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7 页/共 15 页

外篇天道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於天,通於圣,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帝道、圣道本难分别,庄子之意盖以帝为三皇,圣为五帝也。运而无积即是纯亦不已。无积字更分晓。此段主意却在静字上。至静之中,运而无积,何尝是枯木死灰,但读者不察之耳。六通四辟,犹言东西南北,上下无所障碍也。昧然者,冥然之意也。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此一句最精神,言圣人非以静为好事,故欲如此静。万物不足以挠动其心,故不求静而自静也。铙与挠同。以水以镜为静之喻,即眼前说话,但是文字精到。   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把一静字演作八字,要得分晓也。平,定也。至,极也。言此乃天地一定之理,道德极至之事也。休,止也。言帝王圣人之心止於此也,亦犹曰止於至善也。休则虚,即惟道集虚,吉祥止止也。但此下又言虚则实,实者,伦矣,发得又精神。虚则实,即禅家所谓真空而后实有也。伦,理也,实理之中自有条理,便是浑然之中有粲然者。上句发了虚则实,下句又言虚则静,静则动,便是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动而无不当其宜,故曰动则得矣。任事者责,言各任其事而尽其责,是无为而无不为也。俞俞,安乐之貌。忧患不能处,言不入於忧患也,处有陷入之意,忧患不能入便是仁者不忧。年寿长久便是静者寿也。四句以虚静无为字相生成文,此庄子笔法也。到此又提起虚静恬淡八字,而断之以万物之本,本者,初也。言此理出於未有万物之初,处上即南乡之君也,处下不仕者也。玄圣素王,言有圣人之德,无圣人之位也。退居而闲游,隐者也。进为而抚世,用於时者也。观此一句其意何尝不欲用世,何尝不以动静为一。   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静则为圣,动则为王,即是内圣外王四字。无为也而尊,尊,贵也,言天下之道莫贵於无为也。朴素,无文采也。虽若朴素而天下之美莫过於此,故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明白者,言晓然如此也。若知此天地之德,则可以与天为徒,故曰与天和者也。和,合也。大本大宗,即是赞美自然之德,与自本自根意同。均调天下则与人合,亦犹尧曰,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既曰天和人和,又曰人乐天乐,鼓舞发越其笔势,大抵如此。   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莫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於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   此数句与大宗师篇同,却又着庄子曰三字。前曰许由之言,今以为自言,可见件件寓言,岂可把作实话看。   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天行,行乎天理之自然也。物化,随万物而化也。静则为阴,动则为阳,同波,同流也。圣门只曰不怨天、不尤人,此又添无物累、无鬼责两句,愈自精神。鬼出而见於人则曰祟,其鬼不祟言神藏而不露也。其魂不痕,言精神不倦也。曰鬼曰魂,即精神是也。心定则精神自定,万物自服。以虚静之理而行於天地万物之间,故曰推於天地而通於万物。以畜天下,即以善养人者,服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天地道德皆无为之理而已,此段又将无为与有为对说,以无为为君之道,以有为为臣之道。下与上同德则不臣者,言臣当劳也。上与下同道则不主者,言君当佚也。用天下,君也;为天下用,臣也。如此说臣主,又是一意,不可与在宥篇天道人道同说。若如此拘泥,便读庄子不得。且如此篇既言君当无为臣当有为,而前章又曰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又曰,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则臣道亦无为矣。岂其说自相戾乎。所以道若如此拘泥,则读庄子不得。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悦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落天地,言笼络也,络与落同。雕万物者,言其巧也。万物自生,非天生之,万物自长,非地长之,故曰天不生,地不长。帝王以无为而成天下之功,亦与天地同也。乘天地者,犹曰乘六龙以御天也,驰万物者,役使群动也。此段只是赞说君道无为。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详在於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自此以下,又说有为盖以无为为本,而以有为为末。要在主君道无为也,详在臣臣道有为也。威武文德之辅助,故曰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五兵,弓受矛戈戟也。明刑以弼教,故曰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度数,等差也,刑名,名物也。比,类例也。详,纤悉也。礼法度数,钟鼓羽旄,皆非礼乐之本,犹曰玉帛钟鼓云乎哉也。哀之末也,即与其易也宁戚之意。此数句甚平正。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盖言皆由内心以生,非由外铄我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此一句尤好,看得庄子何尝欲全不用兵刑礼乐。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因上面一先字与一从字,又说许多譬喻。盖言当先者先,当后者后,皆天地自然之理也。故圣人取而法之,故曰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圣人取象焉。天地四时亦喻说也。化作,化生也,诗言薇亦作止是也。萌,萌芽也,区,区别也。言物生而其状不同也。随时变化,先盛后衰,亦是譬喻。先后之序,杀等也。盛者非一时而盛,衰者非一时而衰,皆有次第,故曰盛衰之杀。因先后而及尊卑,尊卑亦先后也。行事尚贤,言任职事以贤为先也。齿爵亲贤,亦天下自然之理,故曰大道之序。安取道者,言既不知其序,又安得有道也。宗庙尚亲,昭穆世次也。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   此段自言为治之序,凡有九等。以天为第一,道德为第二,七义为第三,分守为第四,刑名为第五,因任为第六,原省为第七,是非为第八,赏罚为第九。分守,职守也。刑名,客称也。刑与形同。因任,是因其所职而大任之也。原,免也,省,减也,不任其事则免之,则省去之矣。是非,旌别淑慝也。赏罚,挞以记车服以彰之类也。'庄子其言为治之序如此,不知天讨有罪,天命有德,赏罚何尝非天,岂九变而后及之。如此议论,便去圣贤远甚,但言先明天,次道德,其下又有此数节,亦不是舍粗而求精。愚知处宜,言当其任也。履位,亦犹当位也。袭,安也。安其情实则君子小人各有所处也。必由其名,循名责实也。知谋不用,必归其天,言事事虽各有处而无容其心,皆归於自然而已。此太平之世也。   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刑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刑名比译,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书,古书也。古书之中虽有形名之说,而未尝舍本以求末,故曰非所以先。若不知先后,骤然而言之,则失其本始矣。倒,倒置也。迕,逆也。若逆此自然之道倒置其说,则是治於人者,是为天下用也,非用天下者也。以刑名赏罚为治之具,以分守仁义为治之道,何尝差错,但说得衮杂尔。一曲,一偏也。上所以畜下则是君道,下所以事上则是臣道。   昔者舜问於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敖,嫚侮也。苦,哀怜之也。嘉,善之也。妇人,寡妇也。既与孺子对说,虽无寡字而意自明。天德,自然之德也。出宁者,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也。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日月照而四时行也。既昼而夜,夜而复昼,常常如此,经,常也。云行雨施,随时自然,此皆形容无为而为之意。胶胶扰扰,言挠乱也。尧曰我之所为未及於汝,未免自为挠乱,所以只合於人而未合於天也。然则下三句谓尧自叹之辞也。天地者,古之所大,言天地自然之理,自古及今莫大於此也。共美者,共好之也。王天下者无他为,但法天地则可矣。前言尧舜,既有抑扬,此又与黄帝同说,殊无轻重。若泥其名字则窒碍不通矣。   孔子西藏书於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兔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於是翻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太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西藏书於周室者,言西至周而欲观其藏书也。翻,反覆言之也。中其说者,言方及半而老子以为太繁。太谩,言太汗漫也。物恺者,以物为乐,与物为一之意也。后言,犹曰浅近之言也。几乎,危乎也。物之不齐,何由兼爱,此迂曲难行之说也。才有无私之名,胸中便有个私字,有此无私字,便是有心,故曰无私焉乃私也。牧二养也。歌使天下无失其所养,则天地之间物物皆有自然之造化,何可容力,但当依放自然之德,循行自然之道,能如此已为极矣。故曰已至矣。亡子逃也,击鼓而求;言劳苦而惊动世俗也,如此乃是乱人之性。故欺而言之,意,欺也。夫子犹吾子也,偈偈,劳力之貌。   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於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却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   百合重妍而不敢息,言其劳也。趼,足跟厚皮也。食蔬之余弃於鼠壤暗昧不明之地,妹与昧同,暗也,是不爱物也.故以为不仁。生熟不尽於前而积敌无崖,言其积蓄有余也。生熟者,生物熟物。在目前者,用不尽也,犹且收积不已,故曰积敛无崖。老子汉然不应,是以不答答之也。刺者,讥也。郄,退也。向有所讥,今其心尽退然无有,谓既见之后,忽然有觉也。巧知,神圣有为之学也。脱者,离也,言出乎其上也。我既无心,呼马呼牛,听汝而已,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此一句聂纯粹。我若实有此事,人以讥我而我乃拒之,是两重罪过也。即是耻过作非又翻出此语。服,行也。吾之所行常常如此,非以为当行而行之,谓不自知也。故曰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即非曰静也,善故静之意。却如此下四个服字,皆是奇笔处。   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颡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於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   雁行避影,形容其侧身之貌。履行,一步蹑一步也,履行遂进,形容其蹑足渐行渐进之貌。崖然,有崖异之状。冲然,有突视之状。阚然,口呿之状。义然,坚固之状。马性欲驰,虽系止而自有奔突之意,即坐驰之意也。形容得最好。动而持举,动之间有矜持之貌也。发也机,即所谓其发若机括,其司是非之谓也。察而审者,好用明察而又精审略不藏蓄也。知巧而睹於秦,自恃其智,巧而骄泰之意见於外也。凡此十事皆不诚所致,故曰凡以为不信。不信,不诚实也。若见实理则无此病矣。边境之间,若有此等人,必指之以为贼。谓其机心太重,不.循乎自然处世,能招祸也。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终,於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   夫子,老子也。大而无极曰大不终,细而无余曰小不遗,即语大莫能载,语小莫能破也。万物不能外此道,故曰万物备。广广乎,大也。渊乎,深也。形而为德为仁为义,皆其妙用之余也。形,形见也,神,妙用也。定,审定也。非至人孰能定其本末也。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有世,有天下也。虽有天下之太而不足累其心。柄,权也。虽奋而执天下之柄,此心亦不与之偕往,言心不动也。不为利迁,言不计利害也。究极万物真实之理,故能守其本然之静。外天地,遗万物,不动於外也。其心不动,神又何所困乎。通,同也。道德,自然也。退仁义,以仁义为后而非其所先也。宾礼乐,所主者情性而礼乐为宾也。定,静也。此至人之心所以静定也。   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   书能载道,世所以贵之,然贵在道而不在书也。以道为言,故其言可贵,然所贵者意而不在言。随,向也。意之所向,言不得而传,则言之与书皆不足贵矣。以此为贵皆不足贵,故曰为其贵非其贵也。名,名言也。形色则可见,名声则可闻,道岂有形色名声哉。以不可见不可闻之道而世人欲以见闻得其实,可悲也哉。情,实也。果,断也。见闻断然不足以得之,故知道者必不言,而有言者必非知道者也。今世之人其识见岂及此,所以可悲也。   桓公读书於堂上,轮扁斲轮於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斲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应於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於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斲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   此段只前段之意,谓道不可以言传而设喻,如此极为精妙。甘,滑也。苦,涩也。徐,宽也。疾,紧也。宽则甘滑易入而不坚,紧则涩而难入,要得不宽不紧,自有分数存乎其间,但是说不出。虽父之於子,亦不可传。书载古人之言耳,其人不存,则其不可传者何从得之。糟粕之餔,岂知酒味哉。道而可献人,莫不以献诸其君,道而可传人,莫不以传於其子,亦此意也。大凡着书所载所言,必非一事。此书翻来覆去只说一个自然之理,而撰出许多说话,愈出愈奇,别无第二题目。若如此看,愈见庄子不可及处,读佛书者亦然。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五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六   鬳斋林希逸   外篇天运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於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   此数行句句精绝,五个乎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行一日一周,天之自运乎。地有四维上下,岂一定而处乎。日往月来却唤作争,其所言如人相追夺也,此三字谁下得。主张维纲但是着力之意。机缄不得已,运转不能自止,言亦不由他也。天气下降,地气上腾,所以为云为雨,但不知云为雨乎,雨为云乎。如此设问,岂不奇特。隆施,隆起也,施,止也。与张弛同言,或作或止,孰为之也。淫乐,淫放也,乐,戏剧也。劝,助也。言何人为放意戏乐之事而助成此云雨也。四方皆有风,此言起北方者,顺天形而言之。天倚於北,则风自北来。或西或东,或上或下。彷徨,往来之貌,言上不言下,文法也。披拂,摇荡也。   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汝。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发问不言人名,又是自变个笔法。六极,六气也。五常,五行也。六气五行皆自然之理也。九洛,九州也。洛,聚洛也。洛与落同,古字通用。治成德备,言帝王顺此自然之理以治,九州功成而德备,照临天下而人皆戴之。此乃三皇向上人也,故曰此谓上皇。   商太宰荡问仁於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以虎狼为仁,便与盗亦有道意同。此皆排抑儒家之论,但其言虽偏亦自有理。谚云恶虎不食子,岂非虎狼之仁乎。至仁无亲者,言仁主於相亲而不知其所以相亲,乃谓仁之至。孝不足言者,非不孝也,盖至於至仁则孝不待言矣。至也则在孝之上过於孝矣。若太宰所问,乃是不及孝之言也。言汝未能尽七,则於孝为不及,我能尽七则过之矣。   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於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与并焉。是以道不渝。   冥山在北,自北而南行至於郢,则望北山皆不见矣,此是去之已远,非不及也。等闲小小譬喻,以发过孝不及孝之意,亦自奇特。敬孝犹有迹也,爱孝则相忘矣,自此以上曰志亲,曰忘天下,天下志我。但要一节高一节,此书笔法例如此。皆以有迹不若无迹,有心不若无心。遗,弃也,蔑视之意,蔑视尧舜不足以为德。泽及万世不足以为仁,又岂以仁孝自夸美哉。太息而言,嗟欺自夸也。孝弟仁义忠信康贞八者,世人以为美德,其实相劝勉以自苦而已,故曰自勉以役其德,不足多也。役,劳也。不足多,不足尚也。我之至贵何取於国爵,我之至富何取於国财,我之至愿何取於令誉。并音屏,言皆屏去之也。至贵、至富、至愿,无为之道也。国财,终国之财也。不渝,不变也,即所谓常然也。八者有为以自役,而我常无为也。   北门成问於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於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   此段把乐来妆撰一项说话,又是一般奇特。始而惧,继而怠,终而惑,言我闻此乐,如此三变。荡荡,精神散也。默默,口噤也。不自得,不自安也,为此乐所惊骇也。   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礼义,达之以太清#1。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   汝殆其然哉,言我之乐而汝听之,宜其如此三变也。奏,作也。徽,犹琴徽也。行之建之,动作耸起也。人,人事也。天,天理也。礼义,声有条理也。太清,合造化也。谓始作之声,平正如此。自四时迭起以下,又言作用之时,变化惊动,可喜可愕,且作且止,而未见归宿之地也。发生,文也,肃杀,武也。伦经,次序也。四时生杀,万物循序而生长,既盛复衰,犹乐声之有文武伦序也。琴有文武,弦即此文武之类,故曰文武伦经。流光,流畅光华也。调其阴阳清浊之声,如此流畅光华,若蛰虫将奋而雷发声之时。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终,故曰其卒无尾,其始无首。首尾即终始也。死生偾起,所常无穷,言或作或止,既常且变,故其常者无穷也,求其归一之地而未得,故曰一不可待。汝之初闻,所以惧者如此。   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王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却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於有穷,流之於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   阴阳之和,日月之光,亦只是和畅光华之意。长短刚柔,同为变化,不可指定,故曰变化齐一,不主故常。齐一,同也。故,旧也。不主故常,言愈出愈新也。满坑满谷,言塞乎天地之间也。涂却,塞其聪明也。却与隙同,言七窍也。黜其聪明而守之以神,随万物而为之剂量,言我之作乐不用智巧而循自然也。其声挥动宽绰,自然有高明之名。鬼神守其幽,即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也。日月星辰行其纪,往来自然也。若有止而又若无止,故曰止於有穷,流而无止。欲虑不知,欲望不见,欲逐不及,皆形容其似有物而非有物之意。四虚即太虚也。我当是时,立於太虚之中,隐几而吟,且欲见而不可穷,欲逐而不可及,其形虽充满而自忘其身,若空虚然,乃至於委蛇放弛,而况汝乎。汝惟如此放弛,所以怠也。傥然,无心貌也。   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於无方,居於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於圣人,圣也者,达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   无怠,不已也。自然之命,即自然之理也。若混逐丛生者,如万物之丛生而混同相追逐也。林乐,林然而乐,言林林总总无非乐也,而不见其形。布散挥动而不容力以牵曳,幽昏而不可闻。变动而无方所,其所居乃在於窈窈冥冥不可穷极、不可窥测之地。非生非死,非华非实。行流散徙,言不定也。不主常声,即不主故常也。世人至此疑而不晓,乃以问於圣人,稽,考也,问之意也。达於情者,达於实理也。遂於命者,极於自然也。身之五官皆备而天机不动,谓耳目手足虽具而见闻动作皆不自知,此则得其自然之乐,故日天乐。楞严经云:反流全一,六用不行,即天机不张,五官皆备之意也。无言而心悦,谓其悦乐有不容言者。汝於此虽欲听之而无所接,所以惑也。到此又撰出一颂,此乃文字铀绎之妙处。充满天地,苞裹六极,即是塞乎天地。此颂四句本无别意,谬作一转便成节奏,此是作文之法。   乐也者,始终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息,息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前言惧怠惑,未见其意,到归结处方说愚而可以入道,这一转尤妙。盖官人之求道须经历如此境界,方有进步处。祟,森爽之意。怠而遁,是欲罢不能之时。惑而愚,是意识俱亡,六用不行之时。看此三节,便似禅家作用其问说乐。虽作三段,亦无大分别,但鼓舞其言而已。   孔子西游於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日: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日: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外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迹其下。故伐树於宋,削边於卫,穷於商周,是非其梦邪。围於陈蔡之问,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咪邪。   此段议吾圣人。在孔子时,已有荷筱丈人、楚在接舆、长沮桀溺,皆是此一种人。刍狗,结草为狗以解厌也,祭时所用,已则弃之。筐,筐也。衍,笋也。苏,取草也。昧,尘入其目也,盖谓儒者所学皆古昔陈言,不足用於今世也。   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陆,则没世不行。寻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蔪行周於鲁,是犹推舟於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   川陆舟车之喻,言时不同也。无方之传,不执一之道也。自古所传自有随时不执一之道,所以应世而不穷。   且子独不见夫枯槔者乎。引之则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   俯仰,随人而无所容心,即无方应物之喻也。   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楂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礼义法度者,庆时而变者也。   柤梨橘柚,人皆美之而其味各不同,此喻三王不同礼,五帝不同乐之意。   柤,果属,似梨而酸。   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龄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   以古人之礼乐而强今人行之,是强猨狙而衣以人之服也。不曰人之服而曰周公之服,意在讥侮圣贤,故多如此下字。周公制礼,有冠冕衣裳之制,故曰周公之服。   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膑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   矉,蹙额也。以今人而学古人,犹以里女而学西施之矉。矉之所以美者,必有西施而后可道之。所以行,必见古人而后可。而夫子,言汝夫子也。此段凡六譬喻,节节皆好,为文莫难於譬喻。王臞轩迈尝云:平生要自做个譬喻不得,才思量得皆是前人已用了底。庄子一书譬喻处,件件奇特。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数,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於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於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   度数,礼乐也。阴阳,万物之理也。五年十二年,初无义理,但曰精粗求之,久而未得尔。自道而可献以下四句,发得极妙,即是道不可传。乃如此发出这般言语。   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圣人不隐。   中无主而不止,非自见自悟也,言学道者虽有所闻於外而其中自无主,非所自得,虽欲留之,不住也。外无正者,无所质正也。今禅家所谓印证也。在我既有所自得而质之有道之人,得其印证则可以自行,我无所得则何以印证於人。此两句虽分中外,其实只要自得也。由中出者不受於外,此谓教人者。我之言虽自中出,而汝不能受,吾与回言终日不违,能受者也。汝不能受,则圣人不告汝矣,故曰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於中,此言受教者。我言虽自外而入汝之听,汝未有见而中无所主,虽闻其言亦无得也。即禅家所谓从门而入者,不是家珍。汝既无得,则但以圣人为隐,圣人实不隐也。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便是此意。此四句尽自精微,须子细参究。道之不可传,无他故也,其病在此四句而已。故先曰然而不可者,无他也。   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於仁,托宿於义,以游逍遥之墟,食於苟简之田,立於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   中名不可多取,此讥儒者好名也。蘧庐,草屋也。仁义不可久处,言有迹者不可久也。觏,见也。才有声迹可见则祸患之所由生,故曰觏而多责。假道托宿,不可久处也,过则化之意。苟简,苟且也。言随时而不着相也。不贷者,犹今生言不折本也。易养,易足也。无出,不费力,无费於我也。采真,采取真实之理也。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   此即是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之意。操之而患失,则恐栗;舍之而迷恋,则自悲。三者皆然。无所鉴者,略无所见也。窥,视也。所不休,迷而不知返也。心无明见而不能反视其迷,此天夺其魄之人也。天之戮民,言天罚之以此苦也。   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君臣之间曰谏,师友之间曰教,有此人世则有此八者之用。器,用也。用所当用曰正,必无心者方能用之。循大变,顺造化也。无所湮,无所汩也。我能循造化而无所汩,则在我者正而后可以正物。我未能无心而以自然之理为不然,则是其胸中之天已昏塞矣。故曰天门不开。诗曰天之牖民,便是天门之意。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   噆肤眯目,偏说逆心之喻也。昔即夕也,左传曰居则备一昔之卫。憯然,毒之状也,言自苦也。愤吾心,逆吾心也。乱莫大焉,言自乱性也。放风,顺化也,顺化而行故曰放风而动。总,执也。若使天下不失其本然之朴,则皆顺化而行,执德而立,又何待教之乎。王建路鼓于寝门,建鼓言所建之鼓也。招呼天下之人而教之,犹负大鼓而求亡子也。杰然,自高之貌。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於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   鹄之白、鸟之黑,自然而然,不待浴之黔之,此二喻最佳。黔,染黑也。黑白之朴,言黑白皆有自然之质,无美无恶,不足政辩。以名誉而观示於天下,便有是非之意,有誉则有毁,此心便不广大矣。黑白,是非之喻也。鱼之呴濡,共能几何。若处之江湖,则相忘於水中矣。至道之世,各循自然,无所是非,则上下亦相忘矣。   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   规,谏也。合而成体,浑然者也。散而成章,柴然者也。龙在天地之间,可见而不可见,故有散合之喻。乘乎云气,在造化之上也。养乎阴阳,言以天地之道自乐也。嗋,合也。张而不合,无所容言也。   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2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共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不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   以孔子之声见老聃,称夫子之门人而修谒也。倨堂,居於堂上而自倨有傲物之意。应微,言其问答之声甚微也。黄帝之治,顺乎自然,自此以下一节,下一节,前篇亦屡有此意。於此又添出数句,颇奇特。制服以其亲之轻重为降杀,故曰为其亲杀其杀,盖言古无服而今制礼也。古人十四月而生,两岁而后言,十月而生五月而言,谓早也。谁,问也。未至於孩提而早能问人为谁矣。始,早也。谁,谓谁何也。使民心变,变於古也。人有心,人人各有私心也。兵有顺,以用兵为顺事也。为盗之人可杀则杀,不以为罪法禁详矣。当此时也,人皆自分种类,各亲其亲,各子其子也。特共此天下而居,故曰而天下耳。其作始有伦,言其始如此作为之时,人伦之道犹在今。其弊也至於乱伦,而以女为妇,又何可言哉。谓其不容说也。礼记大道为公一段,亦有此意,但庄子说得太甚。   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於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三皇之知亦拂天地造化之理,前此多尊三皇而抑五帝,到此又和三皇骂了。虿,即蜂类也,其尾有毒。鲜,少也。规,求也。小兽之求,不过鲜少,如狐狸之类,言此等智巧,其为毒也亦如此。小虫小兽而已,皆讥侮而卑抑之言。憯,毒也。蹴蹴然,不安之貌也。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洽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边也、岂其所以边哉。今子之所言犹边也,夫边,履之所出,而边岂履哉。   礼记中亦有老子呼圣人以名处,想问礼於老聃而师之。孰知其故者,孰知其典故也。钩,取也。幸不遇者,若有上古圣人,更笑汝也。有履则有迹,得其进而不得其履,亦犹糟粕之喻也。   夫白鸭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呜於上风,雌-应於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工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传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此一段文之极奇者,白鶂之雌雄不交而生子,但眸子相视而已。凡物皆风气所生,风字从虫,便有生物之义,故曰风化。言生子也。鸣於上风,应於下风,谓在上在下也。黄帝顺下风而行,却与此同。此风字与风化字又别。类目为雌雄,言其雌雄在万物之中。自为一类,故能如此风化。螟蠕之於蜾羸,则非类而以咒化,此则以相视而化也。性命时道,皆言自然之理不可违也。鸟鹊孺孺,文尾也。鱼传沫者,相濡以沫为生子也。细要,蜂也。化,化生也。有弟而兄啼,兄弟同母必乳绝而后生,兄不得乳而后有弟,故日兄啼。此句下得尤奇绝,佛经中多有此类,要尽文章之妙,此类皆不可不知。不与化为人者,言知人而未知天,不能与造化为一也。此章以造化生生之理,喻自然之道,盖谓儒者所学皆有为之为而非无为之为,无为之为则与造化同功也。佛经所言胎生.卵生.化生.湿生,其乐必出於此,其意却欲人知此身自无而有,与万物皆同。所以破世俗自私自恋之心,又与此不同也。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十六竟   #1明本此句下有『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 现据明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