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21 页/共 32 页
”原来这一番做作,这几句词儿,在杨国忠早已编练纯熟;如今打听得安禄山进宫领宴,便故意带领亲随,跟进宫来,原要当面搬演给安禄山看,羞辱着他。安禄山看了,果然不可当。
杨国忠听安禄山说要拉他去面圣上,那杨国忠仗着自己是一代权贵,便也大声说道:“去见万岁爷,谁怕你来,同去同去!
”当时,他将相二人,互扭着衣带,闯进后宫。玄宗和杨娘娘尚未能罢演。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赐婚姻杨家极宠讨奸佞张氏遗裔
杨国忠和安禄山二人,气冲冲的,互相扭打,直闯到玄宗筵前。杨丞相先跪倒,气喘吁吁地奏道:“臣杨国忠谨奏:安禄山辜负圣恩,久藏异志,在外招兵买马,蓄意谋反;望陛下立赐罢斥,早除凶恶,朝廷幸甚,百姓幸甚!”接着,安禄山跪下,一面抹着眼泪哭诉道:“臣安禄山谨禀:微臣谬荷主恩,触怒权贵;可怜臣势孤力弱,纵有赤心,丞相不能相容,也是枉然!求陛下免臣官职,放归田里,使苟全性命,皆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也!”说着,他又向杨贵妃叩着头哭诉道:“孩儿承娘娘恩宠,只因杨丞相不能相容,可怜孩儿不能久依膝下了!
”杨贵妃眼看着一个哥哥一个义儿,各争宠爱,心中既丢不下哥,又丢不下义子;当下便也向万岁爷跪奏道:“将相不和,非国家之福,望陛下明察调处。”这几句话,杨贵妃原是关切着安禄山,只怕安禄山吃了杨丞相的亏。当下玄宗一面把贵妃扶起,一面传谕,杨国忠和安禄山二人,且退在朝门外候旨。
那杨国忠和安禄山二人,没奈何垂头丧气地一前一后,退出宫外支。在朝门口,各人背着脸儿站着,候着旨意。
停了一会,只见高力士传下圣旨来道:“杨国忠、安禄山,互相讦奏,将相不和,难以同朝理政;特命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克期赴镇。”安禄山对朝门谢过圣旨;起来向杨国忠拱一拱手道:“老丞相,下官今日去了,你再休怪我大模大样!朝门内,一任你张牙舞爪;朝门外,却由得我快乐消遥。”说着,他大摇大摆地向玉墀下走去;在到庭心中,又回过脸儿来,高声说道:“杨丞相,下官还有一句话儿:今日小王出镇范阳,想也是仗着丞相之力吗?”接着,冷笑了几声,走出宫门,跨上玉骢儿,一群家将,簇拥着去了。
这里杨国忠看他去远,半晌,才叹着气道:“这明是放虎归山,纵蛟入海!天下有这等事,叫老夫满腔块垒,怎生消得!
今日满想灭那厮威风,谁知道反给他添了荣耀。但愿禄山此去,早早做出事来,到那时万岁爷方知俺有先见之明。”杨国忠一人在朝门口叹一会,说一会,里面高力士又传出谕旨来,大叫:“杨国忠听旨!杨国忠长男杨暄,授为银青光禄大夫太常卿,兼户部侍郎;又赐杨暄尚延和郡主,赐杨国忠幼男杨朏尚孟春公主。”这是杨国忠几次在玄宗跟前恳求的,如今玄宗授安禄山为范阳节度使,深恐杨国忠心中不服,便下这道旨意,安慰安慰杨国忠的意思。杨国忠谢过圣恩,果然十分高兴,回家去便分派府中总管,分头去召蓦募夫役,大兴土木,建造两府驸马府第,在宫东门前,与丞相府第相连接着。皇帝又下旨赐杨国忠第秘书少监杨鉴尚承荣郡主,又建筑高在的驸马府第,在丞相府左面一带。连韩国、虢国、秦国等姊妹弟兄五家,共有十座府第,楼阁崇宏,夹道相对;门前十马前行,踏直如矢,地平如镜。各有执戟武士,把守门户,平常百姓,见了这气派,早已吓得远远躲避出去。那三座宅第完工,杨国忠又派遣家院们,分头到淮扬苏杭一带去采办珍宝器皿。
一公主二郡主下嫁之日,皇上和贵妃亲自送嫁,临幸杨丞相府第。朝廷文武大臣,齐至丞相府中道贺。杨国忠以盛筵款待,又另设一席,请皇上和贵妃入座;便有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相陪劝酒。门内笙歌聒耳,门外车马喧阗。玄宗举杯笑对杨国忠道:“丞相一门富贵,位极人臣;朕今浮一大白,为丞相贺。”杨国忠忙亲自斟上酒去,陪着皇上饮干一杯。笑说道:“此皆圣天子天高地厚之恩,愚臣一生庸碌,只怕无福承当。”说罢,便跪下地去谢恩。玄宗又笑对杨贵妃道:“你杨家一门,已有一贵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那男子高官厚爵,不计其数,岂非荣宠极矣?”杨贵妃也忙躬身谢恩道:“臣妾托庇圣光,已惧殒越,何堪一门恩宠,臣妾实不胜惶恐感激之至!”玄宗这时,酒吃到高兴,便拉住贵妃的手,哈哈大笑道:“妃子有如此谦德,何患无福承当?朕如今只索加恩卿家。”便当筵传谕:“加杨国忠为司空,重赠贵妃父杨元琰为太尉,封齐国公,母为梁国夫人;着工部为齐国公造庙,御书碑额。拜国忠叔父元珪,为工部尚书;拜韩国夫人婿崔珣,为秘书少监;秦国夫人婿柳澄,为礼部侍郎。
这时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肩下都有面貌姣好的小儿女陪坐着。玄宗独爱那韩国夫人的女儿,小字芹姑的,长得明眸皓齿,苗条身材。玄宗向芹姑招着手儿,韩国夫人推着她上前去;小小女儿,居然参拜如仪。玄宗大喜,把她揽在怀中,问她:“多少年纪?”韩国夫人代奏说:“十二岁。”玄宗笑说道:“却与朕家俶孙同年。朕今便面求韩国夫人,给与朕家做了孙媳妇儿吧。”说着,便传旨至宫中,把长皇孙接来,与芹姑相见。那芹姑却娇羞腼腆在奔在她母亲怀中躲着,玄宗便命长皇孙过去,拜见韩国夫人;韩国夫人忙拉着他手看时,只见这长皇孙眉目俊秀身材英挺,也不觉大喜。原来玄宗皇帝,有孙儿百余,独爱此儿孙俶儿。这时年才十五岁,便拜为广平王。平日常养在宫中,玄宗每宴大臣,便令长皇孙坐在御案前,玄宗每对左右大臣说道:“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也。”左右大臣,齐称万岁。这时适有罽宾国进贡上清珠一双,珠光明亮,入放映照一室;看那珠面,有仙人玉女,乘云跨鹤之相。玄宗便取一粒,赐与长皇孙,用红纱包裹,挂在颈上。这时当筵玄宗取长皇孙颈上明珠,与众夫人传观。果然奇彩四射,光照一室。玄宗立刻传命,去宝库又取一粒上清珠来,赐与芹姑。杨国忠见自己甥女配与广平王为妃子,又得赐上清珠,便与同在府中宴饮的大臣,齐来与皇上和韩国夫人道贺,又与广平王道贺。
玄宗见众人高兴,又见虢国夫人膝前依着一男一女;便也传旨,赐虢国夫人子裴徽,尚延光公主,女指配为让皇帝媳。
虢国夫人见自己子女都得了富贵,便带了她子女二人离席谢恩。玄宗看虢国夫人,喜得花眉笑眼,平添妩媚,心中说不出的爱恋;只因碍着众人的耳目,只唤虢国夫人平身。这时秦国夫人,也携着一个儿子柳钧,一个夫弟柳潭,叔侄二人,一般地长得清秀。玄宗问他年纪,一般的十五岁。玄宗笑说道:“朕家的女儿,益发都给了你杨家吧!”又传旨,赐柳钧尚长清公主,赐柳澄尚和政公主。当时杨贵妃见母家的人,都和皇家结了婚姻,心中欢贵,便亲自斟酒,献与玄宗道:“臣妾进万岁喜酒一杯。”玄宗就贵妃手中饮了,又满斟一杯,与贵妃道:“妃子也喜。”接着,便有杨丞相领着众大臣,齐至筵前来劝酒。玄宗命取大觥来,说道:“朕今为诸大臣饮一大杯,愿诸大臣也喜。”一屋子大臣听了,轰雷也似一齐呼了一声万岁。
各人陪饮一杯。玄宗此时颇有醉意,宫女扶上御辇,摆驾回宫。
时已夜午,丞相府中,歌停舞止;五家侍卫,分作五队,每队着一色衣这时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各各用细乐吹送着,红灯照送着回府去。五家合队,五色相映,如百花之焕发。
一路车马行去,遗钗堕舄,沿路可拾。独杨国忠与虢国夫人,连骑并辔,挥鞭笑谑;一路行去,略无羞耻。这时路旁军士万人,手执火炬,照耀如同白昼。如此连接着三五个月,十家府第中筵宴笙歌,十分热闹,才把这各头婚嫁大礼,料理清楚。
内中算是韩国夫人的女儿,福分最大;那长皇孙,便是将来的正位天子代宗皇帝,芹姑一般地也立为贵妃。此是后话。
再说那日玄宗从广平王府中饮酒回宫,忽接安北都护使郭子仪奏章一道,内夹着诗笺一纸。那纸上绝好的簪花格字写着两首五言绝诗道:“沙场征戎客,苦寒若为眠;战袍经手做,知落阿随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著绵;于今已过也,重结后生缘!”
原来这时郭子仪自领一军,驻扎在边地木刺山;玄示念边军苦寒,令后宫嫔娥制棉衣万套,赐与军士。有一姓赵的军士,从棉衣领中,得了这张诗笺;知是宫女写的,不敢隐瞒,便呈上主帅。郭子仪又把这诗笺封奏入朝。玄宗见了诗笺,心中却也好笑了;便怀着诗笺,踱进后宫来,命高力士去遍示六宫。
又传着谕道:“谁作此诗,不必隐瞒,朕当成汝好事也。”传至兴庆宫中,有一宫女,跪下地来,自称万岁。高力士便把这个宫女带去朝见天子,玄宗看那宫女,果然也长得白净秀美。
问她名姓,那宫女叩着头,回说:“魏紫云,父亲魏卓卿,原也是士人,自幼儿传授诗书,颇解文墨。”玄宗笑道:“汝诗中说后生缘,朕今偏与汝结今生缘!”便令将此宫女送至边关,与那得诗笺的军士成婚。又加恩升那军士为帐前少校。这军士名陈回光,后来帮助郭子仪,屡立战功,官拜卫尉卿。夫妻二人,十分恩爱,留在后世,传为佳话。
如今再说安禄山离了京师,心中日夜想念杨贵妃;他和杨国忠在天子跟前一番争执,心中十分愤恨,誓欲报此仇怨,方可与杨贵妃亲近。他因玄宗皇帝恩情甚厚,原欲依杨贵妃的嘱咐,把这口气忍在心头,待皇上千秋万岁以后,再发作起来。
无奈杨国忠因在皇帝跟前说安禄山必反,欲皇上信他的话,便步步逼着安禄山造反:凡是玄宗赐与安禄山的诏旨,和安禄山所上奏章,都被杨国忠扣住不发。一面打发他的门客何盈蹇昂,在京师安禄山的亲友前打听安禄山谋反的消息;又指使京兆尹李岘带领兵马,围困安郡王的府第;又捉去安禄山的好友李超、安岱、李方来、王岷,打入死牢里;买通了牢头禁子,把这几人活活地勒死。又打听得吉温是安禄山的死党,便亲自带领兵士,半夜时分,去围住吉温的屋子,把吉温捉至丞相府中,百般拷打,审问安禄山谋反的凭据。那吉温熬刑不过,晕死过几次,却不肯吐出一句话来,杨国忠便把吉温发配到合浦地方。
从此京师地面,杨国忠的威权大震。
这消息传到范阳安禄山耳中,如何忍得,便立即拜表入朝,诉杨国忠有二十条大罪。一面召集大兵二十万,发令何千年为范阳镇东路将军,崔乾佑为范阳镇西路将军,高秀岩为范阳镇南路将军,史思明为蕞阳镇北路将军;安禄山手下,原有三十二路人马,分三十二名将官统带;本是番人、汉人并用的。自从安禄山为节度使,推说是番汉并用,易起嫌疑,奏请一律改用番将。安禄山自己也是番人,如今同谋造反,自然听从号令。
又用高尚、严庄为随军参谋,孙孝哲、高邈、张通儒为参军。
在范阳西城外,高立将台;安禄山一身披挂,高坐将台。二十万人马,各路统兵官领带着,排成阵势,一队一队地在将台前走过。那一千名将官,全身甲胄,齐站在将台前参拜。高声唤道:“末将们参见大元帅!”安禄山看众军士操练已毕,便杀牛宰羊,在校场上摆起千余桌酒席来,赐将士们痛饮。在饮酒中间,便走出一队番姬来,打扮得花枝儿似地招展着,在筵前舞着唱道:“紫缰轻挽,双手把紫缰轻挽,骗上马,将盔缨低按。闪旗影云殷没,揣的动龙蛇一直地通霄汉。按奇门布下了九连环,觑定了这小中原在眼,消不得俺众路强蕃。这一员身材慓悍,那一员结束牢拴;这一员莽兀喇拳毛高鼻,那一员恶支沙雕目胡颜;这一员会急迸格邦弓开月满,那一员会滴溜扑碌的锤落星寒;这一员会咭叱克嚓的枪风闪铄,那一员会悉力飒刺的剑雨澎滩。端的是人如猛虎离涧,显英雄天可汗!”
番姬唱到此处,那满场数十万兵士,齐声接唱道:“振军威扑通通鼓鸣,惊魂破胆;排阵势韵悠悠角声,人习马闲。抵多少雷轰电转,可正是海沸也那河翻;折末的铜做壁铁做垒,有什么攻不破攻不破也雄关!”
唱完了词儿,接着一阵角声呜呜,鼓声通通,锣声堂堂,将台上砍下一个人头来,正中间竖起一面大纛旗,二十万人马,拔脚齐起,浩浩荡荡,杀奔灵武关来。
就中再说那位范阳镇北路将官史思明,原是突厥种人;长成长颈驼背,深目斜鼻,生性狡猾。和安禄山自幼儿生同乡里,早禄山一日生,禄山称他为兄。通六番言语,亦为互市郎。欠了官钱,无力偿还,逃走,被契丹国的巡查兵捉住;见他容貌奇怪,要杀死他。史思明颇有急智,哄着巡查兵说道:“我是大唐朝使臣,谁敢杀我。你们快送我去见大可汗,便有大功;若杀唐天子使臣,汝国旦夕便有大祸。”那契丹兵听了,果然十分害怕,便送他到契丹王前。史思明直立不拜,大声道:“天子使见小国君不拜,礼也。”契丹王疑是真使者,便收拾庐帐,安顿他住下;杀牛宰羊,好好地看待他。
史思明打听得契丹国有一位大将,名琐高的,颇能用兵,中国常受他的兵祸;便思活捉琐高回中国去,将功赎罪。他心生一计,一日,见契丹王,说欲回天朝,可汗亦应当遣使报聘。
契丹王果然派一大臣,并番兵三百,备下牛羊礼物,欲随史思明去大唐朝见天子。史思明故意笑道:“此大臣无足与见天子者,唯琐高大名,久闻于中国,可与见天子。”那琐高在一旁听了,十分喜悦,便自请欲与史思明同去朝见唐国天子。这琐高是契丹王十分亲信的大臣,一刻也不能离开左右的;当时不许,无奈琐高再三自告奋勇,契丹王不得已,着他随史思明一同到唐朝去。一队人马,走到平卢关外;史思明又生一计,约定三百名番兵和琐高大将,在关下略候,自己匹马先闯进关去。
见了平卢节度使,又打着诳道:“番兵数百,直逼关外,口称入朝,心实有变;请大将军设下埋伏,待小人去诱他进来,伏兵齐起,可杀尽番人也。”平卢节度使信了史思明的话,在府中伏下数千兵士;史思明去把琐高和三百番兵,一齐迎接进府来。堂中盛设筵席,琐高正要就席,忽然两廊伏兵齐起,史思明率武士二十人,奋勇当先,把琐高活活擒住,打入囚笼,送至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处。
张节度甚爱史思明骁通多谋,便留在帐下,表奏入朝,官拜史思明为将军。后来屡立战功,加官为平卢军事。玄宗宣召进宫,赐坐,问:“年几何?”史思明答称:“四十岁矣。”
玄宗亲抚其背道:“汝贵在晚年,好自为之!”后又拜为大将军,任为北平太守。史思明自幼贫贱,欲娶妻子,无人肯嫁他。
思明乡中有一豪富辛氏,膝下只生一女,长得甚是娇美四方大族,求亲的朝暮不绝,女均不愿嫁,独愿嫁史思明。辛氏父大怒,辛女啼哭不休,必欲嫁思明;史思明闻之,大喜,在市井中召集无赖数十人,深夜时打入辛家,劫女去,远至师州,为夫妇。入年,生男儿六人,日见富贵。他任北平太守时,夫妇二人,衣锦荣归;辛氏父母,都拜倒在门外迎接。此时范阳节度使安禄山造反,史思明大喜,说道:“此正大丈夫有为之时!
”便统帅本部人马,去投入安禄山。安禄山拜他为北路将军,一齐杀奔灵武关来。
当时张通儒为安禄山作成一大篇檄文,说受天子密诏,特举义师,讨国贼杨国忠,列举国忠大罪二十条;又说杨国忠并非贵妃弟兄,乃是逆臣张易之孽种。原来武则天女皇,当时最宠爱张易之;易之每次入宫,常留住宫中十余日,不放他回家。
张易之当时在京师,虽一般也建造着高大府第;但因女皇帝耳目甚长,管束甚严,易之在府中,不许召幸姬妾。武则天为张易之在府中造一座望恩楼,楼高无梯。易之每回府,武则天便派人监视着,用山梯度易之上楼,楼上一切饮食供应,童男仆役俱全,待张易之一上楼,便立刻把楼梯撤去,把荆棘满堆楼下,令人不能走远。四面又用禁兵守卫着,真是围得水泄不通。
张易之母亲,见此情形,深怕张氏绝后,便拿银钱买通仆役,俟张易之在宫中的时候,选了一个绝色的女奴,扮着童男,送上楼去,藏在夹幕上;待张易之回府来,幽居在高楼上,心中正烦闷无聊,忽见此绝色女奴,便十分宠爱,日夜缱绻。谁知不多几日,张易之失势,家破人亡;这女奴在慌乱时候,逃出府来,投入杨家。杨国忠父亲,纳为姬人;不久,便生杨国忠。
所以安禄山把檄文腾榜郡县,说杨国忠是逆臣遗种,污辱贵妃门楣,誓欲杀此奸贼。
飞马报到灵武城,那灵武太守,正是郭子仪;他秉一片忠心,兼管文武两职。当时他一见探子,便吩咐把门儿掩起,悄悄地盘问,那探子便细细地报说。说安禄山驰缴各郡,欲清君侧;现在兵马,已直扣灵武关。郭子仪听了,不觉大惊失色;忙全身披挂,出至大堂,点齐人马,星夜出城,驰上关去,把守得如同铁桶。第二天,果然蕃兵大至;关外箭如飞蝗,关上石如雨下,两下里死力攻打了三天三夜。郭子仪也曾带领一千名校刀手,冲杀出关去;无奈那边安禄山的兵,愈来愈众,足有十万人马,把这小小关城,围困得水泄不通。郭子仪在关内身先士卒,竭力防守;安禄山督同军士,几次上关攻打,关上矢石齐下,终是不能得手。看看攻打了十天,安禄山便与史思明在帐中商议。史思明献议,此去西北路潼关,是入京师第一捷径,打听得把守潼关的,是一员老将,名哥舒翰。年已八十,虽说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因他生性刚强,部下十分怨恨;如今之计,王爷可统兵一半,前去攻打潼关,用计破了关隘,末将领兵五万,在灵武关遥为声势,使郭子仪不敢离关救应哥舒翰。
一旦潼关打破,这灵武关也不攻自破了。安禄山听了,连说:“妙计,妙计!”当夜分兵五万,安禄山统领着,悄悄地离开了灵武关,杀奔潼关而来。
那潼关守将哥舒翰,果然年老昏聩;每在关中无事,便饮酒消愁。每至酒醉,便拷打士兵,为醒酒之用。那兵士们人人怨恨,每日有逃生的;待安禄山一到,打听得关中兵士稀少。
又知道哥舒翰手下军心怨恨,便令张通儒写成劝降书,在半夜时分,把书信绑在箭头上,射进城去。那军士们见书信上写着,献了城关自有重赏,当下便各自暗地里商量献关之法。内有一个监军内侍,平素与哥舒翰极不相能;今见报仇的机会已到,当时进帐去见哥舒翰,探听主帅的口气。哥舒翰自知将寡兵少,不愿出战;这监军内侍,却竭力怂恿开关迎战。又说:“敌至不战,朝廷养我们将士何用?”今天也催逼,明天也催逼;哥舒翰被部下催逼不过,便开关迎敌去。谁知主帅才走出关门,只听得门里一声号炮响亮,那关中军士,倒过戈来,生擒了自己的主帅,献进安禄山营中。那安禄山竟不费一矢一卒之劳,安然得了潼关。当夜进了关城,犒赏士卒已毕,他心中念念不忘杨贵妃的恩情和杨国忠的仇恨;打听得此去西京,旦夕可至,便催动大小三军,连宵杀奔京师而来。
这时玄宗皇帝,正与杨贵妃在御花园中小宴;酒到半酣,玄宗对贵妃说道:“妃子,朕与卿清游小饮,那些梨园旧曲,都不耐烦听它;朕记得那年与妃子在沉香亭上赏牡丹花,召学士李白草《清平调》三章,令李龟年度成新谱,其词甚佳,不知妃子还记得吗?”杨贵妃便奏称臣妾还记得。玄宗便吩咐内侍,取过玉笛来,亲自吹玉笛,贵妃娇声唱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安禄山惊破霓裳曲杨贵妃醉戏小黄门
杨贵妃提着娇脆的声音唱道:“花繁浓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新装,谁似可怜飞燕?
娇懒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主看;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依栏杆。”
玄宗听毕,大喜,命左右献上玉杯,进葡萄酒。正嬉笑的时候,高力士头顶着冰盘,献上满盘红艳的荔枝;贵妃见了荔枝,不觉嫣然一笑。合殿宫娥,齐声娇呼万岁。玄宗又传谕:命小部乐队奏曲。小部,是梨园法部所置。共小儿女三十人,年皆在十五岁以下;当日所奏新曲,因未有曲名,玄宗便赐名《荔枝香》。杨贵妃这时酒醉腰软,便向万岁告辞;宫女捧着荔枝,退回后宫去。
这里杨国忠见皇帝罢宴,便从袖中拿出边报来,奏明安禄山四路人马,打向中原来。玄宗看了,不觉大惊。说道:“这孩儿竟做出这等大逆来!此去范阳,逼近潼关;潼关有失,京师便不能保。如今事已危急,非朕亲去招降不可。”杨国忠站在一旁,满脸露着得意之色,冷冷地说道:“陛下当初不信臣言,至有今日之变。”玄宗立刻传命,宣召太子进宫;又把几位亲信大臣,召进宫来。玄宗说明欲使皇太子监国,御驾亲征去。杨国忠听了,不觉大惊失色,忙向众大臣暗暗地递过眼色去;谁不是看着杨国忠的脸色说话的,当时众大臣一齐奏劝:“禄山小儿,谅也无什大力,陛下只须下诏与灵武太守郭子仪,潼关将军哥舒翰,命他二人并力杀贼,坚守关隘,必无大患。
”那皇太子也奏说:“父亲年高,不宜劳苦。”高力士和杨国忠二人也竭力劝阻,玄宗才把心放下。当夜下诏,着郭子仪、哥舒翰二人,力守关隘,速平贼寇。但玄宗有事在心,回到后宫去,一连几天,酒也不饮,歌舞也消沉。杨贵妃陪侍在一旁,各有各的心事,自然也减少欢笑。顿时把热闹的唐宫,冷静下来。
玄宗在宫中一连一个多月,不见边报,心头愈是焦急;又悄悄地去把皇太子宣召进宫来,商量欲御驾亲征,令太子留守京师。这消息传在杨贵妃耳中,便暗地里打发高力士出宫去,报与杨丞相知道。那杨国忠得了消息,便大起恐慌,立刻去把秦国、虢国、韩国三夫人,和两位哥哥请到府中来商议。大家齐声说:“皇太子若一朝掌大权,我姊妹弟兄,便死无葬身之地矣!”姊妹们商量了半天,也商量不出一个主意来。还是韩国夫人说道:“俺们进宫求贵妃去。”于是姊妹三人,乘坐着车马,一清早赶进宫去;打听得万岁爷正坐在早朝,贵妃一人在宫中。她姊妹三人,便去见了贵妃,一字儿跪倒在娘娘跟前说道:“皇太子若一旦握了国家大权,莫说俺姊妹弟兄,从此休矣;便是娘娘,也有许多不便之处。还求娘娘看在俺姊妹们份上,在万岁前劝谏,不可使太子监国;保住俺姊妹们的性命,也便是保住娘娘的恩宠。”韩国夫人说着,哭着,拜着。
正慌张的时候,忽宫女一叠连声报进来说:“万岁爷退朝回宫,娘娘快接驾去!”韩国夫人听了,急忙抢步到院子里,在地上抓了一块泥土在手中,回转身来,把泥土向贵妃嘴里一送;贵妃也会意,口中衔着泥土,急急走出宫去。那玄宗正从甬道上走来,见了妃子,正要上去搀扶;忽见妃子走到跟前,噗地跪倒在地,把那块泥土吐出,哀声奏道:“臣妾杨玉环冒死上奏:万岁年事已高,不宜轻冒锋镝;禄山小儿,不足为患。
如陛下为策万全之计,可使太子监军,陛下万不可舍去臣妾辈远离京师!”说着,不觉落下泪来。玄宗伸手把贵妃扶起,看她满面泪光,珠唇上满涂泥土,云鬟不整,娇喘欲绝;心中大是不忍,忙把袍袖替她拭去嘴边泥土。揽住了贵妃玉臂,并肩儿走进宫去。三位夫人见了万岁,也齐齐地低头跪倒。宫女们上去,忙服侍贵妃重整云鬟,重匀粉靥。玄宗皇帝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直待贵妃梳洗完毕,换上一件鲜艳的衣服,皇帝便吩咐摆上筵席,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在一旁侍宴。酒过三巡,玄宗看众人淡淡的神情;看虢国夫人时,蛾眉双锁,粉颈低垂,尤觉得可怜的模样,玄宗便微微叹道:“朕每日在深宫伴着美人,饮酒寻乐,何等自在?莫说美人们舍不得朕,叫朕也如何舍得美人。方才早朝时候,满朝文武,也齐劝朕不宜劳苦;如今朕细细想来,实实也是舍不下美人。大家放心吧,朕意已决,不去亲征了。夫人切莫愁苦坏了身子,快饮了这一杯欢喜酒儿!”玄宗说着便举起玉杯,劝贵妃和三位夫人满饮了一杯。
三位夫人便告辞出宫来,把天子不去亲征的话,对杨国忠说了。杨国忠当下便去和常侍璆琳商议,二人直商议了一夜,便得了主意。第二天,国忠便把一家细软珍宝,装了二十辆柴车,又使府中姬妾子女,面上涂着泥炭,扮作赶车的模样,分坐在柴车上。又派一队家将,个个身藏利器,扎缚成乡村男子,一般押着柴车,偷偷地运出了西城,向剑南大道奔去。又悄悄地去通知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和诸位杨氏王府中,各各如法炮??。车底装着珍宝,车面上堆着柴草,混出了京师,先在剑南郡中住下守候。只因当时杨国忠兼拜剑南节度使,那梁州、益州一带,都有杨丞相置下的田地产业;那剑南的大小地方官,谁不是杨丞相的心腹,见有丞相的姬妾到来,便竭力招呼看护。此时独有那虢国夫人,因与阿兄情重,不肯离开京城;杨国忠索兴把她搬进府来,兄妹二人,一屋子住着。
杨国忠又把璆琳假造的边报,藏在怀中,走进宫去;打听得万岁爷和贵妃在长生殿中游玩,便一路向长生殿走来;见万岁正和杨娘娘在棋亭上对局,国忠上去朝见过,起来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看着。玄宗和杨贵妃争一个犄角儿,看看贵妃快要输了。两个纤指,夹着一粒棋子,看她双眉微蹙,正在苦思的时候,玄宗便把袍袖儿在棋盘上一拂,满盘棋子搅乱了。推着棋盘起身来,笑着说道:“是朕输了,罚朕为妃子戴花如何?
”说着,早有一个宫女,献上金盆,盆中一朵牡丹花,十分浓艳。玄宗伸手去取过花朵儿来,向贵妃招手儿;贵妃一笑,走近天子怀里,低着粉颈。玄宗把花儿替贵妃插在宝髻上,贵妃跪下去谢过恩,玄宗搀住贵妃的纤手,并肩儿走下亭子来;杨国忠默默地跟在身后,玄宗在草地上闲步着。忽然停步,回过脖子来问道:“丞相可得有边报?”杨国忠趁机上去拜贺,口称万岁。接着把那封假边报献了上去。玄宗接在手中看时,说:“灵武、潼关两路兵马,大获全胜;安禄山兵败逃遁,不知去向。现由郭子仪统领十万大兵,出关追擒。”玄宗看了,不觉掀髯大笑,口称:“好快人意也!朕因边事,郁闷多日;今得捷报,当与诸大臣作长日痛饮。”说着,传谕文武百官,在兴庆宫作庆功筵宴。一时兴庆宫中,笙歌饮宴,十分热闹;文武百官,俱在外殿领宴,天子和诸宫妃嫔,在内殿欢宴。当时只有虢国夫人陪宴,玄宗问:“秦国、韩国二夫人何以不见?”
虢国夫人代奏说:“有小病,不能进宫领宴。”玄宗见有虢国夫人在座,便也十分快乐。当下传小部乐队,在筵前更舞迭奏。
玄宗酒饮到半酣,便亲自打羯鼓,殿下齐呼万岁。玄宗笑道:“久不观霓裳舞,聆羽衣曲,今日国家有大喜,不可不观此妙舞,聆此妙曲。”当下高力士便传天子意旨去,有大部乐队,引着全班梨园子弟,进宫来参拜过天子,就当筵歌舞起来。玄宗看了,倍觉有兴,只开着笑口,连声称妙。杨贵妃见万岁如此有兴,便奏道:“臣妾也有俚歌助兴。”玄宗见妃子献歌,便越觉欢喜;忙命取玉笛来,玄宗亲自吹着。这时殿上下寂静无声,只听得杨贵妃提着娇脆的喉咙唱道:携天乐花丛斗拈,拂霓裳露沾;回隔断红尘荏苒,直写出瑶台清艳。纵吹弹舌尖,玉纤韵添;惊不醒人间梦魇,停不住天宫漏签。一枕游仙,曲终闻盐,付知音重翻检。”
一曲唱罢,殿上下齐呼:“吾皇万岁!娘娘千岁!”玄宗连说:“看酒。待朕亲劝妃子一杯。”高力士上去斟了酒,贵妃满满地饮了一杯;接着虢国夫人也上去敬了一杯,杨国忠也上去进了一杯。杨贵妃酒饮多了,便觉粉腮红晕,星眼朦胧起来;玄宗见了,万分怜惜。说:“妃子醉了,宫娥们快扶娘娘上凤辇回宫睡去。”贵妃谢过恩,上去扶住永清、念奴肩头,辞了万岁,上车回宫去。李龟年上来奏称:“有《贵妃醉酒曲》,献与万岁。”玄宗听说大喜,便道:“快唱来朕听!”李龟年便打鼓板,乐工吹着笙箫,谢阿蛮作沉醉舞。那小部乐队,齐声唱道:“态恹恹轻云软四肢,影蒙蒙空花乱双眼,娇怯怯柳腰肤难起,困沉沉强抬娇腕,软设设金莲倒退,乱松松香肩亸云鬟,美甘甘思寻凤枕,步迟迟倩宫娥搀入绣帏间。”
玄宗正听歌出神时候,忽听得外面景阳钟鼓齐鸣,把殿上下文武大臣,吓得脸色齐变,大家面面相觑。玄宗正手中擎着玉杯,不觉手指一松,哐啷啷一声,玉杯打碎在地;接着一个宫门常侍,急匆匆闯上殿来,伏身在地。气喘吁吁奏道:“万岁爷不好了!方才边报到来,安禄山起兵造反,杀过潼关,不日就到长安了!”玄宗“啊”地喊了一声,急得双目圆睁,身子直立起来。口中连连说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杨国忠见事已败露,忙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满殿的大臣,一齐跪倒。玄宗看了,跺脚道:“这不是讲礼节的时候,诸大臣快想一条免祸之计!”玄宗说了这一句话,满殿一百多官员,都目瞪口呆,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大家都鸦鹊无声地站着。玄宗看了,不觉大怒说道:“平日高官厚禄,养着尔等,谁知临时一无用处!”
高力士却战战兢兢地上来,跪奏道:“如今贼势逼迫,京师震惊;万岁爷玉体为重,宜出狩万全之地,再图善后之道。
”接着杨国忠也跪奏说:“愚臣之意,也以暂避贼锋为是。”
玄宗低头思索了一会,叹道:“事到如此,也是无法;只不知迁避何处为宜?”杨国忠不假思索,立即奏道:“蜀中现有行宫,此去蜀中,离贼氛甚远;陛下幸蜀,可保万安。”玄宗说道:“事起仓促,量蜀便了。”满殿的大臣,齐齐答应一声:“领旨!”和潮水一般地退出宫去。玄宗又回头对高力士道:“快传谕出去,速备车马。传旨右龙武将军陈元礼,统领御林军士三千,护驾前行。”高力士应了一声领旨,急急出宫传旨去。这时众夫人和各妃嫔,俱已惊散;独有杨国忠,随侍在一旁。奏道:“当日臣曾三次启奏,禄山必返;陛下不听,今日果应臣言。”玄宗把袍袖一摔,说道:“事到如今,还说它作甚!丞相快回府去收拾细软,安顿家小,与朕同行;朕亦欲回宫休息片刻,且待明早五鼓,再议大事。”杨国忠当即告辞出宫。
玄宗也回后宫去,永清、念奴出来接驾。玄宗问道:“娘娘可曾安寝?”念奴奏道:“娘娘已睡熟了。万岁爷有何吩咐?待婢子去唤娘娘起来。”玄宗忙摇着手道:“不要惊她,待朕自己看去。”说着,便放轻了脚步,走进了寝宫去。宫女们上去揭起罗帐,只见杨贵妃斜依绣枕,双眼矇眬,正好睡呢。
玄宗反背着两手,走近床前去,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忙吩咐宫女嗾下罗帐。说:“怕妃子睡里吹了风。”说着,又退出房来,有小黄门跟随着。玄宗走在廊下,见天上月色甚明,仰面对天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道:“天哪!寡人不幸遭此播迁,眼见得累她玉貌花容,驱驰道路,好不痛心也?”说着,高力士进宫来,回说已传旨出去,车马军士,均已备齐。
玄宗也不说话,只低着头,向宫门外走去。看看离了长生殿,来到花萼相辉楼,回头命高力士快请诸王来。原来这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的西南墙外;玄宗平日与诸弟兄十分友爱,每日朝罢,便至花萼相辉楼,与诸兄弟相见;有时带着杨贵妃,与诸王杂坐,饮酒笑乐。如今玄宗想起明日播迁,弟兄便要分散,便乘着月色,来到这个花萼相辉楼,与诸兄弟再图一见。
诸王奉召,便齐集楼头。玄宗登楼一望,四顾凄然,便命取玉环来。这玉环,是睿宗皇帝遗传下来的琵琶;当时皇太子也随侍在一旁,玄宗命太子拨着琵琶,自己唱道:“稳稳的宫廷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咚咚的鼙鼓喧,腾腾的烽火烟。滴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惨磕磕社稷摧残,惨磕磕社稷摧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长安!”
玄宗唱毕,四座静悄悄的,黯然魂销;案上有现成笔砚,玄宗上去,提笔写着:“皇太子与诸王留守京师。”几字,交与太子,匆匆下楼回去。
这时六宫的妃嫔,都已知道万岁明天要幸蜀,顿时恐慌起来;最是那班宫女,各各收拾细软预备,随驾逃难。那永清和念奴二宫女,也打听得消息明白;见贵妃睡兴正浓,便各各回到私室去收拾衣饰。贵妃从梦中醒来,只觉舌上苦涩;便娇声唤着永清,这时廊下,却有一个小黄门守候着。听娘娘在里面叫唤,永清、念奴出屋子去的时候,也曾嘱托这小黄门,留心娘娘醒来声唤。这时他看左右无人,便应声进屋子去。见贵妃袒露着酥胸,矇眬着睡眼,倚着绣枕儿卧着。珠唇微微动着,含糊说道:“汤来!”那玉几上原燉着醒酒汤儿,小黄门去倒了一杯擎在手中,走至床前,口称:“娘娘用汤。”连唤了几声,那贵妃一侧着粉脖子,又沉沉睡去了。小黄门却不敢离开,只是静静地站着;见贵妃在睡梦中,一侧身儿,把那绣被儿推在半边,露出那半弯玉臂,一钩罗袜来。她酥胸一起一落,十分急迫;粉靥上两朵红云,尚未退尽,鼻管中吐出一阵阵香息,还夹着酒味。一会儿贵妃又微微睁开眼来,见有人擎着杯儿,候在床前。贵妃把玉臂儿一伸,珠唇一噘,意思是要饮醒酒汤儿。小黄门看看贵妃,依旧把双眼紧紧地闭着,也不见她把身儿坐起来;嘴里只是低低地唤着:“拿汤来!”小黄门便大着胆上去,把娘娘的粉颈儿扶起,把杯儿送在娘娘的珠唇边;那贵妃从小黄门手中饮着醒酒汤儿,她慢慢地把睡眼微启,才认出那送汤的,并不是宫婢,却是一个小黄门。再看那小黄门,眉目长得十分俊秀,年纪望去也有十六七岁了;又见自己把粉颈儿依在小黄门的臂上,不禁噗哧一笑,伸手把小黄门的臂儿推开。那小黄门忙低着头,离开绣榻;正要退出屋子去,忽听娘娘又低声唤着:“来!”小黄门回过脸去,只见那妃子拥着被儿,在床上坐着含笑招着手儿。
小黄门才走到床前,只见贵妃霍地把绣被揭去,露出一身娇艳的衬衣来;小黄门忙低下头去,跪倒在床前。猛地娘娘把一双洁白的纤足,送在小黄门怀里;小黄门急把袍幅儿遮掩着,杨贵妃只是喜孜孜地笑。忽而把一只脚儿搁在小黄门的肩上,忽而又搁在他膝上。小黄门一眼见床栏上挂着一双罗袜,四周绣着云凤;小黄门取过罗袜来,替贵妃套在脚上。一眼见那袜底上,还绣着“臣李林甫敬献”的一行小字。小黄门又替娘娘套上睡鞋。杨贵妃一手搭在小黄门肩头,站下地来;只觉得眼眩头昏,一个立脚不定,便软软坐在小黄门怀中。小黄门看娘娘只穿着单绸衫儿,虽说天气和暖,但时已二鼓,夜气甚凉;一眼见那衣架上挂着一件绣衫,小黄门去拿来给贵妃披在肩上。那贵妃披着绣衫,便在榻前舞起来。只见她一搦腰儿,弯得好似弓背儿;那粉腮几乎贴着地面,却侧过脸儿来,水盈盈的两道目光,看着那小黄门笑着。小黄门怕妃子倾跌,便上去跪着一膝,扶住贵妃的腰肢。贵妃趁势在小黄门膝盖上一坐,又伸手把小黄门头上戴的冠儿,捧下来,套在自己云髻上。只见她一抹帽沿,压住了眉心,却愈添妩媚。杨贵妃两道眼光,注定在小黄门脸上,半晌半晌;贵妃忍不住了,把两手捧住小黄门脸儿,不停地揉搓着,又贴近脸去,鼻尖和鼻尖接着;一双星眸,不住地在小黄门眉眼间乱转。噗的一声,杨贵妃在小黄门嘴上接了一个吻;慌得那小黄门只爬在地上,不住地叩头,一边把双手摇着。那贵妃忽然恼怒起来,看她柳眉微蹙,星眼圆睁,啪的一声,一掌打在小黄门脸儿上;接着又是啪啪十几下,十分清脆的声音,打在小黄门两面腮儿上。那小黄门只抬高脸儿,动也不敢动;看那腮儿愈觉红润起来。忽见贵妃又露着笑容,捧过小黄门的脸儿来,不住地闻着香,又把粉腮儿贴着小黄门的脸儿。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叱咤,贵妃吃了一惊,把手松了。那小黄门一溜烟似地从永清、念奴二人肋下冲出去,逃得无影无踪。那永清、念奴,走进房来,不曾看得清楚,认做是小黄门欺负了娘娘,所以叱咤着。杨贵妃这时酒也渐渐地醒了,想起调戏小太监的事,脸上觉得没有意思,便装做倦态,命永清、念奴伺候上床安睡。
正朦胧的时候,忽听得宫门口云板不住点当当地敲着;杨贵妃顿时从梦中惊醒过来,可怜吓得她玉容失色,娇躯打战。
口口声声说:“怎不见万岁爷到来!”接着,听得宫门外一片号哭的声音,杨贵妃也不由地搂住永清、念奴二人,扑簌簌落下眼泪来。正慌张的时候,只见玄宗皇帝,一面摇着手,走进屋子来,口中连说:“莫惊坏了妃子!莫惊坏了妃子!”贵妃也从床上直跳下地来,倒在玄宗怀里,口中不住地喊:“万岁救我!”玄宗一边吩咐永清、念奴,快替妃子穿戴起来。一边拉住贵妃的手,柔声下气地说道:“原来安禄山起兵造反,如今已杀过潼关,向长安打来;朕当即与杨丞相及诸王的皇太子商议,直商议了三个更次,众人意思,都劝朕向蜀中迁避。朕已下诏,令太子监国,陈元礼保驾;只因妃子酒醉未醒,不忍惊爱卿的好梦,特令俟明早五更鼓启程。谁知那贼兵来得好快,方才驿马报进宫来,说安禄山人马,离京师只一百里地;朕没奈何,便传旨令各宫打动云板,叫他们快随朕出宫逃生去。可怜妃子平日住在深宫,娇生惯养,如何经得这蜀道艰难!但如今也说不得了,拼着朕天子之力,保护妃子一人。妃子切莫愁苦,放心随朕出宫去吧!”这时杨贵妃已穿戴舒齐,那宫门口打着云板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的,贵妃禁不住索索乱抖,玄宗亲自扶着她出宫来。一到宫门外看时,只见那班妃嫔宫娥,愁容泪眼,衣履零乱,黑压压地坐了一地,东一声娇啼,西一阵惨号。
玄宗皇帝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自己和贵妃坐了一辆御苑中的黄盖车,一队御林军士,在车儿四周拥护着;那高力士在半夜里去打开车店的门雇车,谁知京师地方的百姓,家家逃难,一时都把车马雇完了。那高力士张罗了半天,整个京师地方的车店都搜查遍了,只雇得十二辆敝敞车。车上略略盖些声席,捡一辆略结实些的,先请虢国夫人抱着儿子坐了。其余十一辆,赶进宫来;各宫妃嫔坐了七辆,只剩下四辆车儿,那宫女们人人要命,见有空车儿,一拥上前,攀辕附撤,你争我夺;有扯破衣裙的,有拉散发髻的,顿时又起了片惨号声。那时皇帝传下令来,喊一声启驾,顿时车马齐动;看看还有一大群宫女,未曾找得车儿坐,便是坐在车上的,也是二三十人挤着一辆车。
那车轮子辗动着,两旁还有宫女伸着粉也似的臂膀,攀住车辕儿,不肯放的。可怜这班女孩,能有多大的气力,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一个个娇躯,辗死在车轮子下面;连那车轮轴子,也染着一片腥红的鲜血。此外还有许多妃嫔宫女,坐不着车儿的,只是互相搀扶着,啼啼哭哭,跟着一大队车马走去。个个走得娇喘细细,珠泪纷纷。后面三千御林军士,押着队;有几个脚小的宫女,实在赶不上前队,落在后面,只见红粉朱颜,与金戈铁马混乱走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长生殿梅妃受辱马嵬驿国忠丧生
月移梅影,万籁无声;这时翠华东阁上,独倚着一个梅妃。
可怜她远隔宫闱,如今大祸临头,六宫妃嫔,走得一个也不留,梅妃却好似睡在鼓中。长门静寂,无事早眠。她乘着绝世聪明,绝世姿容,贬入冷宫,年年岁岁,度此无聊的朝暮,叫她如何能入睡。在这月明人静时,她兀自倚遍栏杆,对月长吁,望影自怜;忽听得远远地起了一片喧扰,接着火光烛天,起自南内。
梅妃不禁一声长叹,自言自语道:“你看那班妖姬,彻夜笙歌,只图自身的宠爱,也不知体惜万岁爷的精神。”原来唐宫中往往深夜歌舞着,又在御苑夜游,高烧庭燎,照彻霄汉;梅妃在冷宫东阁上,时时望见。有时一派歌,传到枕上;由不得梅妃落下几缕伤心泪来,把枕函儿也湿透了。如今合宫妃嫔,随着车驾,连夜逃出京去,起了一阵纷扰;在梅妃听了,还是误认做深宫歌舞。
直到次日清晨,那服侍梅妃的一个老宫女,慌慌张张地奔上阁来,口中连声嚷道:“不不不好了!”梅妃忙问:“何事?
”那老宫女说道:“只因安禄山造反,杀进潼关,直逼京师;万岁爷已于昨夜率领六宫妃嫔,由右龙武将军陈元礼,带领三千御林军士保驾,迁幸西蜀去了。如今偌大一座宫殿,花鸟寂寞,宫娥大半逃亡;只留下奴婢和娘娘二人,一旦贼至,如何是好!”梅妃听了,只喊得一声:“万岁爷!”珠泪双抛,一合眼晕倒在地。宫女上去搂住梅妃的身躯,哭着嚷着,半晌,才见妃子双目转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嘴里只嚷着:“我的爷爷!我的妈妈!我的万岁!”那宫女劝说道:“娘娘快打主意,这不是哭的时候,俺们也须逃性命为是。”梅妃摇着头道:“想我这薄命人,父母远在海南,入得宫来,承万岁爷百般宠爱,满望恩情到头,不料来了这不要脸的杨玉环淫婢,他媳妇儿勾搭上了公公,生生地离间了俺和万岁的恩爱。如今身入长门,早已没有生人趣味,又遭离乱,还要贪什么残生,还不如早早寻个自尽,保住了俺清白身子,死去也有面目见俺父母。”梅妃一边说着,淌眼抹泪的,十分凄凉,又连连催着宫女:“快逃生去吧!”宫女哭着,说道:“万岁爷忍心抛得娘娘,奴婢却不忍心抛得娘娘去。奴婢这大年纪,死也死得了;况且生成薄命,空守冷宫一世,便是逃得性命出去,还是贪图什么来!
着娘娘看待奴婢恩宠深厚,奴婢今日便拼一死守着娘娘!”正说着,忽听得风送来一阵喧嚷,接着一阵号哭;梅妃吓得珠唇失色,一把拉住那宫女的手,颤声说道:“敢是贼人到也!”
接着,她霍地推开了宫女,转身飞也似地向楼窗口扑去。看她一耸身,正要跳下阁去,却被宫女抢上来,紧紧地把她的纤腰儿抱住,嘴里劝着说道:“娘娘且免烦恼,蝼蚁尚且贪生,娘娘秉着绝世容颜,还当珍重。若一旦轻了生,万岁爷有一旦回心转意,那时想念娘娘,何以为情?”几句话说得梅妃珠泪和潮水一般地直涌出来。两人对搂着,对哭着,听那外面哭喊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十分凄惨。
忽然那宫女心生一计,对梅妃说道:“奴婢有一舅家,在京师南城门外;此处打从兴庆宫南便门出去,甚是近便。娘娘快随奴婢逃出宫去,暂到舅家躲避几时,再找万岁爷去。”梅妃只是摇着手说道:“万岁爷忍心抛下我在此遭难,我也只拼此残生结果在贼人手中,决不再想逃避的了。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当快去。”说着,又连连推着宫女下楼去。宫女却站住身躯,动也不动,口中只说:“奴婢只守着娘娘,活也同活,死也同死!”梅妃见宫女如此忠心,倒不觉感动了,忙说:“既承姐姐一番好意,俺便和姐姐一同逃生去。”宫女听了,才欢喜起来;急急去收拾了一些细软,打成一小包挟着,一手扶住梅娘娘,走下东阁去。听东北角上哭声震地,由不得两人两条腿儿索索地抖动。宫女把手指着西南角上一条小径,说道:“俺们打此路奔去,花萼相辉楼一带,都是幽僻地方;绕过长生殿西角,出了南便门,便没事了。”说着,她主婢二人,向花径疾忙行去;一路上亭台冷落,池馆萧条,梅妃又无心去凭吊。宫女扶着她,弯弯曲曲,经过十数重门墙,却见不到一个人影;看看走到花萼楼下,只见那窗户洞开,帘幕随风飘荡着。
楼下一片草地,一头花鹿,伸长了颈子。慌慌张张左顾右盼地走去。宫女搀住梅妃,走过九曲湖桥,迎面一座穹门;走出门去,便是长生殿西角。只见一幅轻纱,委弃尘埃,望去甚是艳腻。宫女指着那轻纱道:“这是杨娘娘的浴纱,如何抛弃在此?
”
正说时,忽见西墙角下,跳出一群强人来;各各手执雪亮的钢刀,饿虎扑羊似的,向她主婢两人奔来。那宫女忙擎着衣袖,遮住梅妃的粉脸,急急转身逃时,如何逃得脱身,早被四五个强人,上来捉住臂儿,动不得了。一个大汉,伸手向梅妃的粉腮儿上摸着,梅妃早吓得晕绝过去。那宫女嚷着道:“这是一位娘娘,万岁最宠爱的,你们须污辱她不得!”接着骂了几声贼人。那强人怒起,拾起地上那幅轻纱,活活地把那宫女勒死在东殿角上。只因这宫女说了一声娘娘,众贼汉把梅妃认做是杨贵妃。大家都说,俺们在边关时,常听得说杨贵妃长得一身好白嫩肌肤;如今果然不差,快送她到温泉洗浴去。脱干净了她身上的衣裙,让俺弟兄们也赏识赏识;究竟是怎么一个宝物儿,害得老昏君如此为她颠倒。说着,众人不觉大笑。内中一个大汉,上去把梅妃的身躯,好似抱婴儿的,轻轻一抱,掮在肩头,大脚步向华清宫走去,后面一群贼汉跟随着。这贼汉原是安禄山的急先锋,他们打进宫来,好似虎入平阳,四处吃人。当时各处宫殿中,原也留下逃不尽的宫女、太监,抛下拿不尽的金银财帛;这班贼兵,见金银便抢,见太监便杀,见宫女便奸污。把锦绣似的三宫六院,搅得山崩海啸,鬼哭神嚎。
只见那阶头屋角,抛弃了许多红衫绿袄;水面树下,浮荡着无数女体男尸。如今这一小股强人,遭到这千娇百媚的梅妃,如何肯干休。可怜这梅妃晕绝过去,醒来见自己身躯被贼人掮在肩头走着,她便倔强啼哭,那贼人一路捏弄笑谑着;看看到了华清池边,那贼人擎刀威逼着梅妃,要她脱去衣裙,下池洗浴去。梅妃如何肯依,贼人见梅妃哭骂着,抵死不肯脱衣;便恼怒起来,亲自上去,要剥梅妃的衣服。吓得梅妃惨声呼号着,又求着说:“大王饶命,待妾身自己脱衣。”那贼人信以为真,便也放了手,梅妃趁势,一转身惊鸿一瞥,逃进锦屏去,把那门环儿反扣住了,贼人急切打不进门来。梅妃见前面一座院落,种着梅树数十株;心想这是我归命之所,听那贼人,把门打得应天价响,梅妃急解下白罗带,向梅树下上吊去。只听山崩似的一声响亮,那一带锦屏门,已被贼人打倒;赶先一个贼人,追出院子来,梅妃欲转身逃时,腿已软了,一跤倒在苍苔上。
那贼人赶上前来,手起刀落;可怜梅妃胁下,已深深被砍了一刀,顿时一声惨号,两眼一翻,死去了。
第二天,安禄山摆驾进城,自然有一班不要脸的官员出城去迎接,递上手本,口称万岁。一群文武簇拥着安禄山进宫来,在长生殿上坐朝。众文武参拜毕,便有手下军士,一批一批把捉住的官眷太监,和不愿投降的文武官员乐工人等献上殿去。
安禄山一一审问过了,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分发已毕,便在长生殿上,大开筵宴,赐众文武在华清池洗浴。安禄山自己在龙泉中沐浴,孙孝哲的母亲,在凤池中沐浴;两人一边洗浴,一边调笑着。安禄山忽然记得梅妃,忙命人到冷宫去宣召,早已不知下落。这一晚,安禄山选了十个绝色的宫女,便在杨贵妃寝宫中睡宿;又传命把韩国、虢国、秦国三夫人府第,杨国忠和杨家诸王府第,放一把火烧着。可怜杰阁崇楼,化为焦土;十六座府第,直烧了七天七夜。安禄山在宫中搜刮了许多金银财帛,用大车五百辆装载着,迁都到洛阳地方去。安禄山从前随侍玄宗在宫中游宴的时候,见李太白做诗,乐工奏乐,甚是有味;待玄宗迁避,乐工大半星散,便是一班学士文人,也吓得深山中逃避。安禄山便便谕,搜寻乐工和文人;众军人向各处深山荒僻守方去捉捕,在十日里面,捕捉得旧日乐工和梨园子弟数百人。安禄山便在凝碧池头,大开筵宴;把宫中搜刮来的金银珍宝,在殿上四周陈列起来。酒至半酣,传谕乐工奏乐。
玄宗时候,原养有舞马四百头;天子避难出宫,那舞马也逃散在人间。安禄山进京,在百姓家中,搜捉得数十头。这时乐声一动,好舞马便奋鬣鼓尾,纵横跳跃起来。众乐工听了旧时的乐声,又见那舞马被军士鞭打着舞着,不觉想起了旧主。伤心起来,大家相看着淌下眼泪来。那音乐也弹不成调,舞马一时乱舞起来。安禄山大怒,命军士手执大刀,在乐工身后督看着;稍有疏忽,便用刀尖在肩背上刮刺。有一乐工名唤雷海青的,一时耐不住悲愤,便把手中琵琶,向阶石上一摔,打得粉碎。
他噗的向西跪倒,放声大哭,口中嚷:“万岁爷!”安禄山看了,愈是怒不可当,立喝令军士,把雷海青揪去,绑在戏马殿柱上,把他手脚砍去,再把他的心肝挖出来。雷海青到死还是骂不绝口的。那时有一位诗人,名王维的,也被军士捉去,监禁在菩提寺中;闻得雷海青惨死的情形,便作一首诗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如今再说杨贵妃与杨国忠,未出京以前遇见神鬼的事,早已预伏今日的大变。这时贵妃在长生殿中昼寝,醒来,见帘外有云气濛濛,罩住屋子;便令宫人走出屋子去察看,忽见一头白凤,口衔天书,从空中飞下院子来,站在庭心里。宫女十分诧怪,忙去报与贵妃知道。贵妃亲自走到庭心去,命永清、念奴,设下香案拜着,把天书接来,那白凤一伸翅,向天空飞去了。看那天书上写道:“敕谪仙子杨氏,尔居玉阙之时,常多傲慢;谪居尘寰之后,转复骄矜。以声色惑人君,以宠爱庇族属;内则韩虢蠹政,外则国忠兼权。殊无知过之心,显有乱时之迹。比当限满,合议复归;其如罪更愈深,法不可贷,专兹告示,且与沉沦。宜令死于人世。
贵妃读毕,心中老大一个不乐;嘱令宫女守着秘密,莫说与万岁知道。把那天书收藏在玉匣中,隔着三天,打开玉匣看时,已不知去向了。不多几天,那杨国忠宅门外,忽然来了一个中年妇人,指名要拜见丞相。那看守宅门的家院,如何肯替她通报,吆着鞭子赶着打她。那妇人大叫起来,说:“我有紧要机密大事,须面见丞相,尔等何得无礼?若不放我进去见丞相,我即刻能令宅中发火,把丞相府第烧个干净。那时尔等才知我的厉害呢!”那门公听她说出这个话来,便慌慌张张地进去,报与丞相知道。杨国忠听了,也很是诧异,便命召那妇人进见。那妇人见了杨国忠,便正颜厉色地说道:“公身为相国,何不知否泰之道?公位极人臣,又联国戚,名动区宇,亦已久唉。奢佚不节,德义不修,壅塞贤路,谄媚君上;年深月久,略不效法前朝房、杜之踪迹,以社稷为念。贤愚不别,但纳贿于门者爵而禄之;才德之士,伏于林泉,不一顾录。以恩付兵柄,以爱使民牧。噫,欲社稷安而保家族,必不可也!”国忠大怒,便喝问:“妖妇何来?何得触犯丞相?何不畏死耶?”
妇人听了,却仰天哈哈大笑道:“公自不知有死罪,奈何反以我为死罪!”国忠奴极,喝令左右:“斩下这妖妇的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