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 第 30 页/共 32 页

谁知李泌才回到家中不多几天,那朝中的黄门官,便奉着圣旨,接二连三地召李泌进京去。如今李泌年老龙钟,再三辞谢,不肯入朝。德宗便派亲信大臣,就李泌家中计议。原来这时吐蕃集合羌浑,大举入寇陇州,连营数十里,关中震动,连京城百姓,一齐恐慌起来。西边将士,多坚壁自守,不敢出战。   陇右人民,尽被掳掠,丁壮妇女,悉受蕃人的奸污,选那年轻的,齐掳回营去享用。那些老弱百姓,大半被他断手凿目,抛掷路旁。同时云南、大食、天竺各部落,都与吐蕃响应,骚扰中国内地。德宗连得警报,无计可施,便又想起李泌来。派亲信大臣去问退兵之计。那李泌说道:“这事容易,吐蕃心目中最惧怕的,便是回纥国;如今俺只须遣一使去与回纥连和,那吐蕃闻知,必惊骇而退。”那大臣便问:“我朝廷因先帝蒙尘陕州之事,久与回纥结怨;今又与之修和,恐反被夷狄耻笑。”李泌便就书案上写就国书一通,约依开元故事,来使不得过二百人,市马不得过千匹,又不得携中国人及胡商出塞。当时德宗便依计遣使臣到回纥国去。那回纥国可汗,正因多年不朝,心怀疑惧;如今见中国反遣使连和,顷觉十分荣耀。当即带领人马,亲自入关来,朝见中国皇帝。那吐蕃的军马,一见回纥国的兵将,果然销声匿迹的退出关外去。   德宗在宫中,设宴款待回纥可汗。见那可汗长得状貌魁悟,年正少壮,便下诏将第八皇女咸安公主,许配与回纥可汗。回纥可汗,喜出望外,便就当筵拜谢。德宗令先将公主画像携回国去,在宫中张挂,使外臣俱得瞻仰天朝贵女;又约定至次年春天,由回纥可汗来中国亲迎。一转眼到了婚期。那回纥可汗,果然亲送牛羊聘礼;又怕公主在途中寂寞,便由可汗之妹骨咄禄毗伽公主,及回纥国中大臣妻五十人,到中国来宫中陪伴着。   回纥可汗亲带骑兵一千人护卫着。德宗亲御延喜门,接见回纥可汗,行子婿礼。可汗又奉上手表。那表上写道:“昔为兄弟,今为子婿,陛下若患西戎,子愿以兵除患,且请改名为回鹘;是取捷鸷如鹘的意思。”   德宗许诺。次日,德宗皇帝亲宴骨咄禄公主,又遣使去问李泌宴飨的礼节。李泌道:“从前敦煌王尝妻回纥女,后至彭原,谒见肃宗。肃宗与敦煌王,原是从祖兄弟,当时便呼回纥公主为妇,不再为嫂,公主亦拜谒庭下。彼时国势艰难,借彼为助,尚不失君臣大节,况今日回纥可汗系就婚于我。”德宗于是引骨咄禄公主入银台门,由长公主三人延见,朝拜德宗,礼节十分隆重。又有女官导公主入宴所,由贤妃降阶相迎。骨咄禄公主先拜,然后贤妃答礼。妃与公主邀坐席间,遇帝赐必降拜,非帝赐亦避席才拜,俱由女译官传达。前后两次盛宴,俱不失礼。德宗心中甚是欢喜,便下旨设咸安公主官属,立亲王府,拜回纥可汗为亲王,授滕王湛然为婚礼正使,右仆射关播为护送使,骨咄禄公主伴着一同西行。第二年,又命滕王赍送册书,封合骨咄禄为长寿天亲可汗,咸安公主为长寿孝顺可敦。   谁知天不从人愿,长寿的寿反不长。咸安公主嫁到回纥国去,不上一年,那长寿天亲可汗,便不幸短命死了。妙年公主,孤孤凄凄,别国万里,却做了寡鹄孤鸾。公主修了一封伤心诉苦的信,奉与中国大皇帝。那德宗见女儿在外国做了寡妇,活活地葬送了她一生,便也觉可怜;忙打发一个使臣,随带了几个宫女,和许多金珠缎帛,德宗又亲自写了一封信给公主,信上说了无数安慰怜惜的话。谁知这封御书送到回纥宫中,那咸安公主早已配对成双,锦衾绣窝中,早已有一个如意郎君安慰着她。原来番人风俗,父死子得妻母。那咸安公主正是妙年美貌,那合骨咄禄的儿子多罗斯可汗,也正在盛年,两人相见,如何不爱。咸安公主也顾不得一生的名节了,竟和前子配成一对儿。那赍信去的使臣,见了这情形,也只得悄悄地回到国中,一句话却不敢提起。   这一年八月,德宗正带着一班妃嫔,在御苑中望月;忽见月色暗淡无光,时太子随侍在一旁。德宗便问主何吉凶?太子奏称:“昔年燕国公逝世,亦见月蚀东壁,今又月蚀东壁,想必又欲丧一大臣。”不多几天,果然地方官报来说,前丞相李泌逝世。德宗听了,不觉流泪。这李泌自幼便富于智略,七岁时有神童之名,玄宗召入宫中相见。李泌入宫时,正值玄宗与张说对弈,玄宗便令张说面试李泌才器。张说即随手指着棋盘说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李泌当时不加思索,随口答道:“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张说大为叹服,起身拜贺得此奇童。当时宰相张九龄,与李泌结为小友。后来李泌历仕三朝,因才高器大,俱得帝王重用。死时年已六十八岁。   德宗因李泌已死,每遇军国大事,实无人可与咨商。当时有户部侍郎裴延龄,为人十分奸险,遇事能迎合皇帝意旨。德宗也爱听裴延龄的话,不悟其奸。这一年,因四海澄平,德宗便欲大修神龙氏寺,报答天恩。裴延龄便奏称:“同州谷中,有大木数十株,高约八十丈,可以采作寺材。”德宗惊喜道:“朕闻开元、天宝年间,因宫中大兴土木,在近嵌搜求美材,百不得一,如今从何处忽得此嘉木?”延龄即献着谀辞道:“天生珍材,必待圣君乃出。开元、天宝年间,何从得此!”德宗听之甚喜。延龄欲得皇帝欢心,便又上疏奏道:“在粪土中得银十三万两,缎匹杂货百万有余;此皆是库藏羡余,应移杂库别供支用。”当时即有韦少华上表弹劾延龄欺君罔上,请令三司查核,库藏何来如许粪土中物。此明明是延龄移正藏为羡余,欺君大罪,杀不可赦!无奈此时德宗宠用延龄,任你旁人如何谏诤,德宗总是不悟。太子诵在东宫,见此情形,操心虑患,颇称炼达。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拘弭国进宝卢眉娘全贞   太子诵,身畔有侍臣二人,最称相得。一个是杭州人王伍,一个是山阴人王叔文,均拜为翰林待诏,出入东宫。叔文诡谲多谋,自言读书明理,能通治道。太子尝与诸侍读坐谈,论及朝中宫中杂事,众人大放厥辞,呶呶不休,独叔文在侧,不发一言。及侍臣齐退,太子乃留住叔文,问他何故无言?叔文答道:“殿下身为太子,但当视膳问安,不宜谈及外事。且皇上享国日久,如疑殿下收揽人心,试问将何以自解?”太子不觉感动,说道:“若无先生今日之言,俺未能明白此理,今后当一惟先生之教是从。”从此王任和王叔文二人甚得太子的信任。王伍善书,王叔文善弈,两人早晚以书弈二事娱侍太子。   在弈棋的时候,二人乘机进言,或推荐某人可为相,某人可为将,这原是二王的私党。在二王便欲依附太子的声势,植立他的党羽;一朝太子登位,他二人便可以大权在握了。   谁知人生疾病无常,那太子忽然染了疯瘫的症候,病势十分沉重,竟成了一个哑子,不能发音说话。这时正是贞元二十一年的元旦,德宗御殿受群臣朝贺,那太子的病势,正在危急的时候,不能上朝。德宗知太子病势厉害,心中也十分悲伤。   退朝回至后宫,且叹且泣,身体渐觉不豫,便也卧倒在床,得了感冒之症,病势也是一天沉重似一天。直过了二十多天,并不见天子坐朝,太子的病势也不见轻减。朝廷内外,都不通消息。百官日日在朝堂上候驾,人人疑惧。   到了八月初二这一天晚上,忽然内廷太监传出谕旨来,宜召翰林学士郑絪、卫次公进内宫去草遗诏。到此时,那两位学士,才知道德宗早已崩逝,便握管匆匆立即定稿。正落笔时,忽有一内侍出语道:“禁中因嗣皇帝未定,正在计议,请学士暂且停笔,听候禁中消息。”卫次公听了,便忍不住大声说道:“太子虽然有病,位居冢嫡,中外归心;必不得已,也须立广陵王,否则必致大乱。一朝事变,敢问何人能担当此责?”郑絪在旁,亦应声道:“此言甚是。”那内侍听了这两位学士的话,便传达至禁中。这废立之议,原是宦官李忠言一班人在那里从中拨弄,如今听了这一番话,知道不能违背众人意思,才宜言德宗皇帝已驾崩,立太子诵为嗣皇帝。郑纲、卫次公二人依旨写就诏书,立刻颁发出去。太子知因自己害病,人心忧疑,使力疾出御九仙门,召见诸军使,群臣齐呼万岁。次日,即位太极殿,卫干还疑非真太子;待嗣皇帝升坐,群臣入谒,引领相望,果是真太子,不觉大喜,甚至泣下。这位新皇帝,便是顺宗,尊德宗为神武皇帝,奉葬崇陵。举殡之日,那德宗贤妃韦氏,便请出宫奉侍园陵;顺宗替她在陵旁造几间房屋,韦贤妃便移入居住,守制终身。宫廷内外,都称道韦氏的贤德。   这时顺宗皇帝虽能勉强起坐听政,但喉音喑哑,终未痊愈,不能躬亲庶务。每当百官入宫奏事,便在内殿设一长幔,由幔中太监代传旨意,裁决可否。百官从幔子外面望去,常隐隐见顺宗皇帝左右,互陪着两人;一是顺宗亲信的太监李忠言,一是顺宗宠爱的妃子牛昭容。外面王叔文主裁草诏,王伾便专司出纳帝命。叔文如有奏白,便托王伾入告忠言,忠言又转告牛昭容,昭容代达之顺宗;顺宗甚信任此四人,往往言听计从,无不照行。从此翰苑大权,几高出于中书门下二省。叔文复荐引韦执谊为相,得拜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又引用韩泰、柳宗元、刘禹锡一班人,互相标榜。不是称伊、周复出,便是说管、葛重生。所有进退百官,都要从他们跟前通疏过,可进则进,不可进则退。从此一班利禄小人,各以金帛奔走于二王之门,昏夜乞怜,贿赂公行。叔文和伾的私宅中,门庭如市,日夜不绝。金帛略少的,往往不得传见。那钻营利禄的人,都不远千里万里而来,一时不得进见,便多就邻近寓宿。长安市上,凡饼肆酒垆中,都寄满宾客。那店家定出规矩来,每晚须出旅资一千文,方准留宿;一时市上满坑满谷,全是来求见二王要差使的。那王伾尤其是爱财如命,他接见宾客,按人取贿,毫无忌惮。所得金帛,用一大柜收藏起来。伾与他夫人,每夜共卧柜上,以防盗窃。   这时顺宗久病不痊,而储君尚未立定,一旦若有不测,便起内变。朝中大臣,俱各忧虑。便欲上表请皇上早定储位,只有王伾和王叔文二人欲便自私,便多方挠阻。宫中有宦官二人,一名俱文珍,一名刘光锜,亦甚有权势;见二王专权,心中也甚是愤恨,便趁二王不在跟前的时候,密奏顺宗,速立太子。   顺宗皇帝因自己久病不起,也曾想到立嗣这一节;今见二人密奏,便传谕宣召翰林学士郑絪进宫,商议大事。那郑絪进宫去,朝见过万岁,万岁不能言语,只把手指向身后指着。郑絪会意,便书立嫡以长四字,进呈御览。顺宗看了,也点头微笑。郑絪便就御案前草就诏书,立广陵王纯为太子。   原来顺宗有二十七子,广陵王是王良娣所生,为顺宗长子。   顺宗又怕立纯为太子,诸子不服,便又封弟谔为钦王,诚为珍王,封子建唐郡王经为郯王,洋川郡王纬为均王,临淮郡王纵为溆王,弘农郡王纾为莒王,汉东郡王纳为密王,晋陵郡王总为邭王,高平郡王约为邵王,云安郡王结为宋王,宣城郡王湘为集王,德阳郡王絿为冀王,河东郡王绮为和王;又封子绚为衡王,纁为会王,绾为福王,纮为抚王,绲为岳王,绅为袁王,纶为桂王,纁为翼王。这诏书全由郑絪一人起稿,内中只太监俱文珍预闻其事,连牛昭容也不及闻知。次日传下圣旨去,宫中朝中,都不觉惊异。   太子奉诏迁入东宫居住,平日侍奉父皇,接见大臣,甚是贤孝。陆质为侍读使,入讲经义,乘间进劝太子监国,太子不禁变色道:“皇上令先生来此,无非为寡人讲经,奈何旁及他务!寡人实不愿与闻。”陆质抹了一鼻子的灰,便也不敢再说。   但这位顺宗皇帝,自从登位以后,病势只是有增无减,久已不登殿坐朝了。便有西川节度使韦皋,也上表请太子监国。表上大意说:“皇上哀毁成疾,请权令太子亲临庶政,俟帝躬痊愈,太子可复归东宫。”   又另上太子书道:“圣上谅阴不言,委政臣下;王叔文、王伾、李忠言等谬当重任,树党乱纪,恐误国家。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逐群小,令政出人主,治安天下。”   接着荆南节度使裴均,河东节度使严绶,纷纷上表,促请太子监国。那太监俱文珍,也在宫中顺宗皇帝跟前朝夜奏请,许太子监国。那顺宗看看自己的精神,也实在不能支持,便依群臣之请,下诏令太子即日监国。太子出临东朝室,引见百官,受百官朝贺。这位太子纯孝天成,念父皇疾病,便逡巡避席,忍不住流下泪来,暗地里用袍袖拭着眼泪。臣下见了,无不称颂。这时宫外一个王叔文,宫内一个朱昭容,顿时失了权势;独有太子生母王氏,却终日陪伴在顺宗皇帝身旁,扶侍疾病。   顺宗皇帝因不理朝政,身心安闲起来,他病势也略略轻减了些。   太子欲使父皇在病中得消遣之物,便下诏使四方贡献珍奇之物。当时便有拘弭国贡却火雀一雌一雄,又有履水珠,常坚冰,变昼草,各种名物。那却火雀毛色纯黑,只和燕子一般大小,鸣声十分清脆,不类寻常鸟鸣声。捉此雀投入火中,那火焰顿时熄灭。顺宗皇帝甚爱之,配以水晶笼,悬在寝殿中,每夜使宫女持蜡炬烧之,终不能毁它的羽毛。履水珠,是黑色的,和铁质相似,大和鸡卵相似;上面有水波绉纹,正中有一眼。   拘弭国贡此珠的使臣说:“人握此珠在掌中,入江海内,可以在波涛中行走,不被水打湿。”顺宗皇帝闻之,初不之信;便命宫中内侍,善于泅水的,掌中握珠,跃入太液池中,只见此内侍能在水面下往来行走,宛如平地。又能钻入池心,良久出水,衣帽干燥,毫无水渍。顺宗十分诧异,令将此珠藏入内宫。   这年夏季,天气奇热;有一宫女,十分美貌,因年轻好弄,私窃水珠入液池沐浴,忽闻水中起霹雳一声,手中珠化作黑龙,冲天而去,此宫女亦被龙卷上天去,无可追寻。顺宗叹为奇事。   常坚冰,原是一块极寻常的冰,产在拘弭国大凝山上,山中冰千年不化,从拘弭国送至京师,清洁坚冷如故。虽在盛暑烈日之下,亦不溶化。变昼草,叶如芭蕉,长有三尺;每一枝有千叶,树在室中,或庭中百步以内,不见人面,昏黑如夜。顺宗见之,不禁大怒道:“此背明向暗之物,我中国不足贵也!”   令当庭焚去。拘弭国使臣不觉大惭,退谓鸿胪卿曰:“我国以变昼为异,今皇帝以向暗为非,真明德之君也!”   此时岭表又献一奇女子,名卢眉娘,年只十四岁,而美丽入骨,最动人的,因她眉弯细长,眉彩绿色,因名曰眉娘。顺宗召入宫中相见,问她的家世,原来她祖宗是后汉卢景祚、景宣、景裕、景融兄弟四人,为??帝师傅,后避难流落在岭表。   传至眉娘,已十二世了。顺帝问:“有何技能?”眉娘献上绣本,见是一尺白绢,上绣《法华经》七卷,字大小如半粒米;但点画分明,细如毛发;书上品题章句,无有遗缺的。眉娘又献上一物,名飞仙盖;是用一缕丝染成五彩,在掌中结成华盖五重,中有十洲三岛,天人玉女,台殿麟凤之象,外列执幢捧节之童,亦有千数。盖阔一丈,称之无三数两重;用灵香膏敷之,便宛转坚硬而不断。顺帝见之十分叹赏,称她神姑。又令走近御床,细看她的肌肤,明净娇腻,十分可爱。顺宗叹道:“好女儿!”命送至太子宫中。眉娘在宫中,每日只食胡麻饭三、四合,太子亦甚爱之,宫中群呼为神姑。   此时顺宗体愈衰弱,便禅位与太子,自称太上皇,改元名永贞,御例大赦。隔五日后,太子纯即位太极殿,称为宪宗,奉太上皇居兴庆宫,尊生母王氏为太上皇后,贬王伾为开州司马,王叔文为渝州司户。宪宗初登帝位,竭力振作朝纲,一时奸佞小人,都被罢黜。当时有昇平公主,便是郭子仪之子郭暧的妻子,入宫朝贺,又献女伎数人。宪宗道:“太上皇尚不受献,朕如何敢受?”便命将女伎退还。接着荆南地方,献上毛龟,宪宗亦不受。下诏道:“朕所宝惟贤才,嘉禾神芝,全是人臣谄媚君王之事,何足为宝?从今日始,勿再以瑞兆上闻。   所有珍禽野兽,亦毋得进献。”从此臣下十分畏惧,天下有治。   每月朔望,宪宗必带领百官至兴庆宫朝贺顺宗皇帝。元和元年,奉上尊号,称为应乾圣寿太上皇。顺宗皇帝见宪宗如此孝顺,心中也甚是欢喜。到了第二年,太上皇病体愈剧,医药无效,便尔崩逝,年只四十六岁。   计顺宗在位,前后仅有半年。此后宪宗皇帝登位,顺宗病倒在床,足有三年工夫。在这三年之内,宪宗皇帝,常在太上皇榻前侍奉汤药。太上皇每到十分痛苦的时候,便欲传唤神姑至榻前唱游仙歌。歌声婉转美妙,太上皇的神情,渐渐地安静下来。这神姑是天生娇喉,每一阙曲终,便细如游丝,余韵绕梁;便是宪宗皇帝在一旁听了,也为之神往。又见她面容美丽皎洁,衬着弯弯的眉儿,小小的唇儿,真好似天仙一般。这神姑每与宪宗皇帝在榻前相见,便掩唇一笑,顿觉百媚横生。直到顺宗皇帝升遐,宪宗因在谅黯中,不便视朝,终日惟在宫中起坐。每到忧闷无聊的时候,便命宣召神姑卢眉娘来唱游仙歌。   今天也唱,明天也唱,宪宗皇帝渐渐地非有眉娘不欢了。   卢眉娘年纪也渐渐长大了,出落得苗条妩媚,又是娇憨烂漫;叫人见了,不由得不爱。这位宪宗皇帝,虽说是不好女色的;但天天听着她婉转的歌喉,曼妙的姿色,便不由得不动心起来。宪宗皇帝在卢眉娘身上,既然有了心;以后每传卢眉娘进宫,便把左右宫女以及伺候他的妃嫔,一齐支使开去。只留眉娘在跟前,那眉娘见了宪宗,也十分娇酣;每次宪宗命她唱歌,她便盘腿席地依着宪宗皇帝膝前坐下,娇声唱着。唱到悠扬动神的时候,那宪宗皇帝便忍不住伸过手去,摸着眉娘的脖子。那眉娘便如小鸟入怀,婉恋依顺。待宪宗要把她搂定在怀中时,那眉娘却又嗤嗤地笑着,和惊鸿一般地,把柳腰儿一折,避去在壁角上,只是憨笑。宪宗皇帝见她这天真烂漫的样子,倒也不忍逼得她太紧,但从此宠爱眉娘的念头却一天深似一天。宫中每有珍宝脂粉,便先去赐与眉娘。看宪宗皇帝的情形,几非有眉娘不欢的了。待到见了眉娘的面,却又奈何她不得。   这时天气渐渐地暖了,宪宗皇帝每日听眉娘唱歌,便移在殿东南角廊下。这时已月上黄昏,一片皎洁照射在眉娘脸儿上,好似搓脂摘粉一般。宪宗皇帝目不转睛地注射在眉娘脸上,看她长眉侵鬓,珠唇含娇,实在忍不住了,便乘眉娘正抬着脖子唱着的时候,便过去搂住她细腰,向怀中一坐。那眉娘惊得玉容失色,宪宗凑上脸去,正要和她亲热,那眉娘却一纳头倒在宪宗的怀里,便嘤嘤的啜泣起来。这一哭,哭得带雨梨花似的,粉面上珠泪淋漓,任你是铁石人看了也要动起怜惜之念来。做皇帝的,调弄几个宫眷,原是寻常事体。但这卢眉娘,实在娇憨得厉害,宪宗也是一位多情天子,终于不忍下这个辣手,便也放开了手,又用好言劝慰她,拿袍袖替她拭干了脸上的泪痕,又赏她轻纱明珠,命宫女们好好地伴送她回房去。   这眉娘自受了这次惊恐以后,到第二天便病了,浑身发烧,病势十分凶险,一连七八天不能唱歌。那宪宗皇帝原是一天也离不得眉娘的,如今多日不见眉娘,万岁心中十分挂念。过了七八天,宪宗再也忍耐不住了,便亲自移驾至后宫探望卢眉娘的病情。从此宪宗每日朝罢,便在眉娘房中伴坐在病榻旁。那眉娘病势渐渐减轻,神情也慢慢地清醒过来。她见宪宗皇帝,偏又百般地撒娇,十分的亲热。眉娘善哭,在病苦时候,更是爱哭。每哭时,必得宪宗皇帝劝慰一番,才住了悲伤。宪宗每日和她在床头枕畔厮混熟了。宪宗便慢慢地把要纳她为妃子的话,对眉娘说了。眉娘听了,却也不拒绝,只奏说:“婢子年纪尚幼,,不知礼节,怕冒犯天颜,万岁爷若有意怜惜婢子,求开恩缓一二年,容婢子学熟得礼节,再奉侍万岁不迟。”宪宗听她话说得婉转可怜,便也许她缓一二年册立妃子。那眉娘又求着宪宗释放后宫年长宫女五百人。过了几天又求释放教坊女伎六百人。宪宗宠爱全在眉娘身上,便事事听从。那宫女们都颂扬眉娘的功德。在宪宗皇帝心目中,却只爱这个眉娘,原也不用这班宫女和伎女了。宪宗皇帝心中所盼望的,只是一二年以后的册立眉娘为贵妃,到那时,有这样一个美人陪伴着,却要那三千粉黛何用。莫说那三千粉黛,便是宪宗皇帝平日所最恩爱的郭皇后、郑淑妃也十分厌恶的了。   宪宗度日如年地挨过了一年二年,直过了三年,有一天,宪宗皇帝到后宫去探望眉娘,只见她云鬓蓬松,已把三千烦恼一齐剪去了。宪宗这心中的失望到了极地,忙拉住眉娘的手,连连追问。那眉娘只说得一句:“万岁爷饶放了奴婢吧。”便跪倒在地,呜咽痛哭起来。宪宗看她哭得十分伤心,便也不忍强逼她。到了第二天,宪宗又去探望,原想把她的心劝慰过来的。谁知宪宗不曾开得口,那眉娘也是一般地哭着说着。如此接连五六天;宪宗看看眉娘,终是不肯回心转意了,便叹道:“此天上女仙,非朕等俗人所得享其艳福。”便赐金凤环,宪宗去替她束在臂儿上,说道:“留作纪念。”便度作姑子赐号逍遥仙子,放归南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一回云烟缥缈天子求仙粉黛连翩学士承宠   宪宗皇帝自眉娘去后,终日郁郁不乐;心中只是想念着眉娘的秀美;任你郭皇后、郑淑妃百般的劝慰,又令后宫嫔嫱歌舞取乐,在宪宗皇帝心中,终觉好似失去了一样什么似的。正想念得苦,忽内侍报说:“逍遥仙子已仙去了!”宪宗万分悲伤,命高僧高道在宫中大做法事,超荐仙子。又有人报道:“在东海上,常常见到眉娘乘一片紫云,往来邀游。”宪宗忙遣中使备香车宝马,往东海迎接眉娘仙驾。那中使去了三个月工夫,空手回来说:“不见眉娘仙踪。”那宪宗却从此信了神仙不死之术。便有东莱节度使荐高僧田佐元,又僧人大通;宪宗召之入宫禁,早夕讲道。大通又能炼石成仙,宪宗特备净室;大通选一玉石,日夜磨炼,石窈窕如美女形。大通再加以雕凿工夫,衣袖翩翩;宪宗望去,宛如眉娘伫立的形状,便十分宝爱,装以锦盒,藏在寝宫中,朝夕抚摸。   同平章事李绛,又奏称:“青兖间有奇人玄解,能知过去未来事;童颜鹤发,吹气如兰。跨一头黄色牝马,马身只三尺高;不食草谷,日饮酒三数升;不用鞍勒,只以青毡一幅披背。   玄解骑着,往来街市间,与人谈话,道千百年间事,历历在目。”宪宗召之入宫,供养在九英室中。宪宗平日自用紫茭席,色紫如茭叶,光软香洁,冬暖夏凉。今将此席赐与玄解坐用,又赐饮龙膏酒。此酒原是鸟弋山离国所献,色黑如漆,饮之使人神爽。宪宗每日罢朝回宫,便往来于僧道间,访问仙法,十分地信仰。那玄解生性朴实,不知礼节。宪宗常问:“先生年岁已高,何以颜色却不老?”玄解答道:“臣家在海上,常在海边种灵草食之,能使人容颜不老。”玄解说着,便从衣袋中取灵草种子三包。宪宗吩咐太监去种在殿前。这灵草有三种:一名双麟芝,二名六合葵,三名万根藤。双麟芝褐色,一茎分两穗,隐约如鱼鳞,头尾俱全,结子有如瑟瑟;六合葵红色,叶如茙葵,初生有六茎,至枝梢合成一株,共生十二叶,开二十四花,形如桃花,一朵千叶,一叶六角,结子如相思子;万根藤,一本有万根,枝叶都成碧色,钩连盘屈,荫遮一亩,其花鲜洁,形如芍药,花瓣细如发丝,长略五六寸,一朵之花,有蕊千根。灵草既成,玄解奏请皇上朝晚自采食之,果觉精神日健,宪宗愈礼重玄解。又有西域进美玉二方:一圆形,一方形,径各五寸,光彩凝冷,可照见毛发。玄解见之,奏道:“此圆形者为龙玉,方形者为虎玉。龙玉为龙所爱,生于水中,今若投之水中,必生虹蜺;虎玉为虎所爱,如以虎毛拂玉,便见紫光四射,群兽畏服。”宪宗不信,向西域使臣:“此二玉从何处得来”使臣奏道:“圆玉是从一渔人处得来,方玉是从一猎人处得来。”宪宗便命将二玉如法试之,将圆玉投入液池,便见波涛汹涌,雷雨齐作,水底隐隐有龙吟声。又将方玉在后苑万牲园中拂拭之,果见紫色光四射,园中野兽齐俯首帖耳,不敢动。宪宗大喜,即命以锦囊分装二玉,藏入内府。   玄解住宫中三年,便欲求去;宪宗强留之,玄解奏道:“野人出入三山,疏野性成,如今局促于宫禁,久不见三山景色,心甚念之。”宪宗便传命巧匠,令刻木作三山形状,嵌以珠玉;宪宗与玄解同往观看,宪宗笑指三山道:“若非上仙,如何能登此蓬莱仙境?”玄解笑答道:“臣观三山犹咫尺耳!”只见他笑言未毕,即耸身向此木刻三山中跳去;那玄解的身体顿时缩小,细如小指,入珠玉殿阁中,忽已不见。宪宗命左右大声唤之,竟不复出;宪宗十分懊伤,便称此三山为藏真岛,每日朝罢,在岛前焚凤脑香,表示崇敬追念之意。只隔十余日,便有青州司马奏称:“见玄解又跨黄马过东海去矣!”宪宗览奏,心念玄解不能去怀,便命内给事张维则去青莱间寻访神仙。   一日,张维则停船在东海岛屿间,时正夜深月朗,忽闻鸡犬吠鸣声,海面顿起烟雾,张维则出视,向烟雾中望去,隐约见楼台重叠。张给事乘月色信步行去,约走一、二里,便见花木台殿,金户银阙中,出公子数人,戴章甫冠,著紫霞衣,吟啸自如;维则上去拜见,公子问:“汝从何来?”张维则自称是大唐天使。公子笑道:“唐皇帝原是吾友,汝回朝时,为吾传语唐皇。”便命一青衣,捧金龟印以授维则,即将此印置于宝盒。复对维则道:“以我致意唐皇帝。”维则携之回舟中,回视楼台人迹,都已消灭。那金龟印长有五寸,面方一寸八分,上负黄金玉印,有篆刻八字,为“凤芝龙木受命无疆。”维则送至京师,面呈与宪宗皇帝,皇帝大喜道:“此海上公子,当是玄解化身;朕前生当亦是仙人,但不解印上文意,”命藏以紫泥玉锁,悬在帐门,每夜有五色光发射,光长数尺。忽见寝殿前连理树上生灵芝二株,形状绝似龙凤,宪宗大悟印文上“凤芝龙木”四字之意。   自宪宗信神仙之术,四方常进奇异之物。八年,大轸国贡重明枕,神锦衾,绿色麦,紫色米。大轸国在海东南三万里,是在轸星之下,所以称为大轸国。重明枕,长一尺二寸,高六寸,洁白、过于水晶;中有楼台之形,四方有道士十人,持香执简,绕行不休,称做行道真人。其中楼台瓦木丹青,以及真人衣服簪帔,无一不精细完美,里外通澈,好似隔水视物;神锦衾,是用冰蚕的丝织成,方二丈,厚一寸,上有龙文凤彩,精细非人工能成,在大轸国中,用五色石砌成一池塘,采大柘叶饲蚕在池中。初生时,细才如蚊蠛,游泳于水中,待长成,长有五六寸。池中种荷,荷叶茂盛。荷干挺直,虽大风暴雨不能吹折。叶大有三四尺,蚕经十五日后,便跳入荷叶中,吐丝成茧,形如方斗,自成五色。大轸国人取其丝织成神锦,又称灵泉丝。宪宗初见此神锦衾,与妃嫔观之,不禁大笑说道:“此区区不足以被婴儿,岂能被朕体耶?”大轸国使臣在一旁奏道:“此锦是织水茧所吐之丝而成,若喷以水,则能倍宽,遇火则缩。”便命四太监各执一衾角,力拽之,又使人在衾面上喷以水,立刻宽至二丈,五色光彩,愈觉鲜明。宪宗叹道:“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此言信不虚也!”便又令以火薰,立即缩小如旧时;绿色麦粒,粗于中国之麦子,里外通明,颜色深绿,气息芬芳如粳米。人食之,体量渐轻,可以乘风飞行;紫色米,则如巨藤,炊米一升,可得饭一斛,人食之须发衰白的可变黑色,颜色不老,宪宗十分宝贵。在中元日祭祀玄元皇帝,煮碧麦、紫米以荐。祭毕,与宫中道人分食之。   接着,又有吴明国进贡常燃鼎、鸾蜂蜜二种。吴明国,离东海数万里,须经过挹娄、沃沮等国才到。吴明国中土地,宜种五谷,出产珍珠、白玉最多。国中人民,最讲礼乐仁义,没有做盗贼的人。人寿可活至二百岁,国中人都解神仙法术,常常见有坐云车、骑白鹤的仙子,在天空中来往。吴明国王望见西方空中有黄气如盖,知道中国有圣人出世,便特遣使臣来进贡。所谓常燃鼎,可容三斗,鼎光润如玉,颜色纯紫,在鼎中煮食物,不用柴炭而能自熟。食物香洁,与平常釜中所煮的食物不同,久食此鼎中所煮之食物,可令人返老还童,疾病不生;所谓鸾蜂蜜,因吴明国所产之蜂,其鸣声如鸾凤,身有五色,大者重约十余斤,筑巢在高山岩谷之中。最大的窠巢,占地有二三亩大,每年产蜜甚多。但每次取蜜,每一巢中,只能取二三合;如采取过多,便有风雷的变异,倘误被蜂螫,便生疮毒。   只须采石上菖蒲根涂之,便能痊愈。蜂蜜作绿色,贮之白玉碗中,里外明澈,有如碧琉璃一般。久食之,可令人长寿,颜色如童子,白发便长成黑色。如有聋哑残疾的,食此蜜都能痊愈。   宪宗得此二物,也十分爱惜,常将蜂蜜赐于后妃,又常与诸亲贵大臣,用常燃鼎煮食;君臣之间,甚是和乐。   但宪宗皇帝因迷信神仙之术,常在空室中静坐,摒去妃嫔,又欲绝食,修成仙体,戒食稻米,终日把药饵瓜果充食,渐渐弄得身体瘦弱。郭皇后和郑淑妃再三劝谏,又亲自调弄食物进献,宪宗皆拒绝不食。后妃二人退至私室,忧愁万分。郭皇后说:“万岁如此迷惑左道,必致妨碍圣体。为今之计,须以声色改易万岁心意。”郑淑妃亦深以皇后之言为是,但环过六宫粉黛,却无一人有绝世容颜能怡情悦性的。郭皇后便私用财帛,令中官至四方去访求有奇才绝色的女子;那中官至贝州清扬地方,访得宋氏有姊妹五人,均有奇才绝色,俱在闺中,尚未字人。   宋氏父名庭芬,富于才华;膝下有女五人,不独容颜长得个个美丽,且又聪明绝伦。庭芬家居无事,授五女以经艺,又教以诗赋,年未及笄,皆能文章又富于词藻。长女名若莘,次名若昭,三女名若伦,四女名若宪,五女名若荀。若莘、若昭二女之文,尤淡丽,性亦贞静闲雅,不喜纷华之饰,远近闻其名,遣媒求聘者,甚众。若莘姊妹五人,相约不嫁,愿以学艺扬名显亲。若莘在家,教诲四妹,有如严师,又著《女论语》十篇,其文气都模仿《论语》体裁,以韦逞母宣文君宋氏代孔子,以曹大家等代颜闵。其间问答辞意,全是讲究妇道。若昭又从而注解之,一时乡党传诵,贤德之名四起,那中官亦闻名而至,与宋庭芬相见,多赠以金帛。宋庭芬说:“我女都立志不嫁,我不能以富贵屈之。”中官该采若莘姊妹所著书进献,庭芬便将若昭所写本,交与中官携至宫中,郭皇后问宋氏姊妹姿容,中官对称姊妹五人,均艳绝人寰,而若昭尤美。   郭皇后又虑万岁无情于女色,郑淑妃思得一计,即将《女论语》薰以兰麝,乘宪宗不留心时候,便悄悄地拿去陈列在寝宫御案上。宪宗在夜静更深时候,闭目静修;忽觉奇香触鼻,从案头度来,宪宗不觉心中一动,急近案寻觅,忽见一锦盒黄标,写着《女论语》三字。宪宗便随手打开盒子来翻读过几页,心中不觉起敬。次日即传中官讯问,中官即奏称为昭义节度使李抱真所献。宪宗又详问宋氏家世,中官把宋氏姊妹五人的才色,详细奏说了一番。宪宗大喜,立命中官赍诏至清阳,宣宋氏五女入宫。谁知那宋若莘姊妹,却很有志气,说皇帝如不以礼聘,我姊妹决不入宫,如屈我姊妹在妃嫔之列,虽死亦不入宫!中官无法,只得拿此话转奏皇上。宪宗此时欲见宋氏姊妹的心很切,便令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用厚币赍着皇帝的圣旨,到宋家去聘请若莘姊妹五人,进宫教读后妃。又拜若莘父宋庭芬为金华令。   昭莘姊妹五人进宫,宪宗命宫中后妃嫔嫱,俱以师礼事之。   又辟延秋宫,为讲室,令后妃嫔嫱都从若莘姊妹诵读《女论语》。   一时六宫嫔嫒,及诸王公主驸马,俱拜若莘、若昭为师,女弟子百余人,宫中成为女学堂。宪宗常至学堂中游幸,只见粉黛云髻,济济一室,各拥一卷,娇声吟诵着。宪宗看着,甚是欢乐。看若莘时,却长得容光端丽,仪态万方;若昭却又是美丽在骨,顾盼动人;若伦妩媚天成;若宪则娇艳照人;若荀则娇憨袅娜,令人神往。宪宗见她姊妹五人,俱生成丽质,便常召在左右,谈笑为欢。偶问经史大义,试以诗赋,都能奏答称善。   此中惟宋若莘最擅文才,宪宗便令掌管后宫记注簿籍,兼批答奏牍,文词丽洁,中外传诵。若昭则姊妹中为最美,又善于辞令,宪宗常召在内宫,纵谈经史,又与她敲诗唱和甚乐,日久情意甚洽。宪宗便将若昭临幸了,又临幸了若莘,宠爱甚深。   宪宗欲将她姊妹二人,册立为贵妃,若昭再三辞谢说:“进宫之初,原立意不作妃嫔,今因万岁情意不可推却,致成儿女之好,但妃嫔的封号,抵死不敢承受。”宪宗无法,便下诏称若昭为学士,称若莘为先生;若昭情意深长,宪宗在若昭宫中临幸的次数最多,若莘却耽于翰墨,倒也不计较及此。只是若昭自得皇帝宠幸以后,那若伦、若宪、若荀姊妹三人,也常在内宫中行走,与宪宗皇帝起坐不避,谈笑无忌。宪宗也爱她姊妹可怜,日子久了,她姊妹五人,都承受了皇帝的恩宠,却都不愿受妃嫔的封号。除若昭称学土以外,姊妹四人,都称先生,此四先生一学士,在内宫中权势甚大。   宪宗皇帝每日与五位美人周旋着,心中十分得意,早把那班修道之士,丢在脑后。便是宪宗自己,也从不打坐修道了。   终日纵情酒色,荒弃朝事。从来色欲最大,这位宪宗皇帝,自从开了这色字的戒以后,在宋氏姊妹五人以外,便常常挑选后宫美女临幸,一时宠爱的妃嫔甚多,共有二十余人。有立为贵嫔的,有立为昭容的,个个都出落得美丽轻盈;在数年之中,各宫眷共生皇子二十人,公主三十二人。内中最得宠的宫眷,除宋氏姊妹五人以外,有纪美人和郭贵妃。纪美人生子最长,名宁,当时丞相李绛,奏请立储,宪宗便立宁为皇太子。   郭贵妃原是郭子仪的孙女,她的父亲名暧,母亲便是升平公主,与宪宗皇帝原是中表兄妹,以母家豪贵入宫,便立为贵妃。郭贵妃生一子一女,子名恒,后亦立为太子,女称岐阳公主;公主生性,十分贤淑,宪宗甚是溺爱,历命各宰相拣选朝中各公卿子弟,如有才貌清秀的,便招为驸马。只因宪宗钟爱公主甚深,选婿也甚是详慎,虽有宰相荐举了十余个官家子弟,送进宫去,由宪宗召见,但都不能合适。足足选了一年,最后选到太子司议郎杜悰。果然才貌清秀,宪宗十分合意,又送入内宫,令郭贵妃与岐阳公主传见。那岐阳公主见了杜悰这副秀美的面貌,不禁盈盈一笑;又见杜悰彬彬有礼,郭贵妃也大喜。   便把岐阳公主下嫁与杜悰为妻。   这杜悰的祖父,便是杜佑;因祖父有功勋于国家,便世袭太子司议郎官职。到成婚的一日,宪宗皇帝亲御麟德殿,送公主下嫁。由西朝堂出发,再由宪宗御延喜门,送公主登舆,大赐宾从金钱,在昌化里建立府第,凿龙首池为恩沼。杜氏原是世代贵族,今又尚公主,遇此大典,自然竭力铺张,服用十分豪华。但公主生性谦抑,并不自恃尊贵,下嫁至杜家,毫无骄傲的举动。孝奉舅姑,敬事尊长。杜家老少长幼不下数百人,公主一一以礼接待。成婚才数日,便和杜悰说道:“皇上所赐奴仆,恐未肯从命,倘有忤逆,转难驾驭,不如奏请纳还宫中,另买贫家子女,较为易制。”杜悰依了公主的话,从此闺房静好,不闻喧噪。第二年,杜悰升任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又外放为澧州刺史。公主随驸马赴任所,只带仆从十余人,奴婢皆令乘驴,不准食肉。沿路州县供张,概不领受。杜悰自持亦十分廉洁,不敢有骄侈之色。数日后,杜悰母抱病,公主昼夜侍奉,亲尝汤药;杜母终至不起,公主泣哭尽哀。总计公主在杜家二十余年,无一事不循法度:府中上下,人人称扬。这原是郭贵妃平日能以礼教养儿女的好处。   郭贵妃生了这一位贤德的公主,又生了一位遂王恒,长得品貌端正,性情温厚。当时原已立有太子名宁的,是宫中纪美人所生的,长子初封邓王,元和四年,由李绛奏请,立为皇太子。但宪宗皇帝甚是宠爱遂王,遂王是第三皇子,又是郭贵妃所生;郭贵妃是郭子仪的孙女,又是升平公主所生。在一班妃嫔中,再也没有比她高贵的了。便是宪宗皇帝,也另眼相看,因此颇招妃嫔们的妒忌,大家在宪宗皇帝跟前,说了许多郭贵妃的不是,说她仗着母家的势力,在宫中揽权植党。恰巧皇太子宁又死了,宪宗便立遂王恒为太子。从来说的母以子贵,宫中一班妃嫔,见郭贵妃的儿子立为太子,深怕皇帝册立郭贵妃为皇后,大家便齐心去倾轧郭贵妃。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二回法门寺迎佛骨中和殿破私晴   宪宗皇帝在后宫中,宠爱的妃嫔甚多,尤其是宋氏姊妹五人;那宋若昭生成慧美绝伦,最能得宪宗的宠爱。因若昭是一名女学士,连皇帝也十分敬重她,称她为先生。若昭的长姊若莘,虽也一般美貌,只是生性端庄,宪宗皇帝命她掌管后宫记注簿籍的事体。不料在元和末年,若莘一病身亡,宪宗甚是哀痛,从此更加宠爱这个若昭,便令若昭亦掌管后宫记注簿籍的事。但若昭终日陪伴着宪宗皇帝,宴饮游乐,不得闲暇;便把这管理簿籍的事体,交给她的妹妹若宪、若伦二人分别掌理。   那若宪得了大权,宫中上自妃嫔,下至诸媛,谁不趋奉孝敬她姊妹?宪宗又进封若昭为梁国夫人,一时她姊妹在宫中的威权很大,独有那郭贵妃自己仗着门第清高,又是皇太子的生母,如何肯屈节来趋奉宋氏姊妹呢。因此宋氏姊妹,皆仇恨这郭贵妃,乘着宪宗皇帝临幸的时候,便在枕席上诋毁郭贵妃,说她私结大臣,阴谋大权。那若伦、若宪、若荀姊妹三人,便装尽妖媚,把个精明强干的宪宗皇帝,竟深深陷入她们的迷魂阵中去。日子久了,便也听信了她们的说话。这一年,恰恰正宫皇后死了,群臣交章奏请立郭贵妃为后;这一来,越发动了宪宗的疑心。宋氏姊妹所说郭贵妃私结大臣的一句话,更是有了着落。宪宗这时,后宫得宠的妃嫔,不下二十余人;只怕一立郭氏为皇后,便从此受她的钳掣,因此愈不肯立郭氏为皇后了。所有宫中一切大权都交与若昭一人。可惜美人福薄,若昭得宠了不多几年,也是短命死了。宪宗这一回伤心,真是哀毁欲绝,无日无夜地在宫中淌眼抹泪。任你后宫三千美人,百般劝慰,百般献媚,终不能止住他的悲哀。宪宗下诏,在若昭灵柩出殡这一天,京师全城市街居民,一齐悬帛志哀,令有司盛供卤簿,假用皇后凤辇,宪宗亲自执绋。百官交章劝阻,宪宗正在悲哀时候,如何肯听。   那若宪见有机可乘,便终日追随着万岁,陪寝陪宴。宪宗看着若宪的面貌,竟与若昭相同,便又把一腔痴情用到若宪身上去,终日与若宪淫乐。又把掌管后宫的大权,交给若宪一人。   若宪和她姊姊若伦,妹妹若荀,都是年轻貌美的,不怕这位多情天子不入了她们的彀中。她姊妹一面迷惑皇帝,一面招弄权势。外有神策中尉王守澄,与若宪暗通声气,招权纳贿,声势甚大。王守澄手下有两个死党,一个是翼城医人郑注,一个是司空李训。他们在朝中结合徒党,欺压良懦,所有朝中正直大臣,都被他们倾轧得不能安于职位。独有宰相李宗闵、李德裕,刚正不阿,上殿奏参王守澄勾通宫禁,狼狈为奸。无奈这时宪宗正迷恋着若宪姊妹,又在若宪口中常常听得说起王守澄是一个忠良的大臣。这个美人的说话,当然比外面大臣的话有力。   任你李宗闵如何一谏再谏,宪宗皇帝总是一个不信。那一切奏章公文,全由若宪一人掌管,见有臣工忠正劝谏的议论,若宪早已把这奏牍藏匿起来。从此宪宗左右,只听得妇人小臣阿谀的话,愈加把个皇帝弄得昏昏沉沉。若宪姊妹,却得了外间许多贿赂,不要说别的,便是驸马都尉,议私送若宪的黄金,足足有十万两。若宪却暗暗地把所有的钱财,统统运至清阳家乡,交给她父亲庭芬收藏。若宪在宫中,只有学士先生的名义,原与一班妃嫔不同;若皇帝去世以后,一样可以出宫回家去享受富贵。因此若宪在宫中,得了四方的贿赂,又因能得宪宗的欢心,常常受皇帝的赏赐,她一齐搬回家去,预备他日出宫享用。   若宪迷惑宪宗皇帝却与各妃嫔打通一气,二三十个美人,把个皇帝包围起来,装着千娇百媚,不由这皇帝不动心,招引得宪宗连日连夜在宫中宴游淫乐,把朝廷大事,丢在脑后。你想一人的精力能有多少,那二三十个妃嫔,天天用淫声媚态去引诱着,弄得宪宗皇帝渐渐精力不济起来。   那时在宫中养着的一班和尚道士,见皇帝迷于色欲,不把修佛学道的事体放在心上,冷落了这班方士道家。他们便在背地里商量,如何把这万岁爷的心恢复过来,依旧使他信奉仙佛之法。那时宪宗皇帝,因宠爱这班妃嫔,终日带领这班妃嫔在御苑宫殿中游玩,还恨玩得不畅快。便召度支使皇甫镈,监铁使程异,动用百万国库银两,大兴土木。建造麟德殿,龙首池,承晖殿。龙首池上建一座龙宫,穷极美丽;宪宗把若宪搬在里面住着。那若宪忽然得了身孕,一班谄佞的大臣,都奏说学士先生腹中的是龙种,便是宪宗,也是十分欢喜。待到十月满足,生下地来果然是品貌不凡,啼声宏亮。若宪说这是上天赐陛下的贵子,陛下宜为此子祝福。因若宪一句话,宪宗却又想起那班和尚道士来了。   恰巧李道古荐入一个方士柳泌,和浮屠大通,说能为人祝福延寿;宪宗便命他在宫中建设道场,做三十三天法事,为新生的皇子祝福。那时宪宗后宫,宠幸既多,生子亦多,都有宪宗领导着柳泌、大通二人,到妃嫔床前去,一一替婴儿摩顶祝福。柳泌出长生不老的药,献与皇帝。宪宗服下,果然精神倍长,眠食都足。宪宗恃着自己精神充足,便日夜与后宫各妃嫔周旋着。宪宗所宠爱的,除若宪以外,如章昭仪、吴左嫔、金良娣一班十余人,个个都出落得月貌花容。宪宗雨露遍施,恩爱倍浓,但一人的精力究属有限,日夜剥削着,渐渐觉得精神不济起来。那柳泌欲得皇帝的欢心,便暗进房中药丸,宪宗服下,果然精神抖擞,百战不疲。宪宗宠爱的妃嫔太多,有了这个,又丢下那个。他如今仗着药丸之力,便每夜宣召了七八个妃嫔,伴着他寻欢取乐,居然哄得那班美人,个个欢喜,人人开怀。宪宗见药有奇验,愈加把个柳泌看得和神灵一般;又替柳泌在华清宫中建一座炼丹室,每天宪宗陪着柳泌二人,在室中修道炼丹。柳泌拿着金块石块,向丹炉中去烧炼着,给宪宗服下。它的精力,十倍于药丸,顿觉神气清爽,精神健朗。郭贵妃知道了,便去朝见皇帝极口劝谏,说金石不合于人体;从来服金石的人,都害及身体,请万岁屏除金石,另求延年益寿之方。宪宗非但不肯听贵妃的话,反把那丹炉中炼出来的金石,赏几块与贵妃服下。可笑郭贵妃当初劝谏皇上不可服用金石,如今自己却也服用起来,果然觉得身体清健;从此不但不劝皇上,且和宪宗抢着服用金石。柳泌又奏称天台山多生灵草,须有道之土,方能寻得;服用灵草,更比服食金石有益,寿至千年。宪宗听了,甚是欢喜,便下谕命柳泌做台州刺史,这宫中炼丹烧汞的事,便交托与大通。当时有许多谏议大夫,纷纷上奏章,说历代从无有任方士为亲民之官的;宪宗看了,心中十分不乐。便下谕道:“如今只烦劳一州的民力,能令人主长生,臣下何竟不乐从耶?”这几句话,吓得人人不敢再开口。   这时宫中只有一个浮屠大通,他见柳泌在宫中的时候,十分得皇上的信用,自己却毫无权势。如今这柳泌不在皇上跟前,无人和他争权的了。他便慢慢地把佛法去打动皇帝的心。这位宪宗,只知崇信仙佛,自己心中却毫无主意。今见大通说佛法无边,他也十分相信大通和尚。又说凤翔法门寺塔上,有一节佛指骨留存着,劝宪宗派京师高僧去把佛骨迎进宫来供养着,便能得佛天保佑,万寿无疆。宪宗听从了大通和尚的话,下旨京中各寺院主持僧,随着钦使大臣,前往凤翔恭迎佛骨。一时朝中大臣便如醉如狂一般,都随着和尚去迎佛骨。佛骨到京师之日,真是万人空巷,男女膜拜的,拥塞道路。   当时独有一位刑部侍郎韩愈,他是一代大儒,文章泰斗,看了宪宗皇帝,只是迷信仙佛,把国家大事丢在脑后,心中便觉万分难受,便借迎佛骨的事,上了一道奏章。说道:“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始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皞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其后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年,史不言其寿;推其年数,当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武王年九十三,穆王在位百年。当其时,佛法未至中国。非因事佛使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唯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施佛,宗庙祭不用牲宰,尽日一食,止于菜果;后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浸灭。事佛来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当时美臣识见不远,不能深究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今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加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但以丰年之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如陛下,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信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信向,百姓微贱,岂宜更惜身命,遂至灼顶燔指,十百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唯恐后时,老幼奔波,弃其生业。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   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佛本夷狄,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使其身尚在,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乞付有司,投诸水火,断天下之疑,绝前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固出于寻常万万也。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悉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   宪宗这时正迷信佛法,见了韩愈这一疏,不觉大怒,说他亵渎神佛,当即发下丞相,欲定他死罪。幸得当时丞相裴度,还能主持公道,上书力言,韩愈语虽狂悖,心却忠恳,宜宽容以开言路。宪宗还是怒不可遏。后经崔群一班大臣,再三求恳,便念在诸位大臣和宰相分上,把韩愈刑部侍郎的官革去,降为潮州刺史。从此宪宗在宫中,终日与僧道为伴,满朝文武不但没有人敢劝谏一句,反大家顺着皇帝的意旨,从朝到晚,跟着皇帝东也求神,西也拜佛。   当时皇甫镈是一个大奸臣,专一献媚贡谀,他便领头儿奉宪宗尊号,称为元和圣文神武法天应道皇帝;令四方度支使,监铁使,多多进奉贺礼。那左右军中尉,亦各献钱万缗;那些钱财,却个个剥削百姓得来的。弄得人民怨恨,少壮流亡。那柳泌自从奉了圣旨去做台州刺史以后,便天天威逼着百姓,入山采药。当时柳泌要讨好皇帝,把百姓逼得走投无路;谁知他采了一年,却不曾采得一株仙草。那宪宗皇帝因日夜与妃嫔们寻欢作乐,身体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便很想天台山的仙草,常常打发使臣到台州去催取。柳泌怕犯了欺君之罪,便去躲在山中,不敢出来。宪宗大怒,便令浙东观察使捉获柳泌,送进京去。幸得那皇甫镈和李道古一班人,都和柳泌通同一气的,便竭力替柳泌求情,宪宗便免了柳泌的罪。那柳泌又在宫中合了金石酷烈的药,献与宪宗服下,宪宗一时贪恋女色,那药力十分勇猛,果然添助精神不少。宪宗又重用柳泌,拜他为待诏翰林。   从此宪宗的亲信大臣,各立党派,互相倾轧。那柳泌一班人,结成一党;吐突承璀一班人,结成一党;又有那宫内太监王守澄、陈弘志一班人,结成一党。这宪宗因沉迷在神仙色欲的路上,早把朝廷大事,置之度外,一听那朝外大臣,和宫中太监互相争夺。那宪宗皇帝,因服金石之药太多,中了热毒,性情十分躁烈。一时怒起,那左右太监,往往被杀,内侍们人人自危,便与王守澄、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一班太监暗地里结成一死党,常常瞒着众人的耳目,在宫中密谋大事。   那吐突承璀与二皇子澧王恽,交情甚厚。前太子宁病死的时候,承璀即进言宜立恽为太子;宪宗原也爱二皇子的,只因皇子的母亲出身微贱,便改立遂王恒为太子。如今宫中各立私党,每党又各拥一皇子,大家阴谋废太子恒;太子得了消息,甚是恐慌,便密遣人去问计于司农卿郭钊。郭钊原是太子的母舅,便进宫来,面见太子,劝道:“殿下只须存孝谨之心,静候天命,不必惶恐。”   不多几天,便是元和十五年的元旦,群臣齐集麟德殿朝贺。   宪宗精神十分清健,便赐百官在明光殿筵宴。皇上与各丞相王公同席饮酒,甚是欢乐。席间君臣雅歌投壶,直至黄昏时候,才尽欢而散。不料到了第二天,宫中竟传出消息,说皇上圣驾已宾天了。那文武大臣,急入宫问候,走到中和殿前,那殿内便是御寝所在,只见殿门外已由中尉梁守谦带兵执戟,环绕殿门,不放众大臣进去。遥望门里,那班管宫太监,如王守澄、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等,各种执剑怒目。陈弘志高声向门外诸大臣说道:“万岁爷昨晚因误服金丹,毒发暴崩。”郭钊大声问道:“大行皇帝可留有遗诏?”那王守澄答道:“遗诏命太子恒嗣位,授司空兼中书令韩弘摄行冢宰。太子现在寝室,应即日正位,然后治丧。”就中惟吐突承璀十分愤怒,便大声说道:“昨夜万岁爷好好的饮酒欢乐,何得今日就无病而崩?我们身为臣子,不能亲奉汤药于生前,亦欲一拜遗体!   尔等何得在宫内挂剑拦住大臣!”他说着,一手拉住澧王恽的袍袖,便欲闯进宫去。那班执戟武士,如何肯放他进去,便横着戟拦住宫门。两面争闹起来,那皇甫镈和令狐楚一班人,原是怕事的,见他们愈闹愈激烈了,便上前去竭力把吐突承璀和澧王恽二人劝出宫来。谁知那班太监的手段十分恶辣,见承璀、澧王二人退出宫去,便暗暗地派了两个刺客去跟在他二人背后。第二天,满京师人传说那承璀和澧王二人在半途上被人刺死了。这时宫中被众太监包围住,谁也不敢去把这消息去奏与新皇帝知道。承璀和澧王二人,也便白白地送了两条性命。   事后有人传说,那宪宗也是被宫内太监刺死的。只因那日黄昏时候,宪宗皇帝宴罢群臣回进宫来,行至中和殿门口,便回头吩咐侍卫退去,只留两个小太监掌着一对纱灯,慢慢地走进宫来。正走到正廊下,忽听得屋中有男女的嬉笑之声。宪宗因多服丹药,性情原是十分急躁的了。如今听了这种声音,叫他如何不怒。正要喝问,忽见屋子里奔出一男一女来,男的在前面逃,女的在后面追,口中戏笑着,不住地娇声唤着:“小乖乖!”那男的一面假装逃着,却不住地回过脸儿去,向那女的笑着。宪宗皇帝迎面行去,他两人都不曾看见,那男子竟与宪宗皇帝撞了一个满怀。宪宗大喝一声,这一对男女,方才站住。借着廊下的灯光看去,认得那男子便是太监王守澄,那女子便是学士先生若宪。若宪是宪宗皇帝心中最宠爱的人,如今亲眼见她做出这种事体来,真把个宪宗气破了胸膛,当时也不说话,劈手去拔小太监腰上挂的剑来,向若宪的酥胸前刺去。   却不防头背地里王守澄也挥过一剑来,深深刺在宪宗皇帝的腰眼上。只听得皇帝啊哟喊了一声,便倒地死了。若宪见惹了大祸,便十分慌张,要哭喊出来。王守澄抢上一步,把若宪的嘴按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三回春色微传花障外私情败露掖庭中   太监王守澄,因与女学土若宪调戏,致犯了弑君的大罪,若宪在一旁,见万岁爷死得甚惨,一时良心发现,正要叫唤。   那王守澄便上去,把若宪的嘴按住。他到此时,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把宫内一班有权势的同党,召集在密室里,当时陈弘志、马进潭、刘承、韦元素和那中尉梁守谦一班内侍,在密室中足足商议了一个更次;便决定假说是皇上误服金丹,中毒暴崩的消息,传出宫去。一面把皇上的尸体,安放在龙床上,拭净了血污;又拿棉絮塞住腰间的伤口,外面罩上龙袍,停尸在寝宫里,谁也不放他进宫来见皇上的尸体。便是太子恒,他们假着皇帝的遗诏,宣召进宫去,只把他留住在东偏殿里,直待到皇帝棺敛已毕,那太子才御太极殿,接着皇帝位,称为穆宗。   这时宫内外大权,都在王守澄一班太监手中。他们假着穆宗皇帝的命令,去把方士柳泌和浮屠大通二人捉来,活活的在当殿杖毙。又说丞相皇甫镈是荐引方士,同谋药死皇上的;便下诏把丞相收监,充军到崖州去。这王守澄,原是和女学土若宪有私情的;但因那夜王守澄杀死宪宗皇帝,若宪一时慌张,叫喊起来。这行凶的情形,是若宪亲眼目睹的。王守澄只怕若宪日后宣扬他的罪恶,因此由爱反成仇,便也假用皇帝诏旨,把若宪幽囚在外第;又恐若宪怨恨,便赐若宪死。若宪母家的弟侄女婿一班人,共十三人,都被捕流配到岭表去。一时满朝全是王守澄的死党,还有谁敢说一个不字。便是穆宗皇帝和皇太后郭氏母子二人,也见了王守澄一班党羽,十分害怕。所有朝廷大权,全在那内侍手中,穆宗从不过问。当时穆宗迎生母郭太后移居兴庆宫,每遇朔望,穆宗率领百宫,至宫门上寿。   每遇良辰令节,穆宗又率领六宫妃嫔,陪奉皇太后在御苑中游览宴饮。   王守澄拿女色去引诱穆宗,便以陪奉太后游玩为名,密令内外命妇,后宫亲戚,各各华装艳服进宫去。穆宗也夹在众命妇队里,左顾右盼。看看那命妇个个都长成仙姿国色,颦笑宜人,便也忍不住和她们轻薄调笑起来了。那班命妇,谁不爱亲近皇帝,因此在花前月下,闹出许多风流故事来。内中有一位金吾将军的妇人曹氏,出落得最是美丽冶荡;横波流处,魂意也销。她初次入宫,和穆宗相见,两人便深情默契。当夜穆宗便假着宫中宴饮为由,把曹氏留住在兴庆宫中。两人酒至半酣,便偷偷地避出席来,走到花深月静的地方,穆宗竟在一幅草茵上临幸了曹氏。第二天,曹氏辞别出宫,穆宗皇帝便赏她一箱珍宝,又封她为曹国夫人。从此,穆宗常常把曹国夫人宣召进宫去游玩,一进宫去,总是十天八天不放她出来。这曹氏生性又是十分流动,她在御苑中,爱好骑马;穆宗便替她在御堤上开一马道,夹路种着桃柳,软泥十丈,芳草如茵。穆宗皇帝跨一头栗色马,曹国夫人跨一头银鬃马;两人并着马头,在马道上往来驰骤,笑乐相亲。一到春天,那道旁桃红柳绿,万花齐放。曹国夫人又打扮得十分娇艳,在花下徘徊着,望去好似天上仙子。穆宗又怕曹国夫人一人在宫中太寂寞了,便把王公命妇,一齐召进宫来,陪曹国夫人饮宴游玩。这御花园中,顿时绣带招展,粉面掩映。穆宗插身在里面,调情打趣,十分快活。   这日是七夕良辰,穆宗皇帝亲御丹凤门,宣诏大赦。因欲博曹国夫人的欢心,便召人教坊倡伎,令在殿前搬演杂戏。众夫人夹在倡伎队中,往来笑乐。当时京师地方,有一个名娼叫杨雪雪的,也入宫供奉,只见她容光焕发,转侧动人。穆宗便当夜召幸了她。那杨雪雪还有一种动人之处,她的一串珠喉,婉转动人,且她唱的词意艳雅,尽是新曲儿。穆宗常携雪雪在花前月下,娇声歌唱,不多几天,那宫中妃嫔,尽传遍了她的歌词。穆宗问:“这歌词何人所作?”雪雪奏对:“是江陵士人元稹制的歌曲。”穆宗便把元稹召进宫来,拜为知制诰。却终日陪侍在宫中,为雪雪制艳曲。   当时有一位中书舍人,名武懦衡的,瞧他不起。一天,正是大热天气,各文武朝罢,与同僚坐阁下食瓜。元稹亦在座,懦衡见瓜上有蝇飞集,便用扇挥去之,且斥道:“适从何来,遽集于此!”同僚闻之失色,元稹也满面羞惭,低头退去。但那时元稹因雅擅词曲,得皇帝的宠用。元稹又制一首《端阳竞渡曲》,献与穆宗,令后宫歌女五百人,齐声歌唱起来,娇媚动人。穆宗便命王守澄打造五十条龙舟,雕刻彩画,十分生动华丽。令小太监扮做各种鱼妖水怪,在水面上绕着龙舟,游行往来。到了端阳佳节,穆宗皇帝便带了六宫妃嫔,和各命妇夫人,驾临鱼藻宫,观龙舟竞渡。那五百名宫女,打扮得人人妖艳,个个娇美;齐趁着珠喉,唱起《端阳竟渡曲》来,婉转悠扬,从水面渡来。这时穆宗皇帝正与诸宫妃嫔传杯递盏,谈笑取乐;尤其和曹国夫人,十分关情。两人在筵前眉来眼去,履舄交错;说到情浓之处,便不觉忘形起来,拉住曹国夫人的手,径向御苑中走去。那一群宫女,知道这位风流天子的性格,便忙忙各人捧着巾栉盆盒,去跟在身后。看看万岁爷倚住曹国夫人的肩头,慢慢地走到花障子后面去;那宫女们也很知趣,忙齐齐的站住,屏气静息地候着。只听得曹国夫人的一阵一阵娇笑,和那万岁爷低声唤着爱卿的声音,度出花障外来。那班宫女,个个羞得红潮上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尽是抿着嘴笑。隔了半晌,那万岁爷才笑嘻嘻地拉着曹国夫人的手,从花障子后面转出来。便有几个宫女,上去拥着曹国夫人,走进更衣室去,梳洗沐浴。那万岁爷,自然有一班宫女服侍他。   这位穆宗皇帝,专一欢喜玩弄外来的夫人命妇;那妃嫔宫女们,也看惯了。内中独有与曹国夫人,最是情浓。这曹国夫人,又是放诞风流的,最爱围猎的游戏。穆宗皇帝也因宠爱曹国夫人,每到秋天,便亲自带领神策军,到骊山去打猎。又因伴着曹国夫人,给臣民看了不雅,便推说奉郭太后游幸华清官。   待到了华清宫,便又撇下郭太后一人冷冷清清地住下,自己便和曹国夫人同坐着车儿,向骊山进发。两人住在骊山行宫里,整天整夜地游玩着,也不想回宫去。   这一天,穆宗皇帝正带着曹国夫人围猎,那曹国夫人,柳腰粉臂,扎缚得和卖解儿似的,一匹银鬃马驮着。她要在万岁跟前显她的好手段,便往来驰骤,追兔逐鹿,十分快活。那位万岁也拍马跟在她后面,帮着曹国夫人追逐。忽有一神策军人,翻身落马。那匹马吃了一惊,便在围场中飞也似地乱跑。直冲到御驾跟前。那穆宗胯下的一头栗色马,也大吃一惊,擎着前蹄,和人一般地直立起来。穆宗两腿失了劲,也从马背上直撞下来。正在这个时候,那匹溜了缰的马,竟向穆宗皇帝身上直奔过去。这时穆宗皇帝跌闪了腰,倒在地下,一时动不得;那匹奔马举起前蹄,直向穆宗的面门上踏下去。左右大臣,个个吓得脸上失色,齐发一声喊。在这喊声里,忽然斜刺里飞过一支箭来,不偏不倚地射中在那马眼上。那马也应声倒地,接着那曹国夫人拍马过来,轻舒玉臂,把万岁爷扶起来。原来这一箭也是曹国夫人射的。曹国夫人本领高强,一箭救了御驾;穆宗皇帝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欢喜,便攀住曹国夫人的肩头,正要站起身来,忽然他手脚抽搐起来,顿时因受了惊吓,成了风疾。   一团扫兴,众文武百官,保住皇帝的圣驾,回到华清宫中。郭太后看皇上只是四肢不停地抽搐,目定口呆,也不觉慌张起来,急急回至长安京城里,一面传御医服药调治,一面由郭太后召集大臣会议立嗣的事体。就中丞相李逢吉,一力奏请立景王湛为太子;那中书门下两省,和翰林学士等官,都纷纷上奏。原来穆宗在位多年,还不曾册立正宫。生有王子五人,长子湛,原是后宫王氏所生,当时封为景王。有许多臣子,纷纷请立长子为太子。穆宗便立景王湛为太子,册王氏为妃。   这穆宗虽患了瘫痪之症,但依旧不忘记淫乐之事,每日坐在一小车上,用四个小太监前后推拥着,一群美人,绕住了这位风流皇帝,弹唱调笑。到十分动情的时候,便把这美人拉进小车去,四面窗幔放下,顿时笑停乐止,只听得车中低低地唤声,轻轻的笑声,直到欢尽乐极,才放那美人出来。穆宗皇帝最不能忘怀的,是那曹国夫人;这时把夫人留住在宫中,穆宗每夜宿夫人宫中。这样夜以继日地伐之不休,任你是铁石人也要倒坏的,何况穆宗是多病之躯,早已支撑不住,神色败坏起来。郭太后看了十分心痛;想起宪宗在日,服方士丹石,一时颇能见效。如今眼见这位穆宗爷精力不济,死在眼前了,便没奈何,令方士修炼丹药,与穆宗服下。无奈穆宗此时真阳已涸,元气愈亏。看着大变即在目前,郭太后便下谕命太子监国。   这时太子年只有十六岁,性情又十分痴呆,内侍们便请郭太后临朝,郭太后大怒,斥退内侍,厉声说道:“尔等欲我为武后耶?”谁知那穆宗皇帝正在这时候,一病而崩,宫中顿时慌乱起来。国太舅郭钊,受穆宗顾命,欲扶太子湛为皇帝。谁知四处寻觅,却不见这个太子,直寻到西偏殿下,那太子正与一个小太监在殿下踢球玩耍。众大臣把太子簇拥着到太极殿东序,即了皇帝位,便是敬宗皇帝。尊帝母王氏为皇太后,封次弟涵为江王,三弟湊为漳王,四弟溶为安王,幼弟瀍为颖王。   这敬宗做了皇帝以后,自免不了有许多坐朝的仪式。敬宗因受不了这拘束,往往在朝会的时候,溜下座来,偷偷地跑到中和殿去,找几个小太监和他打球玩耍。见有略具姿色的宫女,便不肯放手,当着众太监的面前,便胡乱奸淫着。此时穆宗的灵柩,尚供奉在太极殿上;敬宗每过梓宫,毫无敬意。常带着一群小太监,在穆宗灵柩前,打着大锣大鼓,大声歌唱。这时李逢吉为丞相,见皇上荒淫无道,他屡次劝谏,敬宗不肯听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