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25 页/共 32 页

生五子:长子去惑,次子去疑,三子去奢,四子去逸,五子去盈,皆为大官。去盈尚常芬公主,为驸马;去逸生张良娣。肃宗为忠王时,娶韦元娃女为孺人,后立为太子,即以孺人为妃,张氏为良娣。韦妃之兄,名坚,被李林甫陷害死;太子大惧,请与韦妃绝义,韦妃毁去衣裳,贬入冷宫。   安禄山反,韦妃落于贼手,此时惟张良娣得专侍太子。张氏性聪慧,而口能辩,又机警能迎合意旨。玄宗避兵西去,良娣随肃宗渡渭河,百姓拦跪道旁,请留太子守长安。太子不听,张良娣再三劝谏太子,以天下为重;肃宗没奈何,便折向北行,止于灵武。良娣日侍左右,每夜寝,良娣必居前室。肃宗与语道:“前室非妇人所宜,且暮夜可虞,汝宜在后。”张良娣对道:“天下方多事,倘有不测,妾愿以一身当贼,殿下可从容从帐后避难;宁可祸妾,不可及殿下。”因此肃宗宠爱良娣愈深。住灵武不久,便产一子,才阅三月,即起为战士缝衣;肃宗戒以产后须节劳,良娣奏答道:“今日不应自养,殿下当为国家计,毋专为爱妾忧。”如张良娣这般灵心慧舌,那得不动人怜爱;更以良娣姿色,美丽绝世,肃宗此时与良娣患难相依,倍觉恩爱。后玄宗传位与肃宗,闻良娣之贤,便赐以七宝雕鞍;良娣以上皇所赐,不觉大喜。   满朝中只一李泌,是真正忠臣。一日,入见肃宗,见良娣七宝雕鞍,即进奏道:“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娣不应乘此,请撤除鞍上珠玉,付库吏收藏,留赏有功之人。”肃宗此时,正倚重李泌,有所陈奏,无不听从;只张良娣因夺了她宝鞍,心中十分不快,时露快快之色。肃宗无可解慰,便与良娣饮博为欢。从此张良娣在宫中饮博成了习惯,后移驾彭原,日夕纵博,声达户外;所有四方奏报,多致停顿。李泌在元帅府中,与行宫只隔一墙;每夕闻良娣娇声呼叱,便又入宫劝谏。   肃宗一面怕受李泌劝诤,一面又怕失了张良娣的欢心,便晒木菌令干,制成骰子,掷时毫无声息。虽每日赌博,而外间却毫无知觉,李泌也便不去烦扰了。后肃宗欲得良娣的欢心,思立良娣为后,便与李泌商议道:“良娣祖母,与朕祖母为姊妹行,上皇亦颇爱良娣;朕欲使良娣正位中宫,卿意如何?”李泌奏劝道:“陛下在灵武时,因群臣劝进,以天下为念,践登大位,并非为一身一家之计也;若册后事,且当亲承上皇大命,方为合礼。”肃宗所了李泌一番言语,暂止了立后之念。张良娣竭力侍奉皇帝,一番苦心,满望肃宗宠爱,早定后位,偏偏不做美的李泌,被他三言两语,一天好事,化为云烟,良娣心中,恨不能拔去眼中之钉。平日在肃宗跟前,常有怨恨李泌之言;所幸肃宗信李泌甚深,君臣之间,毫无嫌隙。   这李泌在玄宗时候,早已得皇帝信用,当时李泌才得八岁。   只因玄宗深喜佛老之学,开元十六年,召天下能言佛老孔子之道者,入禁中互相答难。此时有一童子,名员俶者,年只九岁,便朝见天子,能言善辩;座中博学年长的文臣,俱被他屈服。   玄宗大异之,赞叹道:“世岂有如此聪明之童子耶?”员俶奏称:“臣有舅氏子名李泌者,年少臣一岁,而敏慧则胜臣十倍。   ”玄宗不信,即下诏征召李泌。时玄宗正与燕国公张说奕棋,即令张说试其能否。张说便令李泌说方圆动静,李泌道:“请闻其说?”张说便指案上棋局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泌立刻答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聘才,静若得意。”张说离席贺道:“得此奇童,陛下之福也!”玄宗亦大喜道:“此子精神大于身体,便赐以彩帛黄金,放之回家,诏其家人,善视养之。”当时宰相张九龄,与严挺之、萧诚均友善,挺之恨萧诚奸佞,劝九龄谢绝萧诚,九龄不能决。李泌问之,九龄道:“严太苦劲,萧软美可喜。”   泌大声道:“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耶?”九龄大惊,急改容称谢。呼李泌为少友。   泌渐年长,喜读《易》,常游嵩山、华山及终南山间,访求神仙不死之术;天宝年间,又被召入朝,请复明堂九鼎。玄宗与讲《老子》有法,拜为待诏翰林,供奉东宫。皇太子与之甚厚,常与肃宗赋诗,讥诮杨国忠、安禄山。国忠矫皇帝命,革斥李泌官职。后肃宗即位灵武,又令人物色求访,李泌自来谒见时,陈说天下成败之理。肃宗欲授以官,李泌力辞,愿从皇帝为客,入议国事,出陪舆辇。军中指肃宗,谓衣黄色衣者为圣人,衣白色衣者为山人。肃宗闻之,便赐李泌衣紫色衣,拜为元帅广平王行军司马,从此言听计从,天下大治。当时皇子倓,英俊有才,肃宗欲使之统兵为元帅。李泌谏道:“建宁王倓,素称英毅,不愧将才;但广平王是兄,而建宁王是弟,他日建宁立功而使广平为吴太伯矣!”肃宗道:“广平原是长子,名义自在,岂必以元师为重。”泌又道:“广平未正位东宫,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皆在元帅;若建宁大功得成,陛下虽无意立为太子,而建宁左右之臣,岂肯袖手不一争乎?太宗、上皇已有明征,请陛下三思。”肃宗大悟。时建宁王在牖下,李泌退出时,建宁王即迎谢之,谓:“保全我兄弟之情,先生之功也!”李泌却步道:“泌只知为国,不知植党,王不?疑泌,亦不必谢泌,但始终能孝友,便是国家之福矣!”次日,肃宗果下诏,拜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率诸将东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玉美人引出真美人假夫妻配成怨夫妻   李泌在朝,尽心辅助肃宗,平定天下;守复两京,迎回上皇。待上皇去世,肃宗内宠张良娣,外溺李辅国;李泌知不可留,一日肃宗留李泌在宫中宴饮,同榻寝宿。泌乘间求退,略谓:“臣已略报圣恩,今请许作闲人。”肃宗道:“朕与先生同患难,当与先生共安乐,奈何思去耶?”李泌答道:“臣有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任臣太重;宠臣太深;臣功太高;迹亦大奇;有此五忌,是以不复可留也。”肃宗见李泌说话甚是坚决,心中却甚是舍不得;但却也是无法挽留,只是默然不语,忍不住流下泪来。李泌见肃宗如此情重,心中十分感动,忙爬下地去叩着头道:“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臣终身不言去矣!”肃宗上去,把李泌扶起,君臣二人,握住手大笑。从此李泌又早晚在宫中。   肃宗在东宫的时候,常被李林甫欺压,便是吴妃,也因害怕林甫的威权,忧惧而死。如今肃宗登位,李林甫虽已死多年,但皇帝一口怨恨之气,终不曾出得。便欲去掘开李林甫的坟墓,烧他的尸骨。李泌劝道:“陛下身为天子而不忘宿怨,未免示人以不广。”肃宗满面怒色道:“李林甫之往事,卿岂敢忘之耶?”李泌答道:“臣意不在此,上皇有天下五十年,寿数已高;一旦失意,南方气候恶,且春秋高,闻陛下修旧怨,将内惭不乐,万一有所伤感,因而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广,不能安亲也。”肃宗恍然大悟,去抱住李泌的颈子,泪如雨下,连连说道:“朕不如卿也!”   此时史思明扰乱东南,其势甚大,肃宗甚是忧虑。问李泌:“何日能尽灭贼寇?”李泌对道:“贼掠得金帛子女,尽送至范阳,是有苟得之心,岂能取中国耶!唐人为所用者,皆胁制偷合;至天下大计,非所知也。臣意不出二年,尽灭寇矣!陛下无欲速。夫王者之师,当务万全,图久安,使无后患。今当下诏,使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陉,郭子仪取冯翊,入河东,则史思明、张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不敢离长安,是以三地禁其四将也。使子仪毋取华令,贼得通关中,则北守范阳,西救长安,奔命数千里,其精卒劲骑,不逾年而毙。   我常以逸待劳,来避其锋,去翦其疲;以所征之兵,会扶风与太原朔方军互系之;徐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大使,北并塞与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阳。贼失巢窟,当死河南诸将手。”肃宗便依着李泌的计策行去,果然步步得手。   后来收复两京,肃宗意欲退回东宫,还政上皇,以尽子道。   李泌又劝道:“陛下必欲还政,则上皇不来矣!人臣尚七十而欲传,况欲劳上皇以天下事乎?”肃宗问道:“然而如何可以两全?”李泌奏道:“臣自有办法。”便退出宫去,与群臣拟就皇帝奏上皇一稿,言天子思恋上皇,欲尽人子定省之义,请上皇速返驾以就孝养。太上皇初得奏,便答谕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以终,不复东矣!”肃宗见谕,甚是忧虑。李泌又为再三上奏,太上皇始大喜,对高力士道:“我今方得为天子父。”便回銮至大内,李泌时时劝肃宗须孝养上皇。   但是朝中有了这位李泌,使肃宗言听计从,使李辅国这班奸臣,心中老大的不快活。他们打听得肃宗皇帝是宠爱张良娣的,便拿了许多金银财帛去孝敬着良娣,又在背地里极力说李泌的坏话。良娣要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时时在肃宗皇帝耳根边絮聒。肃宗此时因宠爱张良娣,一变而为惧怕张良娣了。他不敢说自己不许,只推说是李泌一班大臣,甚是忠心于现在的太子。现在的太子在外面,颇立了战功,若无故废立太子,怕大臣们要不答应的。张良娣听了这个话,把一肚子怨气,齐喷在李泌身上,便私地里勾结了在朝的一班奸臣,日夜以攻击李泌为事;并且派刺客,在半夜里闯进李泌的卧室中去行刺。恰巧被李泌府中的差弁捉住了,审问出来,知是李辅国派遣来的刺客。当时朝廷中有一班忠义大臣,都替李泌抱不平,要去奏明皇上;只是李泌不肯,说:“此事还关碍着张良娣,俺们也得投鼠忌器,把这件事儿无形消灭了吧。”李泌便一面上奏章告老还乡,一任肃宗皇帝再三挽留,李泌只是求愿归隐衡山;肃宗皇帝没奈何,只有下诏给李泌三品禄,赐隐土服,又发内帑三万,替李泌去在衡山上建造园庐。李泌住在衡山,在屋子四周遍种着松树、樱树,把他屋子题名“养和草堂”。在衡山脚下,觅得一株如龙形的松树,便使人送进京去,献与肃宗。   李辅国见李泌能识趣告退,便渐渐地大权独揽起来的。这时,肃宗又立张良娣为张皇后,张皇后仗着皇帝宠爱,又因与皇帝患难相从,觑着皇帝身弱多病,懒问朝政,她便在深宫中替皇帝代管国家大事,起初还是和皇上商量着行去,后来慢慢地独断独行。肃宗一身多病,也懒得管事,一任皇后胡作妄为去。这张皇后大权在握,便勾通了丞相李辅国,竟招权纳贿地大弄起来。李辅国本是一个太监出身,因此只有他一个人能自由在宫中出入;见了肃宗皇帝,又故意做出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来。他见皇帝信佛,便也信佛,在宫中西苑地方,设着一个小佛堂,朝夕膜拜着;又终身不吃荤,见有杀害牲口的,他便做出那种不忍看的样子来。肃宗皇帝拍着李辅国的肩头,说道:“此是天下第一善人!”因此李辅国在背地里所做阴险狠毒的事体,都被他瞒过。   肃宗皇帝因多病,身弱,常在内宫坐卧;一班大臣,欲见天子的,须先孝敬李辅国些财帛,才得传见。当时有京兆尹元擢,应诏入宫,便备得阗州温玉雕成的美人一座,拿去孝敬李辅国。这温玉原是稀世之宝,任是大寒天气,那玉总是温暖的;若得人早晚摩弄,或是抱着渥在被中,真是和人的肌肤一般温暖。今拿它雕成美人儿模样,天姿国色,可称双绝。李辅国得了,也是十分欢喜,便替他在皇帝面前说着好话,从此元擢和李辅国二人,做了知己;元擢在家中备着盛大的酒筵,独请李辅国赴席。元擢养着一班伎女,便传唤在当筵歌舞侑酒,把个李辅国乐得手舞足蹈,忘了形骸。他虽是经过阉割了的一个太监,但也不能忘情于人欲。久闻得元擢的女儿,是一个绝世容貌,他便仗着自己的势力,对元擢说道:“俺们通家至好,岂不可以出妻见子?”元擢也巴不得李辅国说这一句话,便亲自进内院去叮嘱,把女儿打扮出来,拜见李总监。他女儿名春英,不但是长得琼姿玉貌,且也读得满腹诗书,颇懂得一些大义,那些富贵人家,慕春英小姐姿色的,都来求婚说配。春英小姐因他们都是纨袴子弟,只贪美色,不解情爱的,便一口回绝,说:“此身愿老守闺中,长侍父母。”因此那班王孙公子,都断了念头。如今听父亲说去拜见李总监,这是他家中从来没有的事,心中十分诧异,转念那李总监是一个阉割过的人,谅来也不至于有别的意思。当下便略略梳装,随着她母亲出到外堂来。   那李辅国正把酒灌得醺醺大醉,一见春英小姐青春美貌,早把他乐得心花怒放,乜斜着两道眼光,只在春英小姐鬓边裙下打着旋儿。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元太守!你那温玉美人儿,怎如这朵解语花儿使老夫动心也!”一句话,说得春英小姐满脸娇羞,忙把翠袖儿障着面;乳娘扶着,退进后堂去。接着第二天,便有相国李揆到元擢府中来替李总监说媒,愿娶元擢的女儿为妻。在元夫人膝下,只生有这个千娇百媚的女儿,有多少富贵人家,前来求婚的,她都不曾答应;如今听说李辅国是一个太监,又比他女儿大着一倍有余,叫她如何舍得。无奈那元擢一时功名念切,好似猪油蒙了心,便也不问夫人肯不肯,春英小姐愿不愿意,便忍心把这美人儿的终身断送了,满口答应招李辅国做女婿。可怜这位春英小姐,也不知痛哭了几次;那元夫人,也不知和她丈夫大闹过几次,但终是没用,这粉妆玉琢的女孩儿,终于嫁了这年过半百的老太监。   李辅国得春英小姐做妻子,他心中的快乐,自是不用说得。   便先拿出私财二十万,在兴庆宫门外,盖造起一座壮丽的新府第来。到了好日,李辅国要讨春英小姐的好儿,先几日上了一道奏本,亲自捧进宫去,面求肃宗皇帝和张皇后,启驾到新府第去吃一杯喜酒,光彩光彩。肃宗皇帝看在他一朝元老面上,那张皇后平日原和李辅国打通一气的,岂有不答应之理。倒是老太监娶妻房,京师地方,便当做一件笑话谈论;那茶坊酒肆,赵大、王二,都讲这件新闻。有的替春英小姐抱屈,说:“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有的说:“李辅国是一个太监,缺了那话儿,在洞房花烛夜,见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不知如何发付呢!”这都是闲话,且不去提它。   再说到了那春英小姐出阁的这一天,顿时轰动了全京城的百姓,老的少的村的俏的,都赶到兴庆宫外看热闹。单说那文武百官,一队一队地摆着舆仗,到李府中来道贺的,从辰牌到午牌时分,那旗锣伞扇,密密层层地几乎把李府门前一条大街挤破了。正热闹的时候,只听得唵唵喝道的声音,接着几下静鞭,呼呼地响着;皇帝和皇后的銮驾出来了,那道旁的百姓,便和山崩海啸一般,一齐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头,谁也不敢抬头。只听得满街上静悄悄的,靴脚声,夹着马蹄声,按部就班地走着;半晌半晌,那銮舆去远了,那百姓才敢站起身来。   那御炉中的香烟,还一阵一阵地扑进鼻管来,令人心醉。伸长了脖子望时,见前面黄旗舒展,彩盖辉煌,还隐约可见。   那李辅国正在府中招待同僚,十分忙碌;忽见门官接二连三地飞马报来,说:“万岁和娘娘驾到!”李辅国忙带领众文武官员,个个全身披挂,抢出府门外去,在两旁挨次儿跪下接驾。帝后两座銮舆,直至中庭歇下;一班大臣,上去把肃宗皇帝从銮舆中接出来。那张皇后的凤驾,自有一班夫人命妇上去搀扶。那百官都回避过了,一班夫人围绕着皇后,走进了内院,休息更衣,献上茶果。张皇后和众夫人说笑了一回,那沐春园花厅上,已安排下筵席。内官进来,几次请娘娘启驾入席;众夫人分两行领着路,走到大花厅上,那李辅国早已打扮做新郎模样,在阶石旁跪倒接娘娘凤驾。那张皇后和李辅国在宫中原朝夕见惯的,便笑对李辅国说道:“五郎!停一回新娘来时,俺替你求着万岁主婚如何?”李辅国忙叩着头称:“多谢娘娘洪恩!”一边起来,在前面领道,至正中一席,皇帝和皇后并肩儿坐下;李辅国站在一旁劝酒。阶下细乐齐奏,肃宗笑对李辅国说道:“五郎自便,留些精神对付新娘要紧!”一句话,说得四座大笑起来。张皇后趁肃宗高兴,便把求皇帝主婚的话说了。肃宗十分高兴,满口答应;李辅国又跪下地去,谢过恩起来,退出廊下,陪众同僚饮酒去了。   这一天,肃宗皇帝十分有精神,罢宴出来,便和张皇后手拉手儿,在花园中闲走散步;见一洼绿水,四周绕着白石栏杆,池面很大。左面靠着一座湖石假山,堆垛得十分玲珑,沿山石种着琪树瑶草;那右面却是一片草地,绿得可爱。肃宗自即位以来,身体常常害病,卧床的时日多,游行的时日少;如今见了这一片草地,不觉精神焕发。一回头,见广平王跟随在身后。   肃宗一手去搭住广平王的肩头,父子二人,在草地上说说笑笑地走着。忽见远远的一对花鹿,站在树林下面,伸长了颈子看人。张皇后在—旁说道:“俶哥儿快射这鹿儿!”说着,早有内侍捧过弓箭来;广平王接着,也不试力,也不瞄眼,便随手一拉弓,飕的一声,把一支箭射出去,接着那边一声长嚎,一头鹿儿早着了一箭,倒在地上,四脚乱顿。肃宗皇帝看了,不觉哈哈大笑,一手抚着广平王的肩头,说道:“太上皇在日,常称吾儿是英物,今果然不弱!”广平王忙谢过了恩,奏道:“使臣他日得掌朝廷大权,杀奸臣如杀此鹿也!”肃宗听了,忙摇着手说道:“吾儿莫妄言,恐招人忌。”   正说着,见四个内侍,扛着那一头死鹿来;李辅国也笑吟吟地赶来,口中连称贺千岁喜。广平王见了这个李辅国,便做出爱理不理的样子来;张皇后在一旁看了,怕李辅国下不得台,羞老弄成怒,便接着说道:“俶哥儿,快谢过五郎送你的鹿!   你俩还是干兄弟呢,也得亲近亲近。”   原来这李辅国兄弟五人,辅国最幼,他入宫的时候,善能趋承肃宗和张皇后的意旨;张皇后心中很爱李辅国,不好意思自己认他做干儿子,便趁着在灵武兵马慌乱的时候,李辅国也立了几件功,张皇后便逼着肃宗认李辅国为义子,从此张皇后便改口称李辅国为五郎,早晚在宫中出入,毫不避忌。满朝的臣工见李辅国得了宠,恨不得个个去拜在他门下做一个干儿子,藉此也得一个奥援,只是李辅国不肯收认。当朝只有丞相李揆,在暗地里不知孝敬了多少财帛,才把一个李辅国巴结上,称一声五父。从此满朝的官员,见了这李辅国,谁也不敢提名道姓,大家抢着也一般地唤着五父。那肃宗十二个王子,都跟着唤五哥儿。独有这广平王,不肯称呼,一见李辅国,便唤一声五郎。李辅国也明知广平王和他捉对,但他平日在暗地里窥探皇帝的旨意,大有立广平王为太子之意;因广平王在玄宗太上皇诸孙中,原是一位长孙,平日颇得玄宗太上皇和肃宗皇帝的宠爱。在安禄山、史思明反乱时候,广平王又亲率人马,从房琯、郭子仪一班大将,斩关杀贼,屡立奇功。直至肃宗奉太上皇回至京城,在肃宗意欲拜广平王为兵马元帅,广平王再三辞谢,只随侍父皇在宫中,早晚定省,十分孝敬。肃宗更是爱他,常与张皇后谈及,有立广平王为太子之意。张皇后这时宠冠六宫,她生有二子,一名佋,一名侗。佋已封为兴王,在张皇后意思,欲立佋为太子。这时李辅国与张皇后勾结,也十分嫌忌广平王,两人便在背地里营私结党,又指使丞相李揆在皇帝跟前说广平王在外如何弄兵招权。谁知那肃宗皇帝宠任广平王已到了十分,任你如何说法,皇帝总是不信。那广平王却也机警,他见李丞相和他捉对,打听得暗地里有这个李辅国从中指使,便专一与李辅国为难;他每见了李辅国,总是严辞厉声的。任你张皇后和肃宗皇帝如何劝说,李大臣是国家股肱之臣,宜稍假以辞色;但这广平王竟把个李辅国恨入骨髓,他二人不见面便罢,广平王倘在宫中朝见了李辅国的面,便要冷嘲热骂,说得李辅国无地自容。   如今冤家路狭,李辅国见广平王射中了一只花鹿,正要借着在皇帝跟前,说几句话凑凑趣。不料这广平王劈头一句,便说道:“小王他日若得掌朝廷生杀之权,杀奸臣亦如杀此鹿!   ”一句话堵住了李辅国开不得口。正下不得台的时候,忽见内侍一叠连声地上来奏称:“新娘的花舆已到!”张皇后便抢着道:“待俺万岁认过了义女,再行大礼。”一句话,把个李辅国乐得忙磕头谢恩。这里内宫宫女,簇拥着万岁和娘娘,出临大堂;一阵细乐,两行宫灯,把一位新娘春英小姐引上堂来。   见了万岁和娘娘,两个丫鬟忙扶她跪倒,又低低地在新娘耳边说了。只听得春英小姐娇声奏称:“臣女叩见父皇万岁,母后千岁!”这几个字,说得如莺声出谷,圆珠走盘,早把合堂宾客,听得心头不觉起了一阵怜爱。接着春英小姐便和李辅国行过夫妇交拜之礼,一个似好花含苞,一个似经霜残柳,两两相对,实在委屈了这位春英小姐。一般地送入洞房,坐床撤帐,行过合卺之礼;李辅国退出洞房来,向皇帝皇后叩谢过主婚之恩。这时只有四个丫鬟,伴着新娘坐在绣房中。忽见一位少年王爷,掀着帘儿闯进房来;那春英小姐忙站起身来迎接,这位王爷忙摇着手,说道:“莫行客套!小王和新娘如今已是姊弟之分了,俺见姊姊今日受了委屈,特来看望看望。”说着,便在春英小姐对面坐下来,细细地向春英小姐粉脸上端相了一会。忽然拍手道:“如此美人儿,才配做俺的姊姊呢!”接着,又连连顿足叹息道:“可惜可惜!’’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退出房去了。   这里肃宗皇帝便下旨,拜李辅国为兵部尚书南省视事,又拜元擢为梁州长史,春英小姐的弟兄,皆位至台省。只苦了这一个春英小姐,每日陪伴着这个无用的老太监,守着活寡。有时她母亲到尚书府中去探望女儿,见没人在跟前的时候,她母女二人总是抱头痛哭一场。老夫人便把女儿接回娘家去住,不到三天,那李辅国便打发府中的使女,接二连三地来催逼着新夫人回府去。可怜那春英小姐,一听说李辅国来催唤,便吓得她珠唇失色,紧搂着她母亲,口口声声说:“不愿回丈夫家去。   ”每次必得元老夫人用好言劝慰一番,才含着眼泪,坐上车儿,回府去。隔不到七八天,她又慌慌张张似逃灾一般地回到母亲家来,见了母亲,只有哭泣的份儿。元老夫人再三问:“我儿心中有什么苦楚,说与你母亲知道?”那春英小姐,只把粉脸儿羞得通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元老夫人看了,心中也觉诧异。两老夫妻见没人的时候,也常常谈论女儿的事。元老夫人说:“一个女孩儿,嫁了一个不中用的丈夫,误尽了她的终身,原也怨不得心中悲伤;只得俺细心体会女儿的神情,每次回家来慌慌张张的,每说起女婿,总是伤心到极处。她在女婿家中,不知怎样的受着委屈。俺看她心中总有难言之隐,只是她一个女孩,不好意思说罢了。”   元擢也说:“像这样李尚书,他是一个残缺的人了,娶一房妻子,也只是装装幌子,说不到闺房之乐;但俺女儿回家住不上三天,如何李尚书便好似待不得了,急急地把俺女儿唤回去。   照他们这样亲热的情形,理应夫妻恩爱,却怎么我那女儿又伤心到如此?”他两老夫妇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箭贯玉肩注缘分杯饮洒泪识恩情   这一晚,适值元擢在官衙中值宿;春英小姐回在母家,时时对她母亲哭泣。元老夫人便拉她一被窝儿睡,母女二人,在枕上谈说心事;元老夫人,无意中伸手去抚着春英小姐的粉臂,只觉她滑腻的肌肤上,如鱼鳞似地起了无数伤疤。顿觉诧异起来,忙问:“我的儿,你好好似玉雪一般的皮肤,怎的弄了许多伤疤?怎由得俺做母亲的不痛心呢!”春英小姐见问,又不由得那眼泪扑簌簌地落在枕儿上。元老夫人不放心,忙霍地坐起身来,一手擎着烛台,向春英小姐身上照看时;只见她粉也似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浑身布满了伤疤。那颈脖子上,和两条腿儿,更是伤得厉害。再细细看时;尽是牙齿咬伤,指甲抓伤的痕迹。元老夫人用指尖儿抚按着,见春英小姐十分痛楚。元老夫人心中万分不忍,便一把搂住春英小姐的娇躯,一声儿一声肉地唤着。又问:“你怎么弄成这许多伤疤?”春英小姐到此时,也顾不上得羞了,一边抹着泪,呜咽着说道:“这都是那老厌物给我弄成的伤!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了,还是每夜不饶人的,待睡上床去,便逼着把上下衣脱去,由他抱着搂着,揉着搓着,抓着咬着,直缠扰到天明,不得安睡。便是在白天,也是不肯罢休;每日必得要弄出几处伤疤来,才罢手。任你喊着痛,哭着求着饶,他总得玩个尽兴。”春英小姐说一句,元老夫人便说一句:“可怜!”春英小姐说到伤心时候,便搂住她母亲的肩头,痛哭一阵,又低低地说道:“他还不管人死活,拿着手指,尽把孩儿的下体弄坏了!”元老夫人急解开春英小姐的下体来看时,只见血迹模糊。元老夫人咬着牙不住地说:“该死!该死!这老禽兽他险些要了我女儿的命去!这都是你父亲老糊涂了,多少富贵公子来求亲,却不肯,偏偏把我的宝贝葬送在这老禽兽手里。如今我也不要性命了,明日定不放我儿回去,待那老禽兽来时,我和他拼命去。   ”元老夫人说着,已气得喘不过气来。春英小姐急伸手替她母亲拍着胸脯,一夜无话。   第二天,元擢散值回家来,元老夫人便上去一把揪住他老爷的胡子,哭着嚷着说:“赔我女儿来!”元擢一时摸不头路,一时性起,两老夫妇,竟是揪打起来。春英小姐在中间劝着父亲,又拉着母亲。正闹得马仰人翻的时候,那尚书府中又打发香舆来迎接主母。吃元老夫人一顿臭骂,又喝令把香舆打烂。   那班随从婢仆,见不是路,忙拥着空车儿回去,把这情形一长二短地上复与李尚书知道。李辅国如何能舍得他夫人的,便亲自来元府上接他的新夫人回去。这元擢和春英小姐的弟兄们,一身禄位,都仗着李辅国的照拂,才有今日;见李辅国亲自劳驾,如何不趋奉,他父子几人,便在外院摆筵席款待,装着谄媚的样子,讨李辅国的好儿。李辅国一心只在春英小姐身上,也无心多坐,一叠连声地催春英小姐回府去。可怜这春英小姐,见了李辅国,好似见了山中的母大虫,躲在深闺中,不敢出来。   元擢见女儿不肯跟李辅国回去,便赶进内院来,顿足大骂;春英小姐给他父亲骂得十分气苦,这元老夫人却也不弱,她见女儿被逼得无路可走,便上去扭住她老爷的衣带厮打起来。元擢怕让李辅国听了,不雅,急转身避到外院去;这元老夫人,竟赶出外院来,一手指着元擢,满嘴骂着李辅国。说他是禽兽,老厌物,淫恶之徒!又说:“把我好好粉装玉琢的女孩儿,满身弄成紫一块青一块的,没有好肉。”李辅国听了,一半恼怒,一半羞惭;自己也知道春英小姐受了委屈,当下也不说话,气愤愤地起身回府去了,慌得元擢父子三人,忙躬身送出大门。   这李辅国每日和春英小姐厮缠惯了,一连十多天不见春英小姐回来,只把个李辅国急得幽立不安;他明知道春英小姐吃了他的亏,一时不肯回家来了,便想得一条讨春英小姐好儿的法子,他进宫的时候,便在张娘娘跟前替春英小姐求彩地。他说:“春英小姐承万岁爷和娘娘的大恩,收她做女儿,那春英小姐便是当朝的公主了;堂堂公主下嫁,岂能不赐她一方彩邑?在姊妹中,也得光彩光彩。”张娘娘原和李辅国相投的,巴不得他有这一句话,便去和肃宗皇帝说知。张皇后的话,肃宗皇帝没有不依的。第二日,圣旨下来,便把京师西面二十里一座章城小地方,赐给春英小姐,做了彩邑。李辅国接了圣旨,便兴斗斗地跑到元擢家中来,在春英小姐跟前献殷勤。春英小姐原不肯回李家去,只因为今圣旨下来,在面子上夫妇二人不能不双双地进宫去谢恩;便是元老夫人,也再三劝说,夫妇终究是夫妇,好孩儿跟着女婿回家去委屈过几天,再回娘家来休养。又替她打了一条主意,说:“你如今既做了当朝的公主,便可时时进宫去,朝见母后,一来借此可与娘娘亲近,二来也避了这老厌物的折磨。”一句话,提醒了春英小姐,便跟着李辅国回到府中,夫妻二人,按品大装起来,一对儿进宫去谢恩。   春英小姐长的美丽面貌,袅娜身材,那张嘴又能说会话,进宫去不到半天,把个张皇后说得情投意合,当夜便留她住在宫中,不放回去。李辅国冷清清一个人,退出宫来。这是皇后的主意,他又不好说什么的,只是一天一天地在家中守着。   那英春小姐在宫中,早晚伴着娘娘,有说有笑;张皇后也很是喜欢她,索性在宫中替她在收拾起一间卧房。在张娘娘的意思,李辅国是一个残废的人,原不用女人的,把他妻子长留在宫中,谅来也是不妨事的。这李辅国没有春英小姐陪伴,心中说不出的寂寞;他自出娘胎,到这四十多岁,才知道女人的妙处。眼前没有春英小姐,便拿府中的丫鬟女仆出气,每夜选几个有姿色的女人,上床去玩弄。那班女人真是遭殃,个个被他捉弄得不死不活。李辅国的性情,真是奇怪,他越是见了肌肤白净的女子,越是不肯饶她;不是拿口咬,便是拿爪抓,在这雪也似的皮肉上,淌出鲜红的血来,他看了心中才觉痛快。   有时他性起,把那班美貌的乐伎,唤到房中来,剥得身上一丝不留,喝令家奴擎着皮鞭,尽力向白嫩的肌肉上抽去;一鞭一条血痕,打得皮开肉绽,个个把精赤的身体,缩做一堆,宛转娇啼。李辅国坐在一旁看了,不禁呵呵大笑,心中一痛快,便把金锭彩缎赏她们。这绸缎称做遮羞缎,那金锭称做养伤钱。   李辅国在家中,如此淫恶胡闹,消息传进宫去,吓得那春英小姐,越发不敢回家去了。   宫中的一班妃嫔,见春英小姐得张娘娘的欢心,这春英小姐做人又和气有趣,大家便赶着她玩笑。春英小姐住在宫中,却也不寂寞。只是一个年轻女子,遭了如此的身世,绮年玉貌,尽付与落花流水,聪明女子,没有不善感的。春英小姐每当花前月下,幽闷无聊的时候便不免洒几点伤心之泪。那宫女们见春英小姐伤心,大家便上来围着她,竭力解劝,又拉着她到御苑各处风景幽雅的地方去游玩解闷。春英小姐原是最爱花鸟的,她走到花丛深处,耳中听得树头鸟鸣婉转,便不觉信步走去,愈走愈远,花枝愈密,只把春英小姐一个身体裹住了。真是花影不离人左右,鸟声莫辨耳东西。春英小姐正十分有趣的时候,忽听得空中飕的一声响,一支金批箭,从树外飞来,早射中在春英小姐的肩窝上,把个春英小姐痛得直沁心脾,早已支撑不住,啊唷一声,晕倒在花下。后面那班宫女,各人只贪着玩,谁也不曾留心到春英小姐。   停了半晌,只见一个少年王爷,跳进花树丛中,找寻他的箭儿;一眼见一个绝色佳人,被他射倒在花下。再看时,已痛得晕绝过去了。这王爷也顾不得了,上去把春英小姐的娇躯一把抱起,搂在怀里,用力把那支箭儿拔下来;只听得嘤的一声,那春英小姐又痛醒过来。只见自己的身躯,被一个少年哥儿抱在怀里;那少年正伸手替她在那里解开衣襟来。春英小姐这一羞,把痛也忘了,急欲挣脱身子逃去,那王爷见她雪也似的肩窝上,那鲜红的血,正和潮水一般地直淌出来,忙低低地对她说道:“姐姐莫动!”他一时找不到东西,便嗤的一声,把自己左手上一截崭新的袍袖撕了下来,把它嫁住箭创,才轻轻地替她掩上衣襟,放她站起身来。春英小姐这时实在痛得站不住身子了,这王爷伸过一个臂儿来,掖住春英小姐,一面回过头去,向树林外高声嚷道:“你们快来呀!”喊了半天,只见走来四五个宫女,见春英小姐血淌得过多,几乎又要晕绝过去;这才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上去,把春英小姐的身体抱住。又赶着这王爷唤千岁爷,问李家公主是谁射伤了肩窝?那王爷一边连连向春英小姐赔罪,一面又向众宫女解说,自己在花丛外草地上练习骑射,不提防一支流箭,射坏了这位姐姐,叫俺心中如何过得去!说着,又再三嘱咐宫女,好好地把这位姐姐扶回房去,好生请御医调理养伤。春英小姐听了宫女唤着千岁爷,才知道他是一位太子;又听太子满口说着抱歉的话,他的神情,又和气又多情;看他面貌,又长得俊秀,年纪也很轻,不觉把他看住了,肩窝上的痛也忘了。便是这位太子,抱过春英小姐的娇躯,亲过春英小姐的香泽,又见春英小姐长成这般绝色,他如何不动情;见宫女扶着春英小姐去远了,还是呆呆地望着,不肯离开。又看看自己撕断的袍袖,不觉一缕痴魂,又飞到春英小姐身边去了。   这位王爷,原久已看上了春英小姐的美色。你道他是谁?   他便是从前的广平王,这广平王自从那天在李辅国家中见了这春英小姐,便替春英小姐抱屈;他当时情不自禁地,便对着新娘说了几句多情的话。从此以后,他时时想着春英小姐;只因自己是一位王爷,那李辅国也是当朝第一个擅权的大臣。虽说自己和他作对,但越是作对,却越不便到李辅国家中去。但这李辅国自从那天在家中,碰了广平王几个钉子以后,暗暗地探听皇帝的心意,他日免不了要立广平王做太子的,他为讨好广平王起见,便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便自己领头儿,上了一道奏章,说广平王豫,仁孝圣武,堪为储君。肃宗皇帝一身多病,看看自己的病又是一天深似一天,原也要立一位太子,早定人心;心中所虑的,只怕内有张皇后,外有李辅国,他两人都是一心一意要立王子佋为太子的。恰巧不多几天,那王子佋已一病去世,张皇后心中失了一个依靠;如今又见李辅国上了这道奏章,便觉放心,立刻下旨,立广平王豫为太子。又为父子亲近起见,特令太子还居内宫,以便太子晨昏定省。   这位太子,果然纯孝天成,见父皇时时卧病在床,便日夜在寝宫料理汤药,衣不解带。难得这几天父皇病势转轻,他便偷空到御苑中练习骑射去。恰巧一支流箭,射中在春英小姐的肩窝上,这暗暗之中,似有天意。春英小姐中了这一箭,虽说是痛入骨髓,但她心中也觉得十分诧异,太子这一箭,为何不射中在别的宫女身上,却巧射中在我身上?莫非我与太子有前缘吗?因这个念头,也便把痛也忘记了。御医天天替她敷药医治,她病势到危险的时候,浑身烧热得厉害,昏昏沉沉的,只见那太子站在自己面前,有时和她说笑着,有时竟上前来搂抱她的身躯。春英小姐在睡梦中呻吟着,醒来睁眼一看,哪里有什么太子,只是几个宫女站立在床前伺候着。你们也不要笑春英小姐害了相思病儿,好好一个女孩,有名无实地嫁了一个太监做丈夫,葬送了她的终身,她年纪轻轻,如何耐得这凄凉?   每当花月良辰,便不免有身世之感。她在乎日,虽满肚子伤感,却没有一个人儿可以寄托她的痴情。如今见了这位年少貌美,又是多情多义的太子,叫她如何不想?况且她的想,也不全是落空的。她在这里想太子,太子也在那里想她。   这位太子,每日侍奉父皇的汤药;抽空出来,便到春英小姐的房门口,偷偷地问着宫女:“今天姐姐的病势如何?”宫女对他说病势有起色,他便十分高兴;若对他说病势沉重,便急得他双眉紧锁,不住地叹气。他每次来,手中总拿着花枝儿,问过了话以后,便把花枝儿交给宫女,叮嘱她悄悄地拿进房去,供养在春英小姐床前,给她看着玩。又再三叮嘱宫女:“若姐姐问时,千万莫说是俺送来的。”宫女问:“千岁爷为什么天天要送花来?”那太子笑说道:“你们有所不知,俺知道李家那位姐姐,是爱花的;她因贪在花树下游玩,便吃了俺这一箭的亏。如今俺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又不便到姐姐床前去亲自对她说抱歉的话,只得每天亲自去采这花枝来,送与姐姐在病中玩赏,也是略略尽俺的心意。俺只图姐姐看了花枝儿欢喜,却不愿姐姐知道是俺采来送她的,免得她心中多起一番不安。”   宫女听了太子一番话,忍不住吃吃地笑着,接过花枝儿进去了。   隔了几天,太子打听得李夫人的伤势痊愈了,已在屋中起坐;他再也忍不住了,觑着宫中午后闲静。原来肃宗皇帝,因身体衰弱,照例用过午膳以后,便须入睡片时,休养精神;合宫的人,上自妃嫔,下至宫女,都趁这时候,偷一刻懒,有回屋去午睡的,有找伴儿去闲谈的。太子正在这时候,悄悄地走进李夫人房中来。那左右侍女,恰巧一个也不在跟前。太子一脚踏进房来,满屋子静悄悄的,只觉得一阵甜腻腻的香气,送入鼻管来,不由得心中跳动起来。一眼见屋子中间帐幔齐齐垂地,侧耳一听,不觉有丝毫声息。太子这时心中却踌躇起来,那两脚跨进一步,又退了下来。   正在惶惑的时候,忽听一缕娇脆的声儿,从帐幔中度出来道:“好闷损人也!”太子听了,便得了主意,觑那镜台上有玉杯儿汤壶儿排列着,太子过去,倒了一杯茶汤。端在手中,一手揭起那帐幔,只见李夫人斜倚着坐在床沿上。看她云髻蓬松,脂粉不施,尽直着脖子在那里出神。太子挨身上前,放低了声儿道:“夫人!饮一杯汤儿解解闷吧!”那李夫人正出神的时候,认是平时宫女送茶来,便也不抬起头来,伸手去把太子手中的玉杯儿接过来,她也不饮,依旧是捧着茶杯出神儿。   把个太子倒弄怔了,只得屏息静声地站在一旁。偷眼看着李夫人的面庞,见她那面貌俊俏,自然娇艳,说不出的一肚子怜爱。   他几次要想上去握住李夫人的手,诉说衷肠,他只是个不敢。   忽然见李夫人的玉颈直垂到酥胸前,那一点一滴的情泪,正落在玉杯儿里面;太子看了,万分动情。他也顾不得了,一耸身,抢上前去,一屈膝跪倒在李夫人怀中。那李夫人见一个男子扑入怀中来,不觉大惊,一松手,把手中的玉杯直滚下地去,那茶汁倒得太子一身淋淋漓漓的,亏得太子抢得快,把那玉杯儿抢在手中,见还有半杯茶汁留着,太子一仰脖子,把那半杯茶汁和李夫人的眼泪,一齐吃下肚去。把个李夫人羞得急欲立起身来挣脱,谁知那两双纤手,早已被太子的两手紧紧地握住不放,却休想挣得脱。看那太子时,抬着脸,软贴在胸前;乜斜着两眼,只是望着自己的脸。从来说的,自古嫦娥爱少年,况且这李夫人长着如花般的容貌,似锦般的流年;想着红颜薄命,正多身世之感。如今这太子一番深情,已非一日,她在病中,也时时听宫女背地里说起太子每日在院门外问候,又每日送着花在屋中供养;人非木石,谁能无情?只是自己已是有夫的罗敷,虽说遇人不淑,也只得自安薄命。又在宫女跟前,不肯自失身价。因此虽有一言半语,落在耳中,却也装做不知。   但是一寸芳心,已把太子的一段痴情,深深嵌入。不料今日太子乘着室内无人的时候,竟是斩关直入,紧紧地伏在怀中,又做出那副可怜的样子来。太子的面貌,又长得俊美;这李夫人便是要反抗,也不忍得反抗了,只是默默地坐着不动,一任太子的两手捧住她的纤手,不住地搓弄着。后来那太子渐渐地不老诚起来,竟摸索到身上来了。正在这时候,听得廊下有一阵宫女的说笑声儿,李夫人急推着太子,低声劝他快出去。那太子却延挨着不肯,紧拉住李夫人的臂儿,要她答应那心事。   李夫人没奈何,只得点点头儿,又凑着太子的耳根,低低地叮嘱了几句;冷不防头被太子珠唇上亲了一个吻去。这李夫人在家中的时候,是一个何等幽娴贞静的闺房小姐;如今被太子接了吻去,她便一心向着太子。这太子依着李夫人的嘱咐,挨到黄昏人静的时候,扮作宫女模样,偷偷地混在众宫女队中,挨进李夫人房去,如了他二人的心愿。   可怜这李夫人嫁了那残废的李辅国以后,幸得太子多情,直到今日,才解得男女之好。一时他二人迷恋着,真是如漆似胶。太子住在东宫,只碍着妃嫔的眼,不能每日和李夫人欢会,心中正想不出个好主意来。太子有一个弟弟,名倓,现封建宁王,生性极是热烈,和太子弟兄二人,却是情投意合,无话不说的。这建宁王眼看着张皇后和李辅国二人内外勾通,揽权行奸,心中久已不平;他常和太子说起父皇身旁,有两大害,不可不除。太子便再三劝慰他,说:“此非人子所宜,望吾弟忍耐为是。”到这时候,建宁王又暗地里打听得张皇后和李辅国在背地里设法要谋害太子,改立张皇后的亲子侗为太子。这皇子侗原是张皇后与肃宗皇帝在灵武时所生,不知怎的,这肃宗皇帝在诸位皇子中,独钟爱这个皇子。从来说的,母以子贵,那时张皇后是一位良娣,因生了这个儿子,便升做皇后。张皇后的野心,一天大似一天。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进忠言建宁王自尽恋痴情李夫人乔装   张皇后和李辅国内外勾通了,招权纳贿的事体,也不知做了多少,叫这性情暴烈的建宁王,在一旁如何看得过。他几次要去面奏父皇,每次都被太子拦阻住的。劝他说:“事不干己,徒然招人怨恨。”建宁王勉强把性子按捺下去,如今听说他们要谋死太子,另立皇子佋为太子,他与太子手足之情甚厚,不由他不恼怒起来。怒气冲冲地赶进宫来,打听得父皇在御苑中向阳。肃宗身体一天衰弱似一天,每天冬令,太医奏劝皇上每日须向阳一个时辰,得些天地之和气;每遇肃宗皇帝在御花园中向阳,那张皇后总陪侍在一旁。今日建宁王进宫来,见有张皇后坐在一旁,他上去依礼朝见了父皇,也不便说什么。   这张皇后是何等机警的人,她见建宁王满面怒色,心知有异,便假托更衣,退出园来;一面便指使她的心腹,去躲在御苑走廊深处,偷听他父子说话。谁知这建宁王,是一个率直的人,竟不曾预料到此;他见张皇后退去了,便把张皇后如何与李辅国勾通,招权纳贿,现在又如何密谋陷害太子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末后,他又恳恳切切地说道:“陛下若再听信妇人小于,那天下虽由陛下得之,亦将由陛下失之!其有何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乎?”几句话,说得肃宗皇帝不觉勃然大怒起来。况且张皇后和李辅国二人,每日不离肃宗左右,时进谗言;肃宗正亲信张皇后和李辅国二人的时候,如何肯听建宁王的一番忠言?早已忍不住一叠连声地喝骂:“逆子有意离间骨肉!”也不听建宁王话说完,便唤内侍把建宁王逐出御花园去。   建宁王怀了一肚子冤屈,来见太子;弟兄二人一见面,便抱头大哭了一场。太子劝住了建宁王的哭,建宁王便把方才进谏父皇的话,和被父皇申斥的话说了。太子听了,不觉大惊,说:“我的弟弟,你这事不是闯下祸来了吗!”建宁王问:“怎见得这事闯了祸?”太子说道:“吾弟今天受父皇一番训斥,却还是小事;只怕父皇回宫去,对张皇后说了,再经张皇后一番谗言,又经李辅国一番搬弄,他二人见吾弟揭穿了他的奸谋,他们非置吾弟于死地不可。依愚兄之见,吾弟连晚速速逃命,逃出京城去,躲在民间,这是最妥的法儿。”建宁王听了太子一番说话,细心一想,觉得自己的身体果然危险;但事已至此,惧怕也是无益。便慨然对太子说道:“从来说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如今依哥哥的话,人子获罪于父,不得骨肉的原谅,便活在世上,也毫无趣味。俺便回家去候死罢了!”建宁王说罢,站起身来便走;这太子如何舍得,便上去一把拉住他,又苦苦地劝他出京去躲避几时再作道理。那建宁王只是摇着头呜咽着出去了。   这里太子究竟放心不下,便偷偷地来见李夫人;因为李夫人是张皇后亲信的人,又是李辅国的妻子,自然不疑心她的。   便和李夫人商量,求她到张皇后跟前去探听消息。这李夫人爱上了太子,岂有不愿意的,当晚便假定省为由,去朝见皇后。   那皇后已由她派去偷听说话的心腹人,把建宁王在皇帝跟前的说话偷听来,统统告诉皇后。张皇后立刻去把李辅国宣进宫来,商量对付建宁王的法子;李辅国便劝张皇后在皇帝跟前,竭力进谗,务要取了建宁王的性命才罢。又劝皇后这机密事既被建宁王在万岁跟前说破了,俺们须索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机会,便说是建宁王是太子指使他来离间骨肉的,便求万岁爷废去了太子,立皇子佋为太子,这便是一劳永逸之计。张皇后认李夫人是自己的心腹,便把她和李辅国二人商量的话,仔细仔细地告诉她。李夫人听说取建宁王的性命,却也不动心;后来听说要废去皇太子,不觉动了她的私情,十分慌张起来,便急急回自己院子去。那太子正躲在自己房中候着信,李夫人把探听得来的话说了。那太子手足情深,听说要废去自己太子的位,却也不动心;只听说要取建宁王的性命,却便十分慌张起来。急欲打发一个人去建宁王府中报一个信,其时已是深夜,左右又没人可以遣使;这一夜工夫,急得这位皇太子只是在屋子中间打着旋儿。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又怕打发别人去走漏了消息,便自己乔扮作内侍模样,混出宫去。   赶到建宁王府中,一脚跨进门去,只听得人声鼎沸,赶进内院去一看,只见合府中男女都围定了建宁王,齐声哭喊着。   大家见太子进来了,只得住了哭声,让太子挤进人丛中来。太子抬眼一看,只见那建宁王直挺挺躺在逍遥椅上,满脸铁青,两眼翻白。太子只唤得一声“弟弟”,扑上身去,抱头大哭。   可怜这建宁王,便在太子的一阵哭声里死去了!许多王妃姬妾,围着尸身,大哭一场。哭罢了,太子问起情由。原来昨夜建宁王从宫中回府,便在自己书房里,长吁短叹;直到天明,还不见王爷回内院来,是王妃情急了,急急走进书房去一看,原来王爷早已服了毒,只剩了一丝气息,急传府中大夫施救已是来不及了。皇太子听这情形十分凄惨,由不得又搂着建宁王的尸身哭了一场。还是王妃上去劝住,又劝太子快回宫去。   只因太子和建宁王手足情重,如今私自出宫来探望建宁王,给张皇后知道了,又要无事生非,在皇帝跟前搬弄许多闲话,于太子实在有大不利的地方。皇太子听了众妃嫔的劝,便也只得含着一肚子悲哀,悄悄地回宫去。这里建宁王死去,不上两三个时辰,果然肃宗皇帝的圣旨下来,赐建宁王自尽,这原是张皇后在皇帝跟前进了谗言,才有这骨肉间的惨祸。从此张皇后便派了几个心腹宫婢,在东宫里留心太子的举动。李夫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暗暗地去对太子说知,劝他平日在宫中一切言语举动要谨慎些;便是两下里的私情,也须少来往为是,免得破了这风流案,把好事弄坏了。太子听了李夫人的话,吓得在宫中也不敢胡行,也不敢乱道。看看半年下来,甚是苦闷。   便是那李辅国娶了这位李夫人,如今久住在宫中,夫妻不得亲近,虽说家中不少婢妾姬妓,可以供他的玩弄,但如何赶得上李夫人这般美貌,这般白腻。愈是太监不讲床第之私的,愈是爱赏鉴美丽的女人;愈是不在淫欲上用工夫的,愈是玩弄得妇女厉害。这一年多下来,李辅国和府中的婢妾,也被他玩弄得人人害怕,个个叫苦了。那李辅国也玩厌了,便又想起他宫中的这位夫人;在李夫人住在宫中的意思,一半也要避着李辅国玩弄她身体的灾难,一半也是迷恋着太子的痴情。因此李辅国几次进宫来接李夫人回府去,这李夫人总推着皇后不许,李辅国也没得话说。后来李辅国在家中,实在想得这位夫人厉害,便进宫去面求着张皇后,说要接李夫人回家去,张皇后很爱李夫人,留在宫中,早晚说笑着做着伴儿,因此也舍不得放她出宫去,又想李辅国是一个残废的身子,要夫人回家去无用,便又留住了她。李夫人巴不得张皇后这一留,一来也免得遭灾;二来也贪与太子多见几回。后来李辅国再三恳求,张皇后答应留李夫在宫中过了新年回去。这时候正是腊月里,离新年是有限的日子,李夫人听了皇后这句话,心中万分着急;忙悄悄地与太子商量,两人也想不出一条妙计来。   恰巧这时候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回朝,奏陈军事。此番郭元帅杀敌立功,肃宗皇帝甚是欢喜,特在延曦殿赐见;郭子仪见过圣驾,奏报军情,说如今大敌已除,惟有史思明孽子史朝义,负隅顽抗,请万岁爷别遣知兵大臣,与臣协力共讨之。   肃宗甚是嘉许,便留郭子仪在殿上领宴;又大赐金帛与随征诸将。郭子仪领过了宴,谢恩出来,自有当朝一班文武大臣,替他接风洗尘,便是李辅国,也在府中摆下盛大的筵席,又用家伎歌舞劝酒。郭子仪四处应酬,忙了一天,回到行辕中,已是黄昏向尽,便在私堂中休养一会。   正矇眬欲睡,忽家院进来报称,外面有一少年官员求见。   郭子仪看这夜静更深,那宾客来得十分突兀,忙问:“可知来人名姓?问他夤夜求见有何事情?”家院回说:“那官员只说有紧急公事,须与元帅商量。小人问他名姓,却不肯说,只说你家元帅见了俺,自会认识的。”郭子仪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便也不疑,立命传见。待那少年官员走进屋子来一看,不觉把郭子仪吓了一跳,忙回头喝退家院,上去拜见,口称千岁。原来这位少年官员,正是当朝的东宫太子。这太子是轻易不出宫门的,如今半夜来此,必有机密事务。   当时郭子仪便上去拉住太子的袍袖,一同进了后院幽密的所在,动问太子的来意。那太子便把近日张皇后勾通李辅国谋废太子的事体说了,又把建宁王被逼自尽的情形说了,便与郭子仪商量一条免祸之计。郭子仪听到李辅国专权作恶的情形,也是切齿痛恨,听到太子问他免祸之计,便低头半晌。忽然得了一条妙计,说:“今天小臣朝见圣上之时,奏称贼势猖獗,求皇上别遣知兵大臣,协力讨贼,明日俺去朝见圣上,便把千岁保举上去,求圣上立拜千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各路人马,前去讨贼。这一来,千岁离了宫廷,也免了许多是非;二来千岁爷手握重兵在外,那张皇后和李辅国也有个惧惮,不敢起谋废之念。”太子听了,也不觉大喜,连说:“妙计,妙计!”   当夜辞退出来,悄悄地回宫去。第二天,郭子仪上朝,便把请太子亲自统兵讨贼,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话,奏明圣上。肃宗皇帝这几天听张皇后在耳根上尽说太子不好之处,如今听了郭子仪的话,乐得借一件事打发太子出去,免得宫廷之中多闹意见。当下便准了郭子仪的奏章,立刻下旨,拜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与副元帅郭子仪统率六路大兵,征讨史朝义贼寇。   这史朝义,负固在江淮一带,声势还是十分浩大,兵力也是十分雄厚。肃宗也时时忧虑。   当时太子得了圣旨,便又上一道表章,请调集朔方、西域等军,大举出征,以厚兵力。这个话深合肃宗的心意,当下太子一共调齐了二十万大军,正待出发;忽然那回纥可汗磨延啜,遣使太子叶护等到唐朝来讲和,并率领精兵四千人,来助唐皇杀贼。肃宗大喜,立传叶护上殿朝见,并令与太子拜为兄弟。   这回纥的兵马,十分骁勇;唐太子得了他的帮助,声势更是浩大起来。在宫中耽搁不久,便要起程。残太子心中,独舍不下这个李夫人;便是李夫人在宫中,一听说太子要统兵出京,一寸芳心,也是难舍难分。况且一到腊尽春回,自己也要出宫回李辅国府中去;从此一别,二人不知何日方得相会,日夜盼望太子来和她叙别。这太子因怕在宫女跟前露出破绽来,便也不敢去见李夫人。但看看分别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李夫人十分焦急,她心中的事,又不好对宫女说得,只是每日在黄昏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在庭院里,花前月下,盼望一回,叹息一回。这夜正是天上月圆,宫廷寂静,李夫人也不带一个宫女,独自倚栏望月。一阵北风,刮得肌肤生寒,猛觉得衣衫单薄,便欲回到屋中去添衣。远远见一个侍女走来,便命她到房中去取一件半臂来添上;那侍女劝李夫人到庭心去步月,李夫人见天心里果然一片皓月,十分可爱。只是一个人怯生生的,在这夜静时候,不敢去得,便命那侍女伴着同行;那侍女随在身后,默默走去。待走到庭心里,又说:“那西院里月台上望月,更是有精神。”李夫人听了她的说话,便也从花径中曲折走去。   走到那月台上,一看,果然见闲阶如水,万籁无声,当头一轮满月,圆圆的分外光明。李夫人看了,想起天上团圞,人间别离的心事,不觉发了一声长叹。   叹声未息,猛见那侍女上来,伸着两臂,把李夫人的纤腰,紧紧抱住,向怀中搂定。李夫人出其不意,十分惊诧;趁着月光向那侍女脸上细细看时,不觉心花怒放,忙把粉庞儿向那侍女的脸儿贴着,两个身体,和扭股糖儿似的亲热起来。原来这个侍女不是别人,竟又是那太子改扮的。如此良夜,他二人真是你贪我爱,说不尽的别离心情,相思滋味。那李夫人因李辅国要逼着她回府去,心中已是万分的不愿意了;又见太子要统兵远征,心中更觉得不舍。二人说到情密之时,李夫人只把太子的颈子紧紧地搂着;那点点热泪,落在太子的肩头。太子一面替李夫人拭着泪,又打叠起千百般温存劝慰着。这李夫人只是口口声声要随着太子离开京师,双宿双飞地享乐去。太子听了,只是摇头,说:“这千军万马之中,耳目众多,如何使得?   ”无奈这李夫人一心向着这太子,又因回到李府去,实在受不起这李辅国的折磨。当时他两人直谈到三更向尽,只怕给宫女太监们露眼,便硬着心肠分别开了。   第二日,太子忙着检点兵士,准备起程。这位太子,从前在灵武地方,也很立过一番战功;那时还不过一个王爷,如今已是一位太子,这声势自然比以前大不相同。肃宗皇帝又许他假天子旌旗,建帝王节钺,所到之处,文武百官,都来朝参,一路十分威武。太子心中,只是想念这位李夫人,十分苦恼。   这一日,住在西京行宫里,天色已晚,一个内侍,送上灯来。大元帅正闷坐无聊,行宫中原有守宫侍女,却很有几个长得美丽的,此时大家打扮得花枝儿似的,各各手中执着乐器,在廊下伺候着。那内侍进去,大元帅正闷坐着,长吁短叹。这内侍悄悄地向门外招手儿,那班宫女,便挨身进屋子来,各人拿着手中的乐器弹奏起来。才奏了一曲,大元帅怕烦,连连摇着手,那班宫女便也只得停住了乐器,各各抽身退出去。只有这个内侍,站在一旁。大元帅从宫中出来,一路上晓行夜宿,总是这个内侍在跟前伺候呼唤。这内侍性情固然聪明,面貌也甚是清秀,大元帅也十分宠用他,每到寂寞时候,总得这内侍在一旁说着话解闷儿。这内侍却也很是忠心伺候大元帅,他见大元帅时时在无人的时候,皱着眉心不住地叹气,他总是提着很娇脆的嗓子唱着,逗着大元帅笑乐,解着闷儿。大元帅听他唱得抑扬宛转,胜于宫中的女乐,便也爱听他唱着。这时一班宫女,退了出去,大元帅又吩咐内侍,唱一曲解闷儿。那内侍便提起了精神,学着杨贵妃唱一阕《清平调》,又学着霓裳羽衣舞。看他腰肢软摆,珠喉轻啭,活像一个女孩儿。引得大元帅也不觉哈哈大笑起来。大元帅这一笑,那内侍更是舞得有精神,那身躯转着和风一般的快。谁知他脚下一不留神,被靴底儿一侧一个倒栽葱,全个身倒在地下。只听这内侍连声唤着:“啊唷!”他这身体总是挣不起来。大元帅见他跌得可怜,便站起身来,亲自上前去扶着内侍的臂儿,拿灯光一照,不觉惊诧起来。原来淘内侍竟是女人改扮的!这时她一双脚上的靴儿脱落了,露出六寸罗袜、一只小脚儿来。大元帅疑心是张皇后指使她来行刺自己的,心中一怒,便把腰间的宝剑拔下来,握在手中,喝问:“你是何处贱婢,胆敢乔装来欺蒙本帅?”说着,伸手去揭她的帽子,露出一头云鬟来。大元帅看不是别人,正是他心中朝思暮想的李夫人。这李夫人见大元帅声势凶凶地要拿宝剑杀她,她索性一兀头去倒在大元帅怀里;这大元帅趁势搂住李夫人的纤腰,连问:“夫人怎得出宫来随俺到此?”   那李夫人笑说道:“自从那夜和千岁分别了,俺心中好似失了一样什么宝贝,睡也不安,食也无味。那时俺也明知千军万马之中,耳目众多;妾身一女子,如何能随着千岁出宫去。但妾身一点痴心,总要和千岁爷在一快儿行坐不离。便是千岁爷不知道,使妾身私地里常常得见千岁之面,于愿也足。因此被妾身想出一个乔扮的主意来,乘那夜东宫中人人收拾行装十分热闹的当儿,妾身便改扮了一个内侍模样,杂在众人里面,混出宫来。一路上吃尽千辛万苦,幸得如了妾身的心愿。每日得在千岁爷跟前侍候着,得千岁爷另眼相看,妾心已十分满足了。   今日天也可怜俺,无意中在千岁爷跟前,脱一只靴子来,露了破绽;千岁爷见了妾身,不说动怜惜之念,反恶狠狠地要杀起妾身来。”李夫人说着,便不由得倒在元帅怀里,娇声呜咽起来。这元帅见了李夫人,原是千依百顺的;如今见李夫人为自己吃了这许多辛苦,如何不心痛。当时打叠起万种温存,只消一夜工夫,把他二人的相思病都治好了。从此这位多情太子,身边有意中人伴着;便是出去临阵,也加倍地有精神了。连日攻城略地,十分勇猛,杀得史朝义兵败将亡,逃去雍州城死守住不敢出来。这里接连报捷文书,申奏朝廷。肃宗皇帝看了,十分欢喜。   这宫中自从太子出征去了,张皇后和李辅国都好似拔去了眼中钉;一个在宫中,一个在宫外,只瞒着肃宗皇帝的耳目,招权纳贿,大胆妄为。这肃宗皇帝的身体,更是衰弱不堪,每日在一间屋子里起卧,也没有精神去坐朝。所有朝廷大事,一概交托给张皇后和李辅国二人掌握。自己在宫中养病,闲着无事,便爱读佛经。当时有一个三藏寺的主持和尚名不空的,道行十分高深,肃宗每日传不空和尚进宫去讲天竺密语,又讲经说法。不空和尚便劝肃宗皇帝在佛前多做善事,肃宗皇帝便传旨内藏大臣,把百品名香,舂成粉,和着银粉去涂在京师地方大小庙宇的佛殿墙上。一时京师地方,各寺院墙垣,都成了银色,路人经过的,远远里闻得一阵一阵香气,从寺院里吹来。   这时新罗国进贡来一方五彩宝毯,这地毯制造得十分精巧,每一方寸内,都织成歌舞伎乐,与列国山川之象,每遇微风吹动,氍毹上又有五色蜂蝶动摇着,又有燕雀跳跃着。蹲下身去细细地观看,也看不出是真是假。肃宗皇帝便把这一方宝毯施舍在三藏寺中佛堂上铺设着。接着又有月氏国献一座万佛山,名称万佛,那山上何止一万个佛;全山高约一丈,肃宗皇帝便传谕把万佛山陈设在佛殿上,山下铺设着宝毯,任一班善男信女进殿来膜拜观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六回辅国贪心窃奇宝秋葵泄妒私俊男   这座万佛山,是拿沉檀香木珠玉珍宝镶嵌雕刻而成,漫山满谷,塑着佛像。那佛身大的也有寸许,小的竟至二三分。佛之首,有细如黍米的,有大如赤豆的;头部眉目口耳,螺髻毫相,无不俱备。又拿金银精练成细丝,织成流苏幡盖,又制成菴罗葡萄等树,用百宝堆积成楼阁台殿,间架虽微小,那檐角窗垣,势甚飞动。佛殿前排列着僧道,不知数千百人。山下有紫金钟一座,径阔三寸,人拿小槌子将钟打一下,那山上万余僧人,都能俯首至地,做出膜拜的形状来。当众僧人膜拜的时候,又有微微的一阵诵经唱佛号的声儿,从钟里发出来。肃宗皇帝宫中原有一柄九光扇,映着灯光日光,便发出九色光彩来,每年四月初八浴佛之期,肃宗皇帝亲率僧徒,数千人入内道场,绕着万佛山礼佛。把九光扇插在山顶上,顿时发出九道奇光来,照耀得满室灿烂,便称为佛光。引动得京师地方的百姓,扶老携幼的,都来看佛光。肃宗皇帝又在不空和尚处学得打坐,他在宫中,收拾起一间净室,每日在屋子里盘腿静坐。   这一天,心中忽然想起那李辅国是朝廷中第一奸臣,只因有张皇后从中包庇着,肃宗看在夫妻份上,也在心中隐忍住;但肃宗每想起李辅国那种骄横跋扈的行为,也是一肚子的气愤。如今静悄悄一个人静坐着,不觉矇眬睡去;梦见高力士领着数百骑兵,各各手中拿着长戟追赶李辅国。李辅国拍马在前面逃去,高力士看看追上,便一戟掷去,正刺中李辅国的头颅,那血和水一般地淌下来。那一队骑兵,见李辅国已被杀,便人人欢呼,向北而去。肃宗见了,十分诧异,忙打发内侍上去问高力士:“为何杀李辅国?”那高力士答辞:“是奉太上皇之命!”正疑惑的时候,忽然醒来。内侍进来报说:“李辅国求见。”这李辅国,原是在宫中出入惯的,当时便至净室中朝见肃宗。李辅国奏称:“如今春事正盛,三代后妃,皆亲蚕桑之事;今张娘娘德被六宫,正可行亲蚕之礼。”肃宗因体弱畏缩,不愿和李辅国多说话,便也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