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8 页/共 15 页

#2皇:明本作『王』 。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七   庸斋林希逸   外篇刻意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问旷,钓鱼问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问暇者之所好也。吹吻呼吸,吐故纳新,熊经乌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问,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刻,雕刻也。工苦用意,以行为尚也。为亢,为高也。怨诽,愤世嫉邪也。非世,议论世事是非也。枯槁,寂寞也。赴渊,投赴渊静也,即入林恐不密,入山恐不深之意。为修,好修洁也。教诲之人,为师於世也。致功并兼,是庄子当时目击之语。避世问暇,隐者也,逃世远去,超出是非之外,故与为亢非世者不同。熊经乌申,即华佗五禽之戏也。无不忘,无不有,即无为无不为也。无极,无定止也。众美从之,备万善也。圣人得天地自然之道,故如此也。   故曰夫恬啖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啖矣。平易恬啖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此篇只是一片文字,自此以下连下许多故日字,临末用一譬喻却以野语有之为结,须子细看他笔势波澜。道德之质本然者日质。平易恬啖,即是无为之意。神不亏即是德全。着此三字愈见精神。   故日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天行,顺天理而行也。物化,视身犹蜕也。同波,同流也。随所感而后应,我无容心,故超出乎祸福之外矣。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无心应物之意也。知,私智也。故,事述也。去其私智,离於事逵,则循乎自然矣。若浮若休,即泛然无着之意。不思虑不豫谋,即何思何虑也。光而不耀,自晦也。信而不期,不取叉於物也。其神全故纯粹,其魂静故不劳,罢与疲同。   故日: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於迕,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於逆,粹之至也。   有所悲乐,有所喜怒,有所好恶,则非自然矣。忧乐不系於心方为至德,一而不变便是主一而无适也。无所於忤,顺自然也。忤,逆也。不与物交,感而后应,虽与物接而不为物所累也。曰静曰虚,曰淡曰粹,即是一个自然之德如此发挥。件与逆同,但件深而逆差浅,故作两句下。粹,无疵也。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形劳则弊,精用则劳,此养生家切实之语,即前篇不摇其精,乃可长生是也。劳而不已必至於竭,故曰劳则竭。以水为喻,虽似寻常之说,但曰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则非全然如枯木死灰矣。不杂则清,莫动则平,此无为也。不流不能清,此无为之中有为也。香严所谓吹做闲坐又不得也。郁闭而不流,则是禅家所谓坐在以此下鬼窟裹,所谓默照邪禅也。天之行也一日一周,非无为之有为乎。故曰天德之象也。养神#1即是养生。提起一个神字便亲切了,此便是道家之学,释氏却不肯说这般神字。如曰无始以来。生死本,痴人,唤作本来身,便是马破这般神字。   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   宝爱其剑则柙而藏之,剑且如此,况精神乎。此精用则劳之譬也。四达旁流,下蟠上际,言精神之用如此也。化育万物亦此神也。然而无迹可见,故曰不可为象。同帝者,谓功用与天帝同也。为纯素之学者,其始则唯神是守,守而勿失,因功久也,久则与神为一矣。此大而化之之时也。守而未化犹与道为二也,化则与道为一矣。天伦即天理也,一而至於精通则与天合,此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也。此一章颇与吾书合,但说得鼓舞变动,遂成异端。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野语,田野之语,犹里语也。圣人贵精,精即神也。以利名志三句形此一句也。素,一色也。故曰无所杂纯。浑,全也。故曰不亏。纯素,即乾之纯粹精也。真人,至人也。前曰圣人之德,此又曰真人,便如内篇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名,皆只是圣人字,却换许多名字,非曰真人至人又高於圣人也。   刻意言养神而有天行物化之论,缮性言存身而有时命行谬之说。以养神存身分作两篇,此其分别学问工夫处,读者不曾子细为之参究,甚孤庄子千载之意。   外篇缮性   缮性於俗#2学,以求复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名,谓之蔽蒙之民。   缮性,治性也。缮性以俗学,讥当时儒墨之言性也。初,自然之理,性也。滑,汨没也。滑欲於俗,以利欲滑没於世俗之中也。明,虚明之理也。以俗学治性而求复其理性之初,滑於利欲而思欲致虚明之地,此至愚而无知者也。蒙蔽之民,以此名俗学之愚者也。文字起语最难如此喝起。三句方说古之治道者,真是好文字。东坡言,因读庄子而悟作文之法,履之而后知也。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已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恬,静定也,定能生慧,故曰以恬养知。知吾有生之初本来无物,何以知为。如此而后能静定,故曰以智养恬。二者交相养而后得其自然之性。理,顺也。和理犹曰和顺也。静定而得其本然和顺之性,故曰和理出於性。性字即自然字。恬养知,知养恬,此六字最妙。释氏有曰:戒生定,定生慧。却未说慧能生定也。如此等处,当子细读。道德即是和顺,故曰德,和也;道,理也。无不容即无不爱也,无不理即各得其宜也。义明於中而后能与物亲,便是尽己,之谓忠也。情,发见者也。以中心之真纯而见於外,以其发见者而反求之中心,即是乐则生矣,生则乌可已也,故日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其容体之所行,而有自然之节文,即是动容周旋皆中礼也。故曰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信,任也。信行犹安行也。外求礼乐而不知其本,故曰偏行。犹言只见得一半也。蒙,晦也。德积於己不自眩露而彼物自正,故曰彼正而蒙己德。彼正即物正也。不冒者,言我非以德加诸人也,德不自晦而求以加诸人,则失其自然者矣,故曰冒则物必失其性。以善服天下,不若以善养天下,便是此意。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混芒之中,即晦藏不自露之意。澹然漠然,上下不相求之意。举世皆纯全而於道无所欠阙,故曰至一。莫之为者,言无所容力也。鬼神不扰,山川鬼神莫不宁也。四时得节,天地节而四时成也。   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戏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醇散朴,离道以善,脸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於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   性情而复其初。   三个下衰,其文自奇。知有理之可顺,则其纯者一#3已离矣,故曰顺而不一。人各以理为安则知有己,知有己则离於道矣,故曰安而不顺。作意於为天下而兴其教化,则非无为自然者,故曰醇散朴。,漓也。有善之名则远於道矣,有行之可见则德不平易自然矣,故曰离道以善,险德以行。险,不平易也。去其自然之性而从其有为之心,故曰去性而从於心。我以有心为,彼以有心应,故曰心与心识。识,相识察也。似此心字皆炽心也。文者,文华也。博者,名物之多也,礼乐庶事备也。用其知不足,又附益之以礼乐,故曰知而不足以定天下,附之以文,益之以博。博,繁多而寡要也。用心於此,则犹陷溺也。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   道与世交相丧,言两不相入也。既不相入,则有道之人何能作兴世俗之闻见,世俗之人又何由而知道。举世皆不知道,则圣人虽在目前亦不知矣。非圣人自隐也,人不知之,不求隐而自隐矣。故曰隐故不自隐。言其所以隐者,非圣人故意自隐也,在目前而人不识之也。此五字下得亦奇。   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因上面隐字又拈起隐士来说。应士非欲伏身闭言藏知,时不可也。藏知,邦无道则愚也。时命大谬,言与时命大相戾也,谬,戾也。反一无迹者,言成功而不有也,道虽可行而付物於无心,在我者一而已矣,故曰反一。根极,即自本自根也,极,止也。深根犹曰退藏於密也。宁极犹曰安汝止也,存我以待时,故曰深根宁极而待,存身即存我也。   古之行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久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   因存身字又说个行身。存,不用之时也,行,用之时也。不以辩饰知,有所知见不饰以文辞也。不以知穷天下,有余不敢尽也。不以知穷德,虽用知而不失其自然之性也。危然处其所,所立者高也。而反其性已,即所谓反一无迹也。无为者,道之大也,有为则为小行,小行则害道矣。不识不知者,德之大也。有所识知则为小识,小识则丧德矣。正己而物自正,初不求於正物,故曰正己而已矣。以此为乐则所乐者全矣,其快意者在此不在外物也。得志犹快意也,以此二字生下一段文法也。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足於内者无求於外,故曰无以益其乐,便是万物皆备於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性命,天爵也,轩冕,外物也。适然而来,故曰傥来。去留在彼而不在我,故曰寄。此三字下得奇绝。知其去来之不可必,故达亦不肆,穷亦不屈,故曰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趋俗者,屈己以趋时也。彼,道也。其乐道与他人乐轩冕同,故曰乐彼与此同。乐者在我则无时而能忧,乐者在物则物去而乐亦去矣。其乐既有去来,则非真乐,故曰虽乐未尝不荒也。倒置者,言不知本末也。己与性本也,物与俗末也,重末而失其本,故曰倒置之民。   此篇亦是一片文字,最要看他结上生下,起下接上处。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七竟   #1神:明本作『德』。   #2俗:原本作『俗俗』,据明本删一『俗』字。   #3纯者一:明本作『纯一者』。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八   鬳斋林希逸   外篇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涯之间,不辩牛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於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已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1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於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於大方之家。   泾,浊也。黄河之水骤至而浊拍满两岸,故曰泾流之大。两涘#2,非泾渭之泾也。渚涯,河中洲渚也。渚涯两字一般轻重,若以涯训际,则间字下不得。不辩牛马,远而见不明也。不见水端,不知水之自来也。洋,海中也。若,海神名也。世间道理千般万般,只闻其百,自以为多,闻道百三字想古有此语,意在夫子与伯夷,故借河海以言之。大方,大道也。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於海者,拘於虚也,夏虫不可以语於冰者,笃於时也;曲士不可以语於道者,束於教也。今尔出於涯泪,观於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气於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拘於虚者,言局於其所居也。笃於 时者,言所知止一时也,蟪蛄不知春秋之类。知尔丑者,言知自愧也。尾闾,沃焦也,出山海经,言海水至此,随沃随乾。以海比之天地,但见其小,岂知其大。禅家所谓,任大也须从地起,更高犹自有天来,便是此意。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於水乎。   礨空,小穴也,蜂窠之类。人卒,人众也。人在万物之中只为一物之数,此合太虚之间,凡有名可名者论之也。其在九州之内,又只是一件,此合草木鸟兽论之也。此两句发得极妙,乐轩云乾坤虽大人身小,拳石空中作胜游,便是此意。世界之小如此,五帝三王万圣千贤所知所能不出其内,似此说话,固是旷远发得,亦自有理。伯夷辞之以为名,夫子语之以为博,此语从前谁道得。任士,任事之人,言治世之士也。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於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这一转话又好。前言其大,於此又言无小无大,即所谓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也。物量无穷,言物不可得而量度也。时无止,言寒暑昼夜相寻无已也。分无常,言有无得失,人之分剂,或先或后,初无定也。终始无故,言无终无始,无新无故也。是故大知者,谓有大智之人而后有下面四知也。观远犹近,故不以大小为多寡,而后知量之无穷也。证乡,考明也。今故,今古也。明於今古之为一,故迎而未至者,虽远而不忧,攘而可取者,虽易而不跂。待之而后知,时之无定止也。盈,得也。虚,失也。盈虚消长与时偕行,不以此为喜愠,而后知分剂之无常也。明乎坦涂者,犹曰识乎正道也。由乎正道而生死听之,即寿夭不贰,修身以俟之意。明乎此则知终,亦犹始不可以终为故也。此便是原始要终之说。人之所知者,人也,其所不知者,天也。且如既生之后,我则知之,未生之前,我何由知之。即禅家所谓父母未生以前道一句子。至小我也,至大天也,以我至小欲穷至大之天,宜乎迷乱而不乐,此数语若在禅家,便是一大公案也。庄子即等闲说了自是。故大知而下是解上面数句,其辞伸缩长短,齐而不齐,此文法也。倪,端也。域,方所也。语其小而无端,穷其大而无所,故曰:何以定至细之倪,何以穷至大之域。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此一转又好。至精者无形,细也,不曰至小而曰至精,皆是文之活处。信情者,谓信乎此语之实耶。自细视大者不尽,管中窥天之类也。自大视细者不明,鹏鸟下视野马尘埃之类也。小之微者曰精,言小而又小者也。大之盛者曰垺,言大而又大者也。殷,盛也。异便,异宜也,就小大上又生出此两句也是精绝。无形之小不可以数分,曰毛曰翁亦不可也。不可围之大不可以数尽,曰稊曰兆亦不可也。物无精粗皆局於形,故可以言论,可以意推。若小者大者皆无形,则言不可论,意不可极。既曰无形则不可以精粗言矣,故曰不期精粗焉。察致者,察其极至也。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虽不害物而亦不以爱物为能,故曰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门隶贱役而求利者也。如曰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我虽不求利,而亦不以贱役而求利者为非,故曰动不为利,不贱门隶。才有贱役贵己之念则有迹矣。我不争货财而亦不以辞让为能,故曰货财不争,不多辞让。以辞让自多则近名矣。事事皆自为之而无所资於人,然亦不尽用其力以自食,故曰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言有余不敢尽也。贪污之人亦不鄙贱之,尔为尔,我为我也,故曰不贱贪污。其行实异乎人而不自为崖异,故曰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也。辟,僻也,辟异,崖异也。为在从众,和光同尘也。不贱佞谄,由由然与处焉,能浼我之意也。不贱,不鄙恶之也。若此等人无分是非,混同细大,此则道人也,至德也,大人也。不闻,无名也。不得,无得无丧也。约分者,言会至理於至约而尽己分之事也。闻曰,我闻於古有此语也。约分即尽己也,但如此换字耳。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豪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   前言不贱门隶,不贱贪污,所以换此一转,又添个贵贱与细大同说。若物之外内者,合物之内外而论之也。至,极也。恶至,何者为极也。贵贱小大,求其端倪,於何而极尽其理。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难壅豨苓,时乎为帝也。在我则不见,在彼则知之,百骸九窍而存焉,其递相为君臣乎,亦此意也。此一句下得最好。贵贱不在己,即轩冕傥来寄之意也。差,等差也。天地只此稊米,豪末可敌泰山,则其等差之数不足言,盖可见矣。功分,功劳分限也。各任一职以为功,故曰功分。农商工贾随分以政其力,而世间少一件不得,亦犹东西南北虽相反而不可以相无也。趣操者,趋向志操也。以尧为是,以桀为非,固趣操之当然。然以不有废者,君何以兴。观之则趣操之不可定可见矣。因其大小,因其有无,因其然非,即齐物因是之意#3。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   把尧舜与之呛汤武与白公相形而言,此皆愤时之激论。中间多有此类,但观其文势可也。   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察毫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梁,屋梁也。丽音礼,屋栋也。大小各有所用,故曰殊器。骐骥狸狌各有所能,故曰殊技。鸱鸺,训狐也,枭也,夜则眼明,见日则暗,性不同也。是非治乱不能相无,亦人世之所必有者,故以殊器、殊技、殊性者而喻之。天地、阴阳亦喻其不可相无也。篡夫、义徒即是尧桀之论。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仕,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这一问又好。言既无贵贱,既无是非,则我之辞受取舍将何所从。衍,宽裕也。反,反而求之也。以道观之而无贵贱,则反求於吾身,自绰绰宽裕,故曰反衍。若以贵贱是非自为拘束,则与道相违矣,故曰无拘其志,与道大蹇。蹇,违碍也。施则有多有少,谢去其施则无多无少,故曰谢施。若执一而行,拘於多少之施,则与道差池矣,故日无一而行,与道参差。国之有君,祭之有社,皆谕此心以道为主也,而无所用其私,故曰无私德无私福。此心广大,如四方之外无所极穷,则无私畦叮矣,故曰无所畛域。三句三个其字下得自别。万物皆备於我,是兼怀也,而无所私爱,故曰其孰承翼。承翼,拱扶之也。此二字形容私爱之意。无方即无心也,我既无心则物无短长,亦无生死。不恃其成,即前所谓不雄成也。盈虚随时,不可一定,故曰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不位,不定也。无古今则年不可举,无去无来则时不可止矣,大义即大道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即所谓逝者如斯夫。变动转移无时不然,何者为为,何者为不为,是皆听造化自然而已,故曰夫固将自化。   河伯曰:然则何贵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於理,达於理者必明於权,明於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宁於祸福,谨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而屈伸,反要而语极。   此一问又好。言既听造化之所为,则人亦不必学道矣。朱文公问答书中,廖德明亦曾有此问,文公皆不曾答,想难言也。庄子到这裹说个权字,自是作家又有不以物害己一句,愈自分晓。看来庄子见道自是亲切,特读其书者看他不破。道,总言也;理,事物各有之理也。权,用之在我者。有道之全体而后有此大用也。明於权者不以物害己,知轻重也。水火禽默四句,着四弗能字,却以非谓一句结之,看他语脉极是下得有力。薄,迫近之也。至德之人固知事事有数,岂物所能害,然亦不谓恃此可以薄之而不能也。譬如死於水火,固曰有命,自投於水火可乎。下云谨於去就,其意愈明,亦犹孟子曰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也。察安危,定祸福,谨去就,便是道心中有人心,何尝皆说听之自然。庄子到此处何尝鹘突宁定也。天在内,人在外,即前篇所谓主者天道,臣者人道也。德在乎天,此言自然之德也。而必曰知天人之行这个知字,便从人心上起来。本乎自然而安於其所得,故曰本乎天位乎得。此句又属道心。位,居之安也。蹢,进退也。屈伸进退,各循其理,此句又属人心,发明至此道之至要也,理之至极也,故曰反要而语极,犹孟子曰,将以反说约也。   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   这数句发得人心、道心愈分晓。牛马四足得於天,自然者不络不穿,将无所用此,便是人心一段事。以人灭天,以故灭命,贪得而殉名,则人心到此流於危矣。三言无以乃禁止之辞,犹四勿也。既知天又知人,於此谨守而勿失,则天理全矣。故曰是谓反其真。命,天理也。故,人事也。得,得失之得也。   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我亦胜我。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   夔无角,一足而行,见山海经。蚿,百足虫也。蛇,无足者也。自一足说到无足,皆言天机自然之动,可谓世间至奇之文。中间又以人之唾喻蚿之足,此处又妙。其末却归在风上,而目与心两项却不说,此皆文字变换,奇而又奇者也。趻踔,一足行之貌也。无如矣,无似我者也。何可易邪,不可变易也。有似,有可见之像也。蓬蓬然,风声也。指我,以手指风也。我,以足践风也。就风之中又添说个小不胜大胜,愈见奇特,即人众胜天,天定胜人之意。小虽不胜而大胜,则万物孰能出於造化之外哉。自然而然者,物物不可违也。   孔子游於,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予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汝。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   此段只言时命自然,非人力所预知道者,又何惧焉。中间以渔父猎夫烈士比圣人,亦自有理由处矣。令其止息,不必言之意。   公孙龙问於魏牟曰: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茫焉异之,不知论之不及与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埳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吾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於是逡巡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早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者,此亦东海之大乐也。於是场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犹欲观於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距驰河也,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於不测,无东无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真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於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阶而不合,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   公孙龙,当时之辩者也。指其名而言之,所以辟之也。井蛙海鳖之喻,都是撰出。不知这老子胸中如何有许多劣相。虷,井中赤虫也。蟹,螃蟹也。坎井之地,虷蟹科斗皆周旋其中,故曰还奸蟹与科斗。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人人如此说,安得水旱如此之久,信然人类尽矣。庄子添个十年九潦八年七旱字,便自别了这般等闲处,亦看得笔力。适适犹虩虩也。商蚷,小虫也。跐,蹈也。大皇,天也。下蹈黄泉,上登于天,言其见趣之高远也。奭然即释然也,四解,四达也。沦於不测,所入者深也。始於玄冥,言在於无极之先也。反於大通,归於至道也。以察察之小明而欲穷素之以言辩,不亦小乎。邯郸失行之喻尤佳,国能,邯郸国中所能之步也。学未成而故步又失,所以匍匐归也。列子所言魏牟公孙龙,与此全异。   庄子钓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於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於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於涂中。   往先者,往见之,先道此意也。以境内累者,言欲托之以国也。死留骨,生曳尾之喻,真是奇特。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於是鸱得腐鼠,鹓趋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吓,恐夺其食而为此声也。以鸱之腐鼠而吓凤,比惠子以国相而吓我,不知此老何处得许多好譬喻。自庄子而下为文字者,无非窃其机关。这一部书,天地间如何少得。庄子惠子最相厚善,此事未必有之,戏以相讥尔。练实,竹实也。   庄子与惠子游於濠梁之上,庄子曰:倏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一般说话又奇。循其本者,请反其初也。言汝当初问我非鱼安知鱼之乐,是汝知我之意,方有此问,汝既如此知我,则我於濠上亦如此知鱼也。二人最为相知,想当时对语亦自可观。   此篇河伯海若问答,正好与《传灯录》忠国师无情说法、无心成佛问答同。看大慧云:这老子软顽,撞着这僧又软顽,黏住了问。谓其家活大,门户大,波澜阔,命根断。这数语庄子却当得。大慧语详见普说中#4。   南华真经当义卷之十八竟   #1我:明本作『吾』。   #2泆:明本作『岸』。   #3意:明本作『志』。   #4此句明本无。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九   鬳斋林希逸   外篇至乐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奚避奚处,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之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诬诬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   此篇乃是以前篇不以物害己一段推广言之。奚为奚据以下四句,言若何而可也,便与屈原卜居文势一同。富贵寿善,四等人也。善恶,名誉也。疾作,勤而作之也。思虑善否,为职事而思其忧也。惛惛,老而不聪明也。烈士,为名誉者也。四段本同意,皆以物害己者。今既说贵富寿三段了,却以烈士一段如此发明变换语势,此文法也。蹲循与远巡同。争财残其形,不争名不成,此两句说破世故,为名而至於残其形不得谓之善矣。今俗之所为以下结前四段也。举群趋者,言举世群然而趋之也。经经然,必取之意。可已而不已,故曰如将不得已。吾未之乐,未之不乐者,谓世俗所谓乐、不乐,我皆不知如何也。此深鄙之之意。然我以无为为乐而俗人反以为大苦也。至乐在於无乐,至誉在於无誉,而世俗之人孰知无乐之乐,无誉之誉乎。然则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惟无为可以定是非。如此数句,须识他文字揖向起伏,方见好处。几存者,言无为则庶几存其乐也。   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此数行乃是收结前语。两无为相合而后能化生万物,便是无为无不为也。无从出者,不见其所由始也。殖,生也。万物皆在自然中生,故曰皆从无为殖。此篇自天下有至乐至无为哉,只是一片文字,起伏抑扬,最好玩味。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倨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槩。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於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形变而有生,言先有形而后有此动转者也。释氏曰动转归风便是此生字。又曰在眼曰视,在耳曰听,在手执捉,在足运奔,便是此生字。四时行者,有生必有死之喻也。此一段乃是发明死生一贯之理。鼓盆之说,亦寓言耳。且如原壤之登木而歌,岂其亲死之际,全无人心乎。若全无人心,是豺狼也,夫子尚肯与之友乎。圣门之学,所以尽其孝慕者,岂不知生死之理乎。原壤庄子之徒,欲指破人心之迷着者,故为此过当之举。此便是道心惟微,不可以独行於世,所以有执中之训。庄列之徒,岂不知此,特矫世厌俗,故为此论耳。李汉老因哭子而问大慧,以为不能忘情,恐不近道。大慧答云:子死不哭,是豺狼也。此老此语极有见识,其他学佛者若答此问,必是胡说乱道。   支离叔与滑介叔观於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蹙蹙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滑介即是滑稽之意,这般名字岂不是撰出。黄帝所休,谓帝尝休息於此。柳,疡也,今人谓生疖也,想古时有此名字。蹶蹶然恶之,病中之意也。假借者,言此身乃外物假合而成也。尘垢者,言在造化之中至微而不足贵也。释氏所谓四缘假合,今者妄身,当在何处,其意实原於此。观化者,观万物之变也。化及我者,言我将随造物而变化也。前言蹶蹶恶之,此言又何恶焉,前后之语似乎相戾。盖病而恶之亦人情,思死生之理而知其本原,便是道心为主处。   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骁然有形。撽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於上,无臣於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蹙頞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饶然,空虚而坚固之貌。从然,从容自得之意。诸子,凡子所言也。此段只说死生之理而撰出髑髅一段说也,是奇特。读者当知其意,莫把作实话看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