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4 页/共 15 页

其寝不梦,神定也,所谓至人无梦是也。其觉无忧者,与接为构而不以心斗也。其食不甘即无求饱之意,禅家所谓塞饥仓是也。其息深深,真人以踵,众人以喉,道书修养之论其原在此。神定则其出入之息深深,皆自蹬而上至於口鼻,所以有数息之法。神无所养则其出入之息止於喉间而已,静躁不同,体於身者见之。哇,吐也。嗌,咽也。内无真见,言语只在口头,所以易屈服於人。此一句看参禅问话者,方见得庄子之言有味。如所谓虾蟆禅,只跳得一跳,便是若哇之易屈服也。嗜欲者,人欲也,天机者,天理也。曰深浅者,即前辈所谓天理人欲随分数消长也。此一段一句是一条贯,道书佛书皆原於此,足见此老自得处不可草草读过,惜不见大慧张平叔与之论此。   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   此一段只说生死。出,生也;入,死也。翛然而往,翛然而来,不忘所始,不求所终,受而喜,忘而复,即是生死两字。不距者,不逆也,翛然随之之意也。不忘所始,不求所终,即所谓原始要终,故知死生之说也。或问赵州曰:和尚百岁后向那裹去?州云:火烧过后成一株茅苇。是不求其所终也。受,受其形也,得之於天,安得不喜。复,归也,全而归之无所系念,故曰忘而复之。不以心捐道,即心是道,心外无道也。不以人助天,寿夭有命,人力无所加也。此十字当子细读之。不捐者,不斯须离之意。   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志者,有所主而定之意。此书字义不可以语孟之法求之,前辈云佛氏说性止说得心,既曰异端矣,又安得以吾书字义求之。寂,静也。面壁十九年,是其容寂处。頯,大也,颡,额也。头容直故见其颡頯然。凄然,怒也,暖然,喜也。无心而喜怒,犹四时之春秋也。极,止处也。物,事物也。随事而处各得其宜,而无一定所止之地,即所谓以接而生时乎其心者也。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   用兵,毒天下也。施泽,爱天下也。皆以无心行之,则亡国者亦不怨,被其德者亦曰帝力於我何有。吾书亦有此意。但庄子之笔形容处说得多过当,如曰泽及万世而不为仁,万物而不为义,皆是此类。   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此数句乃是讥诮圣贤,以形容真人之不可及。其意盖谓世无真人,不知至道,自圣人而下无大无小,皆非也。乐通物者,圣人之心以无一物不得其所为乐也,通,得所也。不任物之穷通而以此为乐,不足为圣人矣。无心则无亲疏,有疏有亲有心矣,有心则非仁矣。顺时而动,知天时者也。贤者以此为能亦非也。就利违害君子能之,未能通利害而为一则君子亦非矣。士必为名,名者实之宾,为宾失己也,故日非士。真,自然也。不知自然而劳苦以丧其身,是役於人者,非役人者也。此皆过当之论。故狐不偕而下,如伯夷、叔齐、箕子,皆遭讥讪以为役於   人而失其己者,故日不自适其适。其语虽偏,其文亦妙,狐不偕、务光、胥余、纪他、申徒狄,皆古之贤者。不自适,不自得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瓤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邮邮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痛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警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悦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此一段形容之语尽有温粹处,但说得太顽洞。佛书中多有此类。状,容也,义而不朋,中立而不倚也。嫌然若不足而不自卑。承者,奉承而自卑之意。左传使之副者日承。与乎,容与也。肌,德之隅也。肌而.不坚,有德之隅而无圭角也。张乎,舒畅之貌也,虚者,有若无也。不华者,实也。那哪,喜貌,似喜而不喜。崔,下也,处世应物有不得已之意,亦犹闷然而后应也。清,聚也,充悦之貌,其生色也眸然见於面,故日进   我色。止我德者,即所谓虚室吉祥也。止,止也。与乎,自得之貌。厉,严毅之意,望之厉然亦与世人同也,而其中实有崔乎不得已之意,故日似世。警乎,大之意也,无所屈於世,故日:未可制。好闭,不欲开口也。连,合也,密也,方其未言似不欲言,及其既言亦若不言,故日悦乎其忘言也。两句即一意。悦乎,俯下之貌。体,本也。翼,附也。圣人则日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此则日以刑为本而礼为附,皆是反说。绰乎其杀者,虽杀之而绰绰乎毋件於我心也。行於世,以礼徇俗也。时乎,用知则用,知是不得已而应事也。循德者,循天德而自然也,循乎自然而无所容力,譬如人登小山,有足行者皆自至,人以为勤劳而后至,言不铃勤劳其心而行亦自至也。此无容心之喻也。丘,小山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一,自然也,造化也。好与弗好,即好恶也。其一同也,其不一异也。好恶之有异同,皆不出乎造化之外,故日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人能以好恶为同,则知天者也。故日其一与天为徒。若以好恶为异,则知人而不知天者。故日其不一与人为徒。以人胜天不可也,以天胜人亦不可也。真人则无好无恶,无异无同,无分於天人,但循自然而已。此释氏所谓有无俱遣,老子所谓两者皆归之玄,故日天人不相胜。此乃一与不一皆一也。一即大宗师也。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死生犹旦夜也,易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是也。情,实也。人力所不得而预,此则天地万物之实理也,曰命曰天,即此实理也。此数语盖以死生之天命发明。一与不一之意。曰父曰君,人世之#3所尊爱莫大於此,而是道之大,尤出於君父之上,故曰可以为众父父。故曰其有真君存焉。卓,高也,不可及也。真,自然也。此语盖谓人皆知君知父,而不知道之为大宗师也。   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沬,不如相忘於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相呴相濡,口相向而相濡润也。处陆之相濡,不如江湖之相忘,喻人处世而有为,不若体道而无为也。誉尧非桀一句虽若不经,此其独见自得处。无桀亦无尧,无废亦无兴,无善亦无恶,无毁亦无誉,毁誉废兴善恶皆相待而生,与其分别於此,不若两忘而付之自然,付之自然是化之以道也。佛家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又曰:有无俱遣。又曰:大道无难,惟嫌拣择。皆此意也。两个泥牛斗入海,直到如今无消息一语,最佳。大块,天地也。有形而后有生,生则不能无劳,老而筋力衰则自然安佚矣。息者,休止也。善吾生者,全吾身也。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是也。   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於物之所不得迟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壑中之舟,泽中之山,可谓藏之固密,而有时乎失之。夜半有力,言造化也。负之而走,失也。言人之为计虽至深密,而时有不得自由者,所谓打铁作门限,鬼见拍手笑,便是。昧者,不知也。小大,舟壑山泽也。壑之大可以藏舟,泽之大可以藏山,以大藏小是有宜也。遁,失也。藏天下於天下,付之自然也。凡在天之下者,皆付之於天,则无所遁矣。万物之真实处常如此,故曰:常物之大情也。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变万化,安知其所止。苟能知之,则万物皆备於我,天地与我为一,其乐可胜计哉。圣人游心於自然则无得无丧,故曰游於物之所不得逐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造物也。善者,能也。言造物能此,人犹效法之,况道乎。万物之所系者道也,一化之所待者道也。此所谓大宗师也。说得一节高一节,此是庄子之笔势。若圣贤之言,则平易而已。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於上古而不为老。   前段不说道字,到此方提起一道字,说大宗师也。情,实也。信,亦实也。无为,无下手处也。无形,无方体也。可传不可受,可得不可见,此两句非知道者不知之。关尹子有一章发得传授字甚好。自本自根,推原其始也。推原此道之始,则自古未有天地之时,此道已存矣,是曰无极而太极也。鬼,造化之迹也。帝,犹易曰帝出乎震之帝也。鬼之与帝所以能神者,此道为之。天地亦因道而后有,故曰生天生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也。不为高、不为深、不为久、不为老四句,发得越痛快。六极,六合也。   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坯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於列星。   自狶韦氏而下有十三个得字,皆言得此道而后能如此也。狶韦氏,古帝王也。挈天地,犹言整齐乾坤也。气母,元气也。袭,合阴阳之气而在我也。此又是修炼家之所祖。堪坯,山神。袭昆仑,有昆仑也。冯夷,水神。肩吾,太山之神。黄帝登云天,鼎湖之事也。玄宫,犹今太清真境。禺强,北方之神也。少广,神仙之居也。入莫知始终八字意同,而句有长短,此文法也。十三句之中却以日月斗入其间,又以彭祖傅说证诸其后,此是其笔端踰越规拒处,不可以圣贤之书律之,当另#4作一眼看。   南伯子葵问乎女偶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可得学耶。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於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子葵子綦,皆是寓言。年长而有孺子之色,此今修炼家之说。圣人之才,圣人之道,如此分别两句极佳,非庄子不能道,前此未有也。道与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强分解,不过谓一节高一节耳。外生者,遗其身也。朝彻者,胸中朗然如在天,平旦澄彻之气也。见独者,自见而人不见也。无古今则无死生,又把杀生字说不死,生生字说不生,此其笔端鼓舞之常法。言虽杀之而不为死,生之而不为生也。将,送也,无迎送无成毁即是自然而然也。撄者,拂也,虽撄扰汩乱之中而其定者常在。宁,定也。撄扰而后见其宁定,故曰撄宁。撄宁也者,扰而后成此名也。   九个闻字真是奇绝。副墨,文字也。因有言而后书之简册,故曰副墨。形之言正也,书之墨副也。洛诵者,苞络而诵之也。依文而读,背文而诵,犹子生孙,故下子孙两字。瞻者,见也。见彻而曰瞻明。聂与嗫同,以言自许,故曰聂许。役者,行使也,需,待也,可以待时而行使也,故曰需役。於讴者,言之不足而永歌之也,於,嗟欺也,言其自得之乐也。凡此数句,谓道是读书而后有得,做出许多名字也,是奇特到了,却归之造物。玄冥有气之始,参寥,无名之始,疑始,又是无始之始,即所谓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此意盖言道虽得之於文字,实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八竟   #1天:原作『大』,据明本改。   #2此:原作『之』,据明本改。   #3之:原作『人』,据明本改。   #4另:原作『令』,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九   鬳斋林希逸   内篇大宗师下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於齐,肩高於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间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首、脊、尻只是首尾始终之意。无者,自无而后有也,既有有而后有生死也。莫逆於心,心皆自悟而相契相顺也。伟哉造物者,言造化之大也。拘拘者,病之状也。曲偻,曲身貌。发背,疮也。五管,疮之发处也。颐下而隐於脐,肩耸而高於顶。皆形容其病躯之状。句赘,髻也。指天,露顶也。在身阴阳之气不和而后成病,故曰有沴。其心间而无事,不以病为忧也。跰,扶曳而行之貌。自照于井而见其形,叹曰:使我为此拘拘者,造物也。汝恶之乎,此子祀戏问之也。假,使也。浸,渐也。此一段最奇,只浸假二字便自奇特。言假使造物渐渐以予之身化而为他物,吾亦将因而用之,此即顺造化而无好恶之意。是虽寓言,亦自有理。得者时,失者顺,即前所谓: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亦是说死生之理。县解者,言其心无所系着也。苟为物所着,则不能自释,故曰不能自解,物有结之。万物岂能胜天,此皆安於自然之意,自然之天即大宗师也。乐轩尝云庄子三十二篇,只是自然两字。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於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曾子之易篑其言如许,圣贤之学也。庄子为此论,又自豪杰。叱者,呵止之声,避者,使其妻子远去也。怛,惊也。谓其无以哭泣而惊怛将化之人。鼠肝、虫臂,言至小之物也,便是赵州火烧过后,成一株茅苇之论,但其文奇。唯命之从,我不听则为捍逆,亦前段物不能胜天之意。铸金之喻,亦自奇绝。贾谊曰: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皆自此中抽绎出,金若能言,人则必以为怪。造物之视人,亦犹大冶之视金,此等譬喻非庄子孰能之。成,安也,成然,寐之状也。蘧然,觉之状也。以生为寐,以死为觉,却下六字如此结上一段,真文之奇处。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於无相与,相为於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於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相与於无相与,相与以无心也。相为於无相为,无为而为也。挠挑,踊   跃之意。无极,无止也。登天游雾,游於物之外也。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即所谓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也。彼言不忘,此言相忘,则此八字只是不求其所终五字也。莫然,冲汉无有之貌。有间,有顷也。往待事,犹助原壤沐梈也。编曲,识箔也。或编曲,或鼓琴,指孟子反、子琴张而言也。猗,助语也。嗟来,歌者发声之词也。反其真,犹言复其初也。我犹为人猜,便是忽听上方钟鼓动,又添一日在浮生。此等皆其文之奇处。礼意,犹言礼之本也。庄子虽为寓言,而礼记所载原壤狸首之歌,则知天地之间,自古以来,有此一等离世绝俗之学。今人但云佛至明帝时始入中国,不知此等人不待学佛而后有也。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瘫。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於异物,托於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修行无有,言无德行也。无以命之,犹言唤作何人始得。方外方内,犹今释氏所谓世间法、出世间法也。意趣既不同而使汝吊之,我则失矣。故曰外内不相及,而丘#1使汝往吊之,丘#2则陋矣。与造化者为人,只是与造物为友。游乎天地之一气,言游於造物之初。附赘县疣,喻此身为天地间长物,必决之溃之而后快,即劳我以生、息我以死之意。假於异物,便是圆觉,地水火风之论,四大合而为身,故曰托於同体,虽肝胆耳目亦不自知,即忘身之意也。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谓原始要终而不见其初也。彷徨,浮游之意。芒然,无所见知之貌。尘垢之外,即方之外也。无为之业,即自然也。愦愦然,自昏之貌。为世俗之耳目而行礼,徒自昏劳。此老子礼以强世之意。观者,示也,音贯。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何方之依者,夫子所依行者方外耶,方内耶。天之戮民,即前所谓天刑之而安可解也,谓我不得为方外之人也。吾与汝共之者,欲与之言方外之乐也。敢问其方,犹问其故也。鱼相造乎水,即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之意。穿池而养亦自以为给足,言得水不拘多少也,得道则随其分量以为生,无事而自定,无事,无为也。畸人,畸者,独也,言独异之人也。侔,合也。畸则不偶於人而合於天。天以为君子,则人以为小人,人以为君子,则天以为小人矣。庄子之所谓君子者,有讥侮圣贤之意在於其间。盖以礼乐法度皆非出於自然,必剖斗折衡,使民不争,而后为天之君子也。此亦愤世疾邪,而有此过高之论。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於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   盖鲁国者,以善丧之名高於一国也。壹犹常也,言某常怪之也,言怪讶之久矣。进於知者,言其进,进而知道也。简之而不得,谓居丧之礼,如哭泣之事,犹欲简去而不得也,虽欲简不得,而其所为已为甚简,故曰夫已有所简矣。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即反覆终始,不知端倪之意。就先即始也,就后即终也。顺造化而为万物,故曰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听其自然也。已乎,助语也。既听其自然,则安知将化已化与不化哉。此类皆其鼓舞发越之语。彼既知道,能听其自然,而我乃怪之,是我之梦未觉也。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   骇形者,形有老少之变也,老少之变虽可骇异,而其心闲而无事,故曰无损心。宅,居也。旦,生也。死生旦夜也,知生之所居者暂,则虽死而非实死也,故曰无情死。情,实也。特觉人哭亦哭,言随众也。此是其欲简而不得之处。是自其所以乃此六字最奇,言其自得之妙所,以欲简不得简,而乃随众以哭也。此句最难解,故数本以上句乃字与下句且字合为宜也,两字良可笑也。   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且也只是且字添一也字,前篇中屡有之矣。吾者,我也。且今之相与,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谓我果如何邪。故曰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庄子大抵如此鼓舞其文,若非别具一只眼者,亦难读也。   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於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梦鸟梦鱼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觉乎其梦乎,即所谓蝶梦为周乎,周梦为蝶乎。意有所适,有时而不及笑者,言适之甚也。亦犹杜诗所谓惊定乃拭泪。乐轩先生亦曰:及我能哭惊已定矣,此言惊也,造适言喜也,惊喜虽异而不及之意同。排,安排也。因物而笑,是物献笑於我,此笑出於自然,何待安排,故曰献笑不及排。此排字与下句排字虽同,而文势异,不可联上字说。造物之间,事事皆排定,死生穷达得丧祸福,皆已定矣。我但安其所排,随造化而去,乃可以入於造化之妙矣。寥天一只#3是造化字。寥,远也。寥天之一即前所谓其好也,一其不好也一之一也。又做成名字,如此皆庄子弄笔处。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垆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资汝者,教汝也。明言是非,辨别是非也。为,助语也。轵,亦助语也。奚来为,何必来也。黥劓,点污汝也,犹言汝被他教坏了。遥荡恣睢转徙,犹前所谓挠挑无极,彷徨尘垢之外之意。遥荡,放荡也。恣睢,纵横也。转徙,变动也。藩者,藩篱也。言我不敢求其堂奥,且愿至於藩篱,即是愿闻其略。如此翻下盲者瞽者之喻,谓汝无资质,不足以闻道也。无庄,古之美者也;据梁,古之勇者也。言汝能有道而化我,使美者不知其美,勇者不知其勇,知者不知其知。去故习而自悟,在汝转移之间,故曰皆在垆锤。乘#4,行也,成自然之理也。去我前日之习而行乎自然,以事先生,故曰息我黥,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也。噫,欺也。未可知者,言未见得汝便能如此也。吾师乎以下数句,方是说出个篇名大宗师字。粉万物而不可名以义,泽及万世而不可名以仁,盖言无为而为,自然而然,我无容心,故不得以此名之。易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亦是此意。长於上古,言在天地之先也。千古万古常如此,安得以老少名之。上而天之所覆日月星辰,下而地之所载山川丘陵,多少是巧。且如天左旋,经星贴天而不动,日月五星乃右转,或迟或速,或流或伏,川岩水石,多少奇怪,皆造物为之。众形之间,如百卉群木,多少奇异,非巧而何,但唤做巧不得。凡此数句,皆是形容自然之道。游心於自然,则见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故曰此所游已,言吾之所游者如此也。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其后也。   此一段借颜子之名以形容造道之妙,毕竟庄子在当时亦知颜子之为亚圣也。坐忘之说乃庄子之说,以此求颜子则误矣。益者,言有所得也。先仁义而后礼乐,是以礼乐为高於仁义一节,盖庄子仁义二字只为爱恶。凡此字义皆与圣贤不同,先忘仁义而又至於忘礼乐,亦犹所谓外天下而后万物也。至於坐忘,则尽忘之矣。此有无俱遣之时,所谓今者吾丧我,亦是此意。四肢耳目皆不自知,故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堕枝体也;去智,黜聪明也。大通即大道也。所谓圣者无所不通睿作圣,睿即通也。观此坐忘二字,便是禅家面壁一段公案。同者,与道为一也。与道为一则无好恶矣,无好恶则化矣,化则无所住而生其心矣。故曰同则无好,化则无常。请从而后者,言汝更胜於我,我反不及,而在汝后矣。贤者,胜也。此贤於人之贤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此段只言穷达有命,撰出这般说话也是奇绝。恐其以饥而病,故曰殆病矣。古人弹琴必有歌,如舜鼓琴而歌南风是也。若歌若哭者,力弱而其声微也。不任其声者,言无力声不出也。趋举其诗,所谓情隘而其词蹙是也,歌得不成头绪,故曰趋举。父母岂欲贫我,天地岂欲贫我,此数语最精绝。求其为之不得,言既非天非地,非父非母,则孰为之。然则使我至此极甚者,命也。此意盖谓自然之理在於天地之上。命者,自然之理也,是所谓大宗师也。看庄子此篇,便见列子力命篇不及多矣。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九   #1#2丘:原作『某』,据明本改。   #3只:原作『』,据明本改。   #4乘:原作『成』,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   鬳斋林希逸   内篇应帝王   言帝王之道,合应如此也。   啮缺问於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   四问而四以不知答之,即维摩经以不言为不二法门之意。蒲衣或曰即被衣也。庄子所言人物名字,多是虚言,即乌有亡是公之类,不必致辨。啮缺悟其不言之意,故喜以告蒲衣,蒲衣曰而乃今知之者,言汝于今方悟也。而,汝也。泰氏,古帝王也,即大庭氏之类。藏,怀也。要,结也。以仁而结人之心亦可以得人。不出於如天而已,谓其但能与天为徒也。非人即天也,故曰未始出於非人。未始出,犹曰不过如此也。不曰天而曰非人,皆是其弄奇笔处。其卧徐徐,安也;其觉于于,自得也。或以己为马,或以己为牛,皆置之不问,言听人谁何也,其所知皆实理。情信,皆实也。其德在己皆天真也。到此处天字又不足以名之,是其任自然而然又出於造化之上,故曰未始入於非人。前曰出,后曰入,看他下字处,帝王之道任自然而已,其名篇以应帝王意正在此。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肩吾先见日中始,后见狂接舆。故接舆以此问之。经,常也。式,法也。义,处事之宜也。以经式义皆出於己,言以身为天下法也。度人者,化人也。以身法而化天下,故曰以己出经式义度人,经式义句法便与和豫通同。度音渡。孰敢不听而化,言民皆听顺而化之也。欺德者,言自欺也,非实德也。欲以此治天下难於涉海凿河而使蚊虫负山也。凿河即是疏九河之类。治外者,言化之以心则无迹,化之以身则有迹也。正而后行者,顺性命之理而行也。能其事者,尽此自然之事也。确乎,断乎也,言其为治断断乎如此。庄子之意主於无为,故其说如此所以异於吾儒。鸟高飞而避缯缴,鼠深穴而避熏凿,言有迹者必自累,今不能行无为之化而至於有迹,是其无知之愚,犹不若二虫也。二虫,鸟鼠也。神丘犹曰神皋也。   天根游於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1: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垠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於淡,合气於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以为天下为问,便非无为而为之道,故以为鄙人之问而使我不豫。不豫者,不乐也。与造物为人者,言处於人世而顺造物之自然也。厌,足也,饱也,言游於人世既已饱足,则将游於造物之外。莽眇之鸟,虚无之气也。无何有之乡,圹垠之野,皆言太虚无极之地也。何帠,犹何故也。注训法字,法亦故也。以治天下之问而感触予之心,所以不豫,此感字犹言激触我也。帠字崔氏作为,亦是何故之意。淡者,淡也。漠,冲漠无形之地也。气犹性也,以此心此性皆合於自然,故曰游心於淡,合气於漠。前言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看此气字便合作性字说。顺造物之自然而无容心,则天下自治矣,何必为天下乎,有心则私矣。比天根再问而无名人又以其真实语告之,其名曰无名人,便见前后所称人名皆是子虚鸟有之类,所以后篇有寓言、重言之说。如称黄帝、孔子、颜子、狂接舆,则是借重於其名,以实己之说。寓言则是无名人、天根、蒲衣子之类。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耳也。虎豹之文来田,猥狙之便执斄之狥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蹙然曰:敢问明王#2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於无有者也。   有人於此,言有个人如此也。此数句是不指名而讥侮孔子。向疾,趋走捷疾也;强梁,刚健也,言敏於学而能力行也。物,事也;彻,通也。言事事通彻而所见虚明也。疏,虚也。以此而学道不倦可以比明王否,言学之为王者事,如此可否。胥,刑徒也;易,更也,犹言卒更也。胥易之名必古有此语,如汉所谓鬼薪是也。技系者,以工巧而系累技术之人也。此二等人胥易则劳其形,技系则怵其心,言如此为学,身心俱劳是犹胥易技系而已。怵心言其心恐恐然也。虎豹以皮有文,故招来田猎之人。藉,绳也,所以束缚者也。斄合作狸,狗能执狸,与猨狙之便捷可观,皆以招来束缚之祸。言有能必自累也。执狸字又见天地篇。若以有为之学可以为王者事,则是虎豹之类亦可比於明王矣。此贬之之甚之辞也。此三句文自奇。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即功成而不有之意。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此朝野不知而帝力何加之意。贷,施也,言施化於民也。凡字训释亦就平仄处呼,施字便与施字同义。天施地生,云行雨施,天施雨施此二字平仄虽殊,其义则一。有莫举名者,言其所有,人莫得而举名之,民无得称之意。使物自喜,言我虽无功可名,而物自得其乐,犹韩文所谓人自得於江湖之外也。不测者,不可测识也,只是无有字。立乎不测只是游於无有。笔端鼓舞大率如此。以上数段皆是说其名篇应帝王之意。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岁月旬日,或远或近。神巫,相者也,其言皆验若神。弃之而走者,畏其言之验也。心醉者,心服也。既其文,尽其外也,未既其实,未尽其内也。而,汝也。汝未尝尽见其实,固以为能得道乎。固字有未得谓得之意,当以语势思之。有雌雄而后有所生,卵,生也。无雄又奚卵,言无心则无迹也。此一句是喻其心未能化,故可以形见之意。亢,高也,台以其道为高於世而欲人必信之,此便是有迹处,便是未化处,故神巫得以相汝。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3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   湿灰者,言其生气将尽如灰,已湿而欲灭也。地文者,此犹禅家修观之名,萌乎若生而不生之意。不震者,不动也。不正#4者,不可指定言也。此不正字便与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同。惟有若萌动而又不动,故神巫以为湿灰。灰,活火也,湿灰则是活火欲灭之意。杜德机亦是修观之名,德机,生意也,杜,闭也,闭其机而不动,故有生意欲灭之状。季咸遂以为弗活矣。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尸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是始见吾善者机也。   杜权,不动之动也。权与机同,但机微而权则露矣,於杜闭之中而动机已露,故季咸以为全然有生意也。天壤亦是观名,天田也,天上之田,非壤之壤,即自然之壤也,犹今修养家以舌间为天津,以顶上为泥丸#5之类,此是生意萌动而上之意。名实不入,即是有无俱遣。机发於踵,言其气自下而上,微而不可见,故曰机。菩者机,犹言性之动处也。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尸示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   太冲莫胜,亦观名也。太冲,太虚也,莫胜踵,不可捉摸也。衡者,平也,半也,气机之动至於衡平一半之地而止,则是半动半静也。神巫以为不齐,言其半动半静而不定也。   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   鲵桓、止水、流水,皆是观名。今佛家以为观,而古人以为渊,渊有九名,犹今观音十二观也。审,信也。言鲵桓信乎为一观,止水信乎为一观,流水信乎为一观。壶子到此方说出向者所以示神巫者皆此渊也。我有九渊而方示其三,言我之妙处犹有未尽者。审字作蟠,非。列子九渊之名皆全,洪野处谓列子胜於庄子,恐未为的论。若此九渊皆说尽,则不得为奇文矣。可尽不尽,正是庄子之奇处,精论文者方知之。此章本有四节,就此说渊九名一项,却入第四节文章,伸缩之法也。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已灭已失,言不可见也。未始出吾宗,亦是观名。虚,虚无也。委蛇,顺也。若无物,若有物,不知其如何,故曰不知其谁何也。茅音颓,茅靡者拉扱也,波流者莽荡也。言其看我不出,但见拉扱莽荡,故自失而走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为其妻爨,代其妻执爨於鼎灶之间而不出也。食豕如食人,言集神於内而不见其外也。於事无与亲者,言其虽为事而不自知,若不亲为之也。雕琢其聪明而归复於朴,即前所谓堕枝体黜聪明也。块然独以其形立,犹木偶人也。封,有廉隅也,纷,多也。其形已如木偶,安有封畛廉隅之多乎。一以是终者,言其终身常如此也。一,常如此之意。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眹,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庄子於此又说尽无为而为之事。尸,主也。不以名为主,是为善无近名也。府,众也。前言不慕事,不谋焉用智,即是此意。有意於谋则是谋聚於此,可谋则谋无所用心,故曰无为谋府。事虽不可不为,而不以事自任,故曰无为事任。人虽不能无智而不以智为主,故曰无为知主,心有所主则私矣。此四个无字是教人禁止之意,与论语四勿字同。体,察也,见也,见道至於尽而无穷极,而心游於无物之始,故曰体尽无穷而游无眹。眹,兆也,始也,无眹即无始也。天之受我以是理,吾能尽之又不自以为有得,故曰尽其所受於天而无见得。见其有得则近於迹矣。佛经所谓依幻说觉亦复如是,便是此意。铺说至此,以一虚字结之,此一句甚有力。虚即自然也,无所着也。镜之於物,妍强去来,照者自照,何尝将之,何尝迎之。将,送也。照形而见形,照物而见物,谓之应镜中,何尝留之,故曰应而不藏。至人之心如此,所以於物皆无所件,故曰胜物而不伤。天道不争而善胜,便是此胜字。若镜数句,分明是解上面一虚字,文势起伏,岂不奇哉。平澹之中自有神巧,此等文字也。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混沌。倏与忽时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此段只言聪明能为身累,故如此形容堕肢体黜聪明则为浑沌矣。本是平常说话,妆出日凿一窍之说,皆奇笔也。倏、忽、浑沌皆是寓言,不可泥着,泥着则为痴人前说梦矣。浑沌即元气也,人身皆有七窍,如赤子之初,耳目鼻舌虽具而未有知识,是浑沌之全也。知识稍萌则有喜怒好恶,是窍凿矣。孟子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便是浑沌不凿也。庄子翻说得来便如此诡怪,但文亦奇矣。庄子三十二篇分为内外,内篇有七,皆以三字名之,自骈拇而下则只掇篇头两字或三字为名,如学而为政之例,其书本无精粗,内篇外篇皆是一样说话,特地如此,亦是鼓舞万世之意。但外篇文字间有长枝大叶处,或以为内篇文精外篇文粗,不然也。又有以七篇之名次第而说,如曰先能逍遥游而后可以齐物论,既能齐物又当自养其身,故以养生主继之,既尽养生之事而后游於世间,故以人间世继之,游於世间使人皆归向於我,故以德充符继之,内德既充而符应於外也,人师於我而我自以道为师,故以大宗师继之,既有此道则可以为帝王之师,故以应帝王继之。虽其说亦通,但如此拘牵,无甚义理,却与易之序卦不同。善读庄子却不在此,但看得中间文字笔势出,自无穷快活。   文字最看归结处。如上七篇,篇篇结得别。逍遥游之有用无用,齐物论之梦蝶物化,养生主之火传也,德充符之以坚白呜,人世间之命也夫。自是个个有意,到七篇都尽,却妆撰倏忽浑沌一段,乃结之曰七日而浑沌死。看他如此机轴,岂不奇特。中庸一篇起以天命之谓性三句,结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此亦是文字机轴,但人不如此看得破耳。向侍先师讲春秋至西狩获麟,先师曰:及其至也,圣人有所不知,所以绝笔於此。是夜散行西轩廊间,忽问曰:今日获麟处,看得如何。希逸应日:以中庸圣人所不知之语断之,诸家所未有也。但经始於王正月,终於西狩获麟,当时下面若更有一句,夫子亦必不书矣。先师曰:如何。希逸曰:如此归结一句,更如何添得。先师不答而出,已夜深矣。即叩伯已丘丈之门曰:肃翁春秋读得甚好,某与朋友读春秋许多年,未有如此见解者。言之喜甚,至半夜方归。后两日,伯已丘丈与希逸言之。   南华真经当义卷之十竟   #1曰:原作『三』,据明本改。   #2王:原作『五』,据明本改。   #3示:原作『视』,据明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