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20 页/共 38 页
众人不见了道姑,都埋怨着老婆子,说是他身上腌臜,冲犯了。
有的就去抢这件棕蓑衣,只离着半尺许,再也抓不着;有的就去拔这竹杖,恰似有根长在地下的,莫想动得分毫;又有人抬着桌儿、凳儿,爬上去取蓑衣时,那竹杖就长有数丈来高。鲍姑道:“列位不用胡闹,待我来龋”就将竹竿轻轻一拔,担在肩上便走。众人一齐拉定,忽然连这老婆子也不见了。这些众百姓个个暴跳,急得没法,各自怨怅走散。
鲍姑一径回到宫中,将情由细说了。月君道:“仙姑是何意思?”鲍姑道:“仙真济世,只是自行一点慈悲,以挽太和之气,而洽上帝之心。若使人知道姓字,与凡夫之沽名钓誉者何异?所以化身而来,被我识破,即敛迹而去也。”曼尼道:“你看他句句含着讥消,说帝师为国为民,四海皆知,是沽名钓誉哩。”月君大笑道:“我在尘寰,未能免俗,卿复尔尔。今且请教,既有棕蓑衣,作何救人?”鲍姑道:“我有妙法。但要老曼尼也学得何仙姑。隐姓潜名,便可做得来。”曼尼道:“他也只隐得名,不曾隐姓;我这尼字是本等去不了的。”鲍姑笑道:“这就称做驼来尼罢。”月君也笑道:“我知道师太太之意,要化作何来女一般形像,去完此功行。”鲍姑道:“然也。
还有说焉,这个大头瘟传染得远,我意须得聂隐娘、公孙大娘、素英、寒簧与我,分行五郡,是不用变化的;唯帝都之内,百姓已经识认仙姑,请曼师变了他的状貌,到各街坊去救济方好。“曼师道:”好来难我,我不曾见他形状,怎样的变得来?“
月君道:“本城是要师太太去完局的。”鲍姑道:“我若不难他一难,就到别处,也要自己露出光头,不肯变相哩。”月君道:“棕蓑衣只有一件,如何分得各府?”鲍姑道:“剪做六块就是。”素英即取剪刀剪时,竟是铁针一般,那里剪得动一根?
曼尼向着鲍姑道:“我看你嘴舌近来倒强。”就一手把竹竿上挂着的小金剪,取来一剪,便剪了数根下来。月君道:“且不要剪坏。安得六把剪刀,分与各人呢?”曼师道:“我的法子,比鲍老媒好些。竟剪下棕针来,把锦囊盛着,悬之行竿便是。
若剪做六块,像什么样?“鲍姑笑道:”倒底魔尼有些贼智。“
于是拣取五根竹竿,把棕蓑细细剪来,贮以龙女绡函;又照样写何来女纸牌五面,一并悬诸竿上。鲍姑取了剪剩的棕蓑,与原竹竿并小金剪,变作何来女的容貌。曼尼道:“如何恁样丑看?待我变个俊俏些的。”却就变了真何仙姑的法相。曼尼向兖州,隐娘向登州,公孙大娘向莱州,素英向青州,寒簧向东昌,鲍姑是济南本郡。月君道:“我尚有数句话儿,是要表明何仙姑救世的意思。”遂援笔疾书一偈云:何仙姑,何仙姑,棕蓑倒着下蓬壶,剪尽千丝与万缕,齐人缩了大头颅。
月君各与了一纸,云:“待治病完日,可从半空丢下,无使世人归功于我也。”曼师等各别了月君,用五遁法出富而去。
只说鲍姑返向南关外进城,众人见了,踊跃欢忻,个个来求灵蓑,就是没病的,也要求两茎去作预备。鲍姑宣言道:“我看大众将来要传染者,我方与之。”霎时间,或已病者,或未病者,就剪下了好些棕针,其求而不给者,倒放心是不害瘟疫的,也自喜之不胜。随又到府前及各衙门首站立一回,不两日而合城已遍。乃抛下柬帖一纸,百姓看了,却又猜是帝师造何仙姑特地来救他们的,家家设了宝位,祝诵圣号,焚香顶礼,无异名公巨卿,请人属文而返受美名,与捉笔的全无干涉。鲍师又到四乡村堡普施后,巡历各州县地方,察瘟疫重者先去救济。每到一处,必照样留下简帖一纸。越欲表明仙姑道行,百姓越越归功于帝师,不必说了。直至两月有余,方得周遍,瘟气全消。蓑针已自剪尽,只剩得领边尺许的桩儿,担在肩上,取路而回。不意中,竹竿平空掣去,鲍姑仰首一看,却是何仙姑在云端拱手说道:“残蓑合应见还。”鲍姑疾忙升起空中,欲为帝师致谢,仙姑化道金光,径飞向海东而去。只怜夫重叠灾氛,用着几许神通才扫尽;可笑他纷坛将卒,仗了些微知勇陡侵来。端的在下回。第四十九回 郑亨争将当先丧律 景隆克帅落后褒封
济南一府,管辖三十六州、县,是最有名的大郡。那传染瘟疫的地方,共有二十九处。鲍姑遍处救疗,两月有余,方得告竣。回到宫内,时曼师等五人皆早已归来了。鲍姑把何仙姑取回棕蓑情由说了一遍。曼师道:“我回来时,见泰山脚下坐一老婆子,指着我说:”这个仙姑是假的。‘我就说:“这老婆子也是个假的。’大家一笑,就向我讨了剩的棕针儿去。”素英、寒簧。公孙大娘。聂隐娘齐声道:“怪得我们路上回时,有个病老婆子,说他一家有若干人害病,刚刚与我们剩下的棕计数目相符,都被他讨了去。原来也是仙姑化身了。”月君道:“这是仙家至宝,如何肯留下?今日黎民得以更生,皆大真人之力也。”遂即望空拜谢。古语云:“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凶年之后,必有疾疫。”其年雨旸不时,又是歉收,灵蓑虽是仙丹,也有没福分没缘法,偏偏不凑巧遇着的,也死了若干。
闲话休题。却说燕地灾荒,止有三年,建文十年十一年,却是大稔的。探得济南凶荒如旧,又有虫灾、疾疫,李景隆就密奏燕王,请平济南。燕王大喜,于建文十二年春二月,召集文、武百官,谕道:“迩者天心眷朕,连年丰豫。乘此天气融和之日,正宜扫清妖寇,巩固皇图。尔等文官,其各敷陈方略;武官均行戮力疆塌。谁能身任其责者,朕不惜茅土褒封。”李景隆即出班奏道:“臣屡次遣人探听,妖人兵死于疫,民死于荒,乃大亡之日。微臣不才,愿率兵前往讨贼,克日荡平,以报圣恩。并请敕奎道人为护军,破其妖法。则乌合之众,不难一鼓而歼也。”有原任密云指挥,降燕以献城功爵封武安侯郑亨奏道:“从来邪不胜正,那怕他妖法!微臣不须奎道人帮助,乞陛下拨精兵三万,誓必生擒贼首,献俘阙下。”二人争执起来,皆愿立下军令状。燕王道:“你二人皆有将才,朕当并用。
看谁应先往,就在朕前阉定。“郑亨阉得先字,心中大喜。燕王随加封大将军职衔;并命武康伯徐理之子徐海、应城伯孙岩之子孙殳为副,番骑指挥童信、薛鹿为先锋使;拨兵三万,令其先进。又命李景隆道:”汝可协同奎道人,带领精兵二万五千,随后扎定寨栅,为遥应之势。如郑亨奏捷,汝不得前进争功。如郑亨有虞,可星夜赴救;一面奏闻。朕即撤回,并将前去兵将,总着汝统领。“二人顿首受命。燕王又骂诸文臣道:”尔等食君之禄,但知保恋爵位,及至临事,都像上偶一般,嘿无片言。足见这几篇烂时文中的举人进士,是全不中用的。
汝等每日所办之事,皆胥吏所优为,要这些咬文嚼字的何用?“
诸臣面面厮觑,俯伏请罪。
燕王叱退诸文臣,密谕郑亨道:“武定一州,乃青齐之门户。今彼重兵却全在济南,是贼不知所守也。兵法云:”攻其所不守。‘朕今令齐王高煦,率兵出德州以牵制之,使彼不敢来救。胜则合攻济南,易如覆巢耳。“郑亨奏道:”陛下指授真神算也!“燕王即命钦天监择定出师之日,整顿粮草,拣选兵马。先是郑亨前进,攻取武定州。李景隆又隔了两日,始行发兵,日行三十里,故意落在尽后。
这个信息,已星飞报到济南阙下。月君乃会集文武计议。
吕军师奏道:“两日探报燕将是郑亨、李景隆,先后进兵,隔着三百余里。二将并用,定不相能,可以计破。独是德州三岔道上,又有高煦驻扎,牵制我师,返为勍敌。必须分兵交应。”
说犹未毕,高军师随奏:“臣料燕兵不敢进攻青州,必先加兵武定。臣愿前往迎敌郑亨,当彼一面。”吕军师:“如此极妙!
少司马此去,相机而行。若易破即破之,直逼景隆之寨;若有互相持定之势,待我杀退高煦,卷甲袭之,郑亨必然大溃,然后合兵进战。景隆坚子,魂胆先褫,直如破竹耳。“诸大臣皆服。月君奖谕道:”军师之计甚当!救兵如救火,其星夜调发,勿使有警边圉。“随退朝回宫。
次日黎明,两军师赴演武厅,诸营将士皆会齐听点。高军师的六员上将是:瞿雕儿,雷一震,卜克,楚由基,郭开山,孙剪。
吕军师的六员上将是:小皂旗,曾彪,刘超,阿蛮儿,董翥,葛缵。
余皆留守京师。大将军宾鸿进禀道:“两军师今临大阵,何不用着末将?”吕军师道:“京师为根本重地,非将军与董将军老成练达者,不可留守。自宜后生辈效力疆场耳。”宾鸿又禀道:“小将有子宾铁儿,年方十九,膂力武艺,却也与小将差不多。愿随董小将军,同作前驱。”曰军师道:“将军既有令子,可与董小将军便为先锋。”宾鸿大喜,随呼铁儿上前,参见二位军师。看那小将军,真个英勇!有词为证:面如黑漆,眼若玄珠。面如黑漆,内含精彩,灼灼生光;眼若玄珠,外露神威,闪闪流电。方颐阔额,比呼延灼只少二部胡须;身强力猛,较焦光赞尚有几分肝胆。头带生熊皮万字将巾,体挂熟铜片千鳞战甲,手持欺霜赛雪泼风刀,腰悬截铁斩铜绕指剑。
宾铁儿横着大刀,向上声喏,如半天起个霹雳,众军皆大惊。阿蛮儿一跃至前,把手中大刀掷于地下,向军师道:“小将愿与他比试刀法。”宾铁儿随手把阿蛮儿大刀提起,等个轻重,觉道比己的轻些,就列个门户,把泼风刀轮动,大呼道:“你来,你来!”阿蛮儿抢起大刀,踏进一步;宾铁儿侧身一转,就便交锋。刘虎儿即轮动青龙僵月刀,平空一隔,横进身子拦住道:“不许,不许。”宾鸿亦上前喝骂铁儿。吕军师亟呼至台边,饬诫道:“诸位将军,一心为国,皆我股肱,难为彼此,不争尔等厮并。则是未杀敌人,先伤了自己手足,有这等好勇无知么?”董彦杲道:“快来!同向军师前请罪。”于是刘虎儿一手拖阿蛮,一手拖着铁儿。大家朝上声喏告罪。军师又诫谕了几句,宾鸿又令儿子呼阿蛮儿为兄,拱手相笑,方各归队伍。二军师点兵已毕,各统一万五千健卒,分道而进。
且先说高军师,统率部下到武定州时,燕军才出上谷郡,遂便离城四十里,按五行阵法,列着七个营寨,厉兵秣马以待。
至第三日,燕兵将近。郭开山请率一军击其先锋,杀他个下马威,高军师曰:“胜则固好,倘有挫衄,则摇动全军。不若以逸待劳,伺其动静而后破之。”
次日黎明,燕将先锋薛鹿、童信领军三千,摇旗呐喊,直逼高军师营前;摆开阵势,各横手中兵器,大骂:“余生草寇,尚敢抗拒天兵,快来献首广济南诸将早已戎装惯带,一声炮响,大开营门。雷一震正要出马,其部下冷错挺手中枪,大叫:”割鸡焉用牛刀!“高军师亟令止之,一骑马已飞出阵,与薛鹿相迎。奋力交战,来往盘旋约十余合,争禁得薛鹿番枪神山鬼没,转睫间,刺中咽喉,死于马下。霍雕儿大喝一声:”番贼不要走,我来也!“薛鹿方欲迎敌,童信跃马大呼:”待我来斩此贼。“
薛鹿随回到阵前,看他两人交手。但见:一个是金枝画我,如玉龙舞爪跃银河;一个是狼牙铁塑,如玄豹喷牙腾黑雾。一个戟矛直刺咽喉,却遇着塑影飞翻横截住;一个塑齿正当脑盖,偏遭着我势凭陵全隔断。一个武艺精强,赛过温侯吕布;一个膂力勇猛,输他统制秦明。
原来童信力气极大,能开百石弓弩,矢无虚发,番将中最有名的;独是武艺不精,上了战场倒觉差些。使的铁塑是件粗夯军器,那里敌得雕儿这枝赛温侯的画戟?他恐怕真输了不好看,就虚喝一声,策马佯败,从刺斜里驰去。雕儿见他手段生疏,骤马赶上。童信亟掣雕弓,轻扣金镞,翻身一箭,喝声:“着广雕儿猛听弓弦响,闪躯一躲,战马前蹄忽打个双蹑,箭已从上过去,雕儿遂趁势倒在地下。童信只道射翻了,勒马跑回。说时迟,那时疾,雕儿见他马到,从地上一跃而起,童信人马皆吃一惊,画戟早已刺人,童信措手不及,直贯腰胁,死于马下。薛鹿大呼奔救,雕儿就跃上童信战马来迎。雷一震一骑飞到,雕儿大喝道:”好汉子怎肯两人并你这番狗种!“遂自勒马回阵,让雷一震与薛鹿交锋。大战六十余合,不分胜负。
天色已募,两边各自鸣金收军。
郑亨下令道:“我们军士远来,营寨新立,贼人必来夜劫。”
遂拨兵马四面埋伏,直至四更方息。军士方睡未醒,济南兵马已在营前澳战。郑亨亟开营门,令诸将迎敌。有少年将军徐海,当先出马,大骂:“草寇死在旦夕,尚敢来闯辕门!”楚由基更不打话,纵坐下马,投手中就,即便交锋。徐海如何敌得?“
战不几合,返厉声大喝道:“看枪!”把枪一幌,拍马而逃。由基却不追赶,拈弓搭箭,较正后心射去。但见两脚翻空,马驰人坠。燕阵上孙殳、薛鹿二将,齐出救回。由基大呼:“贼将休走!”就飞马来战薛鹿。约三十来合,由基见他武艺精强,要把金仆姑来了当他,即佯败下去。薛鹿暗忖:“枪法不弱于我,如何就败?”方勒转马来,由基神箭已到,正中护心镜上,“当”的一声,火光进散。薛鹿疾忙归阵,向郑亨道:“贼将勇锐,正不可小觑他。”郑亨听了这话,狠不耐烦,随叫小军:“取我大刀来!我当亲自斩之。”即飞马出到阵前搦战。
高军师见是主将,就呼卜克、孙剪,附耳授计:“如此如此。”二将领命。卜克先出交战,但只招架,更不还兵,有十来回合,败下去了;孙剪如飞出马接战,也装个不能抵敌的光景,不十合,又败回了。郑亨正要冲过阵去,忽本营内鸣起锣来,乃拨马回阵,问道:“为何收兵?”薛鹿道:“小将恐元帅恃胜,冲入敌阵,遭他的暗算。”郑亨呵呵笑道:“若如此畏首畏尾,怎能杀寇成功?”薛鹿道:“据末将看来,适才二贼就是诱敌之计。”郑亨亦不答应,气忿忿归人帐中。兵士见主将不悦,各自埋锅造饭,吃得饱了,且去安息。
薛鹿密呼牙将传令部下道:“主帅既无良策,又拒忠言。
今晚贼人必来劫寨,岂敢晏寝?人不许卸去戎装,马不许揭去鞍屧,整候半夜厮杀。“那些番儿们见众军多睡了,要他独自严警,反生怨怅,又不敢不遵,只得枕戈而待。才到三更,忽闻喊杀连天,砍入营寨。前队是步兵,雷一震、郭开山统领,用的都是火箭、火弩、火枪、火炮等器械;又用秫秸、芦苇等物,灌满硫黄,扎成三头列炬,只向燕军寝卧之处掷去。一时营中,真正如鱼游沸鼎,逃生无路。薛鹿连忙绰枪上马,向中营来救时,后队瞿雕儿、卜克两员大将统领马军齐到。薛鹿料道不能为力,招呼部下番儿辈,从暗中逃去。郑亨惊醒得来,手足无措,绰刀在手,望后营突烟而走。却有孙剪正等个着,劈心一枪刺死,割了首级。徐海箭疮将危,不消说得。孙殳亦死于乱军之内。燕兵三万,除二千番骑得脱外,余不满数百人逃得性命。高军师大胜收军。
忽报西北上又燕兵杀来,高军师亟命雕儿、卜克向前邀战。
却是自己旗号,遂勒定了军马。那边来将,也只道是燕兵,先是宾铁儿匹马向前,一认,方知是瞿卜二将军,就合兵一处回来。未几,吕军师大队兵马皆到,咸宁接着问道:“先生来何神也?”请看书者猜一猜,是何缘故?原来高煦心怀怨望,未曾亲出。当日燕王造反,高煦随从行间,战功最大。燕王曾许立为世子,后乃止封齐王;其分藩地方,已为月君所龋高煦屡请,愿自统兵克复;燕王偏信了讹传之言,道是妖法利害,因此不许,只教他率兵牵制,去助他人成功。不消说是不怯气的。而又不敢违拗父命,但只点兵二千,拨与部下偏将王斌、盛坚二员,前往屯扎,竟当作虚应故事一般。刚刚立了寨栅,早被宾铁儿、董翥两个猛虎径冲营门,杀得大败亏输,逃回德州。并无阻碍,所以吕军师兵马来得这样迅疾。当下两军师互相执手,大家把破敌情由细说一番。吕军师赞道:“长兄用兵,仿佛淮阴,小弟甘拜下风。”高军师着实谦逊了几句。孙剪方把郑亨首级献上,吕军师道:“可悬之营门外,以辱燕师。”且屯驻军马,遣马灵前往打探,然后进龋却说薛鹿领了番儿部落,奔逃出营,在黑影里一口气走有五十余里,幸得后无追兵,方敢歇下。令番儿们于各村堡掳些牛羊鸡豚之类,并宰疲马十来疋,架起火来,略熏一熏,大家吃了些。正要起身,见有五六百逃命的败兵,仓皇奔来,就招呼在一处,径投李景隆大寨。将郑亨不听良言,以致丧没,并自己番部全师而返的话,备诉一遍。景隆问:“郑亨安在?”
有逃兵答应:“已被杀死。”李景隆大喜,随令书记修表具奏:郑亨刚愎自用,全军尽覆,不唯丧身,而且辱国;并寇势方张情由;又附荐薛鹿忠勇可任,乞加升奖,以励军心。星夜遣人飞奏燕京。
燕王览表大骇。遂加封李景隆为齐国公、征讨济南大元帅,赐黄旗、白钺并千里马、上方剑,专诛阃外;封薛鹿为左将军,世袭都指挥使,赐金盔、银甲、调弓、宛马;封奎真为通玄敷教、辅国大真人、护军仙师,赐宫锦八卦仙衣。镂金如意、玉柄麈尾各一。又命骁骑平燕儿、指挥滕黑六、内监朱狗儿三员上将,各统马步精兵三千,前赴李景隆军前助战。胜负如何?
已焉哉,一将争先,早见首级悬于敌寨;何谓乎,三军缩后,却凭幻鬼因此雄城。下回演出。第五十回 蒲葵扇举扫虎豹游魂 赤乌镜飞驱魑魅幻魄
话说马灵探得李景隆按兵不进,已经飞章请旨,遂径向燕京打听。不两日回报‘有个奎道人,敕封为护军仙师。现今又选将添兵,特赐李景隆黄旄白锁,专征济南“情由备细说了。
吕军师道:“我当退舍以待之。”咸宁问:“何故?”军师道:“这道人必有邪术,非堂堂之师也。若无法破他,军必惶惑。
古语云:“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如今离城已远,倘有疏虞,难免旗靡辙覆。我意背城立寨,静以待之,然后相机而行。”
咸宁道:“果有邪术,不妨表请两位仙师到此,则破之如反手。
何至不战而退乎?“诸将皆以为是。吕军师道:”不然。帝师从不许用道法者,恐人误以为邪术也。若不至于万不得已,未肯轻试;故必须略见一阵,方可表请。是借以破彼之法,非即以此破敌之兵也。今尚未见得,何敢遽奏?且今者并非我去侵他,得尺则尺,进寸则寸之时,但要杀得他片甲不存,亦何论地之远近与兵之进退哉?老子云‘知雄守雌“,可通之兵法。
吾意已决。“遂下令:”旋师撤兵,退回四十里。“谓咸宁道:”帝师七星阵法,微不便于退兵;今当别创营寨,用四象之制而变通之。“遂传下将令,令瞿雕儿、雷一震、宾铁儿三将各领兵二千,结一大寨于前;郭开山、葛缵、曾彪各领兵一千五百,结一大寨于后;高咸宁寨居中之右,命卜克、孙剪、董翥领兵三千为护卫;吕军师寨居中之左,刘超、阿蛮领兵二千四百为护卫。又命小皂旗、楚由基二将各领兵三千,再退三十里,分东西各立一寨,中间让开大路,既便于前军退之,又可邀截追兵。并授以密计。余军尽遣退入城中,协助道臣、高宣,严备守城之具。众将军正不知吕军师如何作用,唯有各去遵令行事。
布置已定。不几日,哨路兵卒飞报:“燕军将次到了。”吕军师令将郑亨首级高悬营门左侧,用粉牌大书:“郑亨贼首,李景隆也照此榜样。”遂传下暗号,若一声炮响,后军速退,中军随行,前军为殿;如有仓皇争先者斩。当晚,有燕军先锋薛鹿统领着三千番军,只距着二十里驻扎。
次日清晨,景隆大队到来。吕军师登台,用千里镜一照,中军都是皂色旗幡,素粉画成龟蛇星斗之形。高咸宁道:“军师之见良是。此诚妖术也!”随又密诸清将:“若在阵上交战之时,闻鼓声即退,违者采首。”少刻饱餐战饭,两阵对圆。李景隆与奎道人并马立在营门,见对营一根长木竿上,挑着个首级,中间挂着一面粉牌,写着十二个大字,看得明明白白,大怒骂道:“草寇焉敢如此大胆!拿这贼军师来,碎尸万段!”那时薛鹿要显材能,就拈弓扣箭,较亲射去,把悬着郑亨首级的绳索,劈中射断,那颗头颅滴溜溜堕下尘埃,军士齐声喝采。
薛鹿乘此威风,跃马向前,将铁矛指着对阵骂道:“敢有不怕死者,速来纳命!”宾铁儿那里忍耐得住,舞刀纵马,直取薛鹿。薛鹿看不在眼,用手中枪逼住道:“不直得杀你这小厮!
快回去换个好汉子来。“宾铁儿随:”我不斩你贼头,誓不回马!“
薛鹿大怒,举手中矛,在铁儿刀刃上,用力向上一挑,劈心直刺。铁儿侧身躲过,泼风刀乘势吹下;薛鹿疾忙招架,险些儿砍着左肩,心内狠吃一惊,方知是员猛将。两边一来一往,战有十多合。
奎道人见薛鹿不能取胜,拔出佩剑,向空画符。吕军师望见,亟令擂鼓。铁儿忘怀了是退兵,倒道是催他杀贼的意思,就使出个解数,两脚端着铁橙,将小腿肚用力夹住马肋,飞迎薛鹿。两马方交时,他就一蹬跳在地上,那战马如掣电的空跑过去了。薛鹿眼明手快,刺斜里一枪刺去。铁儿闪却,就地滚进,泼风刀正迎着马后腿一掠,两蹄平断,薛鹿掀翻在地,随复一刀,斩为两段。忽闻自己营中炮声一震,烈风骤起,黑雾弥空;燕军大队卷杀过来,方悟道是退兵,就拖着大刀如飞奔走。原来铁儿从小学得诸般走马、走索,一日能三、四百里。
顷刻赶着大军,夺疋好马骑了,与瞿雕儿、雷一震合力殿后。
时诸将见烟雾内毒蛇怪兽张牙舞爪者,不计其数,向前吞噬;燕军又乘风掩杀,莫不弃甲曳兵,仓皇逃命。幸亏吕军师纪律精严,又是豫备着退走的,不致十分溃乱。早有小皂旗、楚由基两路兵合来接应,方得尽奔人城。二将见不是势头,亦各分东西沿濠而走。吊桥下东有郭开山,西有曾彪接着,皆用强弓硬弩道射燕兵,大声喊:“将军等快人城。”李景隆与奎道人赶到时,军已退完,吊桥亦已拽起,城门紧闭,堵口内排列着大炮,打将出来,只得退回二十里扎祝军师点查人马时,死者不足百名,伤者有四百余名。翟雕儿与楚由基各中了一箭,曾彪伤了鸟枪,幸俱不得致命。就唤宾铁儿至前,责问道:“汝才历行间,何敢贪战,擅违我令?”
喝令刀斧手斩献首级。刘超、雷一震、小皂旗、阿蛮儿齐来跪禀道:“违令理应伏法;但有斩薛鹿之功,恳赐宽宥一次。”高军师饬谕铁儿曰:“从来王法或可少贷,军令不容少假。孔明挥泪斩马谡,不得已也。念汝年少无知,我今为请军师,免死记过,异日立功赎罪。”铁儿禀道:“小将临行时,父亲再四嘱付,宁敢故违将令?只因酣战忘怀,还记着‘兵以鼓进’之言,所以决意要斩他是实。求两位军师看我父亲之面罢。”吕军师道:“这句话大误了。汝父亲若有违令,亦必斩首,岂有徇情之理!汝果系认错了鼓声,或者倒可恕得。权且记着,发责军棍八十。”打过三十,诸将又来叩求,始行释放。随草疏章,遣马灵赴帝师阙下,奏请仙师驾临,破贼妖法。
去讫,时已日暮,但见愁云叠叠,毒雾漫漫,把一座武定州城罩得似黑漆灯笼。半空中神呼鬼啸,人心未免惶惑。两军师带领众将,亲自抚慰百姓,登城巡视。到夜分时候,忽听得猎猎风生,太空扫净,现出半轮明月;聂隐娘、公孙大娘与马灵从空而降。两军师大喜,就请两位剑仙到公署坐定,细述一番。隐娘道:“明日交兵,看他是何邪术,自有法破之。”就命小皂旗、阿蛮儿、刘超、宾铁儿四将点选精健马兵六千,听候交战。
却说奎道人黎明起来,见青天皎皎,红日将升,老大着惊,向景隆说:“妖妇已在城中,可速催后军来助战。”景隆道:“何见得?”道人说:“我昨晚发遣无数神兵,从空布满云雾,罩定城池,使彼胆裂心碎,即可歼灭,今已云消雾散,我知为彼所驱也。”景隆道:“有法擒之否?”道人曰:“正要他来,省我多少气力。”早有飞骑来报:“朱将军等兵马前站已到。”景隆大喜道:“不必传催而至,可以灭此朝食矣!”就会齐大队人马,直临城下,大肆辱骂。
二位剑仙呵呵大笑,率领四将出城迎敌。李景隆命军士退至平原,严阵以待。宾铁儿纵马横刀,飞驰来往,大叫:“献首级者速来交手!”燕军道:“此即斩薛先锋之贼也!”诸将皆凛凛然不敢出战。内监狗儿大怒道:“朝廷养你这班狗将官何用!”遂自手舞双锤,飞马直取铁儿。铁儿笑道:“你鸡巴头先割掉了,如今该割你的驴头哩。”狗儿大骂:“你这小哈巴狗儿,不要走,吃我一锤,打个肉酱。”铁儿轻轻隔过,泼风刀劈脸相迎。真个这场好杀,怎见得?
浑铁锤似流星赶月,泼风刀如掣电翻云。漫夸着锤两柄,是按周天气数,重二十四斤有奇;争知那刀一口,恰合先天《易》卦,到六十四斤方足。迸出火光万道,刀削锤棱;激来煞气千行,锤禁刀刃。一个老没鸡巴,燕国偏称骁将;一个少方角卯,中原早数英雄。正是:棋逢敌手难饶着,将遇良材始足夸。
两人斗到间深里,燕阵上千军万马,看得眼花,莫不喝采。
唯奎道人一双贼眼,只注射在对阵上两位女将,虽然不甚分明,但觉的风韵飘飘,有出尘之致。心中想道:“这又不是青州的妖妇。我且拿他来试试采战秘诀,岂不畅美!”遂默默念动真言,顿然乌天黑地,无数奇形怪状的神鬼,从空飞至。道人剑尖一指,燕军便冲杀过去。铁儿见当头有赤发青面的神人,举金村打将下来,虽然胆大包身,心中也自着急,虚晃一刀,败阵而走;刘超疾来接应时,李景隆大队人马,势着海潮涌至。
隐娘恐军士乱窜,随手撒下一幅白绩,化作一座白石长垣当祝两位剑仙各祭起飞剑一柄,诛杀空中神鬼,但见如穿梭一般,莫想斩得一个。公孙大娘就在袖中取出炼成的法物,望空撒起,都显出神将,刚敌得住,那座白统化的石墙,又为奎道人所破,燕军直撞进来,诸将不能抵敌。隐娘即指挥飞剑,乱砍燕兵。不期奎道人手中有个小棕拂,举起来向空一洒,散出几点红星,不知不觉的两把飞剑,登时堕落尘埃;又连连几洒,无数神将亦纷纷坠下,悉是米豆竹枝等物。济南之军,大败亏输,各自逃命。吕军师早命雷一震、郭开山等出城接应,奈云雾中凶神邪煞,都挥的长枪利刃,只在顶门上盘旋,谁敢交战?只办得走路。公孙大娘着了急,把剑在地下一划,涌出一道长川,惊波骇浪,如雷霆霹雳。燕军呐声喊,大家勒住了马,诸将方得收敛兵马人城。二剑仙且站在对岸,看奎道人时,将手中棕拂,在葫芦内一蘸,望着力冲洒去,却是数点赤血,仍然现出平地。二剑仙心下已自分明,竟隐形而去。
且问奎道人用的是何法术,这等利害?原来只算得镜花水月,一派虚晃的光景,然却是采不得、捞不着的,所以剑仙的神剑,也不能斩他。那些虎豹熊罴、长蛇封豕,都是摄来的魂魄,有虚形而无质的,虽然舞爪张牙,却不能拿攫人、吞噬人的;那些凶神厉鬼,却是追取魑魅魍魉、山魈木怪的精气,有幻影而无形的,手中执持的兵器,纵是些败草残枝,只好侮弄人,也不能杀伤人的。无奈不知就里,即有赍获之勇、孙吴之知,也要被他吓得没命的走了。就是他葫芦内洒出的东西,系娼妇的月经及产妇的恶血,至污极秽,略沾一点,鬼怪即现原形,神仙便落尘埃。任凭通灵法宝,一切皆坏。乃奎道人立意要破月君道法的,可可的倒先葬了聂隐娘、公孙大娘的两柄神剑。
当下两剑仙一径回到帝师宫内,将前项事情备细说了,又道:“非鲍、曼二师,不能破他。”曼师道:“又来了,若沾梁了这样秽物,如何回得南海?”鲍师道:“南海回不得,躲到无门洞天去罢。”曼师道:“你这学玄功的惹着了些,只怕有门地洞也没处钻哩!”隐娘道:“非也。太阳一出,魑魅亡魂;罡风一扇,鸟兽为灰。二师有此两件法宝,所以破得他。”鲍师道:“虽然话说得好,但恐我赤乌镜才升起来,就沾污了些儿,岂不把我纯阳之宝,登时化作浊阴,堕入尘垢?”曼师道:“且住,我的蒲葵扇,乃是先天所产之金芽,倘或未及扇动,先被他洒着了些,那时化作枯枝,再从何处生活?”老梅婢在旁忽接口道:“怎么妇人的东西,是那样肮赃?像我不嫁人的,也还洁净些不?”月君道:“童女童男的精血,在我之身总是洁净,若一沾染到别人身上,也就是这样了。”曼师道:“你看帝师,且不讲退兵之策,学了这些亡国之君,还在这里讲经说法哩。”众位仙师皆大笑。鲍师乃拉了曼师,同了两剑仙,各御轻风,径往武定州去。
且说吕军师正在那里计点杀伤军马,忽见四位仙师齐齐来降,随恭请至玉帐上坐,率领诸将参谒。鲍师即谕两军师:“传下将令:于黎明整备交战。”不意二三更天,各营将士,多害的头眩腹帐、上呕下泄,动掸不得。鲍师巡视一遍,偷军师道:“此中了鬼魁阴邪与虫蛇的毒气。我有良方,可以使之顿愈。”
是那几件呢?苍术、白芷、雄黄、木香。摈榔、官桂、甘草,名曰:“通灵七圣散”,立刻遍赐诸营将士。计点未病诸将,止雷一震、郭开山、孙剪、小皂旗、刘超、阿蛮儿六员,军士止八千有奇。当下瞿雕儿禀道:“小将未曾害病,何故不在点名之列?”军师道:“汝箭疮未愈,与病相等。”雕儿呵呵笑道:“再中一箭也无妨。”楚由基大声道:“小将忝在善射,今返为贼人所射,若不出战,岂不贻笑于天下!愿与瞿将军充作前部,即死无悔。”于是害病诸将皆踊跃而起,愿以死战。军师大加奖谕,仍以理劝道:“箭疮痛在一方,可以勉强;病则伤我神明,周身皆乏,如何使得?”隐娘道:“军师之言甚是。”于是止令八员上将,各率健士一千,随吕军师出城前进。
天尚未明,燕军因连日得胜,都安心酣寝,才得醒来,忽闻震炮一声,敌人已压营而阵。李景隆大惊道:“这强贼竟是百折不回的!今日务必杀他个尽情。”亟命将土结束,破敌之后,方许早铺。奎道人道:“元帅分付诸将:统率弓弩手当先,不用挑战,但看狂风四起,便冲杀过去,用弩矢乱射之。”诸将遵令,大开营门迎敌。济南阵上,瞿雕儿。宾铁儿两将齐出,痛骂:“景隆逆贼,我今拿来,剖你心肝,喂饲犬豕,以泄天下苍生之恨。”景隆忍耐不得,正要令狗儿出马,道人亟止道:“来了,来了!”早有一阵狂风,刮得飞沙播土,卷过对阵,无数恶兽从风猖撅。时四位仙师都在城楼上观看,曼尼道:“我就是这样一扇,把燕军都化作飞灰不好?争奈帝师妇人之仁,不肯一时决绝。”即腾身半空,取蒲葵扇儿轻轻两扇,狂风倒转,燕军不能冲进;那些虎豹犀象,都刮在东洋大海去了。道人着亟,又掣取宝剑一挥,霎时间,黑云毒雾,遍空涌起,冥冥中无数凶煞邪鬼,直扑到阵上。但见鲍师的赤乌镜,翼翼飞腾,光芒四射,无异太阳当天;山鬼骇遁,种种变幻伎俩,倏然尽灭。
吕军师在将台亲自援桴而鼓,八员上将抖擞精神,领着一班貔貅壮士掩杀上去。李景隆亟令放箭,如雨点般射来;小皂旗、楚由基部下,也都是弓弩手,两边对射,互有杀伤。相距一个时辰,差不多箭都完了,然后交锋。混战逾时,燕兵比南军多有三四倍,皆系关西健儿,骁勇无比,扌弃命恶战,三退三进。奎道人没奈何,只得又作邪法,呼遣真正神鬼来助战时,却见四位仙师在敌楼站着,都不敢进,随风而散。瞿雕儿、宾铁儿见又破了道人的法,便奋勇撞人中坚,直取景拢万众披靡,景隆大骇。幸得家将高云、黄凤跃马争持,只一合,高云被雕儿刺个透心,黄凤被铁儿斩去半个脑盖,景隆乘间躲去。
那时燕军腹中枵饿,又不见了主将,就如山倒一般,望后便退。
吕军师擂鼓愈亟,将士是饱餐过的,愈加贾勇,直杀得燕军充甲抛戈,断头截足,流血如渠,积骸遍野。
朱狗儿保护着李景隆,望北而逃,见奎道人早已先走在大路上,疾呼道:“元帅快走,贫道有法治之。”将剑尖指着长林乔木,飞画灵符,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不知这个道人,青天白日,又弄出恁么鬼来,且看下回,便知端的。第五十一回 鬼母手劈奎道人 燕儿腰斩李竖子
却说济南军将追杀燕兵,陡然见大路旁边,排列着赤发青脸神人数十,各持长戟大矛,挡住前路。雷一震道:“这是长林店地方,因何树木都没有了?那里来的这班邪神?我们砍将上去!”宾铁儿大喝一声,没风刀当头砍下,把个豹眼狼牙的神将脑袋劈开两半,刀刃直下到胸间,竟被他紧紧夹祝仔细一看,原来是棵枫树,众将大笑。忽闻后面锣声震天,遂各收兵回去。燕军方得逃脱。
又走二十余里,招集败残人马,屯住高原。景隆向道人说:“好法、好法!两次赢他,抵不得这一次的败!”奎道人说:“元帅看见么?他又来了一个尼姑,一个道姑,这是青州妖妇之师父,法术好生利害。我始初不知,误中机栝。向来炼的咒法,就为这三个妖魔。包管不出两月,连他强兵猛将,一并了当。”景隆道:“目今兵将已被杀伤大半,难以对敌,你须用心行法起来,方不负我举荐之意。”道人呵呵笑道:“是妖贼应该灭绝之候,我这法术,要在庚申日三尸神出舍之日行起。今天赐凑巧,明日正是庚申,即便立起坛来便是。”景隆听了这话,略觉心安。
道人遂选坎位方向,结起法坛。画定周围各七十二步,钉了桃神,布了鹿角,安置了五十名童子礼拜之位。后面竖立一柄大伞,伞下安长棹一张,摆列令牌法器、朱砂印符等物。坛之四围以内,建皂旗七十二面,上书毒魔恶煞名讳。四周围以外,正北方竖立深黄长旆一面,上书“太上道祖灵宝大天尊”宝诰;正南方竖立绛幡一面,上写“九天玄女娘娘掌教法主”圣号;东方青帜上是庞、刘、苟、毕,西方素帜上是邓、辛、张、陶,共八位天将的符篆。你道也是助他行法的么?大凡仙真见了道祖,神将见了教主,“都要避道。他恐虚空过往的神灵,恼他行这等恶术,要坏他的事,所以狐假虎威,设立圣位,使一切天神地祗,皆不得过而问焉。这是他欺天之处;其坛内设立煞神魔君旗号,方是他本等邪术的护法。这些咒死的冤魂,无论几千几万,总是他一网收去,归在凶煞邪魔部下,不怕你来索命报仇的。那柄伞其名”灭阳杀,是怎样解说呢?《易经》云:“乾为天,天者阳也。”日为太阳之精,龙为纯阳之物。
《玄功诀》有云:“阴气一毫,不尽不仙;阳气一毫,不尽不死。”故天仙神将,皆秉真阳,与天合德。设有仙真误入于伞之下,则五炁全消,一真尽丧;设有神将误越于伞之上,则堕落尘埃,轮回凡世;若在四围沾染了些气味,即不能飞升金阙,尚须再修五百劫也。
真恁利害,到底是何物制造的?若说起来,做这顶伞,不过用的是绸子;但是这疋绸,却要孕妇织成的。其颜色尤为怪异;看来非红似红,似紫非紫,又带着些绀、碧、玄。黄的光景。染坊内那里染得出来?却是用着十种污秽的东西,杂和染成的。是那十种?
男子精、娼女月经、龙阳粪清、牝牛胎血、雌羊胎血、母狗胎血、骒马胎血、骒驴胎血、猪婆胎血,狼尾草汁。
染成之后,又用海洋内美人鱼,煎取油汁,涂在外面,倾水在上,就如荷叶一般,绝无沾渍的。其柄以大茅竹打通上半节,满贮妇人产后恶血,将黑锡熔固其口,铸金莲花一朵为顶,花内坐着一尊魔女。当时作涌者造此邪术,就遗下伞方以避天诛。至若美人鱼,其性最淫,上半截宛然美貌女子,鬓发鲜泽,容颜姣好;下半截仍是鱼身,仰浮水浪中,张开阴户,乘流而行。若遇毒龙孽蛟,便与交合。风波大作,多坏海舶。故舟子一见此鱼,即以挠钩搭取,熬油点灯。蛟龙闻其油味,见其光影,则伏而不动。行此恶法,又怕神龙来攫,所以用此制之。
凡物之理,我所畏者则受制,我所爱者亦受制也。
那一百名童子,李景隆进兵时,留于老寨之内,已自遣人取到。道人随令各就方向,设了五十个蒲团,先拣五十名童子,向方位跪下,默念咒语。咒一遍,拜三拜。那日是庚申,咒的是乙卯年属兔的,于辛西时咒起。次日辛酉,咒的是甲寅生属龙的。又次日壬戌,咒的是丙子年属鼠的。各用五行相克之时咒起。每日咒七七四十九遍,则拜一百四十七拜。至七日而生人之一魂离舍,又七日而二魂去,又七日而三魂尽矣。然后咒六魄,咒六日而一魄亡;余魄各止二日而皆去;至第六魄,又必咒六日而后离体。共计四十一日,而某年生人即死。凡五十年中,咒的十二个生肖皆如之。每一童子咒一生肖,如甲子之鼠,丙子之鼠,戊子之鼠,庚子之鼠,壬子之鼠,是用五个童子。奎道人算从军荷戈少壮的,起于十六岁,老者至六十岁止,所以六十花甲,除去十年,止用五十名童子;共外五十名以备更番选用。咒至四十一日,死起;至八十二日而死荆任你有拨山举鼎之力,总脱不得一个。若内有短命薄福及多病者,只须二十七日早自死矣。这边咒起,那边就病,如响之应声,影之应形,不爽时日。
吕军师因奎道人邪术多端,虽然得胜,仍退入城,要待燕兵自来。不意过了几日,各营军士病倒已有数千。大将楚由基、董翥、郭开山等也多害玻始而心肉跳动,头昏目瞀,继则浑身火蒸,总是一般的情状。吕军师谓高咸宁道:“时当仲春,岂有瘟疫?必定是妖道行巫蛊之术来魔禁人了。”随请问于鲍、曼二师。鲍师道:“怪道他竟不进兵,今只烦两位剑仙飞剑斩之,以绝祸根便了。”曼师道:“你又要葬送他两把剑么?待我看一看来。”
时将昏黄,曼师半云半雾,从空飞去。顷刻回说:“不好不好!那道人行的是魔道中咒生肖的法,任你十万雄师,指日消灭。”忙问两位军师是何生肖,吕军师道:“丁亥”,高军师道“甲申”,曼尼道:“还好,还好,还可多活几日。”鲍师道:“我请问你是那一道?俗语云‘解铃原是系铃人’,你家造下的邪法,适才不就破了他,反回来说这些虚晃的话来唬吓人,张你魔道的威风。我仙家的丹药,骷髅尚且可活,何况这些邪术咒诅的玻”曼尼冷笑道:“莫说你救不得,就是你家祖宗老盼,也只看得。我实对你说,行这个法术,若无灭阳伞,就可破他,如今现立在坛中,是再没有解救的。你不知道这伞利害,若染了些气味,只怕你永不能回洞府与那姓葛的仙人相会了。”
鲍姑道:“好胡说!你看我先去破他的桑”化道清风,径自去了。
曼尼道:“鲍道兄鳖着气哩,不要害他堕落。”就接着两位剑仙,隐形前往,窥探动静。遥见一道清风,冉冉而飞,将近伞边之外,忽地掣回,复还真相,打了个寒赋,远远的四面端详,曼尼道:“不妨了,我们先回去罢。”鲍姑随后也到,向着曼尼道:“恁么大惊小怪!那样的伞,当不得法术,就像那无赖泼皮,敌不过人,自己遍身涂了臭粪,不怕人不让他。若是撞着个有本事的,不消近他的身,一脚就踢翻了。”曼尼道:“倘若踢不成,也要打个寒噤。”鲍姑知是悄跟来的,便道:“偏你有这些贼智!伞上现放着令甥女的尊像,快去请他来斩了这妖道罢。”曼尼道:“奉他的法,如何自己肯坏自己的门面?
除非鬼母尊方肯下手哩。“鲍姑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就同曼师回到帝师阙下,诉与月君。
月君大惊。曼师亟令取出鬼母尊遗下的信香,焚将起来。
月君向空默祷礼拜,静候一日,至三日、五、六日,绝无影响。
月君道:“这是为何?此际军心必然着急,且先请鲍师前去安慰一番,令军师紧守城池,毋致疏虞。”已过了十日,亦不见有消息。月君意欲再焚信香,曼尼道:“不可!鬼母尊浩然之气,塞于三界,我若举心,彼处即知。既贻信香,决然无爽。
或者中有劫数,亦未可定。只宜静候为是。“
原来鬼母尊一闻信香,即运动慧光,向下界照时,早见奎道人之所为。这须奏闻上帝,方可施行。但天上一刻,人间一日。等得维节临朝,下界已过半月。直到第十六日辰刻,正白日果果时候,忽而烈风迅雷,平空震发,鬼母尊奉了玉旨,统率雷霆神将,击死奎真。无奈碍这柄绝阳伞,只盘旋于四表,不能相近。鬼母尊显出法身百丈,手中三尖两刃刀,也就与法身差不多长短,相去有二百步,照着伞顶上劈下去;奎道人头顶着魔王令牌,站着伞下正中间,你道巧也不巧?连伞连人,刚刚劈做个两分开,并令牌也分为两半。一百个童子都倒在地下,吓死了十来名。李景隆伸出了舌头,缩不进去,只是呆呆的瞪着眼儿。
那时喜得济南军将,个个向天礼拜。诸位仙师忽从云端降下,吕军师亟拜恳道:“如今军士死的已有千人,病者也在垂危,还要求各位仙师救他。”曼尼道:“须是鲍道见丹方为妙,就是骷髅也活得来的。”鲍姑道:“若不是鬼母诛他,你还该问个首造巫蛊的罪哩。快快尽行救活,庶几将功折赎。”曼尼道:“要我救不打紧,只要烦道兄代做引魂童子。”就在抽中取出一首引魂的幡来,上面符印真个仙家未有的。公孙大娘道:“我待劳持此幡罢。”曼尼道:“如此,教他做招魂童女罢。”
又在袖中取出个碧玉小炉,并返魂香寸许,吹口三昧火,炉内氤氤氲氲,吐出香烟。聂隐娘道:“待我捧此香炉罢。”曼尼道:“难道只教个会夸嘴的,因人成事?”鲍师道:“我为监督,你若招不魂来,我须有法治你。”于是四位仙师笑吟吟的携手而去。片时间,病者全愈,已死者也活有十之七八;其应死于劫数的,也就不能再转阳世了。幸喜得诸将佐皆得全愈,各位仙师自回报知月君,不在话下。
却说李景隆是个色厉内荏匹夫,全无谋画;若考他武艺,还不能勾三等。荫袭了个侯爵,只知道饮酒食肉,广置姬妾优童,日夜淫乐,岂能胜将帅之任?当日建文皇帝误用他领兵代燕,燕王大笑曰:“李九江膏粱竖子,与之六十万兵,是自坑之也。”在燕王本知其无能而返用他,只为有个奎道人在那里。
李景隆若无奎道人,也断不敢行献策,请伐济南的。前日大败之后,已觉心慌,犹望棺材边有咒杀鬼,可以幸成大功。今忽为雷霆所击,连根拔去,眼见得再没有个奎道人来了,真个束手无策。进又不能,退又不敢,不进不退的住着,又无此理,只得令记室草成一疏,据实具奏,勒兵听命。
奏章才出,吕军师兵马早到。这一惊,也就像个雷击的了。
勉强升帐,召诸将商议。狗儿道:“水来土掩,将至兵迎。大家一枪一刀,或胜或败,也得个爽快。那里有堂堂天朝,不能和他对垒,竟想要咒杀敌人之理!”景降自觉羞惭,支吾应道:“这也是奉君命的。”帐下转出景隆最宠的家将两员,前禀道:“要杀敌人,也没甚难事。前奉元帅令,小将等看守童子,不得随行;若早在阵前,敌将首级已献在麾下。”狗儿视之:一个姓花,叫做“花花子”,善能射箭打弹,有袖中奇矢三枝,能伤人百步之外,浑名又叫“赛燕青”;一个姓苗,叫做“苗苗儿”,善打双眼鸟枪,其枪止长一尺二寸,内藏铁丸三枚,枪眼外用铁镰为机,机之下,两边皆嵌火石,机一发动,火星进人双孔,两枪齐发,百发百中,摔不能避,受其伤者,十无一生,浑名叫做“掌中火”。李景隆道:“汝等技艺,岂不精巧,但非临阵可用之兵器,慎勿轻言。”两将又禀道:“原不必与他争锋。以小将愚见,元帅可直临阵前,请他主将打话,俟其一出,我们两般兵器齐发,怕不了他的东厨司?蛇无头而不行。
主将已死,任你百万雄兵,必然惊乱。然后元帅乘势掩杀,岂不唾手成功?“平燕儿、膝黑六大声赞襄道:”此计甚妙!“狗儿也说:”行是行得,但须躲在门旗影里,暗暗行事。“
景隆见众人说好,遂定了主意。即遣人下战书,约在明晨交战。吕军师援笔批于书尾道:“知道了,请九江元帅小心些!”
景隆在军师面前,还要虚支个架子,作色道:“这贼好生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