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18 页/共 38 页
但敕令谨严烽堠,练习兵甲。若夷兵能胜,则四面长驱,扫清巢穴;若夷兵不胜,则窥伺利便,分兵四出以扰之,贼必仓皇四应,疲于奔命。攻破一处,诸处瓦解。计日亦可歼灭,焉用彼哉?“群臣皆叩首称贺圣算。
不几日,李景隆又密奏:“臣之术士,尚有未尽之言。前因夷使在朝,不敢泄漏天机;今请赐之燕见。”燕王随御便殿,召问道:“汝有何天机?可实奏来。”奎道人奏道:“青、齐分野,妖星灿烂,然至亥、子以后,便觉昏冥。是虽能侵入境界,终属无用。只为他妖法利害,不是人力可以平得的。”燕王问:“汝有何法平他?”道人奏:“臣尚须炼一秘法。法成之后,三月内包管一贼也不留!”燕王笑道:“尔尚要炼法,还是试试的光景。李景隆竖子,误信你胡言。不中用!不中用广景隆连忙叩首,说:”他的法术甚多。止这个秘法,要教导他人演习,不是自己要炼习。草茅道人,凛慑天威,奏得不明了。“燕王道:”姑着他把法术逐款奏来,朕就要试验。“随奏:”臣所学的皆五雷天心正法,要风云就有风云,要雷雨就有雷雨。若到两军交战,能遣神将天兵空中助阵;又有两种异术,能驱魑魅魍魉之精,能摄毒蛇猛兽之魄,无影无形,吞噬敌人。贼若败走,又能使沿途林木皆化为军将,绝其去路,无可逃生。皆百发百中的。“燕王道:”若如此,便可兴兵征讨,还要炼习什么?“
道人奏道:“陛下也不要小看了青州这个妖妇!他当时曾因祈雨,与小道赌斗,臣差温元帅斩他,尚被他逃去。所以臣今要炼一秘法,使他数万贼兵一时灭绝,为陛下安江山、定社稷,方见得小道一寸愚忠。”燕王问:“汝作何炼法?可先奏与朕听。”道人奏:“是六十个咒语,要用六十个童子演习起来,每一童子,教他念熟一咒。再拣了六十个日子,六十个时辰,令童子默诵跪拜。臣书符发令,追人魂魄,凭你百万雄兵,五十日内外死个尽绝。”燕王叱道:“此妄言也!从来咒法,要人的生年、月、日,或头发、指爪,或贴肉小衣,止咒得一二人,究无灵验,还是邪术。那有咒死百万人的哩?”道人又奏:“道术玄微,难以测度。臣原是西天竺异人传授,他说要在十二年后,有位真命天子,方用着这法。臣常思:若非真命天子,即咒死一二人,鬼神亦不奉令,何况三军之众。今屈指一算,正是第十三年;遇着陛下是真命圣天了,无事之时,百灵尚来呵护,何况有符敕驱使他,一咒百万,也是理所必然的。请陛下圣裁。”
燕王自想:用兵以来,杀人何止百万?况这妖寇不过数万,又在所当诛的,上天假手于人来助朕也定不得。就问道人:“你且把咒诅的诀细奏与朕听。”道人奏说:“臣传授的,是咒生肖的法。天下的人,都属十二个生肖的,然分门别类起来,就共有六十种。如:甲子属鼠,丙子也属鼠;乙丑属牛,己丑也属牛之类。六十年花甲已周,所以咒语止有六十种。如:甲子之鼠,甲是木,子是水,要检五行克制之日,如庚辰庚戌之类,金克木,土克水也。又于克制之日,检克制之时;天干、地支相同者为妙,然不可必得。只就其所属是子,但取属土之时,如己未、己丑、辛未、辛丑之类,就从那日、那时咒起。先用灵符禁魇他的心神,再用符敕追摄他的魂魄,任他虎将也逃不得命。今算妖贼营内,自十六岁起,至六十五岁止,原只用童子五十名,但必要身无疾病,真正童身,聪明智慧的,须加两倍取来,三中挑一,方可教导。请陛下圣鉴。”燕王笑道:“那有不属十二生肖的人?依你咒来,天下人都会死么?到底是胡说。”道人又忙奏道:“这才是道法之妙用!不但灵符自有界限,即驱使追魂之鬼神,也只到咒的所在,咒的一军,只死一军,不沾着局外的。若没有界限,岂不连自己都咒死了?其中自有秘诀,不消圣虑得的。”燕王已有信意,就谕李景隆:“明日朕幸瀛台,将他的法术面试一番。尔须早早候驾。”随退朝回宫。
忽宗人府启奏:“卫王、吴王皆得奇疾而亡。”燕王心中私喜,佯为太息,令以王礼殡葬。
至明日,景隆率道人赴瀛台见驾。百官皆集,燕王召问道人:“尔说要风云就有风云,可先呼阵大风来与朕看。”道人闻旨,说:“这须要得个童子。”景隆启奏了。就令人到外边寻个童子进来。道人舒开童子左手,默念咒语,呵口气在他掌中;又用指来虚画个符印,令童子紧紧扼定,引他在巽地上,将手一撒,念声:“太上老君律令敕!”只听得空中飒杳,真好风也!
但见:初起时,卷雾飘烟;再听来,穿林落叶。吹得那百官的孔雀袍、锦鸡袍、云雁袍翻来掩面;刮得那卫士的飞熊旗、飞虎旗、飞豹旗扑去蒙头。正是江湖月暗星辰动,休言宫殿风微燕雀高。
那风刮了两三阵,就悠悠扬扬的歇了。燕王便问:“因何这风止得甚快?”道人奏:“这是小符咒。若要大风,须用朱砂书符,披发仗剑,召遣风师,就刮他十来天也不难的。”燕王道:“这也罢了。可起个迅雷与朕听来。”道人又将童子左手画了符印,念了咒语,如前紧紧的握着,向离地上望空一撒。
只听得:隐隐而鸣,有似雷门布鼓;隆隆而响,宛如湖口石钟。激烈一声,但见殿上奸臣胆尽裂;疾徐千下,谁知坟前孝子泪还流。
那雷声在半空转了两回,方才定了。
燕王又谕:“速召几员神将来与朕看。”道人奏道:“召将须要一事差遣,若是空言发放,必干神怒。”燕王一想,说:“朕宫中有三块奇石,可令移至根台前安置。”道人向景隆说:“召将须要用剑,请将军借用。”景隆随又启奏,燕王令取御剑赐之。道人接剑在手,向空中指画一番,念念有词,大喝:“庞、刘、苟、毕四将火速奉令者!”只见一片阴云从西飞至,遮得日色无光;云中显出四位金甲神人。百官翘首瞻仰,莫不战栗;燕王站起视之。道士即将前令宣人,又厉声喝道:“若违法旨,发勘问罪。”四神将倏然敛云而去。俄顷间,烟尘蔽天。一阵狂风卷过,三块奇石,端端正正,竖在流台前面。燕王大喜,向群臣道:“这道人法术,可谓灵验。”群臣皆顿首道:“此天降大罗真仙,以贻陛下平妖贼也。”
燕王随谕景隆:“近来畿辅雨泽愆期,可择日建坛,令道人祈求甘霖,俾小民及时播种。朕不惜爵赏。”道人说:“不须建坛,要雨多少,倚马可待。”景隆道:“如此更好。”道人乃散发仗剑,向空作法。忽而黑云四起,风雨骤至,如倒峡倾江一般。但见:松涛乱卷,竹浪横飞。初浙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五峰瀑布,何因泻自檐前;三峡雷霆,直似涌来地底。梳妆台畔,宫人亟下珠帘;鹊楼头,天子犹凭玉案。可怜八百臣工,淋淋渍渍,真如落水之鸡;三千卫士,扰扰纷纷,无异熬汤之蟹。
燕王见文武官员都遭雨打,有旨令:“文官皆进殿楹之内,武士尽归两庑。”不多时,雨止云消,依旧一轮赤日。燕王见行潦满地,料田畴是沾透的了,遂降旨:“封奎道人为护国灵应真人大法师。”又命顺天府尹:“着落二十州县,每州县要十二三岁的聪俊童子十名。出重之家,优免本年逐役;藏匿不报者,军法从事。限一月内解京候用。”随命驾还宫。那时奎道人足高气扬,夸说是玉虚金阈上卿,特来为天子定江山的。诸臣交口称赞,呼为“仙师”。有愿拜为弟子者,奎道人说:“要看你们寸心忠良的,我才肯收哩。”一时诸臣皆有惭色,各散不题。
看官要知道,奎道人在青州时,说行雨必须龙神,要奉上帝敕旨,一点也多少不得,这到是正理的话。如今顷刻唤到的风雨,是遣邪神恶煞,就在近处江河之内摄取来的,不过暂养禾苗,以待甘霖接济。若数应亢旱,则热气熏蒸,反致害苗杀稼,产出蝗蛹,流毒无荆就是召的天将,曷尝是庞、刘、苟、毕?总是邪神之类。燕王与众臣都信是仙术,这虽是奎道人之福,也就是奎道人之祸了。
过有月余,各州县童子解到,有三百余名。奎道人选择聪俊无病者一百多名,景隆启奏燕王:“要在个人迹不到的地方演法。”燕王即令内监整顿西宫,传进道人与童子,及一切法物,把宫门锁了,熔铁汁灌铜,只开传洞二处,送进饮馔,直待炼成之日,然后放出。
那时徐王也死了,燕王亲至其第看时,遍身肌肉枯焦,面目惨黑,无异骷髅。燕王问太医:“是何病症,一至于此?”
太医奏:“有似中毒。”燕王大怒道:“王府深密,毒从何来?
必是医生缘故。“遂将太医院官员凡看过三王病的,皆发刑部勘问。三王妃眷那知就里,反感激燕王亲情笃厚。咦!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可以掩一时,而不能欺后世。现今《纪事本末》上载一笔云:”三王皆不得其死。“不得其死者,虽若讳之而实显之。至于史官,则一笔抹去矣。谚云:”礼失而求诸野。“当易一字,云:”史失而求诸野。“野人不避忌讳,每有见闻,直书其事。若正史,或为君讳,或为祖父讳,或以势利讳,或以情面讳,或因贿赂而讳。嗟乎!后代修前代之史,犹且如此哉!
且听下回分解。第四十四回 十万倭夷遭杀劫 两三美女建奇勋
建文六年春二月,正日本国使使燕之日也。司天监王之臣密奏帝师,言“妖星出于海表,主倭夷人寇,应在春末夏初。
宜预为饬备,庶生灵不遭涂炭“云云。时登州帅府参军仝然奏书亦至,其言大概相同。月君皆不批发。王之臣特造军师府,备陈其事。军师言:”列宿分野,其说不能无疑;如虚、危为东方之宿,凡有星变灾祥在其分次,则青、齐沿海诸郡应之。
但列宿周天运转,并非一定之物。若以青、齐分野之宿,或行至荆、扬、瘫、豫诸处,而妖星侵人,则应不在此而在彼。今乾象示兆,某亦知之;但未审侵犯之时,虚、危二宿适行于何处?“王之臣应道:”侵人之刻,正逢分野之星行分野之地,其应自然无爽。某一生积学至老,方知古来天文家把分野看杀的纰戮。军师讲究至此,真天机也!“
于是吕师贞连夜草奏,启知帝师。黎明赴阙,文武百官皆集。帝师临朝,不待诸臣启奏,即宣谕道:“倭奴指日寇边。
孤家自有调度,卿等不须费心。军师吕律可速行文登州府,令海船出洋巡哨,一有声息,便紧闭城门,安设红衣大炮。并沿海各属州、县,俱照此遵行。倭夷决不敢近城。唯莱州府城不用设炮,开关以待其人,可一鼓而擒也。“军师等领旨各散。
越数日,京营大将军董彦杲又接得伊弟彦告警手札,因微问于军师曰:“不知帝师发兵,如何调度,逡巡至此?”曰:“将军无虑。某昨观星象,婺女一宿,光焰异于寻常。大约帝师令女将剿灭,未必兴动大兵也。”彦杲意尚犹豫。忽报:“帝师敕旨已下京营。”彦杲星飞驰回,早见宾鸿、刘超、瞿雕儿、阿蛮儿俱在五军白虎堂,排设香案方毕,遂一齐叩接。原来敕旨,只要能日行五百里健驴、并小川马共六十二头,止用三十一副鞍串,限明日辰刻送阙。误刻者削职,误时者斩首。五将军皆不知其故,各去分头挑眩京营不足,又向各营调取,整整忙乱一夜,方能足数。彦杲等即于卯刻送至帝师阎下。
时吕、高二军师并诸文武官员皆奉旨会集。有顷,帝师御殿,女金刚宣谕:“将有鞍串三十一头口都拉至殿檐下。”女金刚逐一用手按之,回奏:“大有劲,小将亦可骑坐。”只见殿后香风冉冉,二十六名女真簇拥出六位女元帅来,众臣看时:第一是聂隐娘,第二是公孙大娘,第三是范飞娘,第四是素英,第五是寒簧,第六是满释奴,第七是翔风,领女真十二名,第八是回雪,领女真十二名。
皆是道妆结束,并无销甲旗帜,亦无弓箭枪刀,齐齐在殿下拜辞帝师。隐娘自跨蹇卫,余皆骑坐小驴,缓款出了午门,飞驰而去。其三十一匹小川马,令健卒赶至前途备用。月君随谕诸臣:“卿等各回,静候奏凯行殿。”
众文武官员退后,皆请问于吕军师。师贞道:“此诱而杀之之妙计也。大约倭兵有十万之众,必须调遣各处人马,与之对垒。那时燕兵乘虚而人,四面交攻,又将何以御之?且行阙系是新造,安保人心不惶惧耶?今惟严饬兵备,静镇如山,燕军虽有管、乐,亦无所施其技矣。”高军师道:“虽然,但以数十女子而敌十万之强寇,纵能胜之,亦岂能尽歼之乎?”吕军师道:“帝师令莱州府开关以待,诱其人而闻之;彼无去路,不至歼尽不止。以愚见看来,此六女将,胜于十万雄师。要知倭夷从无行阵、队伍诸法,杂沓而来,一斩可以数百,帝师之剑宁不利乎?且其志不在土地,而在子女玉帛,凡贪之至者,饵最易也。”姑暂按下。
且说当日卫青在登州下了海船,不敢回到京阀。想起日本国自胡惟庸连结以后,常有朵颐中国之意,或可以利诱之。借此恢复地方,既可免罪,又立了大功,那时还朝,也觉有些光彩。定了主意,遂向日本扬帆前进。遇着风水不便,差不多有八、九个月,方始得达。通事官问明来由,转报与大将军。从来日本国王,止拥虚位,无论大小国政,总是大将军作主的。
卫青心下踌躇:今若求他,必须卑躬屈节,岂不坏了天朝体统?
日后不但无功,而反有罪。一时急智,就效学那楚国申包胥痛哭秦庭之故事。一见了大将军,也不行礼,将袍袖掩了面目,放声痛哭。大将军见他哭得凄楚,便劝道:“有话请讲,不必悲哀。”卫青方收了眼泪,行礼坐定,把山东有妇人起兵,打破青、莱、登各郡情由,备诉-遍。且言:“自己一片忠心,陷人丧失封疆之罪,灭名辱亲,生无颜面于人间,死则贻笑话于万世。久慕大将军英风播于南海,特来投命,上以报国歼寇,下以全身完节。区区苦衷,幸唯垂鉴。”大将军道:“我知道尔要借兵。但中朝与本国,因有胡惟庸一事,向缺通好;今尔私自来求,纵为他出尽了力,也不见本国好处。我看尔到有忠心,只怕燕王那厮,把一家的弟兄子侄、忠臣义士俱置之惨酷非刑,何有于汝败军丧地的?到不若投在我国,位列将军,身荣名显,强如回去作机上之肉。请三思之。”卫青道:“多蒙大将军厚爱,岂不感恩?但某先父为洪武勋臣,叨膺指挥世职。燕王虽同室操戈,究是高皇之子。某既食其禄,自当尽臣之职,岂有逃生他国,背君亲、弃坟墓,而谓我忠孝者乎?至大将军说到中朝不与通好,正宜发兵相助,方为豪杰之举。如秦、楚本系仇敌,而包胥请救,出自寸心,并无国书君命;秦王慨然兴兵,败吴存楚,以此雄霸天下。况本国与贵邦,尚无秦、楚之怨乎?若说复地之后,还朝不免诛戮,则某之臣节已尽,虽死亦荣,又何虑焉?大将军若无垂救之心,某即死于此地,犹不失为烈丈夫也。”立起身来,即欲触柱,大将军亟止之,说:“汝之忠诚,已可概见,我当发兵助汝。勿行短见,致令海南各国笑我逼死穷途人也。但有句话:我兵越海攻城,颇亦不易;倘朝中不知尔之苦衷,加罪于尔,并怪及小邦擅侵边界,则徒然縻费粮储,损折兵将,为之奈何?”卫青道:“此易事也!我与将军盟定:凡贼寇所占土地,归还本朝;其子女玉帛,唯君所龋某当修一密表,烦重大将军遣一信使,奏知我王。然后发兵进战,末将亲为向导,自无后议。”大将军道:“这有何说?”遂折箭为誓,请了国王的印信。遣使赍表去后,数月杳无音耗。
卫青恐怕生出变端,乃诡言于大将军曰:“某夜观星象,见使星才入燕之分野,想系海道迟延之故。今乘此春天风顺,正可兴师;若待至夏令,恐炎暑不便。功成之后,某当极力奏明贵国勋劳,往来通好,岁颁厚币以酬大德。”那大将军却是通天文的,卫青的话偶然凑着了,更加敬重。即择日挑选倭兵十万,海艘二百,每艘酋长一名,启知国王,与卫青前去。卫青谢了国王,别了大将军,带了原来随从人等,拣一只新造的海鳅船坐了。正遇着顺风,扯起七道风帆,如飞进发。
行才四日,已有一半多路。当晚新月初升,海天一色,真个浩浩荡荡,绝无涯际。卫青心中喜极,呼取酒,与酋长高天冲者呼卢痛饮。酒酣兴发,竟学曹孟德横塑赋诗,卷起袍袖,在船头上舞了一回剑,吟成四言诗十二句云:汉有卫青,塞上腾骧;我名相同,海外飞扬。一日千里,风利帆张。心在报国,剑舞龙翔,歼除孽寇,斩馘妖姨。不葬鲸波,誓死疆常吟毕,掷剑大笑。高天冲也乘着酒兴,拔所佩倭刀,向着卫青道:“你会舞剑,我会舞刀;你会吟诗,我会作赋。看我舞来比你何如?”手中两柄倭刀方才轮动。忽地飓风大作,何等海鳅船,吹得似落叶旋转,顷刻觉于惊涛骇浪之中,眼见得卫青葬于鲸鲵之腹了。那前去的船,先有六十三号,与后来的一百二十海船,皆安稳无恙,偏偏坏了行到中间的一十七只。
丧了倭兵八千五百名。那时请船酋长会集于岛边,商议进退之策。一酋长名满雄者,大言道:“俺们利的是没有卫青。他若在时,做了向导,只到得沿海数处地方,有恁的女人,财宝?
他今死了,俺们各处杀去,抢他小年纪的妇女,满载而归,岂不逞俺们的意么?“从来倭奴的性最淫,听了这样好话,齐和一声,各船就吹起波卢来,向西北进发。风色不顺,折戗而行。
到四月中旬,已近登州。各海口港汉浅狭,不能停泊海鳅大船,就沿着海边驶去。先有大半船只,到了莱州地面。倭奴等呐喊一声,踊跃而上,如蜂拥蚁附,奔向各村堡,搜寻妇女,早已躲得没影。每过州县,见城堵上架着大炮,都不敢攻城,只向西南而行。恰好莱州府城门是开的,喜得了不得。有几个奸狡酋长,恐是诱他的计,乃招呼后队,聚集了五万多倭奴,四面一齐抢进,大街小弄,分头涌去。却见城头上有几个绝色的女子,都骑着驴儿走,只道是逃避的,众倭奴争先觅路上城。
原来是各位仙姑领了月君的计,将上得城的所在,尽行刬赳,只留东、西、南、北四处可以上去;二位剑仙与素英、寒簧及范飞娘,各分四面,在城上往来行走。倭奴那知就里,也在四面分路而上。正遇寒簧,呐声喊,下手来抢。只见袖中飞出一股青炁,约十丈多长,盘旋夭矫,势若游龙,竟卷到众倭奴身畔,揽腰一截,霎时千百人都做两段,血喷如雨。倭奴急欲退去,无奈挤在狭道之中,后面的尚自涌将上来,一时进退不得,都伏在地下。那青炁就从地一刮,都去了小半爿身子。
得命的转身乱跑,那道青炁忽从顶上过去,当前揽住一锨,个个血肉糜烂,与支解腰斩无异。零零星星,尸首堆积满路,共有数千。这股青炁就是玄女教月君炼成的青炁丸儿,直到今日,方显他的神灵。尚有一白炁丸,付与素英。这边如此,那边亦是如此,不须繁叙。
只说聂隐娘与公孙大娘是剑仙的剑,但能长短变化,其质刚而不柔,抛向空中,迅疾飞跃,一斩亦可数百人。至范飞娘,但随着公孙大娘行事,所杀倭奴,或洞胸贯脑,或剁落肢体,或截断腰腹,亦共有数千人。其翔风、回雪在江湖上卖解,原能打弹,百发百中;又受了满释奴的指数,竟只逊得一筹。所以月君选此两人,为女真之长,早已在宫中炼成纯铁丸二、三万,各在最高屋脊上踞着,凡有倭奴到市井街巷抢掳的,只是把铁弹打去,重者打人脑袋、眼睛,轻者亦打伤心胸、手足,动掸不得。
倭酋人等见不是势头,要往城外跑时,各门紧闭,绝无出路。又遇着城上五位美娘,特地四处寻来,剑飞到处,杀个尽尽绝绝。间有些藏躲在人家屋内的,不期屋上有人,敲起梆来,四邻八舍,都拿着枪刀棍棒赶人屋内,夹头夹脑,乱搠乱砍,半个也不得留存。
当日天色已瞑,歇了一宵。到得黎明,聂隐娘道:“大约倭奴尚有好些未到,我们分路迎去。翔风、回雪武艺不精,又无剑术,不必去罢。”回雪答应了。六位佳人,一行川马,同出东门。不意翔风从后赶来,向着满释奴道:“我帮将军走走。”
满释奴是经过大战场的,谁把倭奴放在眼里?便说:“你只紧随着我。”于是分作五路,向各村野去搜寻。满释奴早遇着一大丛倭奴,约有千余,皆褪去半身衣服,跳跃而来。释奴舞刀向前,砍翻几个。那倭奴都是不怕死的,就四面拢将上来,要抢释奴。释奴恐怕着了他手,杀开条路,大叫:“翔风,快来!”
遂拍马先走,回头看翔风时,已被他们拿去了。释奴孤掌难鸣,欲救不能,只叫得苦。却不知翔风在江湖上卖解时,原是接客的。初意要图个富贵,再嫁个好丈夫;不料收入宫,与女真们一同修道,无那淫心欲火,静中益炽,懊悔不来。今被倭奴抢下,并不慌忙,想杀的是男人,若是女人,不过干些快活的事,倒带着几分侥幸的意思。当下抬人一家空屋内,放在草榻上。
众倭奴都出去了,只留着个酋长,状貌甚觉狰狞。翔风是久馋的,且尝尝他海外的滋味,径由着倭酋摆列阵势,扈三娘的双刀,不怕林教头的丈八蛇矛,也勉力战他百来合。有《虞美人》一阙为证:当年走索章台畔,掌上身轻倩。无端王殿着霓衣,骖鸾少个共于飞,梦痴迷。
一朝幸遇波斯鼻,酣战花心拆。敖曹剥免不禁当,魂销舌冷汗流浆,死犹香。
大凡男子思色久而不可得,种然得之而喜极者,多致亡阳;女子思色久而不可得,淬然得之而乐极多,亦多脱阴。譬诸忍了饿的人,撞着了美酒佳肴,尽量吃个饱,自然要胀死。食、色二种,是一般的理路。《后西游记》云:“小行者的金箍棒,竟把不老婆婆的玉火错,搅得他撒开了,直至筋骨酥麻而死。”
这样的死,死得好不好?倭酋大笑说:“中国女人恁般烈性!
我那边的妇人,就死十次,也还会活过来的。“随出门,领着众倭奴向南去了。
时满释奴踞坐在古庙屋脊上,呆呆地望有大半日。方欲下去救他,却见聂隐娘跨着蹇卫,疾若流星,向西而走。释奴大叫:“聂仙师!”忙下殿脊来,恰好接住,把翔风被抢情由说了。
隐娘就同释奴如飞到那人家,但见直挺挺死在草榻上。隐娘道:“他自取其死耳!我们且去。”才出得林子,又正遇着素英回来,略略把这赃事说了几句,一同向南追赶。遥见枣园内两个妇女,被两个倭酋按在地下奸淫;外面无数倭奴围绕着。释奴道:“正是了。”隐娘大怒,也顾不得女人是可怜的,便把双剑向空掷去,连倭酋与妇人都剁作两段。两柄神剑又跃人众倭群内,如穿梭相似,纷纷贯透而死。有四散逃窜的,又被素英白炁丸截住,周围电光一转,都齐腰分作两段,血肉狼藉,斑斑点点,染得满地芳草,无异湘江的斑竹,然后转向西来。
见大路上却又有倭奴死尸,重重叠叠,如冈如丘,热血浸谥,皆成沟渠。原来是各处漏网的,撞着寒簧回去,祭起青丸儿,杀个罄荆独自一个骑了川马,返向东路寻来。素英接着说:“前头皆已完局,怕有逃向船上去的。”于是合作一处,赶到海边。早见有公孙大娘与范飞娘驾着席云,紧紧追着。数千倭奴被神剑杀得走投没路,正好来撞人青白二炁之内,尽做了五牛支解。寒簧问:“二位的马呢?”公孙大娘道:“若要了马,好连人都没了。”
于是大伙儿归向莱城。回雪亟问:“怎不见我嫂子?”满释奴道:“风流死了。”回雪涨红了脸,不好则声。聂隐娘道:“说与地方官,作速备棺埋葬罢。”回雪掉了几点眼泪,便道:“我愿皈依聂仙师学道,不知肯垂慈否?”素英道:“妙哉!
翔风之死,汝已悟道矣。“当下拜了隐娘八拜,收为弟子。次早,公孙大娘等率同诸女真,径回济南缴旨;莱郡各官员与众百姓等,都趋送不及。是役也,倭奴十万,遭飓风溺死者,八千五百有奇;被登州府及各州县火炮打死者,一万二千有零;其有老弱看守船只,得回本国者,不及数百;余皆死于六位佳人之手。其海鳅船皆被大风刮去,搁住在沙滩者,止有十余只,登州将军收去为巡哨之用。从此日本与中国世为仇雠,其祸直到嘉隆时稍息。且听下回分解。第四十五回 铁公托梦定切苍黎 帝师祈霖恩加仇敌
却说月君在宫中静坐修道,猛想起父亲临没时说:“上帝召为济南府城隍。”阴阳相隔,不知在此与否?若不能亲见一面,岂不枉担了这个神仙名目?且住,月君已经玄女传道,老祖赐丹,那有个不知的道理!虽然,这却驳错了。凡幽冥之事与未来之事,非大罗天仙,不能豫知。月君已转凡胎,功行未足,虽然授过天书,服了仙丹,但能极尽神通变化,与己之本来功行,绝不相关。若要透彻未来,当在功圆行满,飞升紫府之后。时鲍、曼二师尚住在卸石寨,月君意欲请来商议。
忽报聂隐娘等回来了。月君问了一番剿倭始末,隐娘又将翔风身死、回雪皈依的缘由说过。月君道:“翔风淫心未尽,宜受此报!”语未毕,早见两朵彩云直坠阶前,却是鲍。曼二师。月君大喜,启问道:“二师向耽幽静,今日之来,必有指教。”曼尼呵呵大笑,道:“又来了!尔这里想要来请商量的大事,为何反是这样说?”月君道:“要请固有求教。然二师之降,亦必有谓。”曼尼道:“尔要求教的,须用不着我二人;我要指示的,却是为着尔出丑。如何了得?”月君一时会不过来。
曼师拍着手大笑道:“好个智慧神仙!怎的也就懵懂了?请问七卷天书上多少的神通在那里?”月君愈不能解,且说句囫囵话来应道:“就是用神通,也要请教。”鲍姑道:“如今正为的用着神通,我二人都要出些丑。”月君道:“怎的师太太也和着曼师一般说呢?”曼尼只是笑。鲍师安慰月君道:“此机原不可预泄,所以说个影儿。你心上的事,与我二人来的缘故,即日便明白了。”月君乃稽首称谢。
次日黎明,满释奴等传奏道:“文武百官皆在闭下会朝。”
月君升殿,文臣吕律、高咸宁,武臣董彦杲、宾鸿等共奏:“倭寇珍灭,请献捷行殿。”月君谕道:“功出自剑仙,用不着爵赏。
且杀的又非燕贼兵将,未敢冒功。不必繁文。“王琎等又奏:”倭夷是卫青借来的,即与燕兵无异。剑仙等纵不可加以人爵,亦宜褒崇徽号,以彰天爵。“月君道:”已表卿等之意了。“吕律奏道:”若论崇德报功,自是大典。然功实出于帝师,既奉明旨,臣等亦不敢再请。“高咸宁道:”燕贼于南北交界,各添设有数万兵将,要乘倭奴人寇之时,分道夹击。今者不烦一卒,未发一矢,十万倭夷,立时歼灭。燕贼闻之,必然丧胆,反胜于破燕军也。“月君道:”虽然,要亦无损于燕贼,所以算不得功。卿等皆属过誉了。“
都御史铁鼎出班奏道:“臣有干渎圣聪之语,恐涉无稽,不敢冒昧。”月君谕令:“但奏不妨。”铁鼎前奏:“臣夜梦神吏召至一大府署,见两行执事,严肃异常,先父端坐堂上。臣意谓尚在生时,即趋进觐剩先父示谕曰:”向者帝师之父唐某,为本郡城隍。自我殉难,上帝以有保守济南之功,命代其职。
尔今归命帝师,能继先志,深慰素怀;独是齐地当有五年水旱、疾疫之灾,人死八九。我查勘册籍,分别可矜,恳奏上帝,允兔十分之一。因念帝师道力通天,必能挽回灾数,所以召汝来,要转达此意,非为父子私情也。还有一语,帝师之父,今为开封府城隍,汝亦应奏明。切记,切记!‘随命神吏送归。霍然而醒,大为可异。臣既奉先父之命,虽是梦寐,不敢不奏。“
月君听罢,谕道:“卿父精灵如在,尚为社稷苍生顾虑,有造于国家,勋庸莫大。孤家德虽凉薄,安敢不修省以回天意广即命吕军师:”卿可备太牢之礼,代孤家致祭,用答神眷。“
诸文武大臣皆请陪祭,帝师道:“卿等悉系忠臣,允宜陪祭。”
方欲罢朝,王之臣袖出一疏,启奏道:“此系推算十年内,齐、燕地方水旱灾荒与星辰愆异诸事。今铁公显灵,示明大概,某不须再渎。但疏内尚有细微,求帝师留览。”月君命范飞娘接上,然后回宫。
鲍、曼二师迎着笑道:“心中可不了然么?”月君道:“先父今不能见,尚自有日。只灾荒一事,作何消得方好?”曼尼道:“只此,就是我两人出丑处了。”月君问:“这是何故?”
曼师道:“而今亢旱,求雨也不?还是由着百姓死罢广月君合掌应说:”救旱如救火,求雨是第一件事了。“曼师道:”雨是求得来的。你在青州求的是假雨,济的是假旱。若遇着真旱,也求的假雨,正好养出蝗蛹,再加一倍。使得,使得。“月君道:”幸有大士赐的杨枝,可以酒作甘霖,自然与假雨不同。“
曼师道:“好,好!尔去洒十遍,就有一丈甘霖哩。”月君道:“据曼师说,大士杨枝也是不中用的么?”鲍师道:“不是这等说。杨枝之雨,是大士愿力,无量无边,前龙女传来法旨甚明。独是劫数使然,也只得萧萧微雨,可救小半之灾。愚民无知,见雨泽不敷,必然恳请再祈,那时即洒断杨校,亦不能应手。所以我二人有个代汝出丑之法。”月君道:“我三人总是一般,分不得彼此,如何代得?”曼尼大笑道:“月君只道我们把杨校去祈雨,却不曾理会到装帝师的体面哩。”月君方悟道:“那有此理!但凡显自己之长,形他人之短,犹且不可,何况我于二师哉!”鲍姑道:“尔还不曾理会着。是要愚民知道上天降灾,是个劫数,活神仙挽回不得的。然后些微雨泽,亦是浩荡洪恩了。所以先用我二人去冲个头阵。”月君起谢道:“我有何德,敢劳二师费心至此!”
过不几日,各府告旱的表章,都是求帝师大沛甘霖的话。
又有满释奴飞报:“文武百官与数万士民,在阙下恳求帝师敕令龙王行雨,皆拥集候旨。”月君随御正殿,宣百官进朝。吕军师等启奏道:“数日来,百姓都盼望帝师下雨。今禾苗渐槁,尽说帝师降灾,所以呼号各衙门求救。臣等敢不为民请命!”
月君道:“民为邦本,深轸孤怀。但劫数到来,挽回不易。昨已请到鲍、曼二仙师,卿等可速建坛,明辰请鲍仙师祈沛甘霖,救彼黎庶。”军师等出朝,将旨意宣谕了。连夜搭起台来,候鲍仙师祈雨。
次日黎明,范飞娘先赴雨坛,挂下榜文。略云:弥罗无上天陶西池王母大天尊驾前清微元化真人鲍,奉太阴元圣帝师令旨云云。后开:本日午刻,先降净尘雨三分。次日檄召雷霆神将、龙君听令,辰刻大澍甘霖,至未刻止。
百官万民等拱候。鲍师午刻登坛,先取净水一盂,焚符于内,望坎位上一泼,大喝:“神将不奉令者斩!”霎时间,云蒸雾涌,粗粗的洒了一阵猛雨,仍现出一轮红日。
次早,鲍师令取四十九个细碗,每碗内写道朱符,教范飞娘抛向空中,差不多直到九霄云内,跌下地来,磕着石砖,那碗儿绝无一个破损的。众人齐声和赞。看鲍师时,却趺坐台上,有两个时辰。命宣铁鼎、董彦杲、宾鸿、刘超四人至前,谕道:“今日碗内四十九道灵符,呼召三十六员神将并五湖四海龙君,若得一声碎响,即应声而到。不期个个完整,大为诧异。
适才我神游紫府,奏请甘霖,葛真人传玉旨云:“燕、齐百姓不敬三宝,不重五谷,毁谤圣贤,败坏纲常,所以绝彼粒食,永堕饿鬼道中。要旱至九月方止。‘这雨是祈不来的!”众百姓听了,莫不皇皇着急。
次日太阳上升,满空都是红的。正当夏至之候,热气沸腾,比火还加利害。这旱渴禾苗,那里再禁得起!鲍师要安众人之心,立召黄巾力士,在半空中显出形相,发令道:“目今亢旱,必有旱魃为祟,快与我擒来,以绝祸端!”不多时,一阵风响,掷下两个似鬼非鬼、似怪非怪的东西。但见:一只脚,圆如富壳,忽跳忽跃;两个手,黑似干姜,或伸或缩。头上非块非角,宛然小夜叉精;胯下不阴不阳,好似真二姨子。
众人争先来看。那旱魃对着太阳,把手来招。鲍师掷下一剑,斩做两截,并无点血,只有些粘粘腻腻的浓水。忽听得一声鹤唳,鲍师跨上鹤背,径向帝师官去了。众百姓就拥住了吕军师,齐赴阈下。女金刚如飞传奏,口宣帝师敕旨云:“已请南海曼陀尊者,明日降坛祷雨。”方各散去。
曼师道:“我要求雨,少件活东西。”月君问是何物?笑应道:“好徒弟一个。我看来都是爱着几根青丝,要扮个俊俏道装的,谁肯削作光头!”女金刚大呼道:“只我的头发,又短又黄,僇僇的好不薅恼人!削净了,倒可遮遮丑相。”鲍师道:“动动手儿,就骗了个徒弟去哩。”于是女金刚拜了曼师,立时祝发。次日即随到雨坛,挂下榜云:南海教主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座下大力神通曼陀尼尊者,呼吸为云,咳噎为风,涕沫为雨,叱咤为雷。今遵太阴元圣掌劫帝师法旨,限三日内,降甘霖三尺。
众百姓见了告示,无不踊跃称颂。曼师放出魔家的本事来,张口向震位上一呼,吐出一道黑炁,摇扬空中,化为云雾,遮得半天都是墨黑的。就端坐在台上,整整一日不动。第二日,曼师向巽地上大喝一声,凉风顿起,刮喇喇直吹到夜方止。第三日,曼师向离位上挥手大叱,只听得雷声殷殷而起,渐至轰轰烈烈。又运动神光,向空一转,都化作电影,如金蛇一般,四围乱掣。差不多到了午刻,竟无一点雨星。曼师霍地下台,左手托着个小玻璃瓶,内盛着半瓶清水,令女金刚横着狼牙棒开导,向西北而行。百姓都跟随在后。到一处空阔地方,令女金刚传呼几个晓事的近前来,问:“济南城中有水吃没有?”
众人齐声应道:“井泉皆已干涸,只有些浑泥水浆,吃不的。”
曼师道:“如此,要渴死了。我且给你们清水吃罢。”就把小瓶埋在地下,运口气,向瓶内一喷,只见泊都都涌出雪一般的清水来,竟成了个泉穴。因宣示道:“此泉千年不干,百万人汲取不竭,可以救济你们了。看官要知道,今济南院使署后有珍珠泉,从地下涌将上来,如珠玑喷出,就是曼师留的圣迹。
闲话休题。曼师依旧令女金刚前导,回向帝师宫去了。众百姓大嚷道:“这样活神仙,祈不下雨,想是我们逃不得死的了。不如去死在帝师阙下罢!”忽见有员女将飞马而来,宣旨与吕军师,说:“帝师于明辰上坛。今有告示一道,发挂台下。”
众人听见,大家望阙叩谢,欢声如雷。示云:九天雷霆法主太阴元君掌劫讨逆帝师示曰:照得雨译者,上帝之权衡;灾荒者,民生之劫数。今来弥月不雨,四野如焚。
孤已两回敦请南海曼陀尊者,西池鲍母仙师,亲赴玉虚阀下,为民请命。上帝以东土民无良心,死有余孽,未蒙矜宥。噫嘻!
尼山之泽常存,尚父之风未息,何意尔民竟自堕于饿鬼轮回之道哉!孤虽不敢逆数而行,然亦何忍视死不救?已于前日游神南海,拜求慈航大士杨柳一枝,醍醐半盂。此微一点甘霖,可活三千禾黍。孤即为尔民代受上帝之罚,亦所不辞。明日辰刻登坛,已刻降雨。其各虔诵大士圣号,望南礼拜,慎哉毋忽。
次日黎明,百姓俱已齐到雨坛盼望;文、武百官都在上清宫排班伺候;京营大将军董彦杲、宾鸿、瞿雕儿、刘虎儿、阿蛮儿带着健卒一千,在坛下四面护守。有顷,见满释奴、女金刚为前导,聂隐娘、公孙大娘为次队。帝师坐着沉香根九龙照乘交椅,上罩着金黄绫子九沿曲柄伞,后掩着两把九苞凤尾、左日右月掌扇。随后朱轩两乘:左是素英,擎着玉净瓶;右是寒簧,执着杨柳枝。扈从者范飞娘、女秀才、柳烟、回雪等。
帝师先进上清宫行香,免了百官参谒。随出到宫外,见雨坛三层,高有十丈。顶上一层,四围皆用彩色布扎成栏干。月君仍端坐在沉香交椅,显出神通,暗遣一十六个黄巾力士,掖着八个抬轿的女真,从平地冉冉而升,直至高顶放下。素英、寒簧出了朱轩,两瓣金莲之下,涌出两朵彩云,亦升到第一层台上。
聂隐娘、公孙大娘轻轻一跃,飞入第二层台内。满释奴、女金刚、范飞娘等都在下层站立。众百姓都向台上叩首,齐呼:“帝师万岁!”
月君向南默诵大士宝号,拜了九拜,随掣出青炁神剑,劈对着太阳,画了几道灵符,运口真炁喷去。顿觉一轮红日,黯然无光,却像个日蚀的光景。要知道月君原是太阴天子,宝剑又是金系之精,所画的符,自然又有克制之道,所以如此。
从来日月同度同道,月来亢日,便为日食。何况月君现身相亢,又加以神通道力乎!台下百姓莫不骇异,说:“我帝师恼这太阳,要淹灭他哩。”月君又召到巫山帝女瑶姬,在云端打个稽首,月君道:“借重帝女威灵,施行云雨。”随在袖中取出云幕,抛向半空。瑶姬接来一展,漠漠蒙蒙,遍空布满云气,浑如水墨颜色。月君遂于素英手内取过净瓶,又于寒簧手内取过柳枝,在宝瓶内蘸了甘露,四面一洒;帝女瑶姬把抽来一拂,灵风飒然而起,吹将几点甘露,四散至齐东郡县,都化作甘霖。但见:雨声瑟瑟,风气萧萧。飘过处,老松如奏笙簧;洒回时,丛竹还添翠碧。禾黍油油,望南畴兮生秀色;芙蕖灼灼,揽北沼兮起图纹。真个是甘露并瓶,点滴无烦马鬣;杨枝片叶,飞扬绝胜龙髯。
月君南向端立于台。台四围,各有数尺地面,并无雨点侵人。时文武官员、兵民人等,都在雨里站着,月君敕令:“各自随便避雨。”绵绵密密,看看下到酉刻。众百姓望见月君站久不动,就在湿地上跪请銮驾回宫,百官也再四恳请,月君方下台。回阙之后,雨亦随止。
月君向鲍、曼二师道:“大士甘露,胜于时雨;东土之人,幸全性命。但我观王之臣奏疏,亢旱处所,不独山东,如燕、蓟及河北各郡县,并淮北一带地方,皆有灾荒。国贼为仇者,不过一天狼,这些兆民,总系赤子,自应一视同仁。我意欲在宫中,于月下祈祷上帝,普赐甘霖,遍及灾荒地方,不必令外人知道,何如?”鲍师合掌道:“此即如来之大慈也!”月君遂在内廷结一小台,高与殿檐相等,每夜升台礼拜,恳祷上帝,至五更方止。七日之后,南天门下邓天君,见月君朝礼真诚,方为转奏。上帝降旨道:“嫦娥为国忘仇,爱民如子,好生之念,上洽朕心。可追赐甘霖一尺,减灾五分。”风伯、雨师、雷部、龙神等,各道旨而行。时燕王正令奎道人祈雨。先用的邪法,摄取各淀之水,下阵骤雨,方不过二、三里,到把禾苗蒸坏了,越加不好。正在没法,恰遇月君求下一场大雨,到凑了奎道人之巧。君知否?无限灾荒,反为燕王保社稷;几多忠义,但能齐地守封圻。且看下回云云。第四十六回 帝旨赐谥殉难臣 天缘配合守贞女
奎道人的咒法已经练成,又凑巧遇了一场大雨,就说是亲见上帝求来的,燕王甚是信服。只待秋凉,要兴师来侵济南。
不意夏末秋初,疫痢大行,兵民交困。虽然救得旱灾,收成也只小半,国用尚且不足,岂能劳民动众!眼见得不能显他的本事,甚为没兴。
来春建文七年,燕、齐地方又复大旱。在月君所仗的大士杨枝,得些甘雨,全蠲赋税以救灾民。至燕之奎道人,他又会造出一片欺人的话,说五湖四海龙君奉上帝王旨,将湖海都封禁了。燕王也只得委之劫数。幸而辽东。山西地方,皆得丰收,燕王便令勋戚家各助资财,移粟救灾。又幸海运漕米到来,平粜于民,稍稍支持。然辗转沟壑者亦复不少。是以两家罢兵息民,各守边界。
至建文八年,济南地方始得丰登。吕军师会同高军师,合具一疏:一请追谥殉节诸臣,一请赐赠阵亡将佐,一请尊崇孔子先师,一请尊崇群真天爵,一请敕封护国诸神。疏上,月君批示云:卿等奏请五款,皆系崇德报功之大典。但帝位未复,大典先行,是否洽于舆论?六卿诸大臣金议奏复。
两军师约齐诸大臣,于行殿午门定议:孔子先崇徽号,诸臣先赐爵谥,神灵先加敕封;其一切表墓建庙、释菜祭飨礼文,俟皇帝复位之日举行。议上,帝师批示云:孔子躬膺道统,建中立极,为万世帝王之师。乃历代褒封公伯,元朝易以王爵,至今因之。是欲以孔子为臣,非礼也。
宜尊为先师,孤家首当谒庙。其赠爵、谥号诸款,仍会同拟议允当,奏请定夺。
诸大臣李希颜、王琎梁田玉、吕律、高咸宁、冯傕、赵天泰、周辕、铁鼎、刘璟、胡传福、刘超、黄贵池等,公议殉难诸臣爵谥,开列于左:原佥都御史景清,赠太傅,谥忠威公;原兵部尚书铁铉,赠太师,谥忠武公;原监察御史连楹,赠少师,谥忠烈公;原文渊阁博士方孝孺,赠太傅,谥忠肃公;原大理寺少卿胡闰,赠太师,谥忠端公;原监察御史高翔,赠太傅,谥忠介公;原礼部尚书陈迪,赠太师,谥忠贞公;原刑部尚书暴昭,赠太傅,谥忠直公;原佥都御史司中,赠太保,谥忠毅公;原礼部侍郎黄观,赠太傅,谥忠靖公;原户部侍郎卓敬,赠太傅,谥忠清公;原金都御史周,赠太保,谥忠熹公;原副都御史练子宁,赠少师,谥忠定公;原刑部尚书侯泰,赠太保,谥忠简公;原兵部侍郎陈植,赠太傅,谥忠正公;原副都御史茅大方,赠太保,谥忠敏公;原户部侍郎郭任,赠太傅,谥忠襄公;原兵部尚书齐泰,赠太保,谥忠愍公;原巡方御史王彬,赠少傅,谥忠宣公;原刑部郎中王高,赠少保,谥忠格公;原大理寺丞刘端,赠少保,谧忠节公;原监察御史谢昪,赠少傅,谥忠惠公;原监察御史王度,赠少保,谥忠悼公;原监察御史董镛,赠少保,谥忠哀公;原给事中戴德彝,赠少傅,谥忠穆公;原监察御史魏冕,赠太子太师,谥忠悫公;原大理寺丞邹谨,赠太子太保,谥忠勤公;原大常寺少卿卢原质,赠太子太傅,谥忠安公;原监察御史巨敬,赠太子少师,谥忠献公;原国子监博士黄彦清,赠太子少傅,谥忠慎公;原太常寺卿黄子澄,赠太子少保,谥忠缪公;原北平布政使张昺,赠吏部尚书,谥贞毅公;原北平金事汤宗,赠副都御史,谥贞节公;原燕府长史葛诚,赠通政使,谥贞襄公;原辽府长史程通,赠大理寺卿,谥贞愍公;原苏州府太守姚善,赠兵部尚书,谥忠桓公;原徽州府太守陈彦回,赠兵部待郎,谥忠懿公;原袁州府太守杨任,赠兵部侍郎,谥忠康公;原候补知府叶仲惠,赠工部侍郎,谥文襄公;原松江府同知周继瑜,赠副都御史,谥忠僖公;原乐平县知县张彦方,赠副部御史,谥忠成公;原青州府教谕刘固,赠太常寺卿,谥文介公;原漳州府教谕陈思贤,赠光禄寺卿,谥文节公;原太学生方孝友,赠文林郎,谥文贞先生;原青州庠生刘国、原漳州府诸生伍性原、陈应宗、林珏、曾廷瑞、吕贤、邹君默,以上诸生皆赠文林郎,谥贞定先生。
又议赠殉节诸臣爵谥:原修撰王叔英,赠吏部尚书,谥文忠公;原工部待郎张安国,赠太傅,谥忠节公;原监察御史曾风韶,赠兵部尚书,谥忠靖公;原兵部郎中谭翼,赠兵部侍郎,谥贞介公;原给事中黄钺,赠刑部待郎,谥烈敏公;原纪善周是修,赠礼部侍郎,谥文节公;原编修王良,赠礼部待郎,谥文贞公;原刑部侍郎胡子昭,赠太子少保,谥靖节公;原吏部侍郎毛泰,赠太子少师,谥清节公;原给事中韩永,赠工部侍郎,谥端介公;原给事中叶福,赠户部诗郎,谥端烈公;原给事中龚泰,赠兵部侍郎,谥襄烈公;原御史邹朴,赠副都御史,谥贞定公;原御史林英,赠副都御史,谥忠介公;原太常少卿廖昪,赠吏部侍郎,谥贞襄公;原佥都御史程本立,赠吏部尚书,谥清节公;原刑部主事徐子权,赠刑部待郎,谥襄节公;原礼部侍郎陈性善,赠太子少师,谥襄烈公;原大理寺丞彭与明,赠兵部侍郎,谥节愍公;原中书舍人何申,赠太仆寺正卿,谥襄贞公,原浙江臬司王良,赠刑部尚书,谥忠襄公;原济南参军高巍,赠按察司廉使,谥宣节公;原都司断事方法,赠按察司副使,谥贞宣公;原沛县知县颜伯玮,赠布政司参政,谥哀烈公;原教授刘政,赠布政司参议,谥安节公;原教谕王省,赠按察司佥事,谥文节公;原东平州吏目郑华,赠奉直大夫,谥贞愍公;原燕山卫卒储福,赠都指挥使,谥昭节将军;原浙东临海樵夫,赠号荩忠逸民。
又议赠阵亡死难诸武臣封爵:都督瞿能,赠威武大将军、威武侯;越侯俞通渊,赠襄武将军、襄武公;指挥使张皂旗,赠勇烈冠军将军;都指挥使卜万,赠昭勇将军;都督宋忠,赠昭节侯;都督余燉,赠扬节侯;都指挥彭二,赠奋武大将军;都指挥谢贵,赠壮威将军;都指挥崇刚,赠扬威将军;指挥卢振,赠宣武将军;骁骑指挥庄得,赠奋威将军;骁骑指挥楚智,赠奋勇将军;指挥使马宣,赠扬武将军;镇抚司牛景先,赠勇略昭节将军;指挥彭聚,赠宣威将军;参将宋垣,赠宣节将军。都指挥张安,赠靖节将军;以上殉难死节文、武诸臣,凡妻女子媳同死者,其夫人皆封赠贞烈郡君,女为贞姑,子赠郎官,媳为贞孝孺人;即婢妾亦有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