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5 页/共 19 页

“八戒赶那怪到乱石中,取出两口赤铜刀”。“乱石”,为坚顽错杂之非纯;“两口”,为左右参差之非一,“赤”,象心之本色;“刀”,象心之坚忍也。故虎怪为执持之心,乃山中阻路之先锋,何用别人说也!八戒为死心下手,乃半山中开路之争先,一拳先打彻也。试看“三藏心慌,口里念着《多心经》”,那怪亦慌,使“金蝉脱壳计”,忽然化虎,忽然剥皮,俱见此心不死而辗转自用为魔之状。正念经时,即驾风摄去之时,非虎怪使金蝉摄金蝉,乃金蝉自使金蝉摄金蝉也。“双手捧着唐僧,奉献大王”,“绑在后园”,乃唐僧自捧、自献、自绑,而心遭毒害,不可解脱矣。      八戒、行者识破虎皮即全蝉之壳,知为中计,一守一战,直抵妖洞。行者努力,战败虎妖;八戒相机,一钯筑杀。此先除我心之固,必打破真空之障碍也。自此可搜剪魔根,救全金蝉之体,此等手段,就如夫妇和谐,一倡一和,内外相助为理一般,又何家难之有哉!故结云:“法师有难逢妖怪,情性相和伏乱魔。”      此篇“法”字起,“法师”结,下篇提纲紧接“护法”,分明示人修真之法,有暗伏照应、灰蛇草线之妙,明眼人自当觑破。      第二十一回 护法设庄留大圣 须弥灵吉定风魔      悟一子曰:此承上言。既扑灭虎视之自雄,尤要扫除鼠首之多歧。盖心有识神而独取自用,是炫明失明,遣照未照,其害在识而不识。能识识神之非真,则识不神之为真,故曰,“炼神须练不神神”。学者不识“不神神”之指归,或察琐而生魔,或疑深而多惑,或漫落于傍门,或模棱于两可,俱是盲修瞎炼,谓之“狂瞽”。韩子曰:“不能审得失之地,谓之狂。”神不守舍,而病在心,如狂风之震动无定也。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心火于肝,而攻于目,如黄风之吹人受伤也。故蓄久不化者则成虫,积迷不解者则多难,总由不明,故致不断。《礼》之所以戒“犹豫”,《书》之所以贵“果断”也。去犹豫而成果断,要在于惟明。明仍不离识神,乃是点眼之药,极为紧切。此篇中眼科先生为大眼目,灵吉菩萨是点眼之后而开光明也。拨迷朦之瞥见,发不昧之妙观,则定猖狂无定之风,而绝鼠首两端之惑矣。      鼠性善窃多疑,出穴不果,每持两端,故老妖为灵山脚下老鼠成精。你看“老妖低头不语,默思计策”。又“闻言愈加烦恼,道:‘这厮却也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转打杀我家先锋。’”都是无定见,而反说别人不是的情状。“老妖仔细观看,见行者身躯鄙猬,不满四尺”,便是轻觑不明。“行者道:‘你这儿子,却没眼力!’”便是面嘲不明。“照头一下,便长六尺,有一丈长短。”盖言四大一身,原有丈六真身,而非可以外貌皮相也。“行者现身设法,老妖错认虚头;二人争战洞外,行者使身外有身手段。”是以多御纷,未免眼花淆杂,故受害在目矣。“老妖吹出黄风本事,是以狂济惑,岂不天地为昏,故所攻在眼矣。此段阐发乱不可以止乱,起了惟明足以止乱也。      “毛变小者,如车乱转”;“火眼金睛,莫能睁开”;“八戒不敢睁眼抬头,不知胜负,不知死活,正在疑思之时”,俱描写狂惑无准,方失灵明之候也。因不灵明而致狂惑,因狂惑而意失灵明。欲治狂惑,须先治灵明,故“行者道:‘救师父且等再处。不知可有眼看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医治医治。’”“二人停身观看,乃是一家庄院,影影的有灯火光明。”已于昏昧中得借一隙之明。“兄弟借宿,与庄老拜见叙坐。行者即问道:‘贵地可有卖眼药的?’”“老者道:‘他叫做三昧神风,吹了还想得活哩!’”又道:“曾遇异人遇传了一方,名唤‘三花九子膏’。”此三花聚顶,九转还丹之妙方也。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儿呢?”行者道:“你照顾我做瞎子哩。”“八戒哑哑暗笑,行者吸吸的笑”,俱是隐讽暗嘲,言彼盲修瞎炼者不曾见得眼科先生也。      庄生曰:“灭眦可以却老。”亦是。点眼药一节:“护法”即是识神。设庄全为点眼药、留大圣而设,万点全体之眼药也。设庄之“庄”,与庄生之“庄”何异?“行者忽醒,八戒故猜”,莫作诨语看过,俱发明胸无定见而俗眼无知也。颂中“妙药医眼痛,降怪莫踌躇”,既明且断,灵明可得之时矣,故下文即现灵吉菩萨之号,而有金星指明也。八戒道:“暗保师父,不能现身明显,故此点化仙庄。”见此眼药乃老庄密传秘授,非可显露之妙谛也。      行者道:“等老孙去洞里打听打听。”八戒道:“讨一死活的实话。假若死了……若未死……”俱是狐疑难决,未得灵明的话头。“行者到他门首,尚关着睡觉。变蚊入洞,小妖还打鼾睡。”俱是朦董昏昧,梦梦不醒的境象。老怪道:“门上谨慎。只怕那阵风,不曾刮死孙行者。”俱畏惧疑惑之态。又见“一层门关得甚紧,钻进去”,已入其三昧矣。见“定风桩上绑着唐僧”,乃拘挛束缚,无以自解之端。师父“心心只念悟空、悟能”,可见心难自主,而别求救护,止念《多心经》,终何济哉!      小妖报道:“见一个大耳的,不见昨日那个。”所见之小也;老妖道:“孙行者不见,想必风吹死了,再不都里求救兵去了。”所见之惑也;众妖道:“吹杀了是我们的造化,只恐吹不死,却怎生是好?”所见之怯也。总系乱猜乱说,畏首畏尾,两端莫定之词。忽自供道:“除灵吉菩萨来,才定得我风势。”所谓情虚无实,识神自首,不刑自招也。      金星者,明断慈祥之宿,“用手指南”、“化作清风不见”,“八戒下拜知感”,所谓指点之恩师,如同父母,誓常成道,以报大恩也。行者直上须弥,往里观看,只见“满堂锦绣,一屋威仪。金焰玉烟,慧剑善会”等句,俱状灵吉之大法力,不可以言传之妙也。定风丹圆明而有准,飞龙杖迅疾而神通,“现了本相,却是黄鼠。因偷盏内清油,灯火昏暗,走在此处成精。”乃就睹失明之实录也。“拿上灵山,去见如来。”正是施大法力,打破疑团,得光明相,重见如来也。“二人把一窝狡免、妖狐、香獐、角鹿,尽情打死”,又何狡诈、狐疑、獐惶、角岔之有?这谓之“请灵吉救真僧,找出向西大路”。噫!莲台佛刹花无数,眨起眉毛仔细看。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      悟一子曰:“紫阳真人曰:‘虎跃龙蟠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果生枝上终期熟,子在胞中岂有珠。”此回之真谛也。攒簇五行之妙,全在戊、己二土。土为五行之中央,主于四季,各十八日。分而布之,运四时而生成万物;合两主之,统九宫而妙会一元。故金、水得土而凝聚,木、火得土而调和。戊为阳土,已为阴土,金、水、木、火,各有戊已位于中宫,则五行攒簇而还为太极。太极也,强设之名也。土虽五行之一,实五行之极。在人之身为真,意之真则诚。诚则动静皆真,而性情得中,君子所以必诚其意。沙僧,真土也。其“流沙”、“弱水”、“骷髅”、“卷帘”等义,俱见于第八篇中。此篇特明金、水、木、火不能离土,得此土而正位中宫,则金丹之作用备而圣胎结矣。      前鸟巢禅师偈云:“野猪挑担走”,“多年老石猴”,“水怪前头遇”。遇者,姤也,指其遇合之妙,乃相藉向西之大道,故首云:“行过了黄风岭进西却是一派平阳之地。”然何以忽有大水阻路而难渡?非难渡也,正以难渡处遇之而得渡,为向西之大道也。黄为中央正色,故就黄风岭以引起五行之要领,八句诗中,形容五色兼备之体,九宫具足之象,字字可玩。      八戒与那怪交战,木遇土而相克也。那怪自叙一篇,见三五各为一五之妙,内云:“先将婴儿姹女收,后把木母金公仗。”乃的旨也。二人两番争战,俱因急躁不能收服,何也?情意未洽之时,有委曲调剂之功,非倚强近促所得而强制。所以悟空以急躁求静,而静益成躁;水怪以退避为动,而动急愈难静也。故“八戒求万余之策”,“行者劝师父且莫焦恼”,下文“去化斋歇息”,见用功之宜缓而不宜骤。论“驾云难驼”,见凡夫之能渐而不能顿。谕“诸法莫施,要穷历异邦”,见钝质之贵劳而不贵逸。言“做得拥护,不能先去取经”,见进修之从难而不从易也。八戒入水索战,叙出宝杖来历,只看“长短在心,粗细凭意”等语,分明是真意之运用,慧照之从心也。“这一番水底打出水面”,即《参同契》所谓“言语不通非眷属”也,词中已用明指出。盖阴阳交媾,必由真土。如夫妻作合,必须煤妁。言语不通,两情违隔,自不和谐。词内“只因木母克刀圭”一句,明指悟能为木,悟净为土矣。      “那怪只在河边闹吵,不肯上岸”,形容流性未定,在两可出入之最难捉摸。燥心一乘,自必潜匿,无从下手。此行者心焦性暴,就纵觔斗;而那怪隐迹潜踪,渺不可见矣.仍须反已静观,请出观音菩萨,以究明本来面目,故行者径上南海,参见菩萨。菩萨道:“你这猴子,又逞自强,不肯说出保唐僧的话来。你若肯说出‘取经人’时,断然归顺。”盖保护取经,为三人之同志。说出“取经人”,即言语已通,两情和悦,彼此输心,自然投合而猜忌悉泯矣。      菩萨唤惠岸取红葫芦,叫悟净皈依,把九个骷髅按九宫市列,安葫芦在中,就是法船一般。善哉!大士慈航渡世,显示金丹之制度。人能则而驾之,流性自定,安澜可渡,免沉沦而登彼岸,实基于此。“葫芦”,乃二土成圭之象。“在中”则妙合而凝。“九宫之布列”,皆为我用,于此安身生命,又何险阻之有!      诗曰:“五行匹配合天真,认得从来旧主人。练已立基为妙用,辨明邪正见原因。金来归性还同类,木去求情亦等伦。二圭全功成寂寞,调和水火没纤尘。”言阴阳匹配,方合天真,旧主已失,而今可认得,此立基之妙用,为去邪存正之原因也。金去而来归,复还本性,彼我原是同类,金木亦非异伦,乃二圭成全,而结就圣胎,从此寂寞而温养调和,尚何水火之尘迹哉!此大士法船一只,即龙女献珠一粒,乃人生之原本也。故卷帘大将为真阴真阳之真土,夫妻作合之黄婆,结胎立基之要妙也。      “木叉又叫出悟净,诚心归顺。取下骷髅,结下九宫,安葫芦在中,请师坐于其上。飘然稳渡,浪静风平,不多时身登彼岸。”真安身立命,脚踏实地之大作用。然何以又云“清净无为”?盖有为而已不与,如观音使木叉示法,而身不往。运用在悟空、悟能,结船在悟净,而三藏安享无为,虽有为而实无为者矣。迨木叉收了葫芦,葫芦化为阴气,二土成真,九宫浑化,从此脚跟已定,金丹成象,而无为之道渐彰。噫!金丹作用之法,灼然见于此!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悟一子曰:五行攒簇,结就圣胎。原本已得,性命有基。从此保守温养,脱胎渐几神化,天仙可证。窃恐世人错认攒簇妙道,为采阴补阳之邪说,见色而迷,沉沦欲海,忘本溺文,殊可悲悯。故此急提女色之易惑,切须坚持谨慎,不可忘了本来面目。所以道“这回书,盖言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      噫!仙师立言之妙,“务本”二字,贯彻始终。若浅窥肤视,便埋没却神理。此“本”非为已近内之义,乃前贯首回先天地,而为先天之灵根;后彻五庄观后天地,而又为先天之灵根也。人人具足,不少欠缺。失之者务之而还返,还即还吾身中所本有;未失者务之而不忘,忘须忘吾身中所本无;失而复得者务之而葆固,固即固吾身中之本有而去,去而幸归。故曰“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      诗内“乖猴牢锁”、“劣马勤兜”,从性地上打点;“木母金公”、“黄婆赤子”,从命根上作用。既识真消息,即是大智慧。任重道远,全赖精勤。稍有懈怠之心,便是担荷不力,未免逸欲渐萌,苟有躁进之意,亦是驰情躐等,必致纵轶难收。八戒嫌担重,要马快,遂成病根。比如行者举棒而猿乖,奔突而马劣也。      提纲“试禅心”,原极显见,特微妙之处,却又在言外。盖以试禅心为正意,而仍寓丹法。何也?试心者,试之而已,一二丽艳,已足消魂,何待四美,不知一阴一阳之谓道。师徒四众,自宜四配,乃真阴真阳对待之数,缺一不可。特能见色不色,对景忘情,方是坚刚不坏之体。学者离境而绝物不难,将身而强制,遇境而接物,每至移情而丧守。欲得真实造诣,必从磨涅中打过;欲识足色真金,必由烈火中锻来。四圣之试,如试金石之试。金通试金石,而程色自现;必遇四圣之试,而圣、凡毕露也。天下最易动心者,莫如美色;遇此而不动,则无可动其心者,此化女以试之,即如架火以炼之,唯有真金不动而已。      丹法以女求男,如招赘然。非寻常夫妻可比,故化作四圣,为坐产招夫形状,而以八戒为婿,沙僧为媒也。但四圣非他,止是真一之气。以一化四,而千变万化,皆出其中,仍即如大圣之真金而能变化不测耳。唯大圣见之,而情知点化也。本文隐指可明。      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大三岁”,即是属申。申者,猴也,即真一之气也。此庄为属猴者所遗,其妻与女,非属猴者所有而化身耶?母女四人,岁共九十九,阳数之极,老阳化阴化女之理也。《白虎通》曰:“火之为言化也。”可知金能化火,而火又能化金。化为四女,为四炉之烈火,诸物遇之,无不销烁。始赖之而结丹者,终赖之而炼丹。此一化也,为金丹最要之火功,足以锻炼成真者也。      何以明其为火?那妇人道:“我是丁亥年。”“丁”非火乎?“亥”非生火之木乎?“在松柏林中”,非术盛而火旺乎?若然,则其夸张田产牲畜、绫罗绵锈之盛美,俱火之光焰也;其称道真真、爱爱、怜怜之姿色,俱火之精神也;其称春夏秋冬之受用,俱火之运动也。其“忽然大怒,转进屏风,关上腰门”乃火之起伏也;其不嫌八戒貌丑,遂招为女婿,只要干得家事,乃火之不分玉石也。其“忽然一声开门,红灯提炉,香云霭霭,坏飒叮叮,引众女礼拜”,乃火之声气决烈旋绕熬煎也;其“留下一对纱灯,带领呆子,层层引进,满堂中银烛辉煌”,乃火之闪烁明通严密而无可藏匿也;其言三女疑难,给与手帕盖头,撞婚不着,乃火之性情无定,活活泼泼,而不可以捉摸也;其又转进房里,递与珠衫一件,绷住呆子,乃火之转辗束缚,玲玲珑珑,而不可以趋避也;“这些人早已不见,那得大厦高堂,雕梁画栋”,乃火之变幻起藏,神奇灵速,而不可以形求也。至八戒“左扭右扭,忍耐不住,数个‘从长计较’;放马丢缰,叫娘议婚,自夸本事,‘不用商量’淫心紊乱,带我常拜几拜,‘都与我顶盖头’,捞不着,你招我;穿珠衫,跌倒地”,俱是一经火炼而飞飏腾越不能自主,牢笼捆制而自失本原也。      篇中最关键处,是八戒道“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二语,以采战妄为者,每以女色为鼎器,信采阴补阳之邪说,以自焚其身。正如飞蛾之投火,哀哉!故诗中结出本意,曰:“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此离身取经而不能务本之害也。颂内云:“从此洗心须改过。”乃是要旨,见结丹之后,切须洗心戒欲。若不戒欲,原本得而复失,殊为可惜。若能从此不忘原本,方为有德。故又曰:“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第二十四回 万寿山大仙留故友 五庄观行者窃人参      悟一子曰:此合下五六篇,总发明服食金丹为一身之原本也。篇中借“五庄现人参果”,阐金丹之理;偕清风金击手敲果,明月丹盘接果,显金丹之名。其义本诸《中庸》“位天地,育万物,立天下之大本而可以与天地参”,化板肉之意旨,为神奇之解悟,深足破聋晓俗。读者自昧,反指为荒诞不经,是犹松柏之鼠,不知堂之有美枞也。      参者,叁也。《易》曰:“叁天两地而倚数。”一、三、五,叁天之数;二、四,两地之数。叁三而九,老阳之数;叁丽而六,老阴之数。两三一二为八,少阴之数;两二一三为七,少阳之数。皆叁天两地也。叁两相乘,五也,而总归于一。一益耦而叁,叁五以变三。相叁为叁,相五为五,推而至于百千万亿,及于无穷,无非叁两也,无非一也。故天道无端,催数可以推其机;天道至妙,因数可以明真理。理因数显,数从理出,可相倚而不可违,故曰“倚数”。一者何也?先天真乙之气也。      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是理不离气,气不离理也。”金丹之道,以养气为主。养气之要,在于集义。若不能集义而仰愧俯怍,则理失而气阻,何能浩然充塞天地?故神仙之道,到孟子“养气”之说而发露殆尽;至称是“集义”所生者,而丹法几备矣。彼守空寂而不明集义、养气,心之功,终亦必亡而已矣。      人生如驹隙梦蝶,天命靡常,亟须回光返照,绝欲循理,廓然大公。理得而性复,性复而命凝,浩然目得,此之谓集义、养气,此之谓安身立命。其至要处,则在慎独。一念灵明,存减去妄,须臾不离。天之所以与我者,惟此;而我之所以行德达道者,惟此。惟此作主,不牵于情感,不滞于名义,得失常变,始终罔问,是之谓能填。慎则心地虚豁,便是未发之中,便是立天下之大本,便是人生本来面目。不落有无,不堕方所,无声无臭,浑然太极。孔子之乐在中,乐此也;颜氏之不改其乐,乐此也。李延平之默坐体认,体认此也;陆象山之先立其大,先立此也。陈白沙之静中坐出端倪,此即端倪也。未识此者,须静以察此;既识此者,须静以养此。静极而动者,须动以体此;应事接物者,须临境以验此。所谓察动静有无之机,全虚圆不测之神者,此也。大本既立,而千枝万叶,莫不畅茂条达,所以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参天地而育万物也。      虽然,学道至全此神,昭昭灵灵,能纷应万变,能极往知来,齐一生死,超凡人圣,以为至矣尽矣,真实而无以复加矣,奈何此神为后天之阴神,非先天之阳神?四大解散,未免孤立,仍为天地所规域,而不能规域乎?天地务必安此神于至阳之处,而后能全得一个原本。原本在生我之处,不离乎先天真乙之气。盖理虽不杂于气,而实不离于气,故气化之所在,即神理之所在也。气无昭昭灵灵之神,而有杳杳冥冥之神。不神之神,乃为至神;至神之神,乃为至真。世人言及此神,茫然不识。所谓即识,亦不知从何处下手,甚有以索隐行怪一语抹煞者!试思《河》、《洛》、大《易》,为古神圣道法之祖,周、孔所心传而开示后世者,其所言阴阳顺逆之数,先天后天颠倒之理,果是索隐行怪否乎?予非谓全此昭昭灵灵而不昧者之非正道,谓有造乎极而始足以全昭昭灵灵而不昧者之为至真也。故曰:“欲得谷神长不死,须从玄牝立根基。”      请明此篇之义:篇首八戒被私欲捆缚,迷却原本;行者巽语,微明百般,提醒激发他羞恶天良。《西江月》一首内云:“只有一个原本,再无微利添囊。好将资本谨收藏,坚守休教放荡。”盖言未失者当保守,已失者当还返,既失而还返者当谨慎,只有一个,更无加增。观此,知彼采战之邪妄,正如八戒晕倒昏迷,不省人事者也。八戒惭愧道:“从今再不敢妄为。”此学者悔悟入道之机,故作者特于收煞贪色之害中,曲曲写出本者,一也。一之数,备于五而极于万。提纲言“万寿山”,而万万之无尽者,已摄于万;言“五庄观”,而五五之难穷者,已统于五。五者,叁天两地,总不离于金、木、水、火、土。配之五论,为仁、义、礼、智、信;合之一元,为混沌太极也。      篇中提明“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这件灵根”。此灵根,即首回之灵根,而有先后天之辨:彼先天地而为产天地之灵根,所谓“有物先天地”,即先天而天弗违也;此后天地而为天地产之灵根,所谓“中有一宝,秘在形山”,即后天而天弗违也。出乎先天,入乎后天。先、后天之灵根,总是一气,总是大本,总是五行之祖。学道者能于后天中得此先天之一气,即能就此一气,统御后天之万理,而不落于孤立也。提纲曰“大仙”,天地间惟此本之大也;曰“行者”,天地间惟此五行之行也;曰“留故友”,留故者,已然之迹也;曰“窃人参”,窃人参,赞天地之能也。篇中“只将‘天地’二字供奉香火”,即明本旨。童子道“这两个字,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言其属阴,而不足以同天之妙也。      长老阅历万寿山好景,幽趣非常,以为雷音不远,行者笑道:“早哩!早哩!”盖三藏到此地位,虽认得原本,而不能省察;再进,则原本自原本,而仍非我得。必须兢业诚求,精心向往,方才完全不失。所谓“识得原本,好做工夫”,非空空悟得,便是灵山也。故行者说得如许艰难,着他猛省,所以道:“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头处,即是灵山。”即《周颂》所谓“学有缉熙于光明”,非可虑难间隔,致使原本得而复失也。      “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草还丹’,又名‘人参果’。”西为少阴之方,于时为秋,秋为万物结果之候。果者,阴中之阳,即后天中之先天一气,人参天地而成果,一理也。“草”,从甘,从日,从十。二人配偶,而备天一、地十、东、南、西、北、中央之数,中有至阳,合而成象,故曰草。草者,早也,言须急早还丹也,即金丹之真金,还元之嫡子也,故曰“镇元子”。人能食饵,能参天地而成万物,岂不与世同君耶?“三三千年而结果,闻一闻,活三百六十;吃一个,活四万七千。”“门下散仙,不计其数,见分还有四十八个。只带四十六个上天,留下两个看家:一,一千三百二十岁;一,一千二百岁。”遂救解之,但合叁天两地之数,错落形容其妙,乃是实理,非是空谈,总不外一五而推至于万万也。      镇元子吩咐清风、明月,打人参果接待故人;二童引孔子之言,疑非同道,乃深晓世人执儒疑道之异趋。大仙遡如来之会而明为故人,指示世人明道与儒之同原也。师徒到观,流览景致,睇视里联,访清风、明月,非“天地”香火,说出元始天尊请听混元道果。俱形容两地叁天之实际,为先天真乙之奥妙,而人自不识也。行者与其捣鬼,非行者果嗔也,明世人皆自圣予雄,即灵悟如行者,犹不能输服听信,宜乎知音之少也!三藏不识异宝,战战兢兢,远离三尺,非三藏果不识也,明世人皆肉眼凡胎,虽宿根如三藏,犹难以指示而承受,宜乎自弃之多也!      八戒垂涎,计较尝新;行者隐身,爬树偷果;落下不见,拘土地查问。明金丹人人俱爱,倘知之不真,不能遽食也。行者自称为“盖天下有名的贼头”,非浑语也,盖此道窃天地,夺造化,诚为理窟中之渠魁。土地道:“这果与五行相畏: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敲以金击方下,用丝帕衬垫方可。”盖金丹为混沦元气,不落一偏。落于一偏,不成正果,丝毫不容差错,所谓“毫发差池不结丹”也。      大圣偷得三个,三人分食,三人同志也。八戒贪心不足,嚷出做破,不能防危也。二童毁骂长老,三藏说:“仁义为重,教他陪你个礼罢。”而三徒反行抵赖,正是长老之不能就食金丹,而伏后回之推倒树根也。盖金丹备五行而配五德,长老之疑畏,不智也;三徒之抵赖,不信也。不智不信,五德已缺其二,五行已偏于三。根本既摇,树果泯灭,岂非理数之必然乎!      按:波斯之西,有国曰大食。其王常遣人乘船,将衣粮入海,经涉八年,未板西岸。海中见一方石,石上有树,枝赤叶青。树上总生小儿,长六七寸,见人不语而皆能笑,动其手脚,头着树枝。人摘取,入手即干黑。其使得一枝还,今在大食王处。观此,则天地间原有此树,绝非荒唐,仙师特借以阐发金丹之道,有参天地之造化耳。郊、岛寡闻者,不识有小儿树,又何能识有金丹之妙哉!      第二十五回 镇元仙赶捉取经僧 孙行者大闹五庄观      悟一子曰:前诗云:“只有一个原本,再无微利添囊。”八戒之无得而贪添,三藏之未识而推阻,或过或不及,俱是鲜能知味,味却本来。本实先拨,道由何生?若不将此根本推究明白,培植完固,则是弃本逐末,而不识袖里机关;欲暗渡陈仓,而不知脚根软弱。饶你用尽巧思,穷极变态,终是幻情假相,转辗差池,三番两覆,没个解救法,岂不耽误了前程,几时到得西天,见得佛面?所谓“项后有光犹是幻,云生足下未为仙”也。此如大圣推倒树果,而二童锁闭层门矣,放曰:“坏了我五庄观仙根,若能勾到得西天参佛面,只除是转背摇车再托生!”词严义正,面命耳提,真蛰雷法鼓,化雨慈帆矣。      行者笑出根由,二童骂成贼状,八戒嚷打偏手,仅是认妄为真,焉得不捐真从假!弄神倒树,断绝丹种,“大家散火”一语,正如树倒猴狲散,切当不易。诗中“悟空断送草还丹,明月清风心胆寒”,最为提醒。盖必先有为,而后驯致于无力。若止悟空中之空,而不识空中之果空空,一悟有何结果?这不是在悟空处断送了还丹?虽有清风、明月,何能玩赏?终久倒在尘埃,不能济事。      倒锁、说谎之策杂施,起死回生之法安在?添莱提茶,乃谬用虚拘之见;关门恶骂,止造设口舌之场。解锁夜行,暗中摸索而已,纵暂脱牢笼,难逃罗网。乘睡奔驰,起倒跋踬而已,虽努力向前,终成落后。此镇元仙所以唤醒二睡童,而究明根本之受害;赶过九百里,而捉回昧本之狂行也。使袖里乾坤的手段,是提挈傀儡的线索,所谓“天关在手,地轴生心”者是也。“每一个拴在一根柱上”,见人人总离不得一个根本,岂容不依本而立!忙取龙皮七星鞭鞭打,见个个须推问出一个根原,岂可不痛思而知!      “打腿”者,打其脚桩不实,如何胡行乱走?“替打”者,替其再三推敲,方可趱行前进。倘自倚聪明,施行小慧,欲借蒲柳之姿,为脱胎换骨之计,这是用假为真,虽真亦假。如夜半潜行,无非梦境。此师徒变柳树为幻身,而昧却人树是真身,长老能不在马上摇桩打盹也。一经责治,情虚自败,大仙赶上,依然捉回,仍前绑住。把三个都使布裹,又把漆漆,盖昧本者,由于不能返照自明。布帛多眼,通身裹好,使其通身生眼以求明;外加漆漆,使其外暗内明以自照也。若不能返照而悟本,亦是与死期不远,即如此夹活大殓,漆好入士,亦算造化,谁曰不宜!      行者独令下油锅,何也?油者,水也;锅者,金也。下架以木火,中实以石土,虽聚五行色相,终是易染脂膏。且隔截乖和,不能一体。学者不明内本之深源,而徒事外流之成迹,其涸也,可立而待致。推倒仙根者,此可惩真妄;认假作真者,此可验其竭。倒树,倒灶,一理也,总是一场大闹。树倒猴散,锅漏油干,扰嚷激烈,悔之何及?噫!下油锅之难,如上西天之不易!下得油锅,方才上得西天。悟空能下不下,不能不下;能上不上,不能不上。不能保唐僧,下不下,上不上,不上不下,如何是好?要保唐僧下锅上天,仍须内省返观,请出观音菩萨。      第二十六回 孙悟空三岛求方 观世音甘泉活树      悟一子曰:此正言服食金丹为修身之原本。昔五祖宏忍大师授六祖卢惠能偈曰:“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能受毕,又曰:“衣止汝身,勿传也。”慧明追叩其法,六祖曰:“不思善,不思恶,正当恁么时,还我明上座本来面目。”明大悟,曰:“密语处还更有意否?”六祖曰:“我今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却还在汝边。”六祖令向北接人。六祖后至曹溪,又被恶少寻逐,乃晦迹于四会怀集之间,方了大事。夫无种何能生果?无情何能成性?性之不能离情而存,犹果之不能离地而生也。六祖不思善恶时,已是还我面目,而又云“非密,还须返照”。令向北接人,所接何人?可晓然解悟矣。否则,如身经五庄观,而当面磋过人参果,岂非无情无种,而何能有性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