协助。只听号炮响时,即杀向前,乘势取城。”自与姚襄拔寨起行,至大路等候捷音不题。 却说沂州是由山东入淮紧要的路,所以淮安都督拨马。步兵八千屯驻于此。守将是张胜;还有两个千户,一姓许名忠,一姓陈名斌,皆能征惯战之将。景佥都与他杀过两场,未分胜负。无奈城地坚固,守御严整,不能攻龋他们粮饷是从淮上运来,因算到军师在兖州,可以发兵断饷,飞书来请援的。那时淮安运饷,是两个守备,一名赵义,一名任信,一来一去,循环不绝。雷一震偃旗息鼓,到红花埠探听,重运才向北上,空车早下去了,就与俞如海从背后杀将上去。赵义闻有兵来,还只道是淮安的,勒马看时,见军士尽裹红巾,声势甚大,着了慌,急唤军士们迎敌。那运粮止有五百名步卒,五十名马兵,因在自己汛地内,检那些不会征战的当这苦差,正走得困乏,谁肯将性命来填刀头?大家弃了粮车,四散逃命。俞如海即令部下大喊:“降者有赏!”众燕兵知道失了兵饷,是活不成的。 一闻招降,个个罗拜地上。赵义拨马要走时,被雷一震大喝一声,纵马赶上活拿了。赵义也就愿降,雷一震道:“尔果真心,目下就使你立件大功,我在军师处保奏,重加升赏。”赵义道:“将军但看我与军士们受苦的光景,怎敢还有假意?”雷一震道:“既如此,尔仍为我押运粮饷,把你军士衣帽尽与我的军士换来穿戴,前去赚开城门,岂不是件大功?”赵义叩头领命。 雷一震自己也穿了淮安小卒衣帽,在前先行;俞如海率领兵士,从后搜杀沿途塘兵。只见马千里、葛缵二将一径冲杀前来,雷一震大叫道:“已着手了,休伤自家人马。”千里听是雷将军声音,定睛细看,果是自己军兵,随让过前去。雷一震向马千里说:“军师原令我二人赚城的。今俞将军在后搜杀汛兵,将军可速换穿小卒号衣,同我入城;葛将军可与俞将军合兵,遵依军师将令而行。”马千里即换了装束,杂在运粮马军之内。 前进至沂州山口,雷将军唤军校,密谕军师严令:“汝等数人,到城隅空处,待我们入城之后,连放号炮,直待拔城而止。” 军校等领命去了。 看看到了城门口,守门军士是放粮进城惯的,不须去禀主将,亦不消盘诘,径行大开城门。粮车才进时,雷一震轮动大斧,把守门军士一斧一个;马千里即招呼部下精锐,一涌杀入。 城外号炮冲天,城中将士正不知何处兵马杀到,但听说已进了城,登时鼎沸。景佥都即令小皂旗、余庆率军爬城,彭、牛、张、卢四将攻拔许、陈二千户寨栅,自登将台,援桴而鼓。许忠、陈斌闻得号炮,先自震惊,率兵混战;又听的城上大喊,回头望时,但见都竖起济南旗号,二人不敢恋战,绕城而逃,部下星散。小皂旗等又径斩开西。北二门。佥都传令勿追,且速进城。城内张胜尚与雷一震等巷战,不防余庆从横街上杀来,枪到处,张胜落马,军士拿下,余兵皆降。彭岑、牛马辛四处搜杀,文武官弁不留一人,唯百姓秋毫无犯。 佥都即到州衙坐下,传令安抚百姓。余庆押到张胜,佥都问是何人,张胜诡言:“是千总,今愿归顺。”景佥都听说是小武弁,无所关系,随命余庆收为部下。时雷一震、马千里皆至,说:“现截粮饷若干,并降守备赵义,马、步军兵六百余人,奉军师将令,逐名优赏。”佥都问:“此处截粮降卒,何以军师就有令到耶?”雷一震备述军师算定,分付小将如此赚开城门,方得成功的。佥都大骇,道:“军师复札,说是全依我行,那知军师量如沧海,暗暗把这大功归之于我。噫!生我者父母,成我者军师也。”即下座向北四拜,曰:“从今以后,我奉为师矣!独可惜许、陈两贼竟得脱逃,此乃我之无能,更有何说!” 雷一震笑道:“怎得脱逃?待小将去迎他。”即飞马而去。 佥都初犹不解,不多时,只见雷将军同着俞如海、葛缵,早将许忠、陈斌二人活拿解到。佥都大喜,问:“怎样拿着的?” 二将具述:“军师将令,叫小将等伏在沂州山口,说有南来救兵截杀他,不许进口;若有逃出的贼将,截住擒他,不许出口。 小将等用绊马索拿来的。“佥都道:”这个才叫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随勘讯两人始末。陈斌原是太仓卫军,因苏州府太守姚公讳善者,募兵勤王,投托麾下。其许忠,向系姚太守之家丁,付以中军之任。两人闻得燕王购公首级,赏金三千,爵三品,遂相合谋,潜于夜半入帐,缚姚公献之阕下,因此燕王擢为世袭千户。监军拍案大怒道:”如此逆贼,万剐不足。“因想起张胜,恐是一党,提来对质。俱供说是守沂州的主将,同王礼等杀扬州王彬御史的。佥都道:”我几乎被他惑了。“即命先剜其舌。叫把许忠、陈斌上了刑具,解到军师军前,听姚襄发落;张胜一贼处以极刑。随擢赵义为裨将;又发库帑二千,赏给运粮降兵。大书露布报捷。又作启飞送军师,备致愿为弟子之意。亲送雷将军等出郊,把盏而别。 却说吕军师驻扎齐河界上,忽报景监军解到两名贼将,拆看公文,是许忠、陈斌,军师顾谓姚襄道:“令先公之仇,报在今日。”姚襄咬牙切齿,将二贼绑在桩上,熬起油锅,逐片割下肉来,煎熬烂熟,以喂犬豕;又取心肝、首级,祭奠父亲,痛哭一常雷将军等四将亦皆回来缴令。军师看了景佥都的禀启,鼓掌大笑,即递与姚襄说:“大凡自许之人,服善乃真。 目今门生老师,总是重在势利,那个真为学问?如景监军之万不肯以人为师者,而竟以人为师,方可谓之师生。我自然应受他的了。“姚襄跪禀道:”不才如小子,亦可作养否?倘蒙不弃,愿为弟子。“军师道:”汝内有主持而外有作用,亦我所取,自当造就。“又传雷将军,详讯景佥都处置沂州事宜。军师道:”原可独当一面。“乃特疏举荐,以淮扬之事畀之。即拨寨班师。从此夫开府威扬,一卒希奇通信至;淮南敌勍,六雄秘密待时来。斯事有待,且看下回。第四十二回 僇败将祸及三王 蛊谣言谋生一剑 先说公孙大娘三女一童,共坐了四轮车来到济南,径诣帝师阙下。满释奴即与转达,聂隐娘如飞出迎,引见月君。公孙大娘稽首毕,范飞娘与女秀才率领童子,一齐拜谒,月君亦命扶起。二剑仙分左、右坐下,飞娘、女秀才与童子并皆赐坐。 月君谢了公孙大娘,询及范飞娘、女秀才及童子等始末,公孙大娘代述一遍。月君道:“闻名久矣,今日幸得贲临,匡襄不逮,孤之幸也。”对范飞娘细视月君仪表,真有餐霞之气,吸露之神,自己不觉形秽,暗暗叹服。 那时建文行殿将已告竣,高军师班师,亦经回阙。月君谕令:会同文武诸臣前去青州恭迎帝驾,迁都新阙。又与二剑仙商议亲往迎驾事情。公孙大娘毅然道:“帝师削平天下,举而授之建文则可;若以北面之礼迎而事之则不可。建文一日不到,则帝师生杀在手,自为至尊;若复国之后,帝师与我等飘然高举,邀游海岛,岂肯恋恋于尘埃富贵中哉?即某等为帝师而来,为帝师之侍从则可,为建文之臣妾则不可。今若一往迎之,我等皆须朝遏。故今日之主意,在讨逆贼以正君臣之分,为彼忠臣义士吐气扬眉,俾得复奉故主。是率天下而臣建文,非我等并受建文之爵而为之臣也。断断乎不可往迎!帝师以为何如?” 聂隐娘大韪其说,月君嘿然。正值青州有大臣公疏并吕军师奏捷疏,一时俱到。月君览公疏,乃是李希颜、王琎赵天泰等联名具奏,大意说:“帝师乃上界金仙,为太祖高皇帝讨贼安民,与建文皇帝原无君臣之分,以此群臣公议奉为帝师。师无迎弟子之体,无烦降驾”云云。月君以示二位剑仙,说:“此意出自建文旧臣,方为至公;若孤家傲然自行,即谓之私。《国策》有云:”其母言之,不失为贤母;其妻妾言之,则为妒妇矣。‘“二剑仙皆大笑。月君云:”孤即不去,不可无代者。“时吕军师班师尚在中途,即令马灵前去传命,代帝师往迎銮舆。 于建文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建文皇帝卤簿自青州启行。一路士民皆来瞻仰画图圣容,拜呼万岁。卓孝、卢敏政、林又玄等皆自兖州星夜前来接驾。又有旧臣六人、殉难臣子弟三人、不期而在途次迎接帝驾者,列名于左:一、原任兵部侍郎金焦,一、原任翰林院检讨王资,一、原任大理寺卿刘仲。 此三人是扈从帝在神乐观分散的。 一、原任工部诗郎王直,一、原任兵部郎中何洲。 此二人是帝祝发后在大内分散的。 一、殉难监察御史郑公智之子名珩,一、勤王徽州府太守陈彦回之弟名囦,一、殉难宗人府经历宋徽之子名揆,一、原内宫太监周耍以上旧臣,向来追求行在不得,今接见圣容,与扈从诸旧臣及殉难子弟,一时悲喜交集。及至济南新都,城内城外,各处结彩焚香;士庶老幼,夹道跪迎,嵩呼震地。昔贤有诗二首为证:阊阖新行殿,森严羽骑来。 千宫遵豹尾,万乘御龙媒。 位号《春秋》正,山河礼乐开。 金仙为定鼎,兆庶咏康哉。 其二銮驾虽虚位,群灵皆扈从。 春融齐水雪,日丽岱云峰。 九陌回仙仗,千门入衮龙。 百官皆俊士,俨对圣人容。 建文六年正月朔,文、武百官联班朝贺,莫不肃然祗敬,如对天颜。嵩呼舞蹈既毕,就相率至帝师阙下请朝。月君再辞不获,方御正殿,真个胡然而天,胡然而帝。戴的南岳夫人所贡蓝田碧玉金凤冲天冠,前后垂十二道珠旒;穿的是天孙所赐混元一炁无缝天衣,有百千万道霞光藻彩;腰围汉玉雕成九龙吐珠双螭衔钩带,下系紫电裙,盖着龙女制成自然锦礻幼靴。座上挂起非烟鲛绡云龙帐,四角中央悬夜明珠五颗,光辉灿烂,如日月射人。左右列素女四人:二位擎着通明集毳凤尾扇,一位执龙髯拂,一位执天生成伽楠香如意。剑仙二位,分立殿下。女秀才鸣赞,行八拜礼,礼毕趋出。 越三日,召群臣至阕赐宴。发诏书二道,一道:“蠲免东昌、临清,兖郡、沂、济二州建文六年夏税、秋粮。”一道是赦书:“除强盗、人命、十恶及贪污官吏外,赃罪一并赦宥。” 又两道敕书:一特授景星为都佥宪御史,开府沂州,督理军务,控制淮南地方;一特授司韬为佥宪御史,开府临清州,赞理军务,控制燕南地方。又除金焦为大司马,何洲为少司马,刘仲为黄门尚书,黄直为少冢宰,王资为少宗伯,卓孝等皆拜爵有差,周恕为秉笔太监。又命周文献、张彤巡历各属,赈济茕独,万姓莫不悦服。 这个信息报到北京,燕王这一惊非校召集群僚计议,杨士奇奏道:“以臣愚见,莫如招抚。此寇耸动人心,不过借名建文;愚民无知,遂为惶惑。莫若发诏明诰天下,使兆庶咸知陛下之宜承大统;然后招其余党,先有降者,爵之以官,以示显荣。莫非高皇帝之赤子,岂肯从贼倡乱乎?如此,则其势自溃矣。”金幼孜、胡靖同奏道:“不可。此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彼寇系是女人,自料虽降,亦难受职;且奸党之子孙多在于彼,自料罪重,虽赦难保,岂肯延颈来降?”语未竟,杨士奇折之曰:“这正是我招降绝妙之机括。凡当日迎陛下与拒陛下者,总属本朝臣子,只因见理不明,视为二姓革命,所以意见各异;推原其心,皆在社稷,高皇帝之所不忍弃绝者。陛下诚能宥其已死,录其后人,则天下咸服,何况此寇耶!”燕王听了,心中已有不悦。金幼孜与胡靖又奏道:“陛下既戮其前人,是罪在不赦;今又爵其后人,则刑赏皆失。况陛下天纵神武,威灵赫濯,何难歼此小丑?安可示之胆怯哉?”燕王遂叱退杨士奇,谓诸臣道:“这皆是柳升之罪。朕以十万雄兵付之,竟至全军覆没,养成贼势。诸将皆没于王事,彼何为而独生? 明系玩师失律。“李景隆奏:”诚如圣谕,柳升既败之后,自宜赴阕待罪,乃敢借名练兵,远避德州。幸而妖寇素慑天威,不敢深入,若乘胜长驱,是柳升竟为寇之向导矣。“燕王发怒,即发校尉锁拿柳升,并梁明、锺祥等,坐以玩寇丧师,并系于狱。随命庶子高煦督率部属,驻守德州。 李景隆深为得计,一日乘机密奏道:“建文之弟吴王允火通、卫王允火坚,徐王允熙,素与柳升情密,今闻私下怨谤,恐有逆谋,不可不虑。”燕王心内久矣要害三王,假意说他们事迹未彰,不便即加诛戮。景隆又奏:“臣有一计,可以使三王次第自死;仍以礼葬之,则神鬼不能测也。燕王问:”是何计?“ 景隆袖内取出一小摺递上,内开三个药方:一压心丸,用二钱研入松茗。一焦肉蛊,用一匙入酒。一孕鳖膏,用五钱入汤或入羹。 燕王看了,问:“是怎说?”景隆奏:“压心丸,就是丞相胡惟庸害诚意伯刘基的。服后数日,胸中如有一块小石压下心去。刘基到临死,方悟服了胡惟庸之药。而今研入松茗,用以入心为引导,其效更捷。焦肉蛊,其方出自黔黎,只用少许调入酒中吃下,不几日,其人如生疥癫,遍身发痒,痒到极处,要人将竹片每日敲打,渐至皮肤肌肉,枯焦零落,如枯死树皮一般而死。第三方孕鳖膏,用以入汤,鲜美异常。七日之内,腹中生出小鳖,不出一月,都在五脏中钻闹,尽出七窍而死。 三王各用一方,岂不巧极?“ 燕王道:“太狠毒些。”景隆道:“陛下杀人不难,要杀人而使人不知为难。若要人不知,除非是阴毒。”随又献出前药三丸,燕王疑心,便问:“怎有修合现成的?”景隆又道:“近日有个异人来谒臣,言与青州妖妇祈雨斗法,结下深仇,今愿为国家出力,平此妖寇,彼亦得报私怨。所以献此三方,先清了肘腋之患,是取信于陛下的微诚,其葫芦内只有此三九,是臣亲验过的。”燕王道:“且看他药有效否。”随择于花朝,大宴宗室及在延百官,令三王自坐一席,山珍海错,次第杂陈。 吴王服的粉汤,是调入孕鳖膏的;卫王饮的茶,是研入压心丸的;徐王吃的酒,是渗入焦肉蛊的。到晚宴毕,谢恩各散。数日之间,三王俱得了奇玻燕王假意两、三番遣内官去省视。 一宦者回来奏说:“有个道人,在市上唱歌,唱的是建文的话,听不甚分明,却像有些关系的。”燕王即召李景隆来问。 景隆道:“臣已访确,正要启奏。当日他在南都市上,也曾唱个歌儿,巡城御史指为妖言,把他逐去。而今却又来到这里。” 燕王问:“汝记得否?可一一奏来。”景隆道:“现在唱的是:”迎建文,建文不可复,一剑下榆木。‘百官万民,个个耳闻目见的。在南都唱的是:“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这些旧臣都也还知道的。”燕王即刻会集群臣,问:“市上有个唱歌道人,尔等曾听见么?”诸臣皆奏:“是疯癫的道人。”燕王冷笑道:“汝等要想建文复来的了。”各官战栗无措,惕息伏地。燕王遂命景隆:“汝可速取疯道人来,朕要问他。” 景隆如飞趋出。走到大街,恰好遇着,即令左右掖之而走。 不片刻,已到午门外。景隆奏过,燕王随召至殿上。那道人面貌腌臜,衣服褴褛,光着头儿,赤着脚儿,黑黑胖胖的模样;向上看了燕王一眼,打个稽首,盘膝坐下。直殿武士大喝:“贼道无礼!”燕王道:“他是草野,那知朝仪?”命将锦褥赐之。 道人说:“贫道打坐,总在石上,不用这样软东西。”燕王道:“这也不强你。朕且问你,有无名姓?”道人答道:“只有半个名姓,叫做半道人。”燕王笑问:“是恁缘故?”道人说:“目今是半乾半坤、半阴半阳、半君半臣。半男半女的世界,连我也叫做半道人,是个半醉半醒的了。”燕王见说话有核,心中不怿,耐住了性,问:“前年在南都唱造谣言的,可就是你?” 道人说:“正是。我只有半个,那里还有半个呢?”燕王道:“你把南都几句谣言,解说与朕听,自然有赏。”道人哈哈笑道:“我是许由,皇帝也不要做的,拿什么来赏我?但我一片好意,原要人省得。即如当日贫道在南都唱的,是为建文;如今唱的,是为大王,建文君臣不能审我之言,以致君亡臣死;大王若不能审我之言,就是前车之辙了。” 燕王听到这几句话,便惕然道:“我今问你解说,就是要详审其中意味了。若说得是,朕有个不从的么?”道人道:“大王记得南都之歌,试念与我听。”燕王命李景隆念了一遍。道人解道:“‘莫逐燕’,‘燕’即大王也,戒彼莫逐,逐则高飞;高飞不至别处而上帝畿矣。‘上帝畿,即大王入金川门也。这样明白的话,直至国亡之后,尚无人解说得来,岂不可笑?” 燕王道:“这个话朕早已知之。我试以问汝耳。”道人说:“这样说起来,如今的歌更为明亮,也不消贫道再解了。”便自起身趋出。燕王亟命景隆止之,倏已不见。 燕王遂罢朝回宫。细想这谣言,所重在后句,那榆木自然是个地名,或榆木村,榆木社之类,是建文结局的所在,却包藏着个隐谜在里面。随于半夜发出手诏与内阁,传下户、兵二部,着令顺天、保定、河间各郡县,要姓名有“榆木‘二字的人,或音同字不同,或两字颠倒的,一并送京。部文一下,各州县胥吏人等就借为讹诈之具,凡姓余、于、俞、鱼的,姓穆、姓莫的,概行捉拿,总不曾轻放半个。只看如今封疆大吏,行个牌票出来,不过是才起的一点云;到得由司发府下县,就是风雨雷霆,一阵紧似一阵了。甚至毁墙败屋,决堤拔木之事,往往有之。小民如何受得起?何况朝廷一纸诏书耶! 闲话休絮,且表这三府解送来的,一个姓俞名穆;一个是余木匠;一个是渔翁改业,做了富翁,人称他为“摸鱼翁”;一个叫“榆木儿”,是他母亲走在路上,产于榆木之下,取来为乳名的;一个秀才叫做于于木;又一个乞儿,叫做余小摸;共是六人。燕王御便殿亲自讯问,只取了榆木儿一名,随授以中书职衔,又赏元宝二锭。那榆木儿始初不知何事,道是性命不保的,不料竟是这样富贵起来。他平素原也乖巧,就磕头谢恩,奏道:“臣系无能之人,蒙如此天恩,唯有杀身以报。”燕王大喜。 过了数日,召榆木儿进宫,赐之宝剑一口,谕道:“尔得此剑,可以封侯。试看剑上所镌之字。”榆木儿仔细看时,近棱脊处,有‘取建文缴“四个隶字,便跪下道:”臣理会得,但恐相遇,却不认识。“燕王曰:”汝果尽忠于朕,朕自有道理。“ 随密宣胡氵荧、胡靖入宫,燕王曰:“召二卿来,要解半道人谣言之义。卿等必有所见,其悉心以奏。”二人见榆木儿在侧,心中已喻,便奏曰:“陛下天纵神圣,谣言中之要人已得,唯所使耳,即臣等亦曷敢不为主尽力?”燕王大悦,随命赐坐,胡氵荧等固辞不敢。燕王曰:“尔等朕之股肱,视如一体,岂可外视朕躬耶?”乃籍地坐下。燕王曰:“朕欲遣卿等去访一人,各写在掌中与朕看同否?”二臣各背写“建文‘二字,燕王抚二臣之肩曰:”知我心也。但于明日早朝遣发时,是要访求张三丰,卿等须会朕意。榆木儿可以作伴同行,朕已有密诏矣。“随赐便宴,宴毕辞退。 次早燕王御殿,问君臣:“谣言内‘一剑下榆木’句,是怎样解说?”群臣皆叩首奏道:“臣等凡愚,其实不解。”胡氵荧出班奏道:“臣保举一人能解其意。”燕王曰:“卿保举何人?”胡氵荧曰:“只除非邋遢道人张三丰,可以解得来。” 胡靖奏道:“张三丰,高皇帝称为仙师,能知过去未来,何况一句谣言?但不知隐在何方,须遣人四处访之。”燕王曰:“但得到来,何论迟速?就烦二卿前赴名山胜境,遍求踪迹,遇着之日,令地方驰驿送至阕下。”二人道:“臣等愿往。”只见榆木儿俯伏奏道:“谣言中有臣小名,愿奉陪二臣同去。”燕王道:“汝言良是。”三人即在丹陛叩辞。连夜束装,前往两浙、两广、巴蜀、云南各省地方,去访张三丰,实实去杀建文的。出都之日,忽见半道人手持拂子,立于三人马前,举手大笑道:“只我便是张三丰,尔等何必远去寻访呢?”三人相顾骇愕。 正是:要解谣言,三丰已在当前现;若猜隐谜,一剑还从何处归?请看书者猜之。第四十三回 卫指挥海外通书 奎道人宫中演法 胡濙道:“前在朝中,你说是半道人,今却来冒认张三丰,就该有个欺君之罪。”胡靖接着说道:“我且问你,有何凭据,敢来冒认?当今皇帝不是和你戏耍的哩。”道人不慌下忙,说:“高皇帝在鄱阳与陈友谅大战,我曾先报‘难星过度’,高皇急换小舟;一炮飞来,就把御舟打得粉碎。后陈友谅已中流矢,连彼军尚未知觉,我又预报高皇,方得大破敌兵。”说未竟,榆木儿忽拔剑指道:“我现奉手敕:前途有冒认三丰的,即行斩首。你想要试试上方剑么?”道人呵呵笑道:“这剑斩谁?是斩你脑袋的!”遂扬扬而走,大声唱道:“访建文,建文不可戮,先斩一榆木。”榆木儿大怒,飞马向前,要杀半道人,只差一丈多路,那马流星掣电相似,再也赶不上。半道人又回手将拂子指着榆木儿:“咄!你赶我到云南昆明池,才有分晓哩。”倏然不见。榆木儿勒马四望,大嚷道:“这一定是青州来的妖人,使个隐身法躲了。”胡氵荧心上觉着有些怪异,只怕前途去吉凶难保。无奈奉着君命,是躲不得的,便分解道:“我们莫理论他,只是向前干正事罢。”于是三人一径自去不题。 却说燕王自胡氵荧等去后,随召李景隆入朝,与群臣会议,要兴师去平山东。忽提督四译馆少卿薛岩奏道:“今有海南日本国王,差官赍着本朝都指挥卫青密奏,现在候旨。乞陛下圣鉴。”燕王惊道:“朕意卫青死于登州了,因何逃至外国?怎不回阙待罪?有何军机,着差官进奏?”内监传命宣入。差官呈上卫青密奏,略云:原任满家峒都指挥使臣卫青顿首顿首,谨奏皇帝陛下:窃臣奉命备倭海上,出巡大洋,三月有余,登州已被贼寇围攻甚急。臣到甫及夜半,见贼连营城处,遂率所部五百余人,奋勇向前,劫破贼人两寨,而各寨皆已起应,臣乃全师归于城内,杀贼骁将二员,胆已丧矣。奈元戎张信主守,番将谷允主战,军机不一;又于雪夜纵饮酣卧,被赋窃效袭蔡之智,合城兵民尽遭屠戮。臣巷战不胜,孤掌难鸣,遂下海船,被风打至南洋日本国。国王慑皇帝陛下之威灵,念太祖高皇之德泽,愿借臣倭兵十万,付臣督领,从海道径取登莱山河土地,归之本朝。 彼不过利其金帛耳!臣已与国王及将军等折箭为誓,所以差员航海,逾越万里奏请陛下。凡南北地方与贼交界之处,先布重兵屯扎,扼贼逃窜之路;仍选上将四路夹攻,则贼寇克日可平。 上以奠国家而安社稷,下以靖民生而完臣节。不胜悚息待命之至。 燕王览毕,假意作色道:“朕堂堂中朝天子,何难殄灭小丑,乃向外夷小邦乞师哉?”兵部尚书刘季箎善迎意旨,奏道:“此在卫青欲借兵立功,以赎失守之罪;在夷王则远慑天威,亦欲效命以图通于好中朝。岂天子去向彼乞师?今万里远来,似宜允之,以示柔怀之义。”燕王见季箎说话,迎合得恰好,就道:“卿言亦属有理,可令光禄备筵管待,候朕裁夺。” 散朝后,有钦天监官密疏,言妖车见于青、齐分野,主彼处军民罹刀兵之厄;又适合卫青所奏,燕王心以为异。次日,夷使到午门谢宴,燕王宣入,问:“卫青如何不来?”奏道:“卫青恐小邦兵将流入本朝地方,要亲自为向导。”又问:“卫青是待汝回国起兵么?”回奏:“原议待陪臣回国发兵的。”钦天监官又奏:“臣等夜观天文,是现在发兵之兆,乞陛下圣鉴。” 李景隆奏道:“臣有一异人,能知乾象,现在午门外,求陛下召入决之。”燕王准奏。随令宣进,那道人怎生模样? 戴一顶铁叶鱼尾冠,穿一领金线鹤氅衣。面方有棱,鬓短若刺。阔额浓眉,隐隐然杀气横飞;豹眼鹰隼,耽耽乎邪谋叵测。鼻门处,三根全断;唇卷来,二齿齐掀。有髭无须,宛疑内监来临;即黑且麻,错比煞神下降。 燕王见他仪容丑恶,猜是个邪道,遂问李景隆:“这道士叫恁么?有何异处?”道人不待景隆回言,即自奏道:“臣名奎道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胸藏鬼神巧妙之机,手握云雷变化之术,六盯六甲、五通、五遁,无所不能。但乞陛下试之。”燕王道:“你且说近日天文,有何征兆?”道人奏:“妖星照于青、齐,主应在目前,姑俟应后,另献良图。”燕王冷笑道:“汝有何良图?朕意已决。”即命内阁颁发制书与日本国王,并敕谕卫青:听从所为,有功爵赏。来使发回,随谕群臣曰:“朕今调晋省军一方,令泰宁侯陈珪镇守大名;又调马步军兵六千,令新昌伯唐云与赵王高燧协守各隘口;又调辽东兵一万,发齐王高煦严守德州;又调永平卫军三千、辽兵五千,与成阳侯张武,保守天津卫;又调长淮、庐州诸卫兵八千,助都督谭忠,镇守开封府。其淮安、真定向有重兵,无庸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