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13 页/共 15 页
上面既说尽了,却以筌蹄之语结末,亦与前篇言而足,言而不足体格一同。筌蹄,取鱼取兔之具也,既得则无用矣。言寓意也,得其意则忘言矣,不能忘言则泥着而失其意矣。惟忘言者而后可与言。此篇文亦精细。在兔,意在於得兔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七竟
#1子:原作『之』,据明本改。
#2除:明本作『去』。
#3犹:明本作『得』。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八
鬳斋林希逸
杂篇寓言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於己为是之,异於己为非之。
此篇之首乃庄子自言其一书之中,有三种说话。寓言者,以己之言借他人之名以言之。十九者,言此书之中十居其九,谓寓言多也。如啮缺、王倪、庚桑楚之类是也。重言者,借古人之名以自重,如黄帝、神农、孔子是也。十七者,言此书之中此类十居其七也。尼,酒卮也。人皆可饮,饮之而有味,故曰卮言。日出者,件件之中有此言也。和,调和也。天倪,天理也。以天理而调和众人之心也。藉,借也。不出於己而出於他人曰外,故曰藉外论之。父誉其子以求婚,则其人必不信,故必借他人以誉之,此譬喻也。此罪不在我,因人之不见信,故有此寓言也。若以为出於我,则在人之见必有同异之分,应是之也,反非之也。与己不与己,此言他人自私之见也。
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1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
已,止也。已言,可以止其争辩也。借重於耆艾之人,则闻者不敢以为非,可以止塞其议论也。古先帝王圣贤皆耆艾也。经纬本未,言知常、知变、知首、知终也。期年,期颐之年也。年虽先矣而学无所见,但以期颐之年而称为耆宿,则其年虽先不足为先。谓无以过人也。人而无以过人则是不能尽其为人之道,此陈人而已。陈人,谓世间陈久无用之人也。此意盖谓我之所借重者,皆耆艾可尊之人,非徒以为前辈人物而借重之也。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於然;恶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恶乎可,可於可;恶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曼衍者,游衍自得也。穷年者,以此送日月也。不言则齐,以无言之言则归於一理。齐,一也。以此一而形诸言,以其言而论此一,皆为有所容心,则不得为齐一矣。故曰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惟无言则齐,无言,无心之言也。终身言,未尝言,无心於言也。终身不言,未尝不言,不言之中亦可悟理,则非不言也。有自,有所由来也。言凡人之所谓可,所谓不可,所谓然,所谓不然,其言皆有所自来,故各是其所是。我则何从而然可之,惟随其然者可者而然之可之,随其不然者不可者而不然之不可之。物固有所然,谓凡物各有所是也。既各有所是,则物物皆是,故曰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此意齐物中论之甚详。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者,言我非以自然之言而调和众口,若与之同为,是非则岂能要诸久远哉。盖谓自然之理,千古万古跌不破也。万物之种同出於造物,以其不同形而相代於天地之间。则人以草为草,木为木,禽为禽,兽为兽,但见其形之不同而不知同出於元气,其种则一也。万物之在天地,往来终始,若循环然,其伦理之妙人莫得而穷之,谓其不可尽知也。此之谓天均。均者同也,天理之同者,故曰天均。
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呜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噩,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服知者,服事也。知,知见也。勤心以从事於知见,谓博学也。谢者,去也。言孔子已谢去博学之事而进於道,但未尝与人言尔。孔子云者,庄子举孔子之言,谓孔子尝有此语也。受才乎大本,犹言受性於太始也,大本即造物也。灵,知觉之性也。复,返也。反而归之本来知觉之性,而后可以尽人生之道,故曰复灵以生。鸣亦言也。律即法也。当者,言皆当理也。以利义陈於前而有,所是非好恶,则人与我对立,可以服其口而未能服其心。是必舍去利义而忘其是非好恶,乃可以使人心服而无敢与我对立而为忤者,而后可以定天下之定理矣。姜音悟,忤逆也。姜立者,对面而立,则我为顺而彼为逆,周礼曰以受诸侯之逆,亦言向我而来者为逆也。庄子既称夫子之言,乃对惠子而叹曰,已乎已乎,我安得及彼孔子哉,只此可见庄子非不知敬吾圣人者。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釜而心乐,后仕,三千锺不洎,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锺,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不洎,言不及其亲也#2无所县其罪乎者,县,系累也,谓曾子此言有系累之罪乎,无系累之罪乎。盖疑其前后两变有悲有喜也。既已县矣者,谓止此悲喜之心,便是有所系累也,若无所系累则外物之轻重过於吾之前者,犹鸟雀蚊虻然,岂以此为悲喜哉。才有悲喜,则有心矣。
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一年而野,返其朴也。二年而从,从顺也,於是非喜恶无所逆也。三年而通,大通彻也。四年而物,犹槁木死灰也。五年而来,寂灭之中又有不寂灭者也,禅家所谓大死人却活是也。鬼入者,纳造化於其胸中也;天成者,与天为一也。不知死不知生,无入而不自得也。大妙者,极其玄也。自一年至九年,此即借为节次之语,此事非可以岁月计也。
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
此数句言无生无死之理。生有为者,言以生为有生则有死矣。有死生之见,自私者也。若以至公之理而劝之,欲其知造物之间无不死之物,故曰劝公以其死也。然谓之死则是有所自矣,谓之死而有所自则求其生於萌动之始,本无所自,既其始也,无生则安得有死。阳,动之始也。以死生之理如此言之,不知其果然乎否也。所适然也,所不适不然也,要其尽而观,则恶乎然,恶乎不然。言谓之有亦非,谓之无亦非,故曰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
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耶。
历数,星辰日月之往来,有历书度数也。人据,人迹之所至有可考据者,犹言图经也。以历数及人据而求之,果可以尽天地之理乎。故曰吾恶乎求之。天地之间,日迁月往#3谁能知其所终。其运而往也,必有造物主之,安得谓之无命。然芒芒之初,本来无物,安得谓之有命。朝必有暮,寒必有暑,时至气应,毫发不差,如此相应,安得谓之无鬼神。然谦者未必福,仁者未又寿,幽明之间,有时而不相应,安得谓之有鬼神。此数句乃发明造物不可知之意。
众罔两问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音萧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
叟叟,若隐若显之意也。稍,略也,率略意也。谓其何为,率然有此问也。予之所有本,不自知其所以然者,故曰予有而不知其所。蜩已化而甲在,蛇已化而蜕在,盖以形之动者比蛇蜩之生,而以影比蜕甲也。似之而非者,言以此为比亦近似之,而非果然也。在日与火之中则有此影,故曰屯屯聚也。昼阴而无日,夜至而不火,则影不可见,是代去也。彼,指形也。吾,影也。言吾之所待者彼乎,故曰彼,吾所以有待邪。然形之动也,又有所待,故曰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强阳,动也。形待强阳之气而动,彼形之所以往来者,强阳也。彼以强阳而动,我亦从之,其为强阳者本非形之所知,汝又何问我乎。此段与齐物同,但添强阳火日之说,又要弄笔头。禅家所谓重说偈言也。
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间,是以不敢。今间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
请问其过者,言夫子谓我不可教,其过在何处也。睢睢盱盱,矜持而不自在之貌。谁与居者,言其物我未忘,常若与人同居也。大白若辱者,明而自晦之意。盛德若不足者,言其虽有而不自居也。迎将,迎送也。家公,旅邸之主也。执席,执巾栉,奉承之也。炀者,炊者也。避舍,避灶敬之也。争席者,不知其可敬也。未闻老子之言之先,有矜持自名之意,故人见而敬之。既得点化,则退然自晦,而人视之以为常人矣。此篇文亦细。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八竟
#1纬:明本作『纶』。
#2也:明本作『见』。
#3往:原作『化』,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九
鬳斋林希逸
杂篇让王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
幽忧者,犹今言暗疾也。无以天下为者,言不欲为天子者,方可托之以天下,是有天下而不与者也。异於俗者,言其与世俗不同也。
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於海,终身不反也。
卷卷,音权自劳之貌。葆力,勤苦用力也。德为未至者,言非自然之德。二人皆逃而去之,妻以首戴,夫以背负,共携其子而逃。此二段无断语者,即与前意同。
大王直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荚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所用养者,谓资之以自养者也,即土地也。所养,百姓也。尊生者,以身为重,以外物为轻也。此讥当时患失之士。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玉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君乎君乎,言以我为国君乎。惟无意於为君者;方可托以国,故曰越人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攫,拏取之也。铭,犹契约也。废,断而去之也。攫其铭而可以有天下,爱其身者且不攫之,况以韩国比之天下则轻矣。以不得为忧戚,乃至於愁身伤生将以自丧,又重於失一臂矣。故曰知轻重。此喻甚有益於世俗,此段文似内篇。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闱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闱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苴布,粗布也。听者谬,言误听也。土苴,上音撦,下知雅反,糟粕也。意谓帝王治天下国家之功,其在圣人之道,皆余事耳。身者天下国家之本,修身则可以治天下国家。此圣贤之论也。庄子之言如此分别,人皆谓其以精粗分作两截,殊不知其意只谓知道之人,不以外物累其本心。如尧之非心黄屋,如舜禹之有天下不与,如此方可以尽无为之治。但其言抑扬太甚耳。绪余土苴四字,只就余事上生,亦犹曰尘垢秕糠可以陶铸尧舜也。其造语过当处皆此类。荆公之学,真个把做两截看了,却欲以此施用,多举绪余上苴之语,所以朱文公深辩之。庄子立言之过,或语后世似亦可罪,然其心实不然也。危身弃生以徇和,便是以外物累其心也。所以之,所以往也。所以之所以为两句只一意。以珠弹省,人必不肯;以物累身,人则不知。此譬喻甚明切,此一段文似内篇。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3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死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郑国之相曰子阳。列子,郑人也。以人言而遗粟,言其非真知己,既非真知己,则誉者可信,毁亦可信矣。此说亦甚切当,此段与列子同。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於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 说#2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於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3,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而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大王反国,说反屠羊,言各得其本分事也。三旌,三公也。三公之车服各有旌别,故曰三旌。此段亦佳。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素裳#4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纵履杖华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茨者,苫也,以草盖屋也。夫妻二室皆以瓮为牖,故曰瓮牖二室。壁中凿而取明者曰牖。以旧衣而塞其牖,抵风雨也,故曰褐以为塞。弦,拊琴瑟也。匡坐,正坐也。绀,深青赤色也。表素者,以白色为外衣也。轩车不容巷,言巷小而车大也。华冠,华皮为冠也。纵履,曳其履也。希世而行,言其所以行媚世也。比周而友,所交非人也。学不为己而为人,教人非为道而为利,假仁义以文奸,故曰仁义之慝。
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种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缊袍,今之絮衣也。无表者,外破而露其絮也。种哙,虚浮也。正冠而缨绝,方欲正其冠而缨又绝,缨所以维其冠也。肘见,衿之袖已破也。踵决,履之后已破也。曳纵,扶曳而行也。商颂,所歌之曲也。若出金石,有节奏也。养志者忘形,不以养身者累其心也。养形者忘利,不逐外物以劳其身也。致道者忘心,无心则近道也。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5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一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郭外,田也;郭内,园也。颜子未必有此,庄子之言亦未必可信。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乐者何物也。故二程每教人求颜子乐处,此不可草草看过也。知足者不以利自累,言足乎已者无待於外也。审,信也。在我者真有以自得,则外物之失不足喜惧也。无位而不怍,不以人不知为愧也。诵之久矣,於今见之,谓昔闻其语,今见其人也。某之得者,言真得友也。
中山公子牟谓赡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赡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赡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心居魏阙者,未能忘富贵也。重生则轻利,知本心之可贵则外物轻也。虽知之未能自胜者,理未能胜欲也。不能自胜则从者,谓此心未能自己则且听而顺之。此言在江海之间而时起此念,不必强为抑遏也。若强为抑遏则能内伤其神,亦或至於致病,故曰不得自胜则从。从,顺之也。顺之则於神无伤,故曰神无恶乎。不能自胜,一伤也,此念动时也;若於念起之时强抑遏而不顺之,则苦於自制,是二伤也。故曰重伤。此非自寿之道。无寿类者,不入寿者之类也。魏牟以公子而为隐者,故其自胜愈难。虽所学未至於道,亦有向道之意矣。此语即中庸勉而行者之事。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6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面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贡子路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自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陈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於颖阳而共伯得乎丘首。
藜羹不糁,言有菜而无米也。藉,陵轹之也。无禁者,不以为罪也。天寒既至,知松栢之茂,即所谓岁寒而后知松栢也。因陈蔡之厄,而后圣人固穷之道可以自见,可以为法於后世,故曰於丘其幸乎。削然,音消潇酒之意。反琴者,再取琴而弹也。扢然,跃然也。子路闻此言而喜也。子贡以下数句,谓子贡因此而悟也。丘首,山名也。所谓共伯未必为共和,大抵皆寓言,难以实求之。其意盖谓子贡喜而有言,遂称许由之徒所以能终隐者,亦是穷而乐其道也。许由共伯皆托子贡之言。商周者,周之都有商之旧地民也。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冷之渊。
不若是而已,言舜之所为已自不是,汝之自失止在一身,可以已矣。而又欲污我,遂投渊而死。此事他无经见,亦只寓言也。辱行,犹曰秽德也。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务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於泸水。
强力,有作为之意。忍垢,耐世俗污辱之事。武者遂之,言战伐者成功也。仁者居之,以务光为仁者也。卞随务光皆古之隐者,但其自沈一节,亦不可考,或亦寓言而已。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悦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节也。
叔旦,叔者,弟之称也。加富二等者,言倍其禄也。就官一列,极其品也。杀牲而取其血以盟,而后埋之。举神农而言,谓上古之世不如此也。时祀,祭以时也。不析喜者,祀而不求福也。尽治而无求者,无求名之心也。与政为政,治为治,虽有为而无容心也。遽为政者,汲汲然修其善政也。下行货者,言以爵禄而招诱天下之士也。阻兵,行险也。保威,立武也。扬行,扬其名也。以乱易暴,言与纣同恶也。其并乎周者,我若与周同乎斯世。是涂辱吾身也,犹曰如衣朝衣朝冠坐於涂炭也。不赖者,不取以为资也。后山云亲年方赖禄,是用此赖字。戾,行亢也。刻意曰为亢而已矣,即戾行也。言伯夷叔齐非欲为高节戾行,使於富贵,稍有可受#7之义则必受之矣,亦不至为此高亢之举,惟其於义无可受之,理所以如此。天下暗,商乱也。周德衰者,谓周方兴而其所为又如此也,恶其以智谋取天下,故曰德衰。此篇不全似庄子之笔,但隋珠弹雀,两臂重天下,说反屠羊数段犹佳。然终不及他篇矣。若盗跖、说剑、渔父,则又甚焉。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二十九竟
#1乃:明本作『 以』。
#2说:明本作『越』。
#3高:明本作『焉』。
#4素裳:原作『表素』,据明本改。
#5琴:明本作『瑟』 。
#6树:明本作『木』。
#7受:明本作『爱』。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
鬳斋林希逸
杂篇盗跖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日: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常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值於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迹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徧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l,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斋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子者,无异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2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丧死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於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麒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入保者,闭门自守也。心如涌泉,言其气方旺也。意如飘风,虚骄轻扬之意也。妄称文武,言妄称文王武王之道以自名。枝木,削木枝之皮以为冠。牛胁,牛皮也。得幸於季,言与下季得相亲也。望履慔下,言一见於慔下而望其履也,此再通谒之辞。知维天地,知可以包罗天地,天地不能出其知之外也。能辩诸物,才能可以辩名诸物也,谓其无不知也。其卒之也,要其终也。禹偏枯,言其胼胝也。孰论之,详论之也。磔犬流豕,言其身之自杀如杀犬豕也。操瓢而乞,有求於人也。离,丽也,泥着於名也,故曰离名。不念本,不知其本真之性。伋伋即汲汲也。执辔三失,言辔屡落也,车马有行色,言其似有所往而方归也。微,无也,得无往见跖乎。若前乎者,若我前日之所言也。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伐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吾日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为#3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盍不为行者,言何不修其德行也。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者,言欲求名利惟修义为是也。人若弃名利则反逆其心,无以自乐必欲求之,非行义不可。此学干禄之意也。
多信者显,言多为可信之言以求荣显。此言假信之名以自利者。子张言以义求利,满苟得则曰今之求名利者诈而已矣。若谓弃名利而反逆其心,必欲得之则纵吾心之所欲,以为苟得自满之计,犹为天真而无矫揉,故曰抱其天也。
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即前胠箧篇之论。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谓其行不顾言,言不顾行也。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即前所谓得其时者为义之徒,失其时为篡夫。此意盖以仁义之行皆为诈伪而非天真也。五纪,五常也;六位,三纲也,君臣父子夫妇也。子正为名者,谓汝以仁义之名求得,我则但为利而已,不假矫伪之名也,为名为利皆非真实道理,故曰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无约,无拘束而听其自然也。曰满苟得,曰无约,此又寓意於其名者。如前篇知无为之类。
弃其所为者,舍其所当为而不为,谓不能存生保性也。徇其所不为者,谓为利为名乃其所不当为者也。循天理自然则无君子小人之名矣,故曰,无为小人,反循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言亦不为君子,亦不为小人,则可以徇从汝天理之自然矣。而,汝也。无曲无直,相而视之,皆自然至极之理,故曰若枉若直,相而天极。东西南北各有其方,而春夏秋冬属焉,消息往来皆一气也,故曰面观四方,与时消息。执圆机则无是非,故曰若是若非,执而圆机。信意而行,独得於我,则从容体道矣,故曰独成而意,与道徘徊。转,背也。背道而行,自名以义以求成功,则失其所谓本真者矣,故曰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而,汝也。趋赴於富而求殉其成功,则将失其自然之天矣,故曰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凡曰无者,言莫如此也,禁止之意也。正其言,谓以忠信康义之言为实也。必其行者,谓必为忠信康义之行也。服,被也,离,丽也。言必遭其殃害也。子张欲行义以求富责,因干禄之语而借其名也。满苟得则以苟得而满其欲为自然之道,故设为问答之辞。意谓矫饰以求利达,不如直情之为愈。盖矫孟子天爵、人爵之说也。
无足问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怵惕之恐,欣惧之喜,不监於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
推正不忘者,言汝之无意於富贵,岂其智不足邪。意,度也。度汝亦知此而力有不及邪。故推正理以遏求富贵之心而不能忘邪。此人,富贵之人也。言此等富贵之人皆与我同生斯世,同处此乡,岂是绝俗过世之士,言其非有甚高而不可及也。其意盖谓此亦眼前人耳,我岂不知之。此人其心全无所主,全失其.性命之正,但知趋时以求己分之益,而为流俗所化,言其所为皆俗人也。是非之分者,言以他人为非,以己为是,自求其身之益也。古今,久近也。前一时如何,今一时如何,览察其时之向背,以自求利也。至重至尊者,天理之自然也。皆弃而去之,独为其所谓求富贵之事,此岂长生安身养心之道也。求富贵之人,其身其心或安或否,或悲或喜,迷而不觉,不能自见,故曰不监於体,不监於心。为为者,为其所为,乃人为也。所以为者,天理也。知有人为而不知有天理,虽为天子犹不免於损身之患害,况其下者乎。
无足曰:夫富之於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4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於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此又不言贵,只言富。穷美者,可以尽求其所好也;究势者,可以尽权势之事也。虽至人贤人亦有不及焉,言其力量之可以自用也。使人因人、秉人,皆言其富可以使人也,即十万通神之意。欲,欲富也;恶,恶贫也。避贫而就富,不待教而后能,故曰不待师。此出於天性之自然也。天下之人虽皆以为非,而我安能辞避之,此设为贪者之言。无足,贪而不知足也,故名以无足、满苟得之类也。动以百姓者,言智者之所为,每以百姓之同得於天者为主,故不敢自违於法度。百姓所同得,有物有则者也,度即则也。足而不争,德足於己而无所争也。无以为故不求为,不在人而在天,人力无所与,故曰无以为。知人力之无所与,则不求矣。使其在我有所不足,则穷极四方而争求之亦不以为贪,此求德也,求在内者也。德足而有余则身外之物皆辞之,虽辞天下亦不为康。此食康二者之实非以为人也,非务外也,而皆反求诸天理之法度而监之,故曰反监之度。以财戏人,鼓舞天下也。虑其反,反身而虑之也。雍,黎民於变时雍也。不以美害生者,言其无为而为,不以美名而害其身,有天下而不与也。可以有之,言天下之贤名可以自有而无愧也。其为道为德出於中心之诚,非求以兴名誉也。此又把尧舜与许由皆作好说。
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下久病长#5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锺鼓管钥之声,口赚於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於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蒲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射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必持其名者,言必欲求名而不求富贵之利,则徒然自苦其身,虽存如大病然。绝甘,去美味也。约养,俭以自奉也。父病长阮而不死,即易所谓贞疾常不死也。平为福,有余为害,物莫不然,财其甚。此篇文字枝叶太粗,比之让王渔父又不及,但如此一句亦好语也,岂可泯没。嗛,塞满其口也。猿猴之颔曰嗛。感其意者,动其意也,言役其心也。遗忘其业,失其所当为也。冯气,怒其气而不得通也。侅,溺,不自在也,若人行负重物而登高然。取慰,取足也。取竭,用尽也。今谚云有势莫尽用是也。静居则溺,言不耐闲而自没溺於嗜欲也。体泽则冯者,其身充肥悦泽则冯满有骄涨之意也。满若堵者,言积财而高於堵,所谓阿堵物是也。不知避,不知足,趋求而未已也。冯,恃也。恃此以为夸而不能舍,服膺念念不忘也。念念不忘,但见憔憔戚戚之意满於胸中,故曰满心戚醮。不自得如此,犹求益而不止。
剎请,劫取也。藏於屋内者,恐有劫盗,故为楼疏周环其室;运而出外,恐有大盗,必盛其徒旅而不敢独行。疏,窗也,楼墙上之楼也。六者,曰乱、曰苦、曰疾、曰辱、曰忧、曰畏是也。遗忘而不察者,言皆失检点而不自觉也。单,独也。但也,故事也。反,复也。及其病患已成,虽欲求全其生,去其财,但求一日复如贫居无事之初而不可得也。尽性,全生也。竭,去也。反愿,去富而就贫也。及至於此,则名亦何在,利亦何在。缭意绝体,缠缚其身心也。争利之时,徒缠缚其身心,反以成此祸患,非愚乎。
东坡谓让王以下四篇,非庄子所作,此见极高。四篇之中盗跖尤甚,而太史公庄子传但谓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讥孔子之徒,略不疑其文字精粗异同。何也。岂子长之意。且以其非议夫子为言,不暇及其文字乎。不然,则此书此篇在汉而后,或因散轶,为人所窜,易亦犹今列子也。
杂篇说剑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6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悦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铗。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铗。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知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於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於斗鸡,一日一命已绝矣,无所用於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喜剑者,喜剑斗之戏也。夹门,拥门也。以剑术之士而客於王之门者,三千余人。以币从者,言以此为从者之奉也,犹今人言犒从也。蓬头突发,露其发与鬓也。垂冠,不高其冠,如今包巾也。缨,绕於项下者也。曼胡,粗鲁也。短后,不襜也。语难者,欲斗之时以语相诘难也。示以虚开,以利与其进也。后发而先至,鸷鸟将击必匿之势也。设戏,设剑戏也。敦剑者,敦断也,以剑相击也。御杖,御,用也,杖,执也。锋,剑首也。锷,刃也。镡,剑口也。铗,剑把也。裹以四时,言用之有时也。制以五行,顺五行之理也。日为德,月为刑,日月阴阳,春夏秋冬,皆顺造化自然之意。直之举之,案之运之,上决下绝,皆形容其所用广大之意。芒然自失者,闻其所言之大,觉其所好之浅,故自失也。上法天,下法地,中和民意,即天时地利人和也。四乡,四方也。牵而上殿者,挽之而上也。三环者,不坐而行,环所食之地三匝也。此自愧之意也。服与伏同,王既不用此戏,剑士皆退伏自毙於其所居之处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竟
#1情性:明本作『性情』。
#2世:原作『母』据明本改。
#3为:原作『而』,据明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