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26 页/共 38 页

二将去后,吕军师夜坐帐中,看黄石公素书,忽烛焰一爆,火煤直溅额角,暗叱道:“今夕当有刺客。”顾虎儿在侧,遂密传号令,令扎一草人,堰卧于帐,覆以锦被,四面暗伏挠钩套索刀斧手,退人后营静候。刚及三更,黑影中一人,不知从何而来,手执利刃,飞奔帐前,将锦被与草人,直刺个透。虎儿跃出,大喝:“好刺贼。”军中呐声喊,火把齐明,刀斧手拥上,剁作肉泥。挠钩手又于营外拿获一贼。军师升座讯问,叫做楚角,是楚宝的儿子,自幼习学飞檐走壁的本事。那行刺的叫小檮杌,是楚宝的养子。军师道:“楚角虽然可杀,但为伊父报怨,岂忍又杀其子。”即令纵之使去。诸将皆请曰:“寿州尚有燕兵拒守,且楚宝部下亦多未服,令军师释放楚角,似乎纵虎还山,焉保他竟不负恩。而且新降燕土内,容有彼之党羽,又在暗中潜图内变,亦未可知。似宜先定寿州,覆其巢穴,庶绝后患。”军师笑曰:“无楚宝,是无寿州,其他将弁又何能为”至于新降之卒,皆出其本怀,非逼之所致,我推诚置腹,自然感动。若我先存疑心,则彼亦将有异志。所以光武有云:“令反侧子自安。‘且寿州在于淮西,非目今之急务,唯颖州为人对之要路,我当先取之。来岁立春,在上元后一日,黄河之冰,尚可走马。我从通、许而达官渡,但袭开封府之西南,出其不意,可以席卷而得。今已岁暮,若移兵去定寿州,路既纡回,往返必不能及。”诸将大服。忽绰燕儿奉高军师命,飞报淮安大捷。军师喜曰:“我正有用汝处。”遂授以密语,令即起程,潜赴河南开封府,至期依计而行。 时姚襄、沈珂皆已略定宿、泗二州,怀、灵二县,并凤阳郡守降表,及府库册籍,回来缴令。军师道:“机会已到,来得正好。”随付沈珂锦函一封,又口授三条秘策,前赴睢水铁元帅军前,如此如此,开函次第行事。又令姚襄持檄前往颖州,自统请将随后而进。一路上残雪初霁,草枯沙软,马骄弓劲,正好打围行乐。军师信口吟七律一章,以示请将,云:十年高卧习兵机,今与诸君猎一围。 风起雕弓群兽窜,雪随骄马万山飞。 渴来倚剑先餐血,醉后行厨更炙肥。 刁斗无声人士肃,行间许我咏诗归。 将次颖州界上,姚襄早已率领着州牧,并佐贰属员,与绅士人等,跪迎道左。军师大悦,即命军校扶起,受了仓库册籍,慰谕一番,仍令原官如故,也不进城,屯兵于颖水焦破之间,以度新春。将佐皆雅歌投壶,军士多投石超距。吕军师忽下令曰:“马步军兵,悉付由基将军统领,屯驻此地。诸将与铁骑三千,即于今夕随我而行。”真个动着风飚,神鬼莫测其状;卷如烟雾,鸟兽不见其踪。且看下回何如。第六十六回 谭都督夹睢水立重营铁元帅焚浮桥破勍敌 前回铁鼎任作元帅,钱芹任作军师,进取开封府,而今吕军师潜行,又袭取何处?虽经屡次说明,料看书者不能记忆,试听次叙演来。 且说开封府,是中原第一有名的大郡,燕王添设三万雄兵,命新宁伯谭忠为都督,徐安为都阃,刘保为副将,华聚为参将,游击、守备、千总共三十余员。谭忠又有家将二名,一阎细狼,一张黑胖驴,是招附的盐徒。其文官布政司姓蹇,名谔,乃吏部尚书蹇义之子。守道吴濊,是学士吴溥之弟。按察司郭资,原系北平参议,降燕。巡道胡俨,原系桐城县令,建文行取至京迎附燕王者。总是贪残害民的叛党。闻得济南起兵,来取中州,羽报日以警亟,文武会齐商议。那蹇谔诨名蹇风子,动不动严刑酷罚,把人性命当作儿戏,士民畏之如虎,当下先开口道:“朝廷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今就在出力的时候,也分不得什么文武,就是我也上阵杀他一两常如有畏刀避箭的,拿他来下入囚牢,请旨发落。”众官明知蹇谔酒色之徒,故意妆幌子说着大话。谁敢去挺撞半句。谭都督道:“若得文官都肯齐心协力。何愁敌寇。目下自然是我们武将去冲锋,不消说的。 但敌人素有诡计,各处攻城略地,总是先藏着内应,以致败坏。 而今守城也是难事,不知谁可保得?“蹇风子忙应道:”都在我。不拘文武,有不遵令者,即以军法从事。“谭忠道:”方伯表率百官,孰敢不遵。倘或自己差误,却怎处?“要知道蹇风子都是一派奸诈之语,料道没人与他抗衡,有功归之于己,有罪卸之于人。不期谭忠这句话,竟如劈心一拳,打了个挣,紫着脸皮支吾道:”你属下武弁,真若听我指麾,焉得有误?“ 谭忠道:“这容易。”便回顾徐安道:“汝督率游守千把十员,人马六千,紧守城池。凡有举动,皆须禀命方伯而行。”遂点起二万四千雄兵,令华聚为先锋,刘保为次队,自与家将押后,分作三队而进。各官皆饯别于夷门之外。但见:旗影分行,鼓声按点。未遇敌,威风赳赳;将临阵,魂胆摇遥刀叉剑戟,争夸日月齐辉,方写旐旌旄,漫逞风云失色。彼举一觞,则赞大都督,当日元勋成百战;此进一爵,则期诸将士,今朝伟伐树千秋。 谭忠等下马饮了三杯,取道陈留而进。行次瞧水,早有探马飞报,敌兵旦晚便至。先锋华聚不敢擅渡,禀请进止。谭忠看了地势,谓诸将道:“兵法:立寨须左山陵而右原泽。今处平衍之地,而水亘于前,则宜距水结营,俟敌人半渡以击之。 但此水湍溜,既无舟楫,彼若欲渡,必走上流。然又恐我返渡河,掩击其后,彼决不敢远涉。今若距水而阵,固是坚守之道,岂不示之以怯?若渡河结营,则强敌在前,横流在后,又进退无据。莫若搭起五座浮桥,各分一半人马,夹河创立营寨,既可以战,又可以守,我先据险以待,不必迎向前去。“部下齐称都督胜算。于是令华聚、刘保渡水安营,自与家将距水结寨,隔岸峙立,一呼而应。浮桥处所,仍着将员把守。 安置甫毕,济南王师前锋郭开山、愈如海兵马早到,见燕师立阵严整,愈如海道:“彼众我寡,且俟元帅到来,商议进敌之策。”郭开山呵呵大笑道:“君何怯也!”元帅以我二人勇敢,故令先行交战,若畏首畏尾,岂不贻笑于同列?汝看我先斩他一将,折其锐气。“即纵坐下铁骊马,轮动手中金蘸斧,出阵搦战。时谭忠已经渡河在前营,见敌兵不过二千,遂下令大开营门,问左右谁能先擒此贼,华聚应声出马,战有二十回合,刘保出阵助战。愈如海令军士射住阵脚,挺手中枪来取刘保。两对儿如走马灯一般,往往来来,在征尘影里,互逞武艺。 斗有多时,谭忠道:“如此斯文战法,何能取胜。”鞭梢一指,左右各将弁,就掩杀过去,自己援桴而鼓,大张威势。郭、俞二将纵有三头六臂,如何能敌,只得败下阵去。谭忠在将台擂鼓愈亟,燕军如旋风般卷将过来,都是久在戎行的,饶有锐气,而又多却数倍,势若山岳震压。王师站立不定,且战且走,退有二十里。幸左营孙翦先来接应,燕师方敛兵而去。 谭忠胜了一阵,意气扬扬,笑谓诸将道:“敌人今已丧胆,我乘夜去劫他一寨。杀个尽绝,也显得我累世元勋。”二更以后,马摘铃,人衔枚,直到王师寨前。听鼓声时已交四更,燕兵呐喊一声,拔开鹿角,黑影里杀将入去。真个郭开山等不曾提备,幸得军士多已睡醒,一毂轳爬起来,只办着逃命,奔走不及,被杀伤者差不多三停之一。 又退走二十余里,铁元帅大军已到,郭开山等背剪绑缚,向辕门请罪。铁元帅问了致败情由,顾谓诸将道:“军法应斩。 但彼先人皆没于王事,我则奚忍?“钱芹以目示意,故作怒容道:”王法无私,岂可曲徇!“喝令斩讫报来。诸将误认作真,皆为请求。令再进战,将功折罪。”钱芹道:“如此败将,适足玷辱王师,断不再用。”立命装入囚车,俟明晨解阙正法。 当夜钱芹与铁元帅定了计策,随请开山、如海至中军帐密语道:“我今要如此如此,未审二位将军意下若何?”开山道:“有失军机,理应正法,今反令小将等立功,乃意外万幸也。” 于是密令心腹小卒,到战场上取两颗雄壮的首级,悬之高竿,榜曰:“败将示众。”又令孙翦带了葛缵、谢勇,扮作家丁,觑个方便,前去诈降,只看天寒河冻,浮桥火起。就在燕军中乘机取事,若外面杀进来时,便为内应。铁元帅道:“何不赚彼来劫寨,然后烧断浮桥,绝其归路,使他片甲不返?”钱芹道:“更好。但恐河冻未坚,难以期日。”铁元帅道:“是日以鸟枪打营后大树顶老鸦为号,何如?”钱芹道:“这个暗号,可谓神鬼莫测。孙将军诱他劫寨时,须为彼引导,但留葛、谢二将军在彼营中照应便了。”一面令人互相传说:郭、愈二将,因在囚车内辱骂军师,以致枭首。一面进兵,相距敌人二十里下寨。又令人四布讹言,说军师因怒得病,两日好生利害。乃按兵不动,“坚壁以守。燕将日来搦战,总置不采,任他百般辱骂,亦若罔闻。 诸将都要进击营垒,谭忠心下怀疑未决。忽于是夜,伏路小卒拿解三个人来,一个将官模样,两个像是仆从。谭忠喝问:“你有多大胆子,敢来做细作?”孙翦道:“我是济南有名的大将,叫做孙翦,怎来做细作?前日我们两个先锋败走,后来接应厮杀的就是我。如今先锋首级枭示营门。幸得我的头还在,所以黑夜冒昧来此。”随顾谓二仆:“我说是不信的,到不如大家死了的好。”谭忠道:“你且说来。哄得别人,哄不得我。” 孙翦道:“不过死得不值钱,所以逃命,还哄谁哩?我与都督说,两个先锋与我,总算失机,同在囚车之内,原不敢杀我们,要解济南的。只为郭、愈二人怨望,伤触了那军师,以致激怒斩首。军师就气出病来。有人说我也曾背骂军师,正是气上加气,也要杀我。亏这两个心腹家丁,开了囚车同逃来的。如今没路可去了,倘都督不容,我等就死于此处,尚可免枭首极刑。” 谭忠了这些话头,与两日探听的不差半点,由不得不信,就请来坐了,问:“汝父亲为谁?”孙翦道:“是孙泰,不过阵亡的,并非殉难。”又问:“你因何在妖寇处做了将官?”应道:“就是这两个先锋,他父亲都封侯爵,因今上不许他二人承袭,心上恨不过,连我也被他二人纠合来了。如今只落枭得好首级。 我乃是一时愚昧,比不得他们有仇有忿的。“谭忠大喜,随问:”那军师多少年纪?病得怎么样?“应道:”已有六旬,这病有些不稳,目今天气严寒,只怕要退兵了。“谭忠道:”既如此,我选将去追杀他。“孙翦道:”他若退兵,必有埋伏,不可造次。 莫若出其不意。黑夜杀他个片甲不返。小将情愿当先引路。“ 谭忠道:“几时可去?”应道:“只要每日辱骂,自然病上加病,方可一战了当他。” 谭忠遂待孙翦以上宾,孙翦也就领着燕兵,到阵前唾骂道:“贼军师,敢出来与我战三合么?”铁芹凭高一望,孙翦指着又骂,只见军师望后便倒。不期营后树上老鸦大噪起来,随有军士打了一枪,群鸦盘旋于营上,只片刻,四散飞去。谭忠握孙翦之臂笑道:“此乃寇灭之兆,我今夜即发兵,克成大勋,当与将军共之。”于是命酒与孙翦及诸将共饮。起更之后,即发军令,刘保与华聚领马兵三千为前队,自与孙翦、阎细狼领马步五千为后应,令张黑胖驴紧守后营。孙翦绐之道:“睢水已冻,恐怕贼人偷渡,莫若紧守前营,方能截他来路。”谭忠道:“说得是。”随问:“你带来两个人,有些材技没有?”孙翦指着葛缵道:“这是识几个字,为我记帐的。”指着谢勇道:“他是个厨人,给我烹疱的。我有两个有些武艺的,因要解京,都被他们禁住了,哪个能到囚车跟前来放我呢?”谭忠越发深信不疑,就着黑胖驴随从过河,严守前营。 时甫二更,刘保、华聚点兵先行,孙翦又请道:“小将初到无功,愿为前驱。”谭忠道:“既如此,我同你与华聚在先,命刘保与阎细狼在后便了。”这总是孙翦要赚他入营,好结果他性命的意思。三更前后,已到王师营门,静悄悄寂无人声。 众军呐一声喊,砍寨直入,恰是个空的。谭忠亟叫:“中了贼计。”孙翦在后心一枪刺去,也是命不该死,正有管纛的林守备,在黑地里撞过来,中着他左肋而死。华聚挥军亟退时,四围伏兵尽起,火把无数,杀入寨来,大叫:“不要放走了谭忠!” 吓得魂飞魄丧,左冲右突,不能得出。看看手下将士,杀得七零八落。刘阎二人知主将被围在寨内,拼命冲杀进来,谭忠、华聚乘势杀出,背后孙翦大喊:“谭贼,你待往哪里走?”阎细狼咬牙切齿,舞刀来战,尚未交手,被庄次蹻侧首赶到,大喝一声,挥为两段。 谭忠乘空脱身,亟寻旧路,但见跨河五座浮桥上,烈焰冲天,却是铁元帅预先伏兵烧断,分头去劫他前后大营。营内葛缵、谢勇,在粮草堆内,也放起火来,照得四野通红。金鼓之声,震动天地。此时谭忠无路可逃,仰天叹曰:“中了他调虎出林之计。”随欲拔剑自刎,一小武弁亟止住道:“都督不用短见,此地岸高,马不能下,向北四五里,有沙滩可渡,我们疾去救应大营,尚未为迟。”谭忠随命引路去时,有数丈余沙岸,绝不陡峻,遂策马而下,渡过坚冰,没命的跑到大营。遥见火光中,总是济南王师旗帜,一将横担着开山大斧,当前拦住道:“谭贼认得我郭先锋么?”谭忠方悟枭首也是假的,随顾左右道:“斩不得他,如何脱身?”华聚应声当先交战,谭忠、刘保夺路过去,后面孙翦、庄次蹻追兵已到,华聚不够数骑,四面皆敌,为孙翦部下乱枪刺死。再向前追,谭忠去得远了,乃收军而回。时天已大明,两岸上及冰内败残燕兵,没了主将,抱头鼠窜,无处逃生。铁元帅竖起招降旗来,皆纷纷投拜。 此一回也,铁元帅分拨宋义、余庆,各领兵一千,埋伏寨之左右,庄次蹻领兵五百,伏于营之后面,俟谭忠来,同时齐发。铁元帅自领精兵二千,反去袭他睢水前营,俞如海领步兵五百,各负草束,分烧五座浮桥。火一起发,即回身砍入敌人前营之背,前后夹攻,使他首尾不顾。郭开山领步兵一千五百,去劫敌人后营,自有葛缵、谢勇在内接应,劫破贼营即便多立旗帜,以防贼人回兵来袭。其追逐谭忠者,止孙翦、庄次蹻二将,若宋义、余庆,仍掣兵接应元帅。兵马无多,用得神妙,破了燕师夹河两处大寨,斩了数员名将,成此大功,在钱芹可谓得伸当日勤王之志矣。燕兵十分之中,到有一半全被杀伤,与堕崖陷冰而死,其降者又有三分,随从谭忠及自逃去者,不足二千之数。 当下铁元帅与钱芹升坐中军帐,诸将士多来请功,献上诸将首级,共十余颗。唯俞如海活擒了张黑胖驴,分辨道:“我有老母在彼,乞饶狗命。”铁元帅道:“若然,你是孝子,可学王祥卧冰罢。”令剥去衣甲,裸体投于冰上,复曳上岸,五番而死。随拔寨前进。军士报后有敌兵,不知何处来的,铁元师等皆吃一惊。下回便见。第六十七回 一客诛都阃藩司 片刻取中州大郡 铁元帅登高阜一望,见有千余军星驰电掣而来,系王师旗号,乃是参赞军机监察御史沈宁闻,奉了军师严令,赍到秘计一函。先是铁元帅因燕兵夹睢水立寨,曾图其营制送上军师请示,今已破了敌人,秘函后到。不知军师主见却是怎样,拆开看时,有十二句云:坚冰可走,浮桥可烧,两岸设伏,齐攻并倒。春正六日,方进陈留,上元分兵,会合豫州。笔举大纲,舌陈条目,三人心知,其余弗告。 铁鼎以示钱芹道:“军师料敌于千里之外,与此处所行不爽毫厘,非神明而何”我等且休息军马,过了残冬,然后进兵。 但书内说舌陈条目,幸唯剖示。“浓珂应道:”军师再嘱,直到临期方说。“于是不复再问。 然作书者且先敷衍明白,方免看书者之猜疑。即如绰燕儿差他潜入开封府作何事干?是要乘上元放灯之夜,刺杀布政司与都司。俗语云:蛇无头而不行。二人为文武之领袖,先杀了他们,一时军民无主,方可袭取城池。请问:这是绰燕儿所优为之事,那一夜不可行刺,直须待至上元呢?要知道汴京三面环河,黄流汛险,若敌人拒住,即使有舟难渡,何况无舟?若到严冬冻合之时,冰面上有了孤迹,来往的人就在冰面行走,即车马亦可驰骤。但河冻之后,彼必更加严备,所以吕军师顿兵于毫、颍之间。从来黄河解冻,须俟二月。然一交立春,阳气从地而发,虽冻易拆,无人敢走。那年隆冬气温,立春在正月十五日。阴阳相乘之理,冬温则春寒,而中土人民,泥成定见,于元旦之后,即不敢在河冰上行走,则守御亦必疏忽。所以待至上元者,以待立春也。如此,则绰燕儿可以乘上元之夜行刺,吕军师可以乘立春之日渡河,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也。 如今且说谭忠被铁元帅杀得大败逃窜,连夜走至仪封,见城圮难守,退保陈留。收拾了败残军兵,又向徐安处调取三千,不敢下寨,但紧守城池,扼住要路。铁元帅于建文十六年春正月有六日,悉遵军师密令,发兵前进,不攻仪封,直抵陈留界内。安营已毕,沈宁闻谓元帅曰:“明日初十,军师令点二千人马,往莘城地方围猎。”钱芹问:“此是何意?”宁闻曰:“我亦不解。”铁鼎道:“自然日后才知。”遂点孙翦、郭开山、葛缵、庄次蹻同行。将士皆扬扬得志,拿了好些雉鸡罐兔之类,至晚而回。 十一日,沈宁闻又述军师将令,挑选猛将一员,前往索战,不胜者斩。铁鼎问谁敢去,庄次蹻应声愿往。问领兵若干,宁闻曰:“有令只许三百名。”次日即点三百善射手,摇旗呐喊,径造城下,大声喝问:“敢战者速来纳命,怕纳命者速来跪降。” 众军齐和一声,城上只当不听得。随又喝问三次,总无人应。 次蹻令军士们且下马藉地而坐,手带着偏缰,口唱着边调,大家当作耍子。刘保望见,忿忿不平道:“我们太被贼人看轻了。” 谭忠道:“汝有所不知。彼利于速战,我利于固守,廉颇之拒秦,司马懿之拒蜀,皆用此着。凭他怎样,只是不战,看个机会别有妙策。”刘保含愠无言。部下一游击满夸,稍有武艺,向前声喏声:“小将不才,敢立斩贼人之首,献于麾下。”刘保道:“是好汉子。”谭忠气得目睁口呆,厉声喝道:“你若不胜怎样。”应道:“甘当军令。”刘保道:“他是个偏将,胜亦不足为荣,败亦不足为辱,也与他三百军去便了。”谭忠道:“你说的恁话!一人胜败,关系全军。”命押下军令状来,满游击欣然投递了,也点的三百善射手,开了城门,放下吊桥,一声炮响,如烈风卷雾般冲杀过去。次蹻见了,不慌不忙,跳上了马,一字摆开,喝问:“要比武试艺,还是混战?”满夸勒马大喝道:“料你这个草寇,焉敢与我比武?”次蹻更不答应,掣手中画戟,直抢过去,满夸便舞枪迎敌,一来一往,一左一右,战有十余合。满夸料不能胜,霍地勒转马,掣弓扣箭,方在扭身背射,早被次蹻纵马勒甲绦,提将来掷于地下,被众军士活捉去,解至营门。铁元帅问了姓名,大笑道:“大约满嘴自夸之人,都是这样东西。”令割了鼻子,放他回去。 谭忠在城上看得分明,骂道:“这班辱国之奴,死有余辜。” 那三百善射手,也不发一矢,皆自逃回。谭忠忿忿的回到帅府,忽报满游击回来了,谭忠疑他降了来赚城池,问:“带有兵士么?”应道:“不但没有兵,连他自家的鼻子都没有了。”谭忠大怒,即令在城外斩讫,献首辕门。次日辰刻,又报有敌人索战,谭忠下令:以后再言战者斩。自己亲上城楼看时,又是一将。但见:威风赳赳。气格昂昂。袭来官职,本是武安侯;吐出忠肝,方知将家子。横担着开山钺斧,舞动如风,斜坐着蹈海神龙,奔来若电。这里哈哈大笑,手指着城上好个绒男子;那边默默无言,心怕的城下恼了莽将军。 原来这员大将,是武安侯郭英之子,名唤开山,就是第一阵冲过前锋的。谭忠前日见他勇猛,指挥数十员战将厮并他,今犹依稀识他容貌,如何不怕。也是奉着军师将令来索战,直到午后,见无人揪采,方回去缴令。 十三日,沈宁闻道:“今只用个牙将,带领军士到城下去辱骂他一常”谭忠眼睁睁在女墙边,听他指名叫姓,百般秽詈,不但不敢出战,亦不敢回答半句。十四日又骂,亦复如是。 沈宁闻道:“今夕要悬挂彩灯,大享将士。”铁元帅道:“是了。 故意要赚他劫寨,少不得预为设伏。“宁闻道:”军师不教设伏,只教痛饮。“钱芹道:”倘或敌人骤然而来,如何抵当?“宁闻道:”军师将令如此。“铁元帅遂把军中所有的诸色彩灯,新的旧的,都悬挂起来,大开筵宴。宁闻道:”军师令元帅居左,钱先生在右,皆南向,小子夹杂在两行将士中间。“铁鼎等不敢违拗,只得坐了。那些将佐皆戎装就席,各令小军持了自己兵器,站立在后。宁闻道:”大错大错,军师严令,都要卸了甲胄,易了便服,不带寸铁,着实开怀畅饮。并许军士各去吃酒。“于是大吹大擂,投壶射覆,互相角胜,至二更方歇。 天未明时,沈珂已起,到中军向铁元帅道:“军师推算天文,今日上元卯刻,雾气成阴,亭午微雨,黄昏略晴,到子时,则云散天空,月光如昼。”钱芹出帐观看。果然大雾。宁闻道:“元帅可选一千六百名猛士,上将四员,带了干粮,前去莘城行围,随后我领军来,别有话说。”铁鼎随点了郭开山、俞如海、孙翦、庄次蹻,带了兵马,从大雾中悄然去了。有顷,雾气不收,化作蒙蒙微雨。沈宁闻领着数百人,也到莘城围猎。 至晚,宁闻述军师令道:“此去开封东门,不过八十里,元帅可领原来兵马,不带金鼓,不挟旗帜,轻枪快马,限在子时会军师于东门。我回去尚有妙计。”附耳与铁鼎说了。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有前程。 宁闻回到营中,又复张灯设宴。先密谕诸将士道:“军师令酌量饮酒,每爵以三分为率,微酣而止。”又向钱芹道:“军师有言,贼人必来目间望,令小子暂充元帅,屈先生于二座。” 于是众将皆欣然入席,喧呼快畅,与连夜无异。酒兴将阑,沈珂密传号令:“令诸将佐分兵四下埋伏,以待贼人劫寨。”钱芹方悟军师妙用。那谭忠原连夜差细作探过,到这时候,忍不住竟来劫寨,堕入彀中,其败亡按下。 且说吕军师是日正在颍州发兵,去袭开封府,点的三千铁骑,反挑去了魁梧大汉,止用猿臂狼腰,瘦小身材者五百余名,都换了软绵战甲,各止带钩镰长戟一柄。大将刘超、阿蛮儿,曾彪、宾铁儿亦只用手中军器,一切弓箭佩刀,悉行卸去。军师下令曰:“此去开封不及三百里,我当亲自统率,限亥刻渡河。其余铁骑,着姚襄率领,限十六日辰刻到城。”于是衔枚疾走,风卷云飞,戌时三刻,已至通、许地方。 那时绰燕儿正在都司内堂梁上伏着,要刺徐安,两行有好些带刀兵卒侍立,不能下手。看他夜膳完了,又要去巡城,燕儿暗暗着忙,思想杀他容易,但自己也要被他剁作肉泥,岂不误了大事。正难处画,忽徐安叫小厮点灯,要上东厕。燕儿已曾几次察看路径,知箭道侧首有个溷圊,收拾得洁净,料定到那边,见这班军士出堂伺候去了,他就一溜烟径到厕中门角后伏着。听得脚步来了,徐安叫小厮:“你将灯在外头照罢。”一脚跨入门限,燕儿从暗中迎心刺去,刀刃直透于背,只大叫得一声,呜呼哀哉了。那小厮吓得倒在地下,灯笼撩在一边。绰燕儿劈头提起,同着徐安死尸,一并撺入粪池内。 跑到墙根边,飞身跳过,从小路上亟亟穿到藩司署内,前堂后堂,东厅西厅,书房卧室,幽轩邃闼之中,寻了个遍,不见蹇风子的影儿。若因公事他出,则又重门封锁,静悄悄寂无人声,不像个官府在外面的。猛想起他书阁之东,有个小院,院内有座二破三的小厅,其旁又有个团瓢样的秘室,向来是空锁着的,只除非在那边。疾忙去看时,双扉虚掩,兽环上锁已开了。逾垣进去,依旧空空如也。燕儿忖度时限将届,怎样去缴令?急得没法起来,左看右看,难道这厮知道要杀他,藏在团瓢内不成?那瓢周回滚圆,其顶有如馒头,纯用城砖与石灰筑成的,向小厅西壁,接着二尺宽的夹巷,上面也用砖儿砌密,通着厅壁,有扇小小的铁梨木车垣门儿,嵌在壁内,就是猪八戒九齿钉把,也筑不开,孙行者变了蠛蠓,也没个孔儿飞进去。 燕儿伏在壁门间,耐心听了半晌,微闻得内里有妇人嘻笑之声,他就恍然道:“原来是这风子与他老婆勾当的窝儿。”在身边取出火种,上下一照,见有片小铜板,挂在门上,带着个小槌子,心猜是个暗号,就右手掣了利刃,左手取小槌儿,连敲三下,刮喇一响,壁门开处,有个妇人出来,问是谁敲点,燕儿劈面剁倒,大踏步赶进,蹇风子正在醉公椅上,与女人酣战,左右两个小丫鬟,各掌一盏红灯照着。猛见雪亮的刀光,陡吃一惊,慌忙跪下说:“好汉不要动手,金银珠宝,赁你要多少。”声犹未绝,头已落地。那醉公椅上的美人,方在心晕神迷,顿然吓醒,身体还是酥的,一堆儿蹲在椅子跟前,只说得一句:“饶了我的性命罢。”燕儿不分好歹,匕首到处,扢擦一声,已透心窝。两个丫鬟都倒在地下发抖。 燕儿觉着脚心上热腾腾蒸将起来,方知是个地炕,旁边两个狮头小铜炉,一边暖着羊羔美酒,一边煨着参汤。就把银壶提来,汨都都吃个尽兴。看三个死尸时,却又奇怪,周身衣服,用的细软绉绸,装些丝绵,照着身材尺寸做来,紧紧裹着,袄连着裤,裤连着袜,上下浑成,与绰燕儿穿的些微不错。就是裤前男儿开个圆洞,挺出阳具,女人开个梭样的缝儿,刚刚显出阴户。燕儿笑道:“这个风太守,一定也是做贼出身。”一张紫檀木圆桌上,有好些珍奇肴品,也不及尝尝滋味,拽起脚步往外便走。跳过了后墙,城内街道,都是久经走熟的,拐弯抹角,向东北而走。有条小弄内,一人撞出喝道:“这厮是贼。” 燕儿应声道:“好贼。”匕首已入心坎矣。一径奔上城来,向外探望,见树林中隐隐有好些军士,遂探出腰内两个小纸炮,点上火,掼将下去。 吕军师正等得心焦,忽闻纸炮响,亟呼军士道:“燕儿到了。”数十乘软梯早经扎就,就在城墙边放了,陆陆续续都爬上去,但听燕儿指挥。只军师与刘超两骑马,绕着城根,转向东门。铁元帅领着将佐四员,勇卒一千六百名方到,接着军师。 看东关时,已经大开,燕儿与阿蛮儿、曾彪、宾铁儿,及五百名健儿,分列在城门洞口。方欲进去,铁鼎后军飞报:“有燕兵将次回来了。”军师呵呵大笑道:“此是谭忠劫寨的兵败下来了。”随令阿蛮儿:“你与我带领三百马兵,每人手执号旗,向前截住,但令摇旗呐喊,彼必不敢来战,逼他远去了就罢,不可穷追。” 说话的又错了,铁元帅与吕军师所统的兵,总不带旗帜,请问号旗是从何来?这句驳得最细,却不知五百壮士带的钩镰戟,是军师以意做的,并非十八般内所有之物。其制度,在枪刃端之左侧,一钩垂下,为爬城之用。右侧一钩向上,作悬旗之用。其锋皆銛利异常,在马上便用作军器。那旌旗等项,军士都用作搭膊,拴在腰里。疾忙要用时,取来穿在戟柄上,上有一纽,挂在钩内,就是自己号旗。其杆又有数道铁箍,可以扎成软梯,一器数用,名曰钩镰戟。阿蛮儿领兵自去。 军师率领诸将佐进城,径到布政司堂上坐定,先令牙将六员,各领五十名军兵,到各城门把守,不许放一人出入。次委刘超查盘库上钱粮,曾彪、孙翦诸将等,分搜各衙门官员,不许擅杀,要生擒解献。又令高强持令箭护持周王藩府,铁元帅领兵二百绕城巡行,安抚军民人等。 有顷,宾铁儿捉了胡俨,孙翦捉了府厅各官,曾彪捉了吴濊,俞如海捉了县令及佐贰等员,郭开山、谢勇捉了各武弁,唯郭资为乱军所杀,其余总是活的。皆泥首求降。军师逐一勘问明白,向众官员说道:“饶不得的,就是胡俨这贼,你当日做桐城县令,建文皇帝钦取你到京,燕王兵入金川,便附和了蹇义、茹王常等,首先迎降。揆你贼心,自为名士,作一县令,得附开国元勋之列,那知背主事贼,千秋唾骂。今日天理昭彰,更有何说?”胡俨连连叩首,流血满面,唯求免死。军师骂道:“你所读何书?所中何进士?到得临难觳觫,不如鸡狗。我帝师罪不及孥,止枭尔首以儆其余。”即命行刑,悬首于市。又向吴濊道:“国难之日,汝尚幸家居,若在京都,岂有不随着吴溥迎附燕藩?然天下如汝辈者比比皆是,岂可尽诛,姑饶一命。其府县各员原官如故。”又叱诸武员道:“汝等鄙琐蠢夫,当不得一卒伍,乃亦列在将弁之内,本朝用不着你,各自偷生去罢。”并发放了徐安、蹇风子等家属,都令逐出城外。铁元帅、刘超等皆来缴令,军民悉已安堵,就发库帑赏赍将士。 翌日,阿蛮儿同着钱芹、沈珂、姚襄等皆到,军师令兵马驻扎城外,但许众将佐入城。宋义、余庆同献刘保首级。沈珂随禀:“谭忠不出军师神算,到我们筵席散后,却来劫营。四面伏兵齐起,杀得大败,向郡城奔走。见前面又有兵截住去路,他就转向东北而逃,不期恰遇着了姚将军的铁骑,又杀一阵,止剩得百来骑,望北路逃走。穷寇勿追,也就饶过了他。”军师道:“我兵辛苦一夜,不追的是。”随呼绰燕儿至前谕道:“这场功劳,汝为第一,今授汝以副将职衔,充机密使。我有密札,可速送至高军师处,并令旗一枝。路由颍州,着楚由基率领所留兵马,速来汴郡,随我西征。汝且待淮南淮西地方皆平定了,然后到我军前。”燕儿得令自去。 方草疏告捷,并上诸将功册。首荐铁鼎开府豫州,钱芹宜授京职。芹就辞道:“向闻旧臣皆归行阙,礼乐兵刑诸务,有纲有纪,无庸草野老人尸位其间。今欲南返姑苏,同史彬前去迎请建文皇帝复位,以副忠义之望,请军师裁夺。”老义士,誓迎复帝,尚未知行在何方;小庶孽,谋欲称王,似已应定都佳兆。怎样的事,且在下文。第六十八回 吕军师占星拔寨 谷藩王造谶兴戈 军师答道:“远迎圣驾,任大责重,我意得了河南,先请帝师驾临,酌议其使。今先生慨然愿往,实忠臣义士之幸也,即当草疏请旨,特授礼部职衔,以隆大典。”钱芹谢道:“既承军师作主,似不必在此候旨,明日遂行罢。”军师许之,同铁元帅及诸将佐等,钱别于夷门之外。 回至公署,铁鼎禀请军师道:“愿执弟子之礼。”拜毕,又禀道:“从来先哲,必有门弟子缵述其绪。向见夫子多所不屑,未敢造次。然若鼎者,弟亦择师也。”军师道:“向我隐居嵩阳,岂无四方来学,见我困厄,辄就弃去,始终相依者,惟沈珂一人。及今之求托门墙者,原其心不过为势利,岂真为着学问? 所以概行拒绝,只收得姚襄、景星二子。今君亦志诚若此,皆不愧乎为师弟。前此授姚襄以奇门,授景星以《阴符》,今当授汝以《素书》。“铁鼎又拜谢了。到夜仰观乾象,吕军师指示道:”此为紫微垣,垣中一大星,色赤有威者,即北极紫微星。 燕王迁都于北,上应天象,未易驱除。其垣周回两两相比者,乃上丞、少丞、上宰、少宰。上辅、少辅、上弼、少弼诸星。 或而昏冥,又时露芒角,应在彼之居位者,皆一班诌佞之徒,更无正大光明之气象。独是帝座前一星,为彼之世子,其色淡中带黄,其光显而能敛,有中正之道,国本攸系,却在于此。“ 又指太阴星道:“是为帝师垂象,光彩透彻若圆珠,形质端凝如美玉,威而和粹,恬而肃穆,在人间为至圣,在天上为大仙也。其将星都入訾女取界内,乃青州分野,莫不光芒磊落,应在我朝文武诸臣,较之燕藩部属,优劣奚啻万倍。至建文皇帝,行在无定,乾象竟无显著,不知复位在于何日。我辈唯有励此忠肝义胆,上格天心以邀眷顾耳。”铁鼎闻了此言,不禁潸然涕下。军师又指道:“五星从日月而行,今水星出于豫州之分,其色皛皛,光华流动,有泛溢之状,将来春汛黄河必决。诗云:”月离于毕,俾滂沱矣。‘虽不即应,而到底必应。恐阴雨之后,河流一涨,有难以阻当者。汝须豫为修葺城垣。目今军旅屯于河岸,亦有可虞。与其移寨以避水,莫若拔寨西往,竟进河南讨寇矣。“ 铁鼎—一承教。因问曰:“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我夫子料彼如何应敌?又如何胜之?请示其略。”军师道:“彼若直抵荥阳,拒黄河以结阵,遏我之师不能渡,此乃反客为主之上着。 次则据成皋之险,凭高而瞰下,彼击我易,我攻彼难,亦为扼隘之妙着。若背城结寨,斯为下策,是引敌入室也。彼若出于上策,则设渡于西以缒其兵,而反绕东路,潜渡偏师以击其后。 若用中策,彼战则我易胜?倘或坚壁不出,则分一师出间道而捣其巢,至于临机应变,又在随时合宜,不可预定。“铁鼎曰:”我夫子上贯天文,下通地理,中达人时,有天下之全局于胸中,其管、葛之流亚欤!“军师曰:”孔明先生,何敢当也。我治国之才不及仲父,临戎之略不逮淮阴,当大任而从容自若,远逊子房。处我于景略、亚父之间,差堪伯仲。“又问:”我夫子特荐高咸宁为军师,其才何若?“军师曰:”咸宁深沈而有远略,策亦多中,洵可独当一面。但于群言杂进之时,略少裁断耳。“铁鼎曰:”然则姚道衍何人,而能辅燕藩以得天下耶?“ 军师曰:“其智计狠而险,心术残且忍,比之宋齐丘更为甚焉。” 又问曰:“我朝现今文武之中,有可以名世者否?”军师应曰:“建文之旧臣遣老,多短于才而优于行,处之治平,可谓良臣,若年少诸子,如刘璟之沈毅,景星之胆略,与汝之雄劲,并方经之刚严,程智之术数,皆一时之杰。再则司韬之英发,姚襄之敏慎,沈珂之精察,仝然之伟辩,均所难得。外此则各有所长,亦有所短,要之随材器使,无不可者。若武将之勇敢武艺,人所易别,董、宾二老将,胆大心小,可寄重任。若勇而有知者,则刘超一人而已。” 师弟议论入彀,不觉天已昧爽。阴雨数日,军师谓铁元帅道:“郧阳地方万山围裹,此一小蜀国也。内有妖贼僭踞称尊,自元朝至今百余年,历传数世,中国莫敢过问。我算道衍必遣人说之出兵,与我抗衡,彼收渔人之利。我疏已草就,奏请帝师遣一位仙师去降伏他,以免战争。我今先伐河南,次则南阳,若夫汝宁,四面失援,可传檄而定也。楚由基所领军兵到日,可饬令速渡黄河,据定成皋,以防贼人断我饷道,违误者斩。” 随拨上将谢勇、庄次蹻、孙翦、葛缵四员,与铁元帅为五军,其兵马士卒,总在新降内挑用,随出城拔寨,向西进发。铁鼎送了一程,方回治事不题。 却说高皇帝有个庶子,排行十八,叫做谷王槵,就是受过燕王女乐,开了金川门迎降的,满望加封个大国,不期燕王日以疏远,因此心怀怨恨,要谋夺占南都,也做皇帝。遂假造谶语,讹传于市云:半月落江湖,春来燕亦无。 天生十八子,定鼎在南都。 建文皇帝元首,顶圆而脑后略偏,太祖曾言形如半月,谓今已流落江湖。燕亦无,是说燕王已迁都于北平,亦云亡也。 第三句谷王自寓,第四句言己当称帝于金陵。世子闻此谣言,待要启奏,恐害了他性命,若听其自然,又恐弄出大事。随与黄淮等相商,传一密信给周王木肃,把谷王请到大梁去,原为开导劝化他。那知事有凑巧,到了周藩府中,不几日,又来了个崇宁王悦燇,是蜀王第四子,也要谋夺世子之位,被蜀王逐出来的。一见了谷王槵,甚是情投意洽,商量要仍返南都,因淮北河南皆失,无路可归,只得住下。在吕军师与铁元帅,初不知有二王在周藩府中,亦并不知南都谣言情由,从何而提防他呢。 那时谷王闻得吕军师去了,有个铁鼎驻扎开封,将佐四员,同居署内,只有兵士四千,总是新降的。又想到定鼎二字,合了铁元帅的名讳,就自己把假谶也当作真了,说与崇宁王,言此贼应在我平定他。两人瞒过了周王,造下空头官诰数千。托付心腹人,给散城中兵士,与藩府的卫卒。那些小人,说有官做,谁不愿从。又正值黄河大决于原武地方,坏了无数村舍,淹了无数田亩,男妇号哭遍野。铁元帅恐致黎庶流亡,一面遣府厅各官,安抚赈济,一面遣孙翦、葛缵,前去筑堤打坝,捍御横流。城中文武去其大半。二王就乘此举事,有家丁六人,曰尤赤鼻、盛白眼、于二兔子、胡矬子、陈小獐、徐顺龟子,都是招徕的盐徒贼犯,分头约定人众,在三月二十一夜月上时候,卫士等去杀守门兵卒,占夺城门,二王亲自率领家丁,及六百名勇健,围住铁元帅公署,前后攻进。其余兵士都向各衙门截住救兵,并拿诸文武官员,同时举发。 铁元帅那一夜饮了数杯酒,再也睡不着,倒起来料理明日公事。忽闻马嘶人语,心以为异,登楼一望,见署前后枪刀密布,正不知从何变乱。亟到马槽,自己备上鞍屉,绰枪在手,思想无路可出,前后门已被攻破,大喊杀人,心上着了急,尽力踢倒了箭道旁边的小墙,因是死路,绝无一人,疾忙牵马奔出。又打塌了民家的一垛短垣,方是街道。投东走时,见有两个青衣人,如公差模样,揽住道:“我们奉府主司老爷之命,来救元帅。如今只有北关可走。”两人在前引导,铁鼎随后飞赶不上,方知是神人。北关外是河决的所在,料道没人走的,所以未曾占去。只此门军,还是济南旧率,闻城中有变,正在着忙。突见元帅一骑奔来,便迎着道:“我们都随去罢。”遂一拥出了城门。那两个青衣人又引着向东绕城而走,有二十余里,到一座大庙门首,青衣人忽不见了,仰头看时,龙盘朱漆匾额上,四个大金字:碧霞行宫。铁鼎向从人说:“此是泰山娘娘庙宇,救我的人,想是岳庭差来的。稍待天明,进去叩谢。” 下马略等一会,便去敲门,呀的一声,是个道姑出来,四目一视,互相惊讶,原来是公孙大娘。即问:“公子因何到此?” 铁鼎从头至尾说了。公孙想:鲍师知道未来,不肯预泄天机。 今事已应,不妨直说了。因向铁公子道:“这座庙宇,始名万寿观,为妖鹿梅花仙长所据。帝师斩除魔怪之后,地方改造了三真观,内供帝师、曼、鲍二师圣位,朝夕香火礼拜,报答隆贶。今这些逆贼就说是济南妖人,因此又改了娘娘宫殿。我如今同飞娘,从淮南高军师处来,原奉鲍师法旨,到这三真观中救取公子大难。恰好前日在路上,见瞿将军与二董小将军,奉高军师命到吕军师军前,去此不远。只这枝兵,便可复夺汴城。 我且到城中去探听个明白回来,再定主意。“铁鼎谢了仙师,又道:”还有楚由基将军,奉吕军师调至河南,旦晚亦到,并求仙师通信与他,我们合兵前去更妙。“仙师应允而去。 铁鼎就率领众人,向东迎上三十里,早已接着瞿雕儿、董翥、董翱等,各相见慰劳已毕,共有一千人马,就下营扎住,整顿朝餐。刚到午刻,楚由基统了三千铁骑,飞驰而来,说适奉公孙仙师之令,绕道来此,与元帅合兵恢复汴郡。铁鼎大喜,一把军师谕他据住成皋的将令先说了,然后自述始末情由。早见公孙大娘已到面前,说:“反的是谷王槵,与蜀王第四子。 如今现据公署,部下有六个心腹健丁,其余总是新降的武弁兵卒。谢勇、庄次蹻俱被生擒,谷王要降他两个,着实礼待。被射勇痛骂一场,即令斩首,庄次蹻遂诈降了,哄说劝他归附,因此囚在狱中。庄次蹻如今为贼把守大门。我已约定今日半夜,吹籧为号,他便斩开东关,迎接元帅军马入城,可以立时拿获。“ 铁鼎问道:“周王木肃一定也是同谋的了?”仙师道:“这个不知。尚有飞娘在庙,我且别去。”铁鼎拜送过,就烦两位董将军,各率兵五百名,一围住周王府,不许人出入,待平定之后,拿来对质;一同庄将军去,放出谢勇,搜拿城中反叛诸贼。 “我与瞿、楚二位将军去擒谷王及其部从等。” 分拨已定,一更之后驰向东关。刚及半夜,令军士将铁籧吹起,闻得城内大喊杀贼,重门大开,诸将士争先涌进,各人分路行事。铁鼎随令勇士百名,守住城门。一径直到公署,前后围定,并守住了箭道侧边墙垣,打将进去,莫想走脱半个,尽被擒拿。瞿、楚二将又向各城门诛杀守门兵卒,收拿羽党。 顷刻天曙,铁元帅升堂,即发令箭提拿周王木肃讯问。周正把二王在府住的情由,备细实告。又道:“前军师令人护持家口,感切肺腑,岂肯与他同谋?且亦并不知情,直至事发,实实无力与之争斗。这是我懦弱有罪,没得说的。”即二王同供,也说是瞒了周王做的。铁鼎仍令人送周王还府,俟启奏定夺。 又勘问二王时,互相推诿。崇宁王就将他谶语念将出来,说:“应了元帅尊讳,所以造下这样事情来害我。”元帅笑道:“真个的应了。”遂定谷王为首,崇宁王为从。是日瞿雕儿及谢勇等诸将,拿获羽党共有千人。铁鼎略为鞫讯,内有军师逐出武弁五名,躲在城外,得了谷王官诰同谋的,遂令与谷王家将盛白眼、胡矬子、尤赤鼻。陈小獐、于二兔子、徐顺龟子等,共十一人,腰斩于市,余皆释放不问。瞿、楚二将军进言道:“城中无我旧兵,只恐尚有变动,还须分别杀他几百才是。”铁鼎道:“当令反侧子自安。彼造反止有一日,皆已就擒,必道是军师神算所及,焉敢复萌他念。”诸将皆服。 忽报公孙两位仙师已到辕门,铁鼎疾忙出接至署内,设位叩谢,又望阙叩谢帝师、鲍师,又求仙师暂留数日,以备不虞。 随传令拨公署一所安顿。楚由基道:“军师严令,小将今当先去。”瞿雕儿等共立起身,说:“军师既在河南,我们亦当速行。” 遂各辞别,领军出城而去。铁鼎又作密启,飞送上吕军师,请示发落二王。当夜谷王自缢,后以建文帝旨,废崇宁王为庶人。 出其不意,彼此在反掌之间;攻其无备,成败在转瞬之际。此回完局。且演下文。第六十九回 三如公子献雄郡 二松道人缚渠魁 吕军师占星拔寨之后,渡了黄河,便有大风雷雨,就择高原处所屯歇人马。三日方霁,下令启行,建文十六年春二月也,宾铁儿请为先锋,军师道:“这次还用不着。”姚襄请问其故,军师道:“前有成皋之险,贼若据之:须要用智破他。若一战而胜,彼必死力拒守,河南之兵,亦来接应,攻之殊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