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14 页/共 15 页
#4贤:明本作『圣』。
#5长:原作『民』,据明本改。
#6之:原作『一』,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一
鬳斋林希逸
杂篇渔父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舡而来,鬓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兔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於道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於泽畔。方将杖挐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於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於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饰,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导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颜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於己则可,不同於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缁帷,林名也。愉袂,扬袂也。选人伦者,柬选其理以教人也。行言者,不告子贡子路而去,行且言也。远哉其分於道者,言其离於道远也。挐,船篙也。反走,退行数步而后进也。绪言,微言也,谓其略言而未尽也。卒相某者,言终以教助某也。同类相从,同声相应者,言此理人人同得之也。释吾之所有者,言释去吾所有之道也。经子之所以者,条陈世人之所宜知也。释,放下不说也。经,条陈也。四者自正,各任其职也;四者离位,相侵其事也。一官各治其一职,人人各忧其所事。忧,思也。诗曰职思其忧是也。乃无所陵,乃不相陵夺也。征赋不属,不属,不继也。功美不有,无功也。不持,不能持守也。春秋后伦,朝觐失序也。天子有司,天子之公卿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非己事而强为之自兜揽也。莫之顾而进之,不使之言而强进其言,逞口才也,佞,口才也。析,离他人之交亲。贼,害之也。称誉诈伪者,誉其所不当誉,私为欺诈也。败恶,犹毁辱也。毁其所不当毁也。毁誉出於私意,为奸而已矣。匿,奸也。以颜色投人之好曰颜适。无善无恶皆欲其悦已,故曰两容。揣人意之所欲而潜引拔之,长其恶也,此险人也。八疵者,言八者皆大疵病。君子不友者,君子不当与之友也。明君不臣者,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好经大事,喜经理国家大事也。纷更变异,以易其常法,自欲高立功名,挂,高也。叨,忝也。专用其私智,独擅其事任,侵人之权而喜於自用,贪者也。狠,狠戾而不受谏也。他人虽有善,以其不同己亦以为不善,自矜夸也。此四者,人之大息也。能去此疵患,方可学道,故曰始可教已。凡此皆子处人世所宜用者,故曰子之所以。以者,用以自检点#l也。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於宋,围於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於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不知所失者,言不知何过也。四谤,鲁卫宋陈蔡四辱也。处阴处静,道之喻也。审仁义之间,辩说仁义不同之理也。同异之际,是非之分也。动静之变,随时之宜也。受与之度,辞受之节也。好恶之情,喜怒之节,讲明情性之理也。渔父之意,谓夫子之为此,皆为人而非为己,所以不免於四谤。若修其身而守其本真自然之道,而无物我之对,则无所累矣。还以物与人者,言以外物还之於人而一归之自然,则物我不对立也。今不求之於身,而汲汲於为人,是务外而不务内也。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於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似乎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即至诚感神之意也。强哭强怒强亲,真悲真怒真亲,此六句甚精切。真在内者,神动於外,言有诸中必形诸外。神动者,精神感动於外也。事亲以适者,适亲意也。功成之美,无一其迹者,成而不有,无一事而有其迹也。不选其具者,不择其味也。无问其礼,与其易也,宁戚也。礼者,文饰於外,故曰世俗之为。真者,天命自然之理也。法天贵真而不拘於俗者,不以非世俗之所好为拘也。恤於人者,忧不与人合也。不知天爵之贵,故曰不知贵真。以世俗之禄为禄,而甘为流俗所化,故曰禄禄而受变於俗。如此之人,但见其不足,言常慊然也。湛於人为,溺於务外之学也。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2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挐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3倨傲之容。今渔父杖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再拜而应,得无大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於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於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比之服役,言比之弟子也。舍所在,问其居也。延缘苇间,以桡撑舟沿岸而去也。此四字画笔也。水波定,舟去远也。如此其威者,言如此其敬畏之也。逆立,对面立也。拜而应者,手揖曰拜也。湛於礼义有间者,言汝浸润於礼义之学亦有时矣。彼非至人不能下人者,彼渔父若非至人岂能使人如此降下而尊敬之也。下人不精不得其真者,推诚自届以求教於人,庶几可闻真实之诲也。此一句乃为学之本。故长伤身者,言不如此则无益於身而有损也。万物之死生皆在一道之中,渔父有道者也,吾尊其道所以敬之。
自让王以下四篇,其文不类庄子所作。让王篇中犹有一二段,渔父篇亦有好处,盗跖篇比之说剑又疏真矣。锯盗跖篇今谓宰相曰,战国之时,未有称宰相者,此为后人私撰明甚。前汉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其篇数与今不同。唐书只四十卷,即今行於世者,不知所谓五十二篇者,更有让王说剑之类乎。抑犹有庄子所作而不传者乎。
杂篇列御寇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谋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嬴,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於万乘之主乎。身劳於国而知尽於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性,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与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奚方而反,言在何所而回也。食於十浆而五浆先馈,其人敬己不待买而绩之。和顺积中,英华发外,此圣门之言。内诚不解,诚积於中而未化也。解,化也。谋,动也。形谋,形容举动也。成光者,有光仪也,即积中发外之意,而此以为有迹之学。外镇人心者,镇服也。言我未能无迹,故人得而见之,所以心服而敬我也。赵州曰,老僧修行无力,为鬼神观破即此意也。贵者老者,则人所敬我,今非老非贵,其人反轻彼而敬我,言敬己在於贵老之上也。,聚也,积也。此等事积而久之必成患害,言名迹愈露则不能逃当世之患也。多余之嬴,言其求利惟欲多,欲有余而已赢利也。世之有力量者,则能轻重人。卖浆,微者也,初无权力可以轻重人也,而能敬我如此,况为君者。身方劳而智已竭,必将求我而用,使我效其成功,此所谓其所患也。效,献也。香人喜之,故曰善哉观乎。言汝於此具一只眼也。又曰汝止矣,谓不必出游矣,人将归向,守汝而为师矣。处,止也。已,助字也。保,守也,归者,众而守其门也,此一保字便已有不足之意,盖瞀人之见又高一层也。户外之屦满,从学者众也。敦杖蹙之乎颐,坚立其杖而拄之於颐也。蹙,拄也。宾者,主宾客者也。提屦而走,古人坐於席必脱屦而后入,急於善瞀人,故不及穿屦也。发药者,言教诲开发而药石之。已矣,休言之意。我前此已言人将守汝矣,汝不能使人无保汝者,即所谓忘我易,使人忘我难也。而焉用之者,言汝之所为何以至此者。人之感动而悦豫於汝者,必汝不能自吃,使乖异出见乎其外而致然也,故曰感豫出异也。汝既如此,非惟形见於外者不能自隐,必且感触摇动汝之本性,其於#4身尤无益也。无谓即无益也。又,尤之意也。与汝游者,汝之朋友也,所学未至,其言浅近,故曰小言。其言皆能为人之毒害,又无以与汝相规正者,则汝终无所觉悟,谁复问汝为如何也。相孰,相谁何也,相借问之意也。凡世之人,其巧者必自劳,其智者必自苦,唯体道自然而不用其能者,则於外物无所求,但饱食嬉游而已。泛乎若不系之舟,言其心无所系着也。其归结即在一虚字上。虚则与大虚为一,而游於物之初矣。无能,即无为之意也。
郑人缓也呻吟丧氏之地。祇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胡常视其良,既为秋栢之实矣。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於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呻吟,歌咏也。祗三年,恰三年也。河润九里,以此喻其泽及人之广也。以其余资,使其弟从墨者而学之。缓为儒而弟翟为墨,学既不同,遂有辩论之异。父爱其弟而助之,缓怨其父而自杀。遂见梦於其父曰,资给汝子以为墨者,我之余泽也,今兄弟既争而自杀,我之坟上松栢已成而生实矣。言其死之久也。良或作垠,音浪,冢也。阖胡尝视其良者,言何不视吾冢也。阖与胡皆何也。举此旧事,庄子遂从而断之曰,缓以为使其弟学墨者我也,而不知造物之於人自有报应之理,不以人之能者为应,而以其人之所得於天者为应。彼之学墨而能墨,是造物以其天应之,非汝以人力资给之而能也。彼故使彼,上彼字造物也,下彼字指其弟翟也。夫人,指缓也。以己为有以异於人,谓以其学儒而泽及三族,有过人也。以贱其亲者,怒其父也。言天实使彼能墨而缓乃以为己能而怨其亲,是不知天也。井泉,出於自然者也。捽,相争扭也。齐人饮於自然之水而因水相争,此水岂汝之私有邪,其所见亦与缓同。今世之人皆不知天,而以私意自争,故曰今世之人皆缓也。看彼故使彼,井饮以下,言语便是庄子文章。让王而下四篇,安得此语。有德者且以造物为不可知,而况得道者乎。庄子之言,每谓一层之上更有一层,故以有道有德为分别。遁天,遁弃其天理。刑者,得罪於造物也。此句责缓之徒也。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所安者,自然之理也。所不安者,人为也。勿言难者,谓难於忘言也。知道而至於忘言,则与天为徒矣;知道而未免於言,则未离於人为,犹有迹也。古人则纯乎天而不人矣。之,即也,往也。之天之人,归於天归於人之意。
朱泙漫学屠龙於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单,殚也,言竭其千金之资也。学虽成而无龙可屠,此意盖自喻。庄子之道,广大而未有所施也。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
不必者,不可知者也。以不必者为必,即知其所不知也。无兵,无争也。众人以不可必之事而自为可必,故多争竞也。用兵争之,大者,故举其大者言之。人若顺其争竞之心,则其行於世者常有求敌之意,言物我不能忘也,故曰顺於兵故行有求。以知力之争而自恃,而必至於亡其身而后已,故曰兵恃之则亡。
小夫之知,不离苞苗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导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瞑乎无何有之乡。
苞苴,馈遗也。竿牍,往来相问劳者也。此皆蹇浅不足道之事。彼小夫者敝其精神,以此为智,而欲兼济天下,辅导万物,以合於太一之始,无形之妙,岂可得邪。形虚即无形也。其所见若是,则上下之宇,古今往来之宙,且迷惑而不知,盖为形迹所累而不知有太初自然之理也。惟至人则归其精神致於无物之始,而安处乎无为之地。甘,美也。瞑,睡也。以美睡喻安处也。
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水之流也,人皆见其有形,而不知其实出於无形,言自无而有也。及其发泄而去也,人又不知其归於太清也。太清即太虚也。此意盖以庸人不知事物之终始,如观水然,故曰知在毫毛。言其所见者小也。大宁,大安也,即无为自然之理也。悲哉乎三字,在下句汝为之上,叹其见小也。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悦之,益车百乘。反於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阨音隘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座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困窘织屦,言贫匮而自织屦也。槁项黄馘,言其老也。项槁,瘦而无肉也。黄馘,发黄而被耳也。座亦痈类也。痈座在上,痔疾在下,医愈下而赏愈厚也,以舐痔得车鄙之,言其污辱不足贵也。
鲁哀公问於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干,国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为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
贞固足以干事。诗曰为邦之干。贞干犹贤辅也。有瘳者,言国之弊病可得而医也。圾危也,殆亦危也。殆哉圾乎,危之甚也。画,采色也。物既加以采色而又以羽饰之,言其文饰之甚也。华辞,华靡之言也。以支为旨,谓其所主之意不知本也。忍性,矫激也。视民,临民之上也。不知不信也,自不知其不真实也。受乎心者,其心着乎此也。宰乎神者,其神识以此为主宰也。夫何足以上民者,言不足以长民也。彼指夫子,汝指哀公也。言谓彼有益於汝乎,故曰彼宜汝欤。颐,养也。言汝若以彼为贤而养之,无益於汝,必误於汝。误而可者,犹言误则有之也。今若使国中之民皆离真实而学诈伪,非所以教民也。视,教示之也。若为后世而虑,不若已之。休,已也。
难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为外刑者,金与#5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邢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民可以不治,治若有心於治之,则难治矣,故曰难治也。施於人而不忘,有心而治者也。施,施政也。布,陈也。天布即天经也。有心於施政教,则非天经矣。譬如商贾之人,为士者必不肯与之为齿,纵因事偶然相与聚会而为齿列,而其胸中之神亦有不乐之意,。譬彼有为之人,有道者亦不肯与之齿矣。此盖以商贾喻仁义之学者。外刑者,刀锯三木;内刑者,动与过。言人身之举动过失,与刑戮同也。讯,鞠问也。阴阳食之者,有造物之谴也。食如日食之食,病之也。外刑一句形下句也。离,丽也。
孔子曰:凡人心险於山川,难於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怀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焊。胡旦反又音干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不肖人得矣。
厚貌深情,言矫饰之貌未易见,隐伏之情未易测。有貌虽朴愿而情实求益利者,有胸中亦抱所长而外不似有能者。不肖,不似也。有柔顺怀急而反达理者,缦缠绕也。有似坚刚而实欢弱缠绕者,诗云昔为百炼刚,化作绕指柔,缦,绕指也。焊,急也。有若宽缓而实褊急者。此皆言人之不可知也。其就义若渴者,言其进锐;其去义若热者,言其退速也。即是进锐退速一句,如此下得便奇特。相去远者易至相欺,故以远而观其忠。近而亲者,易至於亵慢,故以近而观其敬。剸烦剧者才易困,故以顿使之而观其能。见未明者对答必迟,故卒然问之观其智。期约之急易至於失信,故急与之期而观其信。临财易至於苟得,故委之以财而观其仁。此仁字与道字同。患难易至於苟免,故告以危而观其节。酒能昏人,故以醉而观其威仪,则,仪则也。色能惑人,故以杂处之而观其自守。征者,验也。以此九者而验之,则贤与不贤可见矣。此一段议论甚正,乃借为孔子之言,可知庄子非不敬孔子也。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巨,再命而於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
伛,背曲也。偻,腰曲也。俯身,伏於地也。言爵愈高而身愈下也。循墙而走,不敢当正路而行谦也。世有此贤者,则人孰敢不以为法,轨,法也。而夫者,彼丈夫也。吕巨,骄矜之貌也。车上舞者,言轻掀也。名诸父者,骄其宗族,呼叔伯之名也。唐,尧也,许,许由也。尧让天下於许由而且不受,此等小人所得能几,便骄矜如许,岂知有唐尧许由之事乎。协,合也。以我与唐尧许由合而观之,则可见轻重。孰协者,言彼又孰能合而观之也。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6,及其有眼#7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
此数语於学道人分上最为亲切。禅家所谓渗漏心,又曰第二念,便是此意。德,为德也。为德而知其为德,则是有心矣,此最为学道者之害,故曰贼莫大乎德有心。於其有心之中而又有思前算后之意喻,如心又开一眼也,此谓之渗漏,谓之第二念。以此有眼之心而视其内,则千差万别,纷纷扰扰,不复知有浑然者,则无缘可以成道矣,故曰败。败,不成也。
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匹尔反其所不为者也。
凶德有五,心耳目鼻口也。中德,心也。言耳目鼻口之害不如在心之害,故曰中德为首。有以自好,言我有所能也。吡,訾也,诮也。以我之能而诮人所不能,则此心不可学道矣。圆觉云不重久习,不轻初学;大慧云切不得道,我会他不会,便是此意。
穷有八极,违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义多责。达生之情者傀,达於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穷有八极,言有所恃者必至於穷。达有三必,言悚然不足者有时而必达。美,貌美也。髯,有须也。房玄龄云李纬如须髯是也。长,身长也。大,腰围大也。壮,有力也。丽,有华采也。勇,气盛也。敢,志坚也。此谓八极,言八者皆过人。必以此自恃,而其终也至於穷。缘循,柔顺不得已於事之意。偃佒,随倒随起之意。困畏,有所困厄而忧畏也。此三者,比之他人皆不如。人而必至於通达,言其与世无竞,人必喜之也。此皆庄子矫亢之论。形有六府,言人身之中有此六个蕴畜也。府,藏蓄之地也。知慧,一府也。外通者,以其知慧用於外而求达也。勇敢,一府也,恃力者必多怨。仁义,一府也,以仁义求名必多忧责。傀音魁。达生,一府也,违有生之理必傀然自高。达知,一府也,达众人之智见,必每事而消详之。肖音消#8。达命,一府也,在天者为大,在己者为小,达在天者则随顺之,听自然也,达在己者则随时所遭皆归之命。遭者犹有得失,委命之心随则无容心矣。此二者自有分别。所言六府而末后命字抽绎为两句,此亦文法也。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穉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於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粉夫。
骄穉者,骄矜而有孩拊庄子之意也。纬,织也。萧,卢草也。与编曲字同。恃此而食,以此为货也。取石锻之,恶其珠而毁之也。此意盖喻人之求富贵者,皆危道也,皆欺君也。其君觉悟则必遭诛戮。奚微之有,残食无遗也。
或聘於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於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与前篇龟曳泥中意同。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鸟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鸟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此意盖讥当世厚葬之人。夺鸟鸢而与蝼蚁,见之偏也,此言虽过,非真达理者未易及。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万物之理本平,我以不平之心而欲平其平,则其平者亦不平矣。万物之理,一一可验,我以不验之心而验之,则其可验者亦不验矣。故曰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征,验也。唯为之使者,言其莫之为而以为或之使者,则是以无心为有心也。明者之自累每如此,至於神则听其自应验而已。明之不胜神,言人之有为不能胜无为也。愚者恃其私见而入於人为,每每求功於外,不亦悲乎。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一竟
#1检点:明本作『点检』。
#2会:原作『合』,据明本改。
#3有:明本作『存』。
#4性,其於:明本作『然性,其』。
#5与:明本作『安』。
#6眼:明本作『睫』。
#7明本无『肖音消』。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二
鬳斋林希逸
杂篇天下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乌#1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离於宗,谓之天人。不离於精,谓之神人。不离於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於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思,以义为理,以理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操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於本数,系於未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2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导志,书以导事,礼以导行,乐以导和,易以导阴阳,春秋以导名分。其数散於天下而设於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於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庄子於末篇,序言今古之学问,亦犹孟子之篇末,闻知见知也。自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至於道术将为天下裂,分明是一个冒头,既总序了,方随家数言之,以其书自列於家数之中。而邹鲁之学乃铺述於总序之内,则此老之心亦以其所着之书皆矫激一偏之言,未尝不知圣门为正也。读其总序,便见他学问本来甚正,东坡云庄子未尝讥夫子,亦看得出。
方术,学术也。人人皆以其学为不可加,言人人皆自是也。古之所谓道衍者,此衍字与仁术心术一同。恶乎在,无乎不在,便有时中之意,言百家之学虽各不同,而道亦无不在其中心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言神明之道何自而可见也。圣人生成之功即天地生成之理,皆原於一,一者,造化也,曰宗曰精,曰真,皆与一字同。但如此作文耳。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皆无为自然也。兆於变化,即原於一也。圣人即天人、至人、神人也。熏然慈仁,此以气象言也。法则有区别,故曰以法为分。名则有标准,故曰以名为表。以操为验,以稽为决,言其所验所决各有所据也。其数一二三四,言纤悉历历明备也。相齿者,大小上下有序也。以事为常者,各有常职也。以衣食为主者,教民农桑也。蕃息蓄藏,如三年耕,一年食之类是也。老弱孤寡为意者,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是也。凡其分官列职,为政为教,皆是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平,言古之圣人能尽之也。可以配神明,可以和天地,醇,和也。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言其功用之广大也。本数末度,犹言精粗本末也。系,相属之意也,谓本末不相离也。六通四辟,言东西南北上下用无不可也。运,道也。道之运,小大精粗皆道也,故曰无乎不在。看此数句,其於道之体用,未尝不明也。数度,可纪者也,言其法度晓然而可纪者,皆有旧法世传之。史,书也。尚多有之,言皆载此事也。邹鲁之士、搢绅先生,此指圣门而言之也,分明是说孔子六经,春秋道名分,即名分两字#3便有惧乱臣贼子之意。其数散於天下,言邹鲁得其全,而其学或散於天下,设教於中国,分为百家,亦时时有称道此事者,但不能全如邹鲁之学而已。天下大乱,是说春秋以后也。贤圣不明,上无文武周公,下无孔颜之徒也。道德不一,散而为百家也。天下多得兀谓天下之人多得其一端。而察焉以自好,谓只察见其一端便自好而自夸也。耳目鼻口不能相通,言耳不能视,目不能听,口不能嗅,鼻不能味,各随其所能,故曰皆有所明。以此譬喻百家众技,亦皆有所长,亦时乎可用,但不能该尽周徧圣人之道,故为一偏一曲之士而已。天地之美因是而分判不全,万物之理因是而分析不合。若以古人学问之全而察之,则知百家之一曲者,少能备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美,道之在内者,体也;容,道之在外者,用也。称,当得也。寡能称神明之容者,言当不得也。内圣,体也;外王,用也。内外之道至此不明,人各以其所欲而自为方术。百家之学,自今以往迷而不知反,必不可得而复合矣。使后世之学者不能见天地之纯全,古道之全体,此后世之不幸也。道术之在天下,自此皆分裂矣,故曰道术将为天下裂。此一句结得极有力,亦极为好文字。
不侈於后世,不靡於万物,不晖於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悦之,为之太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传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末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於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4褐为衣、以跋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日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骑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侈后世,不教后世以侈也。靡,丽也。不以万物之饰为丽也。晖,华也。不以礼乐度数为晖华也。绳墨,自拘束也。自拘束其身以矫世,而欲天下之用皆有余,其意主於俭以足用,故曰备世之急,言世人以衣食为急,故至於纷争,以政乱也。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言古者学问之中亦有此理。而墨翟、禽滑厘独闻其说而喜之,故曰闻其风而悦之。惟其喜之,遂至於为之。太过,言过甚也。循,顺也。大循,其说抑遏过甚,故曰已之大循。已者,抑遏之意也。非乐节用,墨子书中之篇名,言墨子既作为非乐节用之书;欲天下之人其生也不歌,不用乐也,故非乐。其死也无殡敛之服,近於裸葬,以此为节用。泛爱兼利,於人无所不爱也,故以争斗为非,以不怒为道。博不异者,尚同也。推广其说以为傅,而主於尚同也。虽抟不异,而其教不与先王同。自黄帝以来至於武王,未尝不用乐,而墨子欲毁去之;古昔以来,自贵至贱,未尝无居丧之礼,而墨子亦欲毁之,以三寸之棺为式而不用椁,节用也。以此教人,太俭苦矣,故曰恐不爱人,言非所以爱人之道也。不爱己者,言自苦也。末败者,言墨子之道要终必不可行也。人生不能无歌而墨以歌为非,人情不能无哭而墨以哭为非,不能无乐而以乐为非,是其道全不近人情,故曰其果类乎。类,近也。言如此果与人情相近乎。其生也勤苦,其死也薄葬。太觳,言太朴也。其行难为者,言所行之行,他人难做也。反天下之心,不近人情也。天下皆不堪而墨子独能之,任,亦堪也;虽一人独能堪忍,如天下不能何。既离於人心,则非可以为王天下之道矣。名川,天地之间大川也。支川,禹疏凿而为之也。囊,盛土器也。耜,掘#5土之具也。九音#6鸠,鸠其功而杂治天下之川。墨子之说,谓禹大圣人,且自劳如此,而况他人乎。跂与展同,蹻与层同,木曰屐,草曰屩。服,用也。相里,姓也。勤,名也,亦学墨而为师於世者。其弟子皆五国诸侯之徒,言从学者众也。苦获、己齿、邓陵子,三人名也。此三人皆居南方,亦读墨书,而其谲怪尤倍於墨子。又且其说皆不同,故自名以别墨,言墨之别派也。不忤,不异也。奇偶本异而曰不相件,此强辩之事也。以觭偶不仵之辞相为问答,故曰相应。巨子者,犹言上足弟子也,禅家谓法嗣是也。传其学者,既多取其得法之大者以为圣人而主之,尸,主也。冀得为其后世,言其巨子又传之弟子以为之后也。后世犹曰子孙也。不次,不断也,言其传流至今犹在也。推原其始,则墨翟之意亦是美意,但所行太过当,故曰意则是而行则非。相进者,相尚也,言传墨子之道者相尚为自苦之事,欲以此治天下,未见其治,必先能召乱也,故曰乱之上也。虽然墨子之好出於其心之真,今世亦无此人矣。求之不得者,言更无复有斯人也。不舍,不止也。虽极其枯槁而为之不止,亦可谓豪杰之士矣。才士者,豪杰之称也。孟子辟杨墨,此书亦以杨墨兼言者屡矣。今以道术分论数家而不及杨氏者,意以其学不足比数也。
不累於俗,不饰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接万物以别宥为始、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欢,以调梅内,请欲置之以为主。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
不累於俗,去世俗之累也。不饰於物,不以外物自奉也。不忮於众,不咈人情也。以人人得其生为愿,视人犹我,皆愿其足以自养而已,以此为心而暴白於天下,此末钘尹文之学也。华山,冠名也,别宥即在宥也。随分而自处为别,宽闲而自安为宥。始,本也。接万物以此意,接,引人也。心之容,心之体段也。讲明其心以语人,而名之曰心之行,行者,心之用也。今释氏所谓大用现前是也。以和聏之意而合人之欢,陕此调一四海,欲尊置宋钘尹文二人以为其教主。谓民好斗也,为受侮不辱之说以救之;谓时世好战争也,为禁攻寝兵之说以救之。上以说其君,下以教世人,虽天下之人皆不听之,而彼自强聒不合,言夸说不已也。上下皆见厌而强以此自见,必尝时有此诊语,故以此一句结之,而曰故曰也。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
其为人之意太多,其所为太自苦。其为说曰,每日但得五升之饭,师与弟子共之,先生以此五升犹且不饱,弟子安得不饥,言其师弟皆息饥以立教。而谓我不忘天下,日夜不止,盖曰我之自苦如此,岂为久活之道哉。但以此矫夫托名救世而自利之人,故曰图傲乎救世之士哉。图,谋也。傲,矫之也。亦犹豫让曰:吾之为此极难,所以愧天下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便是此意。李翰林有独酌寄韦六诗曰,念君风尘游,傲尔令自哂,便是此傲字。
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其说又曰不为苛察,苛察则非别宥矣,言不当有尔我之辩也。不以身假物者,事事皆自为而不假借於人以自助,若於天下有损而无益,虽明知其可为亦不如己之,故曰明之不如己也。其学之大意,则欲人於外无攻战之争,於内无情欲之汩。寡浅,减削情欲也。其学之大小精粗虽不同,而其所行之大意仅如是而已。适,仅也。
公而不党,易而无私,决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於虑,不谋於知,於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皆#7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徧,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智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於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謑音奚昙曰慀髁户寡反无任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而非天下之大圣。推直追反拍普百反輐五管反断丁管反,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智虑,不知前后,魏鱼威反然而已矣。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音遂,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智之累,动静不离於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况逼反又火麦反然,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聚#8观,而不兔於鼋五官反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题不免於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槩乎皆尝有闻者也。
不党,亦无私也。易,坦夷也。决,去私意而无所偏主。趣物者,言万物之理趣也。不两者,一也。不顾於虑,不谋於智,无计度也。於物无择,无所决择,眼界平也。与之俱往,顺自然而行也。彭蒙田骈慎到,皆齐之隐士,其说以为天地亦万物之一者,谓之一#9则皆齐同,而其为首者,则无为之道也。天能覆不能载,地能载不能覆,言有所偏也。大道,道家之学者也。但知包容为一而无所分辩,此在当时有一种辩说之学,自有此语。皆有所可,有所不可者,言各有一偏也。若就万物之中而选择之,则决不能周徧,以此为教,则不能尽其极,若归之道,则无余论矣。故曰道则无遗者矣。选择则有可不可也,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无为也。泠汰,脱酒也。泠然而疏汰於物,无拘碍也。以为道理者,以物物无碍为至理也。其说曰若以知与不知为分,则将迫於知而近於自伤矣。薄,迫。邻,近也。謑髁,不正不定之貌。无任,不留心於事。任也,尚贤以任事也。彼既不事事,故笑天下之尚贤。为圣之学必尚操行,彼既纵脱而无行,故以天下圣学者为非。推輐輐断,皆无圭角之意。与物宛转,而略无圭角,亦无所是,亦无所非,以苟免於世俗之累为意。不以知虑为师,无思虑也。不知前后,不#10思算也。魏音巍,巍然者,兀然不动之意也。推之而后行,曳之而后往,迫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起之意也。风还、羽旋、磨石之隧,皆无心而与物宛转之喻。隧,转也,回也。以不见非於世而自全,动静随其自然而不为过甚,故不得罪於世人,其学如此者何也。盖曰物惟无知,则无是己之急,亦无容心之累。动静皆顺,故不离於理,不求知於人欲,终身而无誉,唯其无誉,所以无咎,故曰未尝有罪也。无知之物,木石瓦砾之类是也。建己,是己而自立也。故其说曰人之处世,何用圣贤之名,但能若土块无知之物,则可以不失於道,故曰块不失道。看此等说话,便似今之深山穷谷头陀修行之人。故豪杰笑之以为犹死人也。适得怪焉者,言彭蒙之徒以此见讶於世也。得不教者,言其初学之时,自相契合,不待教之而后能也。彭蒙妒有所师,其师之言曰,古之有道者,本以无是非为主。窢然,风之声也,谓其发言如飘风之窢然。无所容心,虽言而何所容言,故曰恶可而言。其见常与世人相反,不能聚合伦类而观,故为一偏之说。不免於,但求无圭角而已。鼋断,无圭角也。其言虽甚壮而其所谓道者非道也,故不免於世#11人之非笑。韪与伟同。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此庄子断一句也。槩乎者,以大槩观之,亦皆有闻於斯道,但不得其正耳。此等结句,看他文笔。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关尹老聪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葱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传大真人哉。
本,道也;物,事物也。以有积为不足者,言藏富天下也。与神明居,是守自然者。关尹师於老聃者,此言先弟而后师,一时笔快#12之语耳,以无物为宗,以太极之始为主,建亦主也。濡弱谦下,即舌柔长存之意。为表者,言其应世接物#13见於外者如此也。空虚则物物皆全矣,故曰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实,实理也。乐轩所谓一物都无万物全是也。在己无居者,无私主也。形物自着者,随物之形见皆自然也。水之动,镜之静,空谷之响应,皆无心也。芴乎若亡者,恍忽之中若有物而又若无物也。寂乎其清,不见其清之名也。以同於物者为和,以无所得为得,有得则失矣。未尝先人常随人,即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也。知其雄,守其雌,以能而隐於不能也。知其白,守其辱,言自高而不为高也。溪谷在下而能容物,为溪为谷有容乃大之意也。人皆取先,己独取后,即未尝先人,而常随人也。受天下之垢,知白守辱也。不以实为虚,以虚为实,故匀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即以有积为不足也,惟其以虚为实,故虽无藏而岿然常有余。亦一物都无,万物全之意。徐,安也。不费,无所损也。人皆以巧为巧而我以无为为巧,故笑之。人皆以福为福而我以无祸为福。曲全者,致曲而自全其身也。苟免於咎者,福莫长於无祸也。以深为根,言其本在於太一之始也。以约为纪,言以至简至约为守身之法也。纪,法也。凡物坚者锐者,则有挫有毁,即所谓齿刚则折也。以能容万物为量,则人於我无所侵削矣。不削於人,言独全其生也。可谓至极者,言此天下至极之道也。谓之博大真人;尊之之辞也。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於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识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於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寂漠无形,无物也。变化无常,以不一为一也。死与生与,不知生死也,据此一句即知释氏之学其来久矣。天地并与,与天地同体也。神明往与,与造化同运也。何之何适,动而无迹也。万物毕罗,各尽万物之理也。莫足以归,人莫知其所归宿也。谬悠,虚远也。荒唐,旷大而无极也。无端崖,无首无尾也。时恣纵而不傥者,其说放纵而无所偏党也。傥与党也。不以觭见者,其所见不主一端也。觭,奇也。以天下之人愚而沉浊,不可以诚实之言喻之。庄语,端庄而语,诚实之事也。曼衍,无穷也。为真者,言借重於古,先欲人以为真实也。为广者,寄寓为言广大不拘也。与天地精神往来,与造化自然者为友也。不傲倪万物者,不以此傲倪於世#14也。庄子之意,正傲倪於斯世,而乃为此反说。不谴是非者,是非无所泥也。无是无非而后可与世俗居处也。环玮,高壮也。连犿,和同混融之意。无伤,无讥於人也。参差,或彼或此,或抑或扬,不可定也。諔诡,滑稽诡谲也。此两句自说破其着书之意,盖谓其言虽怪诞而自可玩味,看得此两句破,便读得庄子。彼其充实不可以已者,言其书之中皆道理充塞乎其间,亦世间所不可无之书也。本即宗也。言其书之本宗,无非弘大深闳调适之道也。辟开,广也。肆,纵放也。上遂者,可以上达天理也。其言虽皆无为自然,而用之於世则应於教化而解释物理,谓可以化俗而明理也。其理不竭者,言用之不尽也。不蜕者,谓其言自道而来,不蜕离於道也。芒乎昧乎,言其书之深远也。未之尽者,言其.胸中所得非言语所可尽也。
自冒头而下,分别五者之说而自处其末#15继於老子之后,明言其学出於老子也。前三段着三个虽然,皆断说,其学之是非,独老子无之,至此又着虽然两字,谓其学非无用於世者,此是其文字转换处,笔力最高,不可不子细看也。
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墨翟、宋尹、彭、田、慎到之徒,犹为见道之偏者,若惠子则主於好辩而已,故不豫道术。闻风之列,特於篇末言之。其书五车,言其所着书以五车载之而不足也。其书虽多,其所学未正其言亦不当,故以舛驳不中讥之。历物之意,言历历考其所谈事物之意。至大无外,太虚也;至小无内,秋毫之类也。此八字自与庄子所说同,但谓之大一小一,便生辩说之端。谓之一则无大小矣,於一之中又分大小,便是同中之异,异中之同也。无厚,至薄也。不可积者,积则厚矣。积之不已,其大可至於千里,又言大与小同也,吉千里之大即无厚之积也。天虽高,地摊卑,而天气有时下降,则亦为卑#16矣,故曰天与地卑。山高於泽,而泽之气可通於山,则山与泽平矣。睨,侧视也。日方中之时,侧而视之,则非中矣,则中谓之侧亦可,故曰方中方睨。物方发生而其种必前日之死者,故曰方生方死。有大有小,是为小同异;合万物而为同异,则为大同异。虽谓之大而不出小者之积,虽谓之小而合之可以为大,则无同无异矣。
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於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
南方,海也,本无穷而谓之方,则必有穷。四方皆然,独言南者,非特举其一见其三,盖天倾西北而海独居南,北之三方又远,故特言之。今日适越而昔来,言足虽未至乎越,而知有越之名而后来,则是今日方往而亦可以为昔来矣。两环相连,虽不可解,而其为环者必各自为圆,不可以相粘,不相粘则非连环矣。燕北越南,固非天下之中,而燕人但知有燕,越人但知有越,天地之初,彼此皆不相知,则亦以其国之中为天地之中也。万物与天地为一,则天地虽大,即万物中之一物,何以为大小,即一体也。大观者,言以此为独高於天下也,故以其说教学辩之人。天下之学者既相与乐之,而其说浸广,故又有卯有毛以下之论。
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於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毋。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
卵有毛者,言毛之在卵虽未可见,而雀之为省,鸡之为鸡,毛各不同,譬如鸡为鸭伏卵,出於卯者为鸭毛,而不为鸡毛,则是卵有毛矣。鸡本二足,必有运而行之者,是为三矣。郢有天下,言楚都於郢而自为王,亦与得天下同矣。犬可以为羊,谓犬羊之名出於人而不出於物,使有物之初谓犬为羊,则今人亦以为羊矣,谓羊为犬,则今人亦以为犬矣。马有卵者,胎生虽异於卯生,而胎卵之名实人为之,若谓胎为卵亦可即犬羊之意。丁子,虾蟆也,蛙也,楚人谓之丁子。丁子虽无尾,而其始也实科斗化成,科斗既有尾,则谓丁子为有尾亦可。水寒火热,亦人名之,况有火中之鼠,火浣之布,鼠能出入於火中,火可以浣布,则非热矣。空谷传声,人呼而能应,非山有口乎。行於地则为轮,才着地则不可转,则谓轮不辗地亦可。目见而后指可至,然目不可至而指不能见,则是其至者目#17与指不可得而分绝也。龟长於蛇,使龟如蛇之长则不名为龟矣,既谓之龟,则其长合止如此,谓之长於蛇亦可。矩即方也,规即圆也,既谓之矩则不可又谓之方,既谓之规则不可又谓之圆。枘虽在凿之中,而枘之旋转非凿可止,则谓之不围,亦可言围之不住也。鸟既飞则影随鸟而去,但可谓鸟之飞,不可谓影之动。矢镞之去虽疾,其在弦也则谓之止,其射侯也则谓之行,离#18弦而未至,射侯而未中,则是不行不止之时。狗犬即一物也,谓之狗则不可谓之犬矣,谓之犬则不可谓之狗矣,故曰狗非犬。马牛,二体也,黄骊,色也,以二体与色并言,则谓之三。黄骊,二色也,马牛,皆体也,二色附於体而见则为三矣。白狗黑,黑白之名非出於有物之始,则谓白为黑亦可。孤驹未尝有母,名之以孤则非有母矣,不可言孤又言尝有母也。一尺之捶,折而为二,今日用此五寸,明日用彼五寸,虽旋转万世不尽可也。凡此以上,又皆学於惠子,推广其说,以与惠子相应。终其身强辩而不已,即桓团公孙龙之徒是也。饰人之心者,蔽人之心也。易人之意者,变乱人之意也。一时之辩,口虽可屈,而其人终不心服,此辩者迷於其中而不自知也,故曰囿。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者,谓愈恃其聪明以与人强辩也。特,独也。独与其徒为人所怪讶而已,其本领不过如此,故曰此其祗也。祗,本也。自恃其口谈之才,以为其壮与天地同,所存虽自以为雄高,而实无学术。
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徧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於德,强於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於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19也。悲夫。
倚人者,畸异之人也。南方有一独高之人曰黄缭,见惠子而问天何以不坠,地何以不陷,风雨雷霆谁实为之,此皆造物之妙,岂可容言。惠子亦不辞让而应,客亦不经思虑率然而对,且徧为万端之说。万物,万端也。说既多而犹以为少,增益以怪诞之论#20,但以反异於人为其能,欲以口舌胜人,自为名誉,是以与世皆不和。不适,不相得也。在内本无所得,故曰弱於德。徒然强辩於外,故曰强於物。隩者,幽暗也。言其所行之涂,不明白正大而幽僻也。以天地之道而视惠施所能,犹蚊虻然。以此而为人物於世,亦何甩乎,故曰何庸。充,足也。若但以一人之私见而自足犹可,若以此为胜於贵道者,则殆矣。愈,胜也。几,殆也。不能自宁,不自安分也。散於万物者,谓散求万物之理,以迁就其说而无所厌足,终於不知道,而仅以辩得名。卒,终也。惠施亦为有才者,但放荡而无所得,逐於外物而不知反,是可惜也。骀,放也。响出於声,声本响末也,穷响於声,不知本也。影出於形,形本也,影末也,欲息其影,不知形止,则影止乃与形共走,亦不知本之喻也。此篇庄子之终也,却以惠子结末,虽以其不豫闻道之列,亦以辩者之言,固皆以无为有,而其语亦自奇特,故以真之篇末。盖者书虽与作文异,亦自有体制,起头结尾皆是其用意处,如春秋之绝笔,获麟,如中庸之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此书内篇之浑沌七窍,皆是一个体制,不可不知也。诸家经解言文法者,理或未通;精於理者,於文或略。所以读得#21不精神,解得无滋味。独艾轩先生道既高而文尤精妙,所以六经之说特出千古。所恨网山乐轩之后,其学既不传,今人无有知之者矣。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十二竟
#1鸟:明本作『恶』。
#2数度:明本作『历数』。
#3字:明本作『事』。
#4裘:明本作『丧』。
#5掘:明本作『握』。
#6音:明本作『者』。
#7皆:明本『无』。
#8聚:明本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