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9 页/共 15 页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曰,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汝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於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乌也,非以乌养养乌也。夫以乌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浮之江湖,食之鳅,随行列而止,委蛇而处。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咸池九韶之乐,张之洞庭之野,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人卒闻之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实,义设於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   褚,布袋也。绠,汲井之绳也。譬力小不可以任大之意。命与形,得於天者,各有一定之分,不可损益。以古圣人之道而与齐侯言,我又未能有以感动而化之,则将有罪我之意。此借颜子以讥当世进说之士。鸟之所食非人之所食,以人之食而养鸟,违其性矣。此意只是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圣门只是一句,他却撰出许多澒洞说话。御音道,迎而觞之也。觞,饮也。坛音但,与澶同。州中沙澶之地,故曰澶陆。不一其能者,言人才各不同也。不同其事者,言人各事其所事也。随其实之所有而得其名,随其意之所适而得其理,故曰名止於实,义设於适。盖言人各随其分也。条达者,直截不费力也。福持者,言福常在也。持,保也。非我所能而不为过分之事,则不费力而常保其生,无所患害。其意止如此。   列子行,食於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生於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鸟足,鸟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於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攘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乾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醢,颐辖生乎食醢,黄軦生乎九猷,瞀芮生乎腐蠸,羊奚比乎不筍。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於机。万物皆出於机,皆入於机。   从见者,因而见也。攓蓬者,彼在蓬草之中,攓其蓬而指之也。生而饮食曰养,死而寂灭者曰欢,却如此到说,此皆是笔头弄奇处。汝与若,指髑髅也。这欢字便是寂灭为乐也。种有几者,言天地之间物之生生者,种各不同。下面把个至微底说,不是以小喻大,盖言虽大无异於小也,便是无细无大,无贵无贱之意,其意固止如此,而文字之妙绝出千古,整齐中不整齐,不整齐中整齐,如看飞云断雁,如看孤峰斯坂,愈读愈好。列子於中又添两句,便不如他省了两句。者,水上尘垢初生苔而未成,亦有丝缕相萦之意,但其为物甚微耳。龟蠙之衣即青苔也。水土之际,水中附岸处也,附岸处例多而厚,故曰衣。此两句说了个青苔,却又就陵屯上说来,陵屯即田野中高处也。陵舄,车钱草也。郁栖,粪壤也。车钱草生粪壤之中则变而为鸟足草,鸟足之根又化而为蛴螬,鸟足之叶又化为蝴蝶。蛴螬,蝎虫也。胥,蝴蝶之别名也。就蝴蝶下添此一句尤奇。此下又说化生者灶下之虫,有化生者名为鸲掇,软而无皮无谷,故曰若脱。如今柑虫然。鸲掇又能化而为鸟,乾余骨,鸟名也。斯弥,虫也。之流沫又化为虫。食醢,蠓也。蠓化而为颐辂,颐辂化而为九猷,九猷化而为黄軦,黄軦化则为腐蠸,腐蠸化则为瞀芮。此处以生乎字省了两句,文法也。黄軦、九猷、腐蠸、瞀芮,皆虫名也。此意盖言万物变化,生生不穷,无有尽时也。上面一截说了,却把个至怪底结杀,此是其惊骇世俗处,莫把作实话看。羊奚,草名也。草之似竹而不生笋者曰不笋。久竹笋则可食,此不可食也。青宁,虫也。程亦虫也,马亦草名也,如今所谓马齿菜,马栏草。人亦草名也,如今所谓人参也,人面子也,分明是用许多草名却把马与人字说,故意为诡怪名字。前后解者皆以为未详,是千万世之人为庄子愚弄,看不破也。万物之变,如雀化为蛤,鹰化为鸠,腐草化萤,鼠化蝙蝠,何所不有入於机者,言归於尽也。出机入机即是出入死生也,便是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九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   鬳斋林希逸   外篇达生   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养形必先之物,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奔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而生奚足为。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   生之所无以为者,言身外之物也,如人生几两屐,一口几张匙是也。知之所无奈何者,言人力所不及也。养形必以物,有生必全其形,此世人之见也。然物常有余而形岂长在,形虽能全而生者有尽,故曰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即前所谓物莫足为而不可以不为是也。其为不免者,言为与不为之中皆不免於自累,欲免於自累,非弃世不可也。弃世者,非避世也,处世以无心,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则我自我而世自世矣。正平者,心无高下决择也,犹佛氏曰是法平等也。更生者,与之为无穷也,彼者造物也,与造物俱化,日新又新,故曰与彼更生。至於此则尽矣,几,尽也。能知此意则身外之事与其生者,不待遗弃而自遗弃矣。精复者,精神不散於外也。合则成体,言四大假合而后成身,散则复其初也。初者,无物之始也。形精即形神也。形神不亏则能变化,故曰能移。移即变化也。体道至此,精而又精,则可以赞造化矣。相天,赞天也。此两精字与形精字不同。反犹还,以事之之还也。   子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於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语汝。凡有貌象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将处乎不淫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却,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物而不慑。彼得全於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於天乎。圣人藏於天,故莫之能伤也。复雠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是以天下平均,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於人民,几乎以其真。   潜行不窒,嘿运而无所障碍也。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如御风而行是也。纯气之守,守元气而纯一不杂也。知巧,容心也。果敢,容力也。言此事非容心容力所可为也。此语似为迂阔而实有此理。看今伏气道人,便可见。貌象色声,谓有形迹也。万物之物皆拘於形,我若有迹则与物同耳,则何以至乎未有物之先。人之局於一身而不能见乎万物之始者,皆是以迹自累,故曰是色而已,色即述也。貌象声色,上面本有四字,到此即举其一,文法也。造物者无形,故曰物之造乎不形。无终无始,一而不二,故曰止乎无所化,化,易也,言其无所变易也。得是而穷之者,造化之理也。言得此造化之理而穷尽其妙,则去乎有物之物远矣,故曰物焉得而二焉。淫,乱也,不定也。不淫之度,一定之法度也。无端之纪,无物之初也。纪即理也。万物之所终始,造化也。壹其性,纯一不杂也。合其德,浑全不离也。与造物为一,故曰通乎物之所造。曰天曰神,即此理之在我者也。无部,无间也。在内者既全而无间,则外物奚自入焉。物而不慑,言虽为物所触而其神不动,故不惧也。醉者坠车之喻极为精密。藏於天,故莫之能伤,即前篇不以物害己一段,所谓无为是也。镆干伤人,飘瓦中人,而人不怒之者,以其物之无心也。此二句即是无心之喻,其言极有理。天下平均者,言行於天下无好恶也。争则有攻战杀戮之事,我无心矣,无所争矣,又安有此事哉。人之天犹有心也,夭之天无心也。开,明之也。德生者,自然之德也。开人之天,心犹未化,心未化则六根皆为六贼,况外物乎。不厌其天,言不奔其天理也。不忽於人者,言人事之有为者未尝忽之而不为,但为之而无容心耳。如此则近於真实之理,几,近也。   仲尼适楚,出於林中,见痀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九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橛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痀楼丈人之谓乎。   承蜩,持竿而拈蝉者也。累九於竿首自二至五而不坠,则其凝定入神矣。郭象下两个停审字亦自好。橛株拘,今所谓木桩也,根,桩也,株,木之名也,拘,定也。想古时有此三字。不反不侧,止是凝定也。当承蜩之时,其身如木橛而不动,其臂如槁木,然其心一主於蜩而不知有他物,纯一之至也。用志不分,其志不二也。凝於神,凝定而神妙也。此虽借喻以论纯气之守,而世间实有此事,今世亦有之,但以为技而不知道,实寓焉。痀偻,背曲者也。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   觞,深渊名也。游,拍浮者也。没人,泅而入水也。善没之人视水如平地,则不学而能操舟矣。覆却万端而不动其心,故曰不入其舍。心者,神明之舍也。注,射也。射而睹物曰注。王钦若曰,以陛下为孤注,即此注字。以瓦为注,则全无利害轻重之心;以钩带为注,则已有顾惜之意矣;以黄金为注,则爱心愈重而易殙矣。矜,恰惜之意也。射者之巧,其心本一,而有所顾惜,则所重在外而内惑矣。惑则虽巧有时而拙矣。既答其问,又以此喻结之,不特二喻皆极天下之至理。看他文势起结,亦自奇特。   田开之见周威公,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亦何闻於夫子。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县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拔篲,扫帚也。拔犹根拔之拔,操拔篲以持门庭,供弟子酒扫之职也。牧羊本听其自然,若行者在后,而不逐其群,则鞭之。此意便谓循天理而行,亦必尽人事也。单豹隐者,而见杀於虎,张毅往来富贵之家,虽无虎伤之患,而胸中狂燥以内热而自殒,皆在人有未尽者,不可委之天。此段於学道者已分上最为亲切,推此则知庄子前后说天道人道之意。先设喻后以二事实之,文势亦奇。   仲尼曰:无入而藏,无出而阳,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极。   无入而藏,不专於主静也。无出而阳,不一於动也。柴立,无心而立之貌,其形如槁木是也。动静无常,不倚一偏,故曰立其中央。三者言上三句也,尽此三句则可名为至人矣。故曰三者若得,其名必极,极,至也。   夫畏涂者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   以畏涂喻衽席,即蛾眉伐性之斧之意,此示人窒欲之戒。庄子此语虽圣贤闻之,亦必为之首肯。此岂异端之学乎。   祝宗人玄端以临牢策,说彘曰:汝奚恶死。吾将三月牺汝,十日戒,三日齐,藉白茅。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策之中,自为谋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於腞循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为彘谋则去之,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   玄端,冠也。,刍养之也。尻,猪之后也。腞犹篆也,楯,机也。机之有文者曰豚楯。楼,曲也。曲而可以聚物者,畚筥之属也。前篇编薄曰编曲,则知此亦竹器也。左宣公二年牢夫腼熊蟠,不熟杀之置畚,即此类也。生有轩冕之贵,或以刑戮而死,置其身於趺踬之上,畚薄之中,亦甘心焉,即退之所谓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是也。为彘谋如彼,而自为乃如此。此语可谓善喻。   桓公田於泽,管仲御,见鬼焉。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误论为病,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户内之烦壤,雷霆处之。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方皇,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桓公辴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见者也。於是正衣冠与之坐,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此一段与柸蛇之说相类,但此说较奇特。诶诒,犹今呕哝之声,气逆之病也。忿滀即郁结也。病在身之中而当其心,今人所谓中管之病也。沈,沟泥之中也。履,神名也,髻亦神名也。烦壤,粪壤也。雷霆亦鬼名也。倍阿鲑蠪,屋中东北方之鬼名也。泆,阳,屋中西北之鬼名。此以上言人家中所有鬼物之名。罔象,水中之神名也。峷,小丘垤之神宅也。夔,山之神名也。彷徨,野中之神名也。委蛇,大泽中之神名也。桓公所见者在泽,故独问委蛇之状。桓公始疑为妖,故惧而为病,今曰见者必霸,故喜而病自去矣。辴然,笑之貌也。此事之喻,又与见豕负涂载鬼一车者不同,然圣人既以此语入之爻辞,则是世间必有此事,亦不足怪也。   纪消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侨而侍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闻响而应,见影而动,则是此心犹为外物所动也。疾视而盛气,言其神气已旺。疾视而不动,初言虚憍而恃气,则其气犹在外,此言疾视而盛气,则气在内矣。疾字有怒之意,即直视也,却与匹夫按剑疾视不同。望之似木鸡则神气俱全矣,此言守气之学,借鸡以为喻。   孔子观於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鼉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长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此段亦与前言操舟意同。并流,□流也。故,本然也,孟子曰,言性者故而已矣。性命,自然之理也。齐者,水之旋磨处也。汩,涌汩处也。出入,随水上下也。从水之道而不为私,顺而不逆之意。生於陵则安於陵,长於水则安於水,皆随其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故性命三字初无分别,但如此作文耳。若以生长字强求意义,则误矣。   梓庆削木为鐻,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凝神者,其是与。   鐻似夹锺,此虽注家之说,然锺以金为之,岂削木所能成。愚按大观类篇曰,鐻,锺鼓之扮也,是乃笋□之类,所以县锺鼓也。笋□之形为鸟为兽,刻木为之极其精巧,考工记中可见。惊犹鬼神,言精绝非人所能为也。耗气者,气不定也。齐以静其心而后定。不怀爵禄,不怀非誉,忘其四枝,谓纯气自守而外物不入也。无公朝者,亦不知有朝廷矣。唯其如此,故我之巧心专而外物之可以滑乱吾心者,皆消释而不留。入山林观天性,观木之性也。木之形躯各有成象,皆若见成者,然后取而用之。加手,取也。以我之自然合其物之自然,故曰以天合天。   东野稷以御见庄公,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   六辔如组织而成文也,御之巧如织然,故曰文弗过。钩,御马而打围也。钩百而反,言百转也,马力竭而驰之不已,御者虽巧必败,人之自用又岂可过劳其神乎。此一喻极为的切,极为端正。   工倕旋而盖规矩,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   到此又散说数句。倕为共工,故曰工倕。旋,转也,以手旋转画而为圆也,言工倕制器之时,旋转其手,其圆便如盖然,自中规矩。考工记云,盖之圆以象天地,盖乃至圆之物,故取以为喻,非谓其实为盖也。如吴道子画佛像,圆光只一笔便成,遂入神品,即此类也。器圆不用规,只以手画之,其技入神矣。指,手指也。指与物化,犹山谷论书法曰,手不知笔,笔不知手是也。手与物两忘而略不留心,即所谓官知止神欲行也。故曰不以心稽。稽,留也。或曰圆则中规,何以曰矩,殊不知圆之中自有矩,圆而不中矩,非圆矣。今匠者削木为圆,必先取方,便见规矩不相离之意,所以曰规圆生矩。灵台,心也。一,纯一也。不桎,不拘碍也。   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   适,安也。足安於屦,要安於带,若无物然,故曰忘足忘要。会,犹造也。造道而至於适,则内境纯一而无所变,虽与物应接乎外而亦不知其所从事者矣。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言久则并与适亦忘之。譬如足初蹑履,见其恰好,则知有屦之适,着之既久不复有初时见其恰好之意,是忘适也。此以人之常情而喻乎道,须自体究,便见得庄子尽物理处。   有孙休者,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休居乡,不见谓不修,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事君不遇世,宾於乡里,逐於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茫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无中道天於聋盲跛#1蹇而比於人数、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於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财平陆而已矣。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乐鴳以锺鼓也。彼又恶能无惊乎哉。   宾於乡里,摈弃於乡里也。明污,自别於污俗也。饰知惊愚,修身明污,言其有心求名以自异也。若揭日月,着其名也。彼固惑而来矣,彼之来本自惑,非先生惑之,又何罪於我。款启,小孔窍也,言其所见之小也。寡闻,学之浅也。其见本浅,吾语之太高,彼安得不惊疑自惑乎。此意盖讥当时之学者,以其所见者小而未知大道也。食以委蛇,言使之自得而食也。委蛇,自得也。鸟养之喻,已见至乐篇。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竟   #1跛:明本作『破』。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一   鬳斋林希逸   外篇山木   庄子行於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坚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呜,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於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夫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不材全其天年,前此屡言之矣,今添雁以不材见杀之说,又自一意。盖言材与不材,皆犹有形迹,故未免於自累,必至於善恶俱泯,无得而名,斯为全其天也。乘道德者,顺自然也。一龙一蛇,犹东方朔曰,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也。用舍随时,我无容心,故无毁亦无誉。专为则有心矣,无肯专为即无心也。上下,进退也。和,顺也。量,则也,度也。以顺自然为,则或上或下皆可。万物之祖,万物之始也。此神农黄帝之所能,故曰神农黄帝之法则也。万物之情,此私情也。传,习也。人伦之传,人类之传习也。此以下数句,曲尽人情。有合则有离,所谓世间无不散筵席也。有成则有毁,言不有所废,君何以兴也。露圭角者必至於自摧挫,居人上者必为人所指议。有心於事,为其名必亏。人之恶其成,乐其败者,众贤者於此将为全身之计,则必有计度思虑,故曰贤则谋。小人患失,无所不至,则为奸为欺而已矣,故曰不肖则欺。处乎世间事,不曰人何可自必,故曰胡可得而必哉。悲夫者,欺世俗之不美,人事之无常,危机之可畏也。此语切於人身,故嘱其弟子识之勿忘。唯顺乎自然则可以自免,故曰其唯道德之乡乎。   市南宜僚见鲁侯,鲁侯有忧色,市南子曰:君有忧色,何也。鲁侯曰: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央离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忧。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术浅矣。夫丰狐文豹栖於山林,伏於岩穴,静也;夜行昼居,戒也;虽饥渴隐约,犹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免於罔罗机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为之灾也。今鲁国独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剑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於无人之野。   居然,安然也。於此用之有无因而得患之意,谓不应有忧患而不免於忧患也。隐约,僻处也。居於深僻之中,虽有饥渴,出而求食於江湖之上,犹且避人,而与之相疏远也。胥,相也。此退之所谓倪而啄,仰而四顾,深居而简出者也。以皮自累,言有名有位於世,皆能惹祸也,此言甚切,人心涉世深者,方知之。   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与而不求其报,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乐,其死可葬,吾愿君去国捐俗,与道相辅而行。   前言无人之野,即无物之始也,此又以建德之国名之。看此一段,今人礼净土,其源流在此战国之时。南越未通中国,故借其地以为名,初无他义。知作而不知藏,言耕作以自食而无私蓄也。未有礼义之名,故曰不知义之所适,不知礼之所将。将,行也。猖狂妄行,从心所欲,皆合乎道,故曰蹈乎大方。与道相辅而行,谓以慕道之心自相勉励,而欲至於此国也。   君曰:彼其道远而险,又有江山,我无舟车,奈何。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君曰:彼其道幽远而无人,吾谁与为邻。吾无粮,我无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费,寡君之欲,虽无粮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送君者皆#1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   无形倨,不有其身也。无留居,不有其国也。能办此心,则可以往,故曰以为君车。心无所求则无所不足,故曰少费寡欲,虽无粮而乃足。涉江浮海,望而不见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穷,保是进无穷三字,如此敷演。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远矣,此句最为深妙。言学道之人既悟之后,向之所资以自悟者,如人之饯送登舟至于一海崖,皆已反归矣。击竹#2而悟,卷帘而悟,皆其送者也。譬如见舞剑而善草书,始因剑而悟之,既悟则剑为送者矣。读书亦资送者也。 故有   人者累,见有於人者忧。故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也。吾愿去君之累,   除君之忧,而独与道游於大莫之国。方舟而济於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於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虚而今也实。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   有人者,以我而役物也。见有於人,我为物所役也。二者皆非自然之道。若尧则不以己役物,亦不为物所役,故曰尧非有人,非见有於人也。大莫之国,冲漠太虚之地,即无人之野、建德之国也。以此结上章也,语意既足,乃以譬喻继之。方舟,两舟相并也。我舟方行而为虚舟所触,舟既虚而无人,故虽触我而不怒。忽有一人而在虚舟之上,则必呼其人使之张歙之。张,撑开也,歙,剑退也,呼而不应至於三度,则必叫骂之。无人虚也,有人实也,向也无人则不怒,今也有人则不能不怒,人情然也。此喻极佳。盖言我若无心则与物自无忤,游於斯世而虚其心,又何患害之有。既说一大段,却把比譬喻结,便是文字首尾起结之法。列子有同此段。   北宫奢为卫灵公赋,敛以为锺,为坛乎郭门之外,三月而成上下之县。王之庆忌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之设。奢曰:一之间无敢设也。奢闻之,既雕既琢,复归於朴。侗乎其无识,傥乎其怠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来,来者勿禁,往者勿止,从其强梁,随其曲傅音附,因其自穷。故朝夕赋敛而毫毛不挫,而况有大涂者乎。   敛民之财以铸其锺,先祭而后铸,故曰为坛三月而成。锺有架,所以悬锺也,架有两层,故曰上下县,此言编锺也。何术之设者,言用何术而成此之速。一,纯一也。循自然之理,终始纯#3一而无所维於其间,故曰之间无敢设。犹言此间别着不得一件也。既雕既琢,复归於朴,言去圭角而归於自然也。侗乎,无识之貌。傥乎,若怠若疑,无容心之状也。或往或来,无将无迎,故曰萃乎芒乎。萃,块然之意。芒,无物之状。来者勿禁,往者勿止,言顺其自然而无迎无送也。强梁去而不顺者曲傅,回而附我者,我皆随之听之,任其如何也。自穷者,自至#4也。言或顺或逆,要终皆不求而自至,故曰因其自穷。我虽赋敛而於人无一毫之伤,故曰毫毛不挫。大涂者,言此是顺事坦然而行,但以无心处之,故能速办也。   孔子围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几死乎。曰:然。子恶死乎。曰:然。任曰:予尝言不死之道。东海有鸟焉,其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饰知以惊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闻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隳名。成者亏,孰能去功与名而还与众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处。纯纯常常,乃比於狂。削迹捐势,不为功名,是故无责於人,人亦无责焉。至人不闻,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辞其交游,去其弟子,逃於大泽,衣裘褐,食杼栗,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鸟兽不恶,而况人乎。   子恶死乎,言处此濒死之患难,其心亦厌恶之乎。不死之道,言自得而无祸患也。意怠,今之燕也。翂翂翐翐,飞之貌也。引援,群飞也。迫胁而栖,近人而为巢也。进不为前,退不为后,言其往来不争也。绪,弃余也。取虫而食,世所弃余也。不斥,不多也。虽为行列,而不如乌雁为群之多;各依人家,外人亦不害之。直木甘井,以声名自见之喻也。大成之人,大道之士也。自矜伐者必不能成功,以功名自喜者终必自在隳戏,皆自损也。还与众人,言退而与众人同也。顺道而行,黯然自晦,故曰道流而不明。所居之时,虽得行其志,而不以声名自高,故曰居得行而不名处。不处,不有之也。纯纯常常,一也。比於狂,若无心也。削迹捐势,不以功名为,意谓无迹而化也。我不责人,人亦忘我,此至人也。至人则欲无闻於世。子又何以名为喜乎。末后数语,便与食豕如食人处同。借孔子之名以申其说,此重言也。   孔子问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鲁,伐树於宋,削迹於卫,穷於商周,围於陈蔡之间。吾犯此数患,亲交益疏,徒友益散,何与。子桑雩曰:子独不闻假人之亡与。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或曰,为其布与,赤子之可寡矣;为其累与,赤子之累多矣。弃千金之璧,负赤子而趋,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属也。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属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与相弃亦远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弟子无挹於前,其爱益加进。   子桑雩,雩即户也。假人,假国之人也。弃璧负子,此喻最佳。天合者必常相收聚,利合者必相弃背。君子之交淡而亲,小人之交甘而易绝,皆说尽人世情状。此语虽入之语孟亦得。无故以合则无故以离,氓诗便可见也。此一句又是一个好条贯。无挹於前者,不拘目前。挹,拜之礼。而其相爱之意愈加进也。   异日桑雩又曰:舜之将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缘,情莫若率。缘则不离,率则不劳,不离不劳则不求文以待#5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   泠音零,晓也。以真实之道而告之禹,故曰真泠。缘,因其自然之意。率,循其自然之意。不离,与道为一也。形,我也。文,身外之物也。不以身外之物而待我,故曰不求文以待形。今人宴客曰待客,此#6待字之意也。不以身外为文华,则无所资於物矣。故曰固不待物。此待字又是不用之意。三个待字自作两义。   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緳苦弦反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柟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逄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7干之见剖心征也夫。   大布,粗者也。緳,带也。正带,中结也。系履,履弊而以索穿之也。惫,病也。揽,把之也;蔓,缠绕之也,此两字状猿之在木自是不苟。王长,言其志盛意得也。柘棘枳枸,有刺之木也。振动,恐也。不柔之上着个加急字自是好。医书有头项强直之证,是加急而不柔也,以之状猿尤精神。征也夫,言以比干之事比之,则见其证验。此三字亦奇。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左据槁木,右击槁枝,而歌焱氏之风,有其具而无其数,有其声而无宫角。木声与人声,其无有常於人之心。颜回端拱还目而窥之,仲尼恐其广己而进大也,爱己而造哀也,曰:回,无受人损易,无受人益难。无始而非卒也,人与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谁平。   槁木,几也。槁枝,策也。齐物篇所谓策技是也。以槁技击槁木,故曰有其具。虽击而无节奏,故曰无其数。无宫商,言不合五音也。木声,击者也;人声,歌者也。犁然端的之意。广己,尊我也。以尊我之意而求之,则所造者无畔岸,故曰恐其广己而造大也。以爱我之意而思之,则必至於哀伤,故曰爱己而造哀也。造音挫。人与天一也,言在我者皆天理也。今之歌者非我也,故曰其谁乎。   回曰:敢问无受天损易。仲尼曰:饥渴寒暑,穷桎不行,天地之行也,运物之泄也。言与之偕,逝之谓也。为人臣者不敢去之,执臣之道犹若是,而况乎所以待天乎。何谓无受人益难。仲尼曰:始用四达,爵禄并至,而不穷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为盗,贤人不为窃,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鸟莫知#8於鷾鸸,目之所不宜处不给视,虽落其实,弃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袭诸人间。社稷存焉尔。何谓无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谓人与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天损,穷时也。无受者,贫而乐也。人益者,富贵之也。无受者,富贵而不淫也。寻常之论,则以处富贵而不淫为易,贫而乐为难。庄子却如此反说,极有意味。言天损之时,事不由己,虽欲不受,如之何而不受,不容不安贫也,故曰易。人益者,如富之日至,名位之日高,日增月益,我欲辞而不能。所以贵不期骄而自骄,富不期侈而自侈,故曰无受难。穷桎,穷塞也。不行,推不去也。运物,运气也。泄,发也。运物之泄,气数之往来,天也。吾亦与之俱行,亦与之俱泄,故曰偕逝。即所谓与时偕行,与时偕极也。君命其臣且不得违,天之命人何可违乎。此无受易之意。四达,谓意之所向无所窒碍也。始用,谓此意才萌则事随以集而无窒碍也,并至而不穷,交至而不已也。我不求物之利而利自至,故曰非己也。爵禄皆自外而至,时命使然,故曰吾命其在外者也。无功而禄,君子耻之,视之如盗窃,吾虽欲不取之而有推不去者,公孙贺拜相而哭,非无受人益难乎。鷾鸸即意怠也,不给视者,不足视也。非其所宜处之地,虽目有见亦以不足视而去之。果实之落,必惧而飞,恐害己也,故曰弃之而走。其志虽畏避於人而乃与人相近而居,故曰袭诸人间。袭,入也。社稷,祭祀之地,虽无可畏亦无可取,人自敬而存留之,如燕在人家,虽无益亦无害,而人亦容之。言处富贵之人若能如鷾鸸之无益亦无害,则亦无讥恶之者。然既曰富贵矣,安能无益而无害,故曰难。无始而非卒者,言不知其始,不知其终也。万物之变化,更相禅代,孰知其终,孰知其始,但居中以待之而已。正,中也,谓处造化之中也。何谓人与天一邪。人者,天所生,故曰有人,天也。天亦造化为之,故曰有天,亦天也。性者,天命之性也,此性字与生字同。在人之性,生而有者皆得於天,岂人所得而预之。圣人惟知人之所不能有,故处之安然,尽吾身而已。孟子曰,是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即是人之不能有天性也。晏然,安然也。安时而处顺以终其身,故曰体逝而终矣。   庄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感周之颡而集於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褰裳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之。庄周反入,三月不庭,简且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於浊水而迷於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入其俗,从其俗,今吾游於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於栗林而忘其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9。   雕陵,地名也。樊,园之蕃篱也。感周之颡,飞从额前过也。殷,大也。逝,往也。翼大而不能往,目大而不能睹,逐物而自迷之状。执弹而留之,将以取之也。螳螂因蝉,意在一得,而忘其形,异鹊又利螳螂而忘其真,故有不逝不睹之状。螳螂与雀,异类而相召也,皆忘其形,忘其真,相累也。虞人,守园者。谇,骂之也。不庭,不出其居之庭也。守形,养生者也。我为养生之学,忽因逐鹊而忘其身,是以欲而汩其理也。浊水,喻人欲也。清渊,喻天理也。夫子,老子也。入国问俗,问禁也,故曰入其俗从其俗。他人之园而我误入,是违禁也。以吾为戮,言为虞人所辱也。此段盖言物无大小,有所逐者,皆有所迷。此乃学者受用之语。   阳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恶者贵而美者贱。肠子问其故,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行,安往而不爱哉。   美者自美,自矜夸也。恶者自恶,慊然自以为不足也。行贤而去自贤之行,谓有贤者之德而无自矜之行,则随所往而人皆爱乐之。此一节亦是受用亲切处。看此数篇,或以外篇为非庄子所作,果然乎哉。   南华真经当义卷之二十一竟   #1皆:原本无,据明本增。   #2竹:明本作『足』   #3纯:明本作『循』。   #4至:明本作『信』。   #5待:原作『特』,据明本改。   #6此:原作『比』,据明本改。   #7 比:原作『此』,据明本改。   #8知:明本作『至』。   #9原本无『以吾为戮,吾所以不庭也』。据明本补。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二   鬳斋林希逸   外篇田子方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数称溪工,文侯曰:溪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1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 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真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称道数当,言称诵道理拍拍皆当也。其为人也真,纯也。人貌而天,貌虽人而有自然之天德也。虚心而顺物,未尝动其心,故曰葆真。葆,养也。清,自洁也。清则易离於物,而能容之,言其大也。人有非道,未尝责之以言,但动容貌而使彼自悟,自然消释其不肖之心,故曰使人之意也消。溪工之善犹可容言,顺子之美不可容言,故曰何足以称之。全德君子,言顺子也。形解,言自失也。土梗者,得其粗不得其精也。以有国为累,故不得以深究无为自然之道,故曰夫魏真为我累耳。   温伯雪子适齐,舍於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见也。至於齐,反舍於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耶。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伯,名也。雪子,其字也。礼义,有为之学也。陋於知人心,陋,劣也,谓其不识本心也。振,振德也,言必有益我也,故曰振我。进退成规矩,从容若龙虎,动容周旋中礼也。规矩,有法度也,龙虎,成文章也。大人虎变是也。谏我祖子,道我似父,谓交浅言深也。目击而道存,即正容以悟,使人之意消也。容声,容言也。   颜渊问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於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熏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汝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矣,而汝求之以为有,是求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虽然,汝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不比而周,言不待亲比之而其情自然周美也。无器者,不可以迹名也。民蹈乎前,言人自来归也,以此比夫子之不可及也。不知其所以然而已矣者,言我至此不知其为如何也。奔逸,飞驰也。绝尘,去速而不见其尘也。瞠,直目以视也。步趋驰者,皆以马为喻也。恶可不察者,言当更於此精察也。心死者,无所见也。生而无所见犹甚於死也,故曰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比方,可数也。日既明时,物之长短小,大皆可尽见,故曰莫不比方。出自东方,入于西极,自朝至暮也。有目有趾,群动之物也。必见日而后事可为,待是,待日也,故曰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人事之存亡系日之出入,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万物之有待於道,亦犹人事之待乎日也,故曰万物亦然。生死皆循是道之自然,故曰有待而死,有待而生。生而受其形则此道在身,无所迁变以待其终,故曰不化以待尽。不化者,无所迁变也。效,仿也。仿於物而行,不容其心,故曰效物而动。物,事物也。无隙者,无所间断也。不知其终者,无已时也。浑然此身无非和顺之理,故曰熏然而成形。熏,和也。虽知事物之无非命而日用之间不以命为规度,即所谓圣人不言命也。日徂者,日日如是,与之俱往,纯亦不已也。交一臂者,并立也。终身与汝周旋而汝未得此道,故曰交一臂而失之。着,可见者也。汝但见吾所可见者,而不知有所不可见者,故曰汝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尽,无也。道必至於无而后尽,汝但以有求之,所以见不到尽处也,故曰彼已尽矣而汝求以为有。肆,货马之地也。唐,无壁之屋也。诗云中唐有甓。唐肆,今之过路亭也。货马者,来去不常,止就其肆求之,刻舟求剑之意也。忘,不可知者也。极其不可知曰甚忘。服,行也。吾与汝之所行叉极其所不可知,汝与吾之所行亦必极其所不可知,故曰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亦甚忘。意谓此事我与汝说不得,汝亦与我说不得,必至於忘言而后尽也。虽然,又转一转。谓汝今虽未至於此,亦何患焉。盖汝既知奔逸绝尘者瞠若乎其后,则是知有此一解未尽矣。若到此能忘其故吾之时,虽与今日所见不同而在我之所不忘者仍旧在也。释氏所谓悟后依旧是故时人,意谓见到无处方尽,仍旧即是有时道理也。故曰虽忘乎故吾而吾有不忘者存。此两个吾字就颜子身上自说,又与上面吾服汝,汝服吾字不同。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乾,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去声曰:某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老聃曰:吾游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必亦反,卷不闻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被发而乾,即离骚所谓睎发也。愁然,凝定而立之貌。非人,犹木偶人也。掘,兀兀然也。遗物,遗外物也。离人,离人类也。立於独者,超立乎一世之表也。物之初也,无物之始也。辟,合也。心无所知,口不欲言,故曰困焉辟焉。将,近也。谓其深妙者难言,且拟议其近似者也,故曰言乎其将。前曰其樊其风,此言其将即变,换为文也。肃肃,严冷之意。赫赫,辉明之意。即是一阴一阳之谓道。如此下四句,阴阳和而后万物生。交通,互往来也。独阴不生,独阳不成,故曰交通成和。纪者,纲维,主张之意也。亦似有物主之而不可见,故曰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为之纪者,造化也。一晦一明,昼夜也。消息满虚,四时之气运。日改月化,日异而月不同也。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日日如是,而造化之功孰得而名言之。相反,不同也。始终虽不同而其端不可寻,譬如雀化为蛤谓雀之终,则蛤实始焉谓蛤之始,则雀实终焉。大而帝王之禅代亦如是,如何见得尽,故曰终始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此分明是说个造物,但不指其名,却又曰非是也,孰为之宗。是即造物也,宗亦造物也。言不是这个,孰为之主宰。庄子之文,句句生活,便是此等处。   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中之虫不疾易水。行少变而不大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於隶也。贵在於我而不失於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己为道者解乎此。   至美至乐,赞道之美也。不疾,不厌也。行少变,言易薮易水也不失其大常,所食之水草犹在也。万物之生皆在乎天之下,故必听天之所为,岂得以自异,故曰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知其一出於天而莫不同,则死生且不能滑其心,而况得丧祸福乎。介,芥蒂也。隶,仆隶也。仆隶去来,弃如泥涂,以我贵而彼贱也。若知道之可贵实在於我,则外物之变岂能失我之至美至乐者。天地之间变化相寻,万古如此,何有尽时。得丧祸福无非自然,又何足以为吾心之患,故曰万物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但世俗之人不能解此,惟身与道一者方解晓乎此。己,身也。身与道一,故曰己为道。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说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犹酰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假,借也。至言者,指以上许多言语也。谓老子其德如此,犹且不能离官语以修其心,他人孰能免此。脱,免也。谓必不能离言语以求道也。说与脱同。老聃曰不然者,谓假言语以修心,其说非也。汋,取也,与酌同。江河之水酌之而不竭者,以其本质无为而自然也。才,质也。水之所以为水者,自然之质也。至人之德本乎自然,虽不假修为,外物亦不得而离间之。天地日月亦自然而已矣,又何容力乎,故曰夫何修焉。酰鸡,醋瓮中之蠛蠓也。其包覆於瓮中,岂知瓮外之大,言所见者小也。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园冠者,知天时;履方#2屦者,知地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於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