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6 页/共 19 页
薛道光和尚,妙悟绝尘,敏慧圆通,终自返照,谓非上乘。访求真人,及得指示,汗流浃背,顿悔从前之错;乃弃僧□[左“衤”右“加”] 还俗,隐于通都大邑,倚有力者为之了其大事,方成正果。此道光之返照求方,而屈已受益也。、可知徒悟非为真种,而无情难以了性。
孟子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所以立命也。”景禅师曰:“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入未为真。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悟真篇》曰:“药逢气类方成象,道在希夷合自然。一位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皆言尽性而至于命,得先天之至精为最上乘之大道也。学道者修身处世,莫倚自强;须虚心下人,戒欺求教,至于损之又损,而后能益。www.taoismcn.com
悟空出神变化,本事高强,保护唐僧,以为刚强无敌矣,岂知食人参果之保护唐僧更为刚强无敌!悟空何能出得镇元之手,何也?空悟不如实果也。篇首八句,切指病根,其“刚强更有刚强辈”一结,乃深晓胶滞自是之辈,终属痴迷而已。
镇元仙用手搀着行者,是接引唐僧的机括;要他还树,是着他培植唐僧的根本。又曰:“你若医得树活,我与你八拜为交,结为兄弟。”盖有无相济之谓友,手足扶持之谓悌。仙家本有为,而造至于无为,有即是无。不能为有,焉能为无?佛家本无为,而造自于有为,无仍为有。不能无无,焉能有有?默契同心,原成连理,总要求一个起死回生之法也。
此篇虽言猴王之三岛求方,实乃两家之合一原本。大仙岂不能医树?而必请观世音者,所以明无又在有之先,而敦化之有源泉也;师徒原各有灵根,而必推镇元仙者,所以明我即在人之中,而彼此之无二气也。从此察识寻求,而海上三星,亦无以加其妙,自辐辏于五庄观,而添寿、添福、添禄矣;即东华圣祖,亦未能过其神,自赞美于五庄观,而曰福地、曰洞天、曰灵根矣;虽瀛洲九老,亦不能更进一筹,自惊异夫五庄观,而惟趋以相迎,饮以琼浆,食以碧藕矣。
八戒扯福星,讨果子,乱番搜检,正见其天也;行者笑方朔没桃偷,彼此相谑,亦明其非有。俱从人参果上映带描写,打诨游戏之中,实形容人参果非易得之意。直到普陀岩上见观音菩萨,方识得希夷一品,少林真味也。见熊罴尚有缘而成正果,岂唐僧反无法以救灵根?镇元之灵根,开辟由天;净瓶之甘露,造化由我。诗称:成得有为之身,久经真妙之法。洵是全书真谛。
《金刚偈》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盖真妙之法甚深而难窥,全在一心返照,静观密察。稍着一毫声色,便非无声无臭本体,是人行邪道,而与如来隔绝矣。又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解者谓一切有为,皆属虚妄,只解得个驹隙蝶梦、石火镜花而已,有何实落受用?从来善立言者,一字必有一义,未尝重说,何况世尊!四句偈为全经要指,岂可止解一“空”字,而置“梦幻”、“泡影”、“露电”等字为一义!故能识“如梦幻泡影”之旨,则能识“如露亦如电”之机。世人不识甘露、掣电为灵根之真味,实相弃有为而入无为,以为观见而悟矣,吾不知其观个甚么?见个甚么?悟个甚么?到了腊月二十夜,终亦解散泯灭而已。深可悲痛!
《华严经》云:“若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以大悲水浇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知慧花果。”请观音来到后园,将柳枝蘸出甘露,以柔弱为入道之津。把行者手心里画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以把握为凝真之驭。看水出为度,不许犯五行之器,以无倚为运用之准。灵根超五行而独存,甘露敦化原而资物。根之枯者,得之而复荣;实之落者,得之而复完。“果树回生,多了一个”,岂非返本还元,归根复命之明验?是即“以大悲水浇益而成就花果”也。
“大仙急令取金击子,敲下十个,铺设丹盘,各食一个,共成人参果会。”言金丹人人有分,大仙不过作东道主,以自尽故人之情而已。自此,金丹完就,服饵入口,树死复活,如人死复生。仙家宝贝已得,前往西天有基。尽是长生不老之仙,何虑不见丈六金身之佛哉!结为兄弟,两家合为一家,因缘结果之妙道如是。学者倘自倚刚强,而不肯屈服推敲,访求请益,何从识万寿山中五庄观人参果之异宝乎?故祖师曰:“吾有一宝,秘在形山。”诸人还识得么?
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
悟一子曰:三藏已服食人参果,乃金丹入口矣,自是脱胎换骨,神爽体健。但得丹之后,全要明心见性,脱去凡胎,换去凡骨。倘认不真、看不破,似慈爱而或流于姑息,似智谋而或蔽于狙奸,则仁过而反致容邪,智昏而未免弃正!此尸魔之所以三戏,圣僧之所以恨逐也。尸魔非他,即修道者之躯壳艮也。本阴鬼而幻妄,能惑人于不觉。见为红颜矣,不知实为白骨也;见为少艾矣,不知实为老惫也;见为生菩萨矣,不知实为鸠盘荼也;见为可惜可怜矣,不知实为愚我弄我也。
盖人身有三尸,忌人成道,每乘假寐之时告人罪过。学道之人,若滞形着相,不先斩灭三尸,终难脱胎换骨而飞升玉京。故恋身者为守尸之鬼,而尸之中我不一而足;存身者唯灭尸为要,而尸之投我莫可测识。甚矣!尸之蛊惑人也。此回“三藏正行到嵯峨之处而肚中饥”,正尸之索我以素餐,而乘人于易食时也。行者道:“师父不聪明。”正言其见不透彻。三藏溺我怙私而心中不快,此以饥渴之害为心害;而智识昏昧,为从邪失正之根苗也。
三藏自两界山收伏行者以来,崇正除邪,知勇兼足,厥功实伟。僧亦知其不可一刻暂离,何忽嗔其常怀懒惰之心,而追溯两界山救伊性命之恩,反沾沾然若有德色?作者之意微矣!两界山为邪正两立之地,向以身在峻岭之间,为见性之界,造命之始,故收服行者以筑其基。今以“行到嵯峨之处”,为了命之界,存性之根,故放弃行者,以昭其鉴。在行者,见才智之不可恃,功业之不可矜;在三藏,见汨罗之孤忠当察,淮阴之肤绩易猜。篇终大圣叙出“长安有刘伯钦送路,到两界山救我”一段,至“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诸语,真一字一泪,使千古英雄涕泗陨零。
然疑忌之故,必由于阴柔之离间;放逐之事,多出于谗口之排讪。八戒认白骨为红颜,信噬我为斋僧,是以拖尾蛆为香米饭,癞虾蟆为炒面筋矣。尸魔之三戏,障眼法也。愈投愈工,到底难瞒识者,终成白骨。大圣之扑杀,明眼人也。至再至三,功高反受贬书,埋没赤心。世态变幻,事情颠倒,今古同调,无足怪异。惟弟妒其兄,而萧墙之内忽起翻飞;师嫌其弟,而函丈之间顿生摈斥。物蠹而虫入,人疑而谤兴。总由于见不善而不能退,见善而不能举也。
《敲爻歌》有曰:“达命宗,迷祖性,恰似鉴容无宝镜。寿同天地一愚夫,权握家财无主柄。”故性体元明,而无一毫之欺蔽者,乃为立命之后,无为之极功也。昔者达摩九年面壁,参悟了彻,方得只履西归,性命双修之妙道。始于躯壳,终于脱壳。不以红颜视红颜,而以白骨视红颜;不以白骨视白骨,而以红颜视白骨。则几矣。
有视白骨一法,虽小道,亦有可观。想左脚大指烂,流恶水,渐渐至胫、至膝、至腰,右脚亦如此。渐渐烂过腰,至腹、至胸,以至颈项,尽皆烂了,谁有白骨。须分明历历观看,白骨一一尽见,静心观良久,乃思观白骨者是谁?是知身体常与我为二矣。又渐渐离白骨观看,先离一丈,以至五丈、十丈,乃至百丈,千万丈,是知白骨与我不相干也。常作此想,则我与形骸,本为二物,我暂在于形骸中,岂可将此形骸终久爱护而常住其中?如此,便可齐一生死,亦为看得透彻,脱壳出世之一法也。
篇中之“夫人”,乃与我同宿同行之夫人,非作配作合之夫人。若误为作配作合之夫人,尚隔一层,而非切肤之尸魔也。初戏为女子,月貌花容。分明是个妖精,长老却不认得。花言巧语,“愿将此饭斋僧”。八戒就要动口,此以食色为性,而不能践其形也。行者回来认得,当头就打,把一个假尸首打死在地下。顷刻间而长蛆施尾,虾蟆乱跳矣。食色果是性乎?否乎?再戏为老妇人。老年不比少年人,满脸都似荷包褶,即前之美少女子也。行者认得,举棒便打,把个假尸首又撇在路傍之下。瞬息之间,少者老而老者死矣,少可危而老更不可危乎?三戏变为老公公。行者笑道:“我是□(上左“齿”右“可”,下“女”)虎的祖宗,你怎么袖子里笼了个鬼来哄我?我认得你是个妖精。”大圣棍起处,打倒妖魔,现了本相,脊梁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移时之际,少者老,老者死,死者枯矣。少者,老者,死者,与成一白骨而已。虽日“三戏”,实似三戒;虽曰“三杀”,实是三生。三藏不以为恩,而反以为怨;不以为功,而反以为罪,其惑滋甚!是何异于三娶孤女之五伦,而谓其扑妇翁;三告杀人之曾参,而致贤母投杼也。
“昧却惺惺使糊涂”,取纸磨墨写贬书,赏罚不明,举措倒置,良可三叹!所以学道至人有杀三尸、制三彭之明断,有三伐毛、三洗髓之全能,若爱护其躯壳,而不知其为白骨,则阴气之侵扰,何日脱体?阳德之鉴观,终难超跻!仍是两界山未曾收服猴王时局,而虽服食金丹,而重遭魔障,何能善始而善终?此圣僧恨逐猴王而自失其美,不可哀哉!行者临去,涕泗濡滞,尽礼尽志,忠恳丹衷,惓惓不忍,深得古纯臣去国恋主之义。读至“腮边泪坠,停云住步,良久方去”之语,令我两眸淫淫泪下。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义 黑松林三藏逢魔
悟一子曰:《春秋正义》:“人臣事君,三谏不从,有放弃之礼。”盖不忍刑戮,姑放弃不用也。大圣三杀尸魔而遭贬,即三谏见疑而放弃,故三藏特弛金紧禁以逐之耳。此乃信谗远德,举措失宜。妇寺之仁也,而已流于残忍;愤激之气也,而或至于猖狂。谁为厉阶?惟佞之故。心君昏惑,而上下内外莫不扰乱阽危,深可悚惧!提纲“聚义”、“逢魔”之所由着也。义者,事之宜。群妖杀伤平民,不义甚矣!何以云“聚义”?盖上好仁而下未有不好义者。在上既以不杀妖魔为仁,在下自必以能杀良民为义。帅仁帅暴,则仿有机理,势之相召也。然则,群妖之聚义,非大圣聚之,三藏使之聚也;大圣之杀猎人,非大圣杀之,三藏使之杀也。聚之杀之,发于暴而由于仁,杀可止杀,而生适开杀,行恶于善之中也。聚之杀之,出于猴王,而成于八戒。诛妖为不仁,而聚妖可为义,寓善于行恶之内也。呜呼!天下事,恶固不可为,而善亦不可为;善固可为不善,不善亦可为善,有如是哉!
作者着其旨于“重修花果山”,以明用舍乖张、妍媸失实者,其弊必至上下之间附仁窃义,而倡乱作孽,罔所顾忌,其害可胜悼哉!行者贬回花果山而聚魔杀人,是犹反者顺而顺者复反,岂不大负如来一片收服婆心!大圣道:“千日行善,善犹不足;一日行恶,恶自有余。”虽大圣之追思,实三藏之自道也。自道自犯自遭魔,其受病之根,止在“听信狡性,纵放心猿”也。此“放心”二字,又与前说“放心”更进一层,非为恶去善之“放”,乃未能精察义理而认恶为善、认善为恶之“放”。非义精仁熟者不能体悉,非俗情尘见者所能肤窥。
篇中寓意之奥妙,设象之神奇,统以“黄袍郎”作骨,真贯至三十一回而倒射美猴王反花果山、着赭黄袍时也。金丹之道,以金为夫,以木为妻,调和作合,不可偏胜。今美猴遭贬而贪狼夺席,舍金公,用木母,颠倒错乱,是昔之开辟花果山而推献黄袍者,今遭贬花果山而逊位黄袍矣。何也?金衰而木旺矣。其中黄婆失陷,赤子逢危,大道已堕迷城,莫能振拔。猴王不得已,乃反本归原,聚义以图兴复,岂真能自适其适,恝然忘三藏哉!何谓“黄袍郎”?奎宿属木而克土。我克者为妻,土色黄,为黄婆;克我者为夫,木克土,为黄郎。“袍”者,木包土外而为黄土之衣,又黄袍加身,乘时行权之象也。其形容魔状,称“青脸蓝手”,总状木色之青。
夫唐僧既服金丹,而灵明忽昧,性堕迷城,是死中得活,而活中又趋死也。正如独处黑松林而昏昏闷闷,不觉倒走回头路,闯入黄壤恶地矣。那怪闻说是个和尚,呵呵笑道:“这叫做个‘蛇头上苍蝇,自来的衣食’”又呵呵大笑道:“我说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该是我的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他放不去,走也走不脱。”这等言语,俱是阐发“天堂有路不肯上,地狱无门闯入来”之意,即谚所云:“阎王不请,自来投到。”故将两个徒弟、行李马匹,一齐招出,而定魂桩上之肉,不几葬于贪狼腹中乎!
三藏已身莫保,而沙僧犹寻化斋人,贪求世味,正如呆子尚在梦中,懵懵懂懂,不知早已失却主人公也。寻至“碗子山波月洞”,方知是妖山,如饮食之器而载吸其舌。洞为“皮”、“月”之薮,而破烂肢体,诚为人肉出产之乡,亦为人肉归宿之地也。成乎主者反乎上,出乎尔者反乎尔。彼方思食我之肉,我转欲化彼之斋,世间呆子若个省悟,急须狠下手,与老魔头一场厮杀。
第二十九回 脱难江流来国土 承恩八戒转山林
悟一子曰:犹龙氏曰:“杳兮冥兮,其中有物;恍兮忽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此回宝象国之百花羞,被妖精摄做夫妻,杳无音信回朝。而忽逢取经之唐僧,捎书寄信。乃其演义也。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中秋之吉也,查与文牒内开“贞观一十三年秋吉日”相符,盖取经原是取宝,当立心起行之时,而此宝已宛然成象,所谓才办肯心、玄珠有象是也。故唐僧至此地位,虽在杳冥恍忽之中,而不觉有真信潜通于其间。此取经之岁月日期所由,与魔摄公主同时。
篇首云:“妄想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即“断除妄想重增病,趋向真如亦是邪”之义。若能一念合真修,则诸垢灭尽,当下迷悟判然矣。此时也,唐僧一念,迷而不悟,昧却金精,因迷本性,仍如江流遭难时一般。故如被妖魔将无知赤子缚在定魂桩上,犹前初生时弃置江流,浮于板上,性命莫保,杳冥恍惚,无主之侯也。岂知其中忽有公主一问,乃是土能和合四象,暗地生金之妙。从此一信潜通,而江流难脱。水土因之而交会,金公因之而返还。土之为功,真坤宫之公主也。
紫阳曰:“五行四象全藉土,三元八卦岂离壬。”离壬不成三元八卦,非土不合四象五行也。此坤宫之公主,所以为救全江流之主。然壬水长生在申,又必由土中之申,方成坤体,始克以去魔存悟,申猴因土而为用,其旨微矣。八戒、沙僧战不能胜者,木不能克木,而木反能克土也。百花羞为女士文班头,三公主乃坤宫之少女。“宝象国”,象庚金出现之方,洵取经之要路。“定魂桩”,定香信暗传之会,实救主之的音。方当交战之时,而高叫黄郎撇刀止杀,土能主静也。先解唐僧之缚,而伪梦金神讨愿救僧,妄可成真也。诗中“险遭青面兽,幸有百花羞”,以明木带青色而成精,花占春魁而为信也。信者,意土也。坤之少女,既生既育,乃女之终而称婆婆;能调和夫妇而为媒,故称黄婆。公主者,黄婆也;唐僧者,赤子也。母必护其子,故信行而脱难;子必顾其母,故信至而僧留。
国王得书,便问文武:“谁救公主?”更无人应,真是木雕泥塑。盖木不能以断木,土不可以胜土,已伏必需金公之义。即木精如八戒,土精如沙僧,总是一偏,而未可制胜,正逆出非金精不可,而必需急图还返也。文武就举唐僧,唐僧说出徒弟,虽为世绝俗,变化非常,亦何能会真金而独立为功哉?盖八戒虽极变化之大,不离木耳。呆子道:“看东风犹可,西风也将就,若是南风起,把青天也拱个大窟窿。”书称“呆话”,却是真话。何也?八戒本是木母,东风方长之际,西风凋谢之候,南风朱明盛夏之时,故可参天而直上,乃变化之实理也。
八戒饮酒承恩,腾云先往;沙僧饮酒帮工,纵云赶去。水土齐心,筑破妖洞。是欲以我克者救其我克,克我者胜其克我,必不得之理也。此八戒力气不加,而转困山林,负国王之恩宠。沙僧措手不及,而攒蹄捆住,失手足之维持矣。八戒者,木也。黄婆为土。木不能救土,然能依木以庇身,故人藤萝而安然自睡。沙僧者,土也。黄郎为木。木胜则土困,然能比土以为援,故虽被缚而旋经主解。噫!公主,坤宫之土,内黄婆也;沙僧,流沙之土,外黄婆也。二土俱入洞中,虽分内外,实同一气,有相济相成之妙用,请读下回自见。
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意马忆心猿
悟一子曰:善歧黄者,必理其脾;识治体者,务崇其本。中宫为百骸之资生,脾理则病瘥;民命实万化之极蒂,本固则邦宁。苟元气不实,而邪气得以干其脏腑,人咎邪气之为患,非邪气也,自伤元气以招之也。内戎不除,而外戎得以薄其门庭,人怒外戎之为祟,非外戎也,自作内戎以酿之也。故邪之妄行,足以浸正而害法,如意之无主,不能从心而听命,势使然也。修道者,与治病治国一理。中土失陷,性金不返,心迷而命厄,固其所也。
老妖撇却沙僧,怒讯浑家书信,亦知外乱由于内戎,不知公主之信,思去邪归正之信,真信也。魔之持刀欲杀,亦是以邪浸正。公主抵死放赖,其信也。然信既行矣,吐真则败,信天下事有不必信以成其信者,此类是也。沙僧之代为讳饰,非信也。然信既行矣,指实则害,信天下理有信口不必信心,而不病其为信者,此类是也。公主、沙僧,一信相为,变通一气,相为救护。主救僧,僧救主,主又救僧,僧又救主,循环无端,暗相运用,终济大事,总出一信之真实无妄为之也。
半山语有云:“知妄为妄,即妄为真。”公主、沙僧之配妖、哄妖是也。又云:“认妄为真,虽真亦妄。”唐僧、八戒之逐猴、变虎是也。昔者大圣遭二郎之侵凌而变虎飞遁,自主也。二郎急用照妖之镜,以圣为妖也。今者三藏遭黄郎之厄难而变虎牢笼,不自主也。黄郎缓施巧佞之舌,以善为恶也。其致祸之根源,由三藏听八戒之谗言而误贬行者,故行者复归花果山,而感伤二郎之侵凌;因而国王亦误信黄郎之巧说而错认爱婿,使唐僧羁留宝象国,而身受黄郎之魔障。国王认老妖为佳婿,认圣僧为猛虎,一如三藏认白骨为红颜,认诛妖为戕善已耳。
老妖明知公主寄信,得沙僧一番折辩,而忽转怒为喜,何也?非真被公主、沙僧所愚也,亦将计就计,借此一信,以图罔国而啖僧,盖隐忍其小忿,而希售其大奸也!故为公主设宴压惊,而忽然换服;称诣国认亲,而忽然一变文人入朝。奇哉!妙哉!仙师寓意,隐讽后世人主以言取人而滥加荣宠,甚至尚主揽权,沉酣酒色而噬人无忌,陷害忠良而欺君跋扈也。何以言之?奎宿为天上之文星,黄袍为地下之黄甲。“八月十五夜摄去公主”,分明桂子天香月中落。“带箭射虎救公主,虎精假作取经人。”一片花言巧语,依稀金门射策之谈词佳制也。朝端喷法水,顿教佛子失真身,牙爪狰狞啖宝殿,可谓口能吐绣虎。燕饮啖娇娃,颇赖神驹施剑术,反遭腿中满堂红,真是手可劈雕龙,其言如是,其行如是,文人无行,岂不可畏也哉!故君子不以言举人,而至人必以信是主。
信者,真实无妄之谓。如天地之有四时,气至不爽;如江海之有潮汐,候至不爽。五伦无信则败伦,百行无信则丧行。故君臣一德则教化隆,夫妇同心而生育就。倘上下相欺,内外尚诈,未有不亡身而败家灭国。“信”,为人之言,发于心而司于口,言不由衷,则为妖言;莠言自口,则为长舌。妖言惑听,长舌倾城。贝锦作而屈子沉忠沦于鱼,谗嫉兴而伯奇死孝杀手峰。颠倒是非,则鹿可为马;淆乱真赝,则亥可为豕。金蝉化为猛兽,慈爱备极凶锋,均舌魔为之害也。
三藏变虎,亦奚足怪?然老魔认亲,先以射虎为媒,进言之工也。大凡奸人进言,始于亲溺;既亲溺,则好言易投,继以树功;藉树功则宠幸自固。故巧言如簧,而铁笼锢金色之头陀;利口噬人,而歌舞晏青脸之孽怪。兴言及此,罔不涕痛。曾为马走,能不垂缰?所由小龙从身显化,鞠躬救主,成败利钝,非所计也。忠臣义士,当由此而激发奋兴。木母之感而往,金公之激而来,散而复合,昧而复明,岂非一念之诚,遐迩无不贯格也哉!妙哉!小龙委曲献媚,式歌且舞,顺其所欲也。睥睨乘间,五花八门,攻其不备也。何异穷图之匕,搏浪之锤?事虽未济,颇足大快人意。无奈满堂红击中后尘,犹幸御河水苟全性命;伏枥忍疼,寡侣哀鸣。诗称“马猿失散,金木凋零,黄婆分别,道义消疏”,诚可感叹。
八戒忽然梦觉,耳闻白马口吐人言,回思白虎岭白骨夫人一节情事,应知化虎原于白骨,黄袍由于白骨。因困生悔,因悔生悟,便是转危为安机括也。小龙说出“有仁有义的猴王,管情拿住妖精”,乃真人出现而魔孽潜消,端木澄源之策也。滴泪衔裙,情词谆废,八戒能不尽心遄往乎?
八戒见行者,“却往草崖溜阿溜的”。“溜”,极忸怩不前之态。行者见八戒,携手相搀,往水帘洞里去耍耍,示招隐恋故之情。惟缘八戒不吐真言而虚情假意,故行者亦托言不出而甘退林泉。八戒别去,岂真肯遽去?欲假别以发后言;行者不去,岂真忍不去?即不去以索讨真信。八戒既别而回头指骂,骂其怒而来追;行者不去而差跟探听,探其实而使不去。两家各藏心计,总是不忘师父。行者既得真信,能不发露真心!
第三十一回 猪八戒义激猴王 孙行者智降妖怪
悟一子曰:梵语“释伽”者,即华言“能仁”也。仁主生,义主杀。杀以卫生,杀即是生。故能生而不能杀,非能仁也。前行者杀白骨为义,实为能仁。八戒以为非义,三藏以为非仁,冤遭贬斥,是谓内仁而外义,不知义即仁者也。八戒感悟龙马谆告之诚,追悔扑灭白骨之事,跪请行者解救倒悬,此以义释仁者之囚,而使之复任枢密,得专生杀之权也。故小龙曰:“他是个有仁有义的猴王,管情拿得妖精,救得师父。”以仁义言,则为大道运用之端;以金木言,则为丹法相生之妙。一阴一阳,一夫一妻,颠倒配合,而不可暂离者也。金,义也;木,仁也。木恋金而顺义,金爱木而行仁。互相为用,合成正果。乃本诸一性,自配元神,虽曰兄弟,实同一气;虽曰妖魔,实共五行。若能斩绝尘缘,还原归本,便臻大觉矣!
篇首一词,极为明彻。然仁义之道,惟信为主。人之于信,犹水火金木之于土。水火金木无土则无由生,人而无信则无以立。行者拒八戒而不行者,恶其言之不实也,言一不实,则无以成契合而善行藏,故小猴奉猴王之令,道:“那八戒不大老实。”怒而拿回。美猴看菩萨之面,道:“我且不打你,你即老实说,不要瞒我。”不老实,即不信;老实,即信。与公主寄信之信相照应。言除魔返正之道,务在真心实意。惟此一信,为之转旋,切忌弄虚头、施狡舌也。
行者道:“老孙身回水帘洞,心逐取经僧。”盖忠臣去国,不忍一日忘君;大圣归山,岂忍一日忘僧!可见前之不去者,非其本心;拿回八戒,正思同往耳。八戒两边乱张道:“看看那条路儿空阔,好跑。”何也?已逆知行者捉回之意,故作直言无益,不如作乘空跑回之态,以激其速发诚心,乃假拟虚影,以勾取真神之妙也。
说知黑松林金宝塔放光;宝象国三公主寄信;黄袍怪变俊俏文人,入朝与国王认亲,把师父变作老虎;白马说:“师兄是个有仁有义的君子。”这些情节言语。而行者自不觉勃然怒、怦然动矣。然非一激,行者难以即行,何也?贬者,唐僧之命也;请者,非唐僧之命。是犹为王留行而未可以暂留也。故得妖精一骂之激,行者若为除魔出,不为救僧出;若为己仇出,不为僧难出。虽无唐僧之命,亦可以行。故行者即佯信以自决曰:“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骂我,我和你去。”此大圣出处之光明,权宜之妙用,而迥不由人也。
大圣径出门来,群猴拦住,特晓之道:“我保唐僧这桩事,天上地下都晓得。他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送我来家自在耍子。”盖今此一出,又似为天上地下任此大事,而不端为已为僧。前此一贬,又似唐僧爱我而故贬我,逸我而非劳我,真义精仁熟而不可以辙迹求也。行者下海净身,乃是洗心涤虑;八戒识得行者是片真心,更无他意。此时金木交并,而信行乎其间,何事不济哉!
虽然,善用兵者,避其锋锐之气,而击其虚;善除邪者,顺其方张之势,而乘其隙。倘饶慷慨激烈之勇,而鲜含蓄沉几之力,直前过刚,近于用壮,取必太甚,近于浚恒,易戒之矣。故惟几也,能通天下之志;惟深也,能成天下之务。自古豪杰之士,未有不用智谋而能除邪去佞者,此大圣智降黄袍,所以为仁义之实学也。
行者抓住二小妖。欲取其父者,先取其子,攻其所必救也;欲救其母者,必卸其子,去其所受病也。欲以两个换一个,而沙僧解缚者,以土救土也。此“醍醐灌顶,甘露滋心。一面天心喜,满腔俱是春。”乃真景实际,而非形容想象语也。公主责行者无信义,行者道公主行不孝,都从根本上讲究道学:一是畏夫之克我,而欲全信;一是说主之附我,而全其信。公主寄信者,行孝也;行者降妖者,行义以全其孝也。义以成信,信以成义;情义合谋,而智行乎中。故公主藏身,而行者变相矣。
妙哉!“行者就变做公主一般模样。”夫金能克水,而反变为土以甘受木克者何?素书曰:“非诈术,无以息寇破奸诈。”所以行其信也。老氏曰:“舌柔齿刚。齿惟刚,故折。舌积久而不敝者,以其柔也。”柔,所以遂其刚也。孙子曰:“欲取之,必过与之。”与之,正以取之也。行者之变公主,信而以诈行,刚而以柔用,欲取过与之妙道,所谓智也。故如猫拖老鼠,哭啼啼,假慈悲,酷肖娘儿们死别生离,柔肠寸寸断。又如猬入虎口,软绵绵,肚里刺,做出夫妻间刑夫克子,狐媚惑人情。拆夫妻,做夫妻;杀孩儿,哭孩儿;弹宝贝,吞宝贝;全以智胜,非可以形迹求也。及行者现出本相,又变为三头六臂,乃变三奇成六偶,重整乾坤,天地位而万物育,顺承天施,《剥》极反《复》之象也。故后回“唐僧复得猴王,向西而行,又值三春时候”矣。
大圣打走地下之妖精,查出天上之奎宿;玉帝差本部收伏,而宝象国公主来历已明。霎时间带回本国,父母重逢,公主遂寄信之愿,唐僧成带信之功。前以佞口喷水而失其性,变其形;令以真言喷水而妖气退,原体复。无复白骨夫人之迷惑矣。盖邪正分途,止争一念,而真妄参悟,原是同原。公主一信之诚,而去妄从真之道,尽是矣。倘认妄为真,乃是魔非圣,虽金丹入口,仍如放心而已,可不察哉!大圣复归三藏,虽是弟之归师,实如心之附体,君之返国,所谓心正莫不正,君仁莫不仁者。是故结言:“君回宝殿定江山,僧去雷音参佛祖。”
自二十八回至此,总明得丹之后,仍须见性明心,由勉冀安,由劳冀逸,以渐至于无为而化,读下篇正文内师徒问答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