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口义 - 第 2 页/共 15 页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此段又自知止其所不知上生来,又自前头是字上引来。所以道一篇,只是一片文字。啮缺同是之间,王倪不知之对,便即是知止其所不知。但如此撰造名字,鼓舞发挥,此所以为庄子也。既曰吾恶乎知之,又曰虽然尝试言之,此皆转换妙处。知之非不知,不知之非知,此两句发得知止其所不知又妙。其意盖谓不知便是真知也。
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徇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卿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乌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骰乱。吾恶能知其辩。
且吾尝试问乎汝者,又为发端之语也。鳅安乎水,猿猴安乎木,人岂能处此。既各安其所安,而皆不能安其所不安,则是三者所处皆非正也。岂得以人异乎猿鳅哉。刍,草木之食;豢,肉味之食也,荐,草也;带,蛇也。麋鹿则食草,蜈蚣则食蛇,鸱鸦则食鼠,人则食刍豢,所嗜好甘美皆不同,则四者之味孰为正哉。猵狙,獦牂也。猵狙以猿为雌,麋鹿一类物也,鳅与鱼非二物,即如此下,语此一段雌雄之喻,却就毛嫱丽姬发此三句,言人之悦好色者,其与禽鱼何异,我之视猿鹿亦犹猿鹿之视我,然四者之於色,孰为正乎。决,猛也,骤,走也。此三节皆为是非物我之喻,故结之曰:自我观之,仁义之分,是非之论,纷然而淆乱。亦犹处味色之不同,又安可得而辩。樊然,纷然也,殽,杂也。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於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王倪即至人也。神矣者,言其妙万物而无迹也。不热不寒不惊,即游心於无物之始也。死生之大,且不为之动心,而况利害是非乎。此一句却是朴实头结杀一句。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於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莹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此因至人又发圣人之问,且就此贬剥圣门学者。务,事也,不从事,不以为意也,有就有违,则是知有利害矣。利害不知,何就违之有。物之求我归我也,亦不以为喜。不缘道,无行道之迹也。无谓有谓,不言之言也;有谓无谓,言而不言也。孟浪,不着实也。夫子,指孔子也。言我以圣人之事语之夫子,其言有妙道而夫子以为不着实之言,吾子谓如何。吾子,即长梧子也。莹,明也,言必黄帝听此而后能明之。
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汝妄言之,汝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愍,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
汝亦大早计者,谓汝之所言方如此,而早以为妙道之行,是见少而自多之意。鸡未出卯而早求其呼更,挟弹而未得鸮,早求之以为炙,此早计之喻也。时夜,度其时而呼更也。我试为汝妄说,汝且妄听之,看如何妄,犹言未可把作十分真实说,未可把作十分真实听也。奚,何如也,此一字奇。旁日月,附日月也;挟宇宙,宇宙在其怀内也。吻,合者,言浑然相合而无缝罅也,言至理混然为一也。滑,汩汩也;愍,昏昧也。人世汩汩愍愍,以隶而相尊者,皆置之而不言也。士尊大夫,大夫以士为隶,大夫尊卿,卿又以大夫为隶,推而上之,彼此皆隶也,而却自为尊卑。众人迷於世,故役役然,圣人以不知知之,则浑浑然,犹愚芚也。愚芚,无知之貌也。参,合也,合万岁而观,止此一理,更无间杂,故曰一成纯。万物尽然者,言万物各然其所然,人人皆有私意,所以天地之间,自古及今,积无限个是字,故曰:以是相蕴。相蕴者,犹言相积相压也。
予恶乎知悦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与王同匡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汝皆梦也。予谓汝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前面就因是上发到以是相蕴处,却又把前头死生无变乎已一句就此发明。丧,去乡里也,弱丧者,弱年而去其乡也。久留他乡而忘其故国,恐悦生而恶死者,亦似此也。丽姬,晋献公之姬也,姬得於骊戎之国,故曰丽之姬。艾丽,戎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也。始者去戎而来晋,故以为悲,及其既贵,与王匡床而食,而后以始之泣为悔,以此为死生之喻也。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此语占梦书多有之。梦觉之间,变幻如此,方其梦也,不知为梦,又於梦中自占其梦,既觉而后乃知所梦所占皆梦也。此等处皆曲尽人情之妙,若此处见得到,则知卫玠之间、乐广之答,皆未为深达,此亦学问中一大事。如乐广之诉,则高宗梦傅#3,说孔子梦周公,果为何如耶。大觉,见道者也,禅家所谓大悟也。君贵也,牧圉贱也,愚人处世方在梦中,切切自分贵贱,岂非固蔽乎。窃窃然,小见之貌。某与汝所言皆在梦中,我今如此说,谓汝为梦,亦梦中语耳。此意盖言人世皆是虚梦,但其文变化得奇特。吊,至诡怪也。我为此言可谓至怪,然至怪之中实存至妙之理,使万世之后,
苟有大圣人出,知我此等见解,与我犹旦暮之遇也。此亦后世有杨子云,必知我之意。解,见解也。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此一节又自以是相蕴处生来,亦前所谓利害之端也,胜负不足为是非,则是我与若辩者,彼此不能相知也。黮暗者,言其见之昏也。二人见既皆昏,则将使谁正之。议论与彼同既不可,议论与我同又不可,若皆与我与彼不同亦不可,若皆与我与彼相同亦不可。我是一个,若是一个,此人又是一个,则是三个人皆不能相知,必须别待一个来,故曰待彼也邪。此彼字便是造化矣,便是天倪矣,天倪即前之天均也。
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於无竟,故寓诸无竟。
倪,分也,天倪之所以和者,因是而已。是与不是、然与不然,皆两存之,即前之两行也。才以为是,才以为然,则又有个不是不然起来,便有是非之争也。声,言也,化声者,谓以言语相化服也。相待者,相对相敌也,若以是非之争,强将言语,自相对敌而求以化服之,何以因其所是而不相敌邪。故日若其不相待。此二字下得最奇特。若其犹言何似也,不相待而尚同,则是和之以天倪,尽可游衍,尽可穷尽岁月,故曰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因之,顺之也;曼衍,游衍也;穷年,犹子美所谓潇洒送日月也。能如此则不特可以穷年,并与岁月忘之矣,非特忘岁月,并与义理忘之矣。年义既忘,则振动鼓舞於无物之境,此振字便是逍遥之意。既逍遥於无物之境,则终身皆寄寓於无物之境矣。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此一段又自待字上生起来。罔两,影边之澹薄者。无特操者,言其无定度也。吾有待而然者,言影之动,所待者形也。我虽待形而形又有所待者,是待造物也。形之为形亦犹蛇蚹蜩翼而已,我岂徒待彼邪。蜩蛇既化而蚹翼犹存,是其蜕也,岂能自动耶。我既待形,形又有待,则恶知所以然与不然哉。此即是非待彼之喻也。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此一段又自前面说梦处生来。栩栩,蝶飞之貌。自喻者,自乐也,适志者,快意也。言梦中之为蝴蝶,不胜快意,不复知有我矣,故曰不知周也。蘧蘧,僵直之貌,此形容既觉在床之时。此等处皆是画笔。在庄周则以夜来之为胡蝶梦也,恐胡蝶在彼又以我今者之觉为梦,故曰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这个梦觉须有个分别处,故曰周与胡蝶必有分矣。此一句似结不结,却不说破,正要人就此参究,便是禅家做话头相似。此之谓物化者,言此谓万物变化之理也。
此篇立名主於齐物论,末后却撰出两个譬喻。如此其文绝奇,其意又奥妙,人能悟此,则又何是非之可争。即所谓死生无变於己,而况利害之端之意,首尾照应,若断而复连,若相因而不相续,全是一片文字,笔势如此起伏,读得透彻,自有无穷之味。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三竟
#1循:明本作『随』。
#2分:疑当为『不』。
#3 傅:原作『得』,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四
鬳斋林希逸
内篇养生主
主,犹禅家所谓主人公也,养其主此生者,道家所谓丹基也。先言逍遥之乐,次言无是无非,到此乃是做自己工夫也。此三篇似有次第,以下却不尽然。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涯,际也。人之生也,各有涯际,言有尽处也。知,思也,心思却无穷尽。以有尽之身而随无尽之思,纷纷扰扰,何时而止。殆已者,言其可畏也。已,语助也。以下已字粘上已字,与前齐物篇同。於其危殆之中又且用心思算,自以为知为能,吾见其终於危殆而已矣。再以殆字申言之,所以儆后世者深矣。此之所谓殆,即书之所谓惟危也已。而为知者,犹人言明。明而知故,故而作也。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此数句正是其养生之学,庄子所以自受用者。为善无近名者,谓若以为善,又无近名之事可称。为恶无近刑者,谓若以为恶,又无近刑之事可指。此即骈拇篇所谓上不敢为仁义之操,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督者,迫也,即所谓迫而后应,不得已而后起也。游心斯世,无善恶可名之迹,但顺天理自然,迫而后应,应以无心,以此为常而已。缘,顺也;经,常也,顺迫而后起之意以为常也。如此则可以保身,可以全其生生之理,可以孝养其父母,可以尽其天年,即孟子所谓寿夭不贰,修身以俟之也。孟子自心性上说来便#1如此端,庄此书却就自然上说,便如此活。其言虽异,其所以教人之意则同也。晦庵以督训中又看近名近刑两句,语脉未尽,乃日:若畏名之累已,而不敢尽其为学之力,则稍入於恶矣。为恶无近刑,是欲择其不至於犯刑者而窃为之。至於刑祸之所在,巧其途以避之,遂以为庄子乃无忌惮之中。若以庄子语脉及骈拇篇参考之,意实不然。督虽可训中,然不若训迫,乃就其本书证之,尤为的当也。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书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手之所触,触动也。肩之所倚,以手用力则肩有斜势也。足之所履,亦其用力之时足之所立自有步武也。膝之所踦,踦,微曲也,以身就牛则膝微曲也。此四句画出一个宰牛底人。砉,兴入音;騞,亨入音。砉然、向然、騞然,皆是其用刀之声,却以奏刀两字安在中间,文法也。如七月诗:八月在野,九月在宇,十月蟋蟀在我床下。亦是以蟋蟀字安在中间也。奏刀,进刀也,进用其刀曰奏。莫不中音者,言其砉、向、騞之音,皆合律吕也。桑林、经首皆乐名也,舞则有乐,会,舞者之聚也。合於桑林,中於经首,亦形容其中律吕之意也。文惠君,梁惠王也。嘻,欺也。技盖至此,言如此其妙也。
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释刀,舍其刀也。舍刀而对,谓其技自学道得之,而后至於技,非徒技也。三年之后未见全牛者,言牛之一身其可解处,全不容力可一目而见也。
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郄,导太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
以神通而不以目视者,言心与之会也,遇,会也。官,耳目鼻口也。官知止者,言凝然而立之时,耳目皆无所见闻也,耳目之所知者皆止,而不言之神自行,谓自然而然也。天理者,牛身天然之腠理也;依者,依其自然之腠理而解之;大郄,骨肉交际之处也;批,击也,窾,空也,骨节之间自有大空缺处也;导者,顺而解之也,骨肉之交际,骨节之空窾皆固然者,我但因而解之。我之为技,其用刀也,皆未尝经涉其肯荣之间,綮音顷,肯綮者,骨肉相着处也。肯綮处且不用刀,况大瓠乎。軱音孤,大骨也。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於硎。
良庖,庖之善者也。族庖,众人之为庖者也,劣者也。庖之劣者则其刀一月一更,以其斫大骨而有损刀或折也。庖之善者一岁一更刀,以其用刀犹於肯荣之间或有割切,故其刀亦易损也。今我之刀用之十九年矣,解牛虽多而其刃皆若新磨然,言其无所损也。硎,砥石也。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硎。
彼节者有间,盲牛之骨节自有间缝处,我之刀又甚薄,以甚薄之刀随其间缝而解之,可以进刃於其间。恢恢有余地者,言其无滞碍也。此事#2盖言世事之难易皆有自然之理,我但顺而行之,无所撄拂其心,泰然故物皆不能伤其生,此所以为养生之法也。
虽然,每至於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文.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此虽然一转,甚有意味。盖言人之处世岂得皆为顺境,亦有逆境。当前之时,又当委曲顺以处之。人行顺境甚易,到境逆处多是手脚忙乱,自至丧失,安有不动其心者乎。所以添此一转。族,聚也,言牛身筋骨果会之地也。我之解牛虽曰目无全牛矣,虽用刀皆在於大那大家之间,而至於筋骨盘结处,亦见其难,遂把作个难事做。怵然者,变动之意也;戒者,加儆戒也;视为止者,言以目视之未免少停止,而后迟迟焉行其刀。此但言加子细之意也,我既加意子细为之,则其动刀也甚微,言轻轻然亦不敢甚着力也。謋音慝,解音蟹;謋,忽然之意,解散也,言其用力甚轻而其骨肉忽然自己解散。如土之委地然,言其多而易也。解牛既了,则提起其刀而立,从容四顾,踌躇者,从容也,即自得意也;满志者,如意也,非曰其志自满也,言此乃满我之意也。何以如意,不用力而解牛,虽解而刀无伤,所以如意也。善刀者,言好好收拾其刀而藏之也。此意盖喻人处逆境自能顺以应之,不动其心,事过而化其身,安於无为之中,一似全无事时也。为善无近名以下,正说养生之方,庖丁一段乃其譬喻,到此末后,遂轻轻结以:得养生焉,四字便是文势操纵省力处,须子细看。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公文,姓,轩,名也。右师者,已刖之人为右师之官也。介,独也,刖而存一足也。天与人与者,言天生之始已如此邪,人刖之邪。刖足分明是人,却曰天也非人。天之生是使独者,言天生他时只要他独有一足也,何以知之。凡人之形貌者,有两足相并而行,此於众人之中独异,如此便是天使之,非人使之也。有与,相并也,此意盖谓人世有余不足,皆是造物。虽是人做得底,也是造物为之。盖欲人处患难之中,亦当顺受之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前说患难顺受之意,便是庖丁每至其族,吾见其难处意思。却於此数句,借泽雉而喻,乃言人生处世,逆境常多,便是履虎尾、游於羿彀中之意。泽中之雉,十步方得一啄,百步方得一饮,言其饮啄之难也。若养於笼中,则饮啄之物皆足而为雉者不愿如此,故曰不蕲畜乎樊中。蕲,愿也;樊,笼也。何以不愿,盖笼中之饮啄虽饱;雉之精神虽若畅旺而终不乐。故曰:神虽王,不善也。王音旺,不善,不乐也。此意盖谓人能自爱其身,不入世俗汩没之中,更自好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
庄子之学本於老子,此处先把老子贬剥,便是为贬剥尧舜。夫子张本道,我於老子亦无所私,而况他人乎。三号而出,言不用情也。弟子之问,谓老子於秦失本朋友也,何其吊之如此不用情乎。夫子指秦失也。始者吾以为其人者,言吾始以老子为非常之人也,今因吊之乃知其不为非常人也。何者,老子之死,其弟子之哭,无老无少,皆如此其悲哀,此铃老子未能去其形进,而有以感会门弟子之心,故其言其哭哀且慕者,有不期然而然也。天之所受本无物也,犹以有情相感,则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其天理,背弃其情实,如此皆得罪於天者,故日遁天之刑。倍与背同。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一辰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悬解。
上面既说了秦失一段,就此却发明尽死生之理,以结一篇。盖欲人知其自然而然者,於死生无所动其心,而后可以养生也。夫子,有道者尊称之辞也。言天地之问有道之士,其来也亦适然而来,其去也亦适然而去,但当随其时而顺之。既知其来去之适然,则来亦不足为乐,去亦不足为哀。不能入者,言不能动其心也。县者,心有系着也。帝者,天也。知天理之自然,则天帝不能以死生系着我矣。言虽天亦无奈我何也。故日帝之县解。
指穷於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此死生之喻也。谓如以薪炽火,指其薪而观之,则薪有穷尽之时,而世间之火自古及今,传而不绝,未尝见其尽。此三句奇文也。死生之理固非可以言语尽,且论其文前面讲理,到此却把个譬喻结末,岂非文字#3绝妙处。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四竟
#1来便:原本作『光伏』,据明本改。
#2事:原作『意』,据明本改。
#3字:原作『子』,据明本改。
南华真经口义卷之五
庸斋林希逸
内篇人间世上
前言养生,此言人问世,盖谓既有此身而处此世,岂能尽绝人事,但要人处得好耳。看这般意思,庄子何尝迂阔,何尝不理会事。便是外篇所谓,物莫是为也而不可以不为一段意思。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日:将之卫。曰:奚为焉。日: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
其年壮其行独者,言少年自用,不恤众议也。轻用其国而不自知其过失,轻民之生而栈贼之,量其国中前
后见杀者,若泽中之蕉然,谓轻民如草芥也。苟子富国篇有曰以泽量,与此意同。本是若泽蕉,却倒一字
曰泽若蕉,此是作文奇处。云,泽也;梦,亦泽也,云梦昔皆为水,今有土可耕,不日云梦土作爻乂 ,而曰云土梦作ㄨ 。玄亦纤,缟亦纤,不曰玄缟纤,而曰玄纤缟。此文法也,如,往也,民其无如者,言其无所归也。
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征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苜人,菑人者,人必反蕾之。若殆为人菑。
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此圣贤之言也。庄子却反其说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谓如人能医,必其门多疾之时,方可行其术。若是已治之国,又何用我。愿以所闻思其则,言欲以所闻於夫子者,而告之卫君,使之思其法则而知改悔,庶几其国可安也。若殆往而刑耳,若,汝也,殆,将也,汝如此而往,将为彼所刑戮而已,谓不可往也。道不欲杂者,言此心不维,则纯一虚明。苟有所容心,谓彼既如何,我又如何救之,便是容心,则在我已杂矣。我既不纯一,何能救之。杂则多者,言多端也。扰者乱也,忧者,自苦也,言汝且自苦,何能救人。古之人必先存其在我者,而后可以谏告他人,苟存於我者未定,何暇及他人乎。彼之所行虽为暴恶,我方自苦,何暇及他德。自然也,知私智也。才有求名之心,则在我自然之德已荡失矣;才有用知之私,则争竞所由起矣。故曰:德荡乎名,知出乎争。相轧者,相倾夺也。争之器者,言我以私智用,彼亦以私知用,彼此用智,其争愈不已。器,用也。曰名曰知,皆天下之凶事,此事不可以尽行,言行之必有祸也。矼,厚也,厚德即实德也。厚,信实有可信之行也。我虽有德有信而未达彼人之性气,我虽曰令名令闻而未达晓彼人之心,谓我如何而强以仁义法度之言,陈术於暴恶人之前,人必恶汝,谓汝矜夸,自有其美也。绳墨,法度也,术与述同。菑人者,凶人也。必名汝曰凶人,既有此名,则菑反及汝。汝今此去,殆且为人所菑而已,岂能化卫君而救其国乎。
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
彼若知贤而悦之,知不肖而恶之,则何用我,更别有所求。故曰恶用而求有以异。彼惟其不知贤不肖,所以如此所为。彼既不知贤,则安知汝为贤者而信汝之言乎。诏,召也。若,汝也。卫君不曾召汝,故曰若惟无诏。汝既不召而自往,则彼以王公之贵,必将乘汝言语之间而争欲求胜。斗,争也,捷,胜也。汝到此时为其所困,则目必将眩然,荧,眩也。而汝也而色将平之者,言汝方为颜色以求平於彼,谓屈服其颜色以求自解也。口将营之者,言自将营救解说也。容将形者,言容貌之间必见恐惧跽擎之形也。心且成之者,言用心以成顺之也。梁武帝辩折贺琛处正合此卦影。盖言其争不胜而自屈服也。他本凶暴,又得胜汝,一胜其气愈旺,则是水救水,火救火也。益,增也,益多者,言增多其恶也。顺此而往,则其为恶愈无穷极,所为暴戾益甚矣。厚言者,犹深言也。汝未有以信於人,乃以不信之身而深言於暴人之前,必为其所杀也。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龙逢、比干,皆修其身以爱民为谏,不知民自别人之民。汝乃下而伛拊之,伛拊,爱养之意也。桀纣不爱民而汝乃爱桀纣之民,是下拂其上也,所以见杀。修,善也,因其好善反以挤怒之,谓此皆好令之过也。丛枝、胥敖、有扈,皆是寓言。国为丘墟,死为厉鬼,厉,无后无归之鬼也。丛枝、胥敖、有扈之所以取祸至此者,皆用兵不止以求名实也。实利也。不能胜,言不能堪也。言求名自利之人,虽尧禹且不能堪,至於灭其国,而况汝乎。胜音升,尧禹无此事,皆寓言也。
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又设一转,言汝之欲往也,必有所以以用也,且试以语我。尝,试也,来,助语也。端而虚者,端正其身,虚豁其心也;勉而一者,黾勉而谨终如始也。能如此则可否。恶,恶可者,言甚不可也。阳为充孔扬者,言得志之人扬气方充满其貌,甚扬扬自得。孔,甚也,采色不定者,言其骄矜之色不常也。寻常之人每每不敢违,而顺之畏之也。彼见人人皆畏己,而汝欲以言语感动之,彼将求欲案服汝心以快其意,故曰求容与其心。容与,自快之意。日渐,小德也,言汝此等人名之曰小德,且不能成,况能成大德乎。执而不化者,固执而不能回也,若如此,则外将以端虚而求合於人,内则守其勉而一者,谓我在内无所訾病,伎俩止於如此,讵能自以为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
然则而下又设为颜子之答,分作三截。内直者,内以此理自守其真实也,此直字与真字相似。自天子之贵,下而与我,皆天之所生,则是皆出於自然者,岂敢以己言自私,欲人善其是者不善其非者。若无此自私之心,则其浑浑若童子,然则与天合矣。故曰与天为徒。外曲者,外尽擎跽曲拳之礼,人人皆为之,则我亦为之,人於我亦无疵病。此因拜下礼也,虽违众,吾从下处,生此等议论,以讥诮圣门如此,则与人合,故曰与人为徒。成者,自己之成说也。比,合也,以自己之成说而上合於古人,言引古人以为证也。虽借古人教诲之言,乃是当面陈说是非,而皆有谴谪之实。盖谓我之所言非出於我,古人已有之言也,若如此则虽讦#1直以暴其所行,而人亦不以为罪,故曰虽直而不病。与古为徒者,言其说与古人合也。若是则可者,言如此可以说卫君否也。
仲尼曰:恶,恶可。太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政,事也,法,方法也,谓汝所言事目,方法太多,而终是不安,谋谋音迭,安也。虽能如此三者,固亦无罪。然亦止於自免而已,安可以化人,故曰胡可以及化。此其病在何处,盖汝三者之说,皆是师其有为之心,便是容心,便非无迹,便非自然之道。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皡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於耳,心止於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2。
无以进者,言更无向上着也。有而为之其易邪,言汝道汝有此伎俩,要为之甚易邪。才萌此轻易之心,则皞天之意不相乐矣。故曰易之者,皞天不宜。此两句最是人生受用切实处。祭祀之斋在外,心斋在内。一志者,一其心而不杂也。听之以耳则听犹在外,听之以心则听犹在我,听之以气则无物矣。听以耳则止於耳而不入於心,听以心则外物必有与我相符合者,便是物我对立也。气者顺自然而待物以虚,虚即为道矣。虚者,道之所在,故曰唯道集虚。即此虚字,便是心斋。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得使言得教诲也,此为颜子顿悟之言。谓未得教诲之时,犹自有我,及既得教诲之后,未始有我矣。忘我则虚也。尽矣者,谓汝之所言尽其理矣。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呜,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则几矣。
若,汝也。人世如在樊笼之中,汝能入其中而游,不为虚名所感动,有迹则可名,才至有进则是动其心矣。处世无心则无迹,无进则心无所动。故曰游其樊而无感其名。自此以下,正是教人处世之法。入则呜,是可与之言而与之言也。不入则止,是不可与之言而不与之言也。意与论语同,但文奇耳。有方所则有门,无方所则无门矣。有臭味则有毒,无臭味则无毒矣。毒,药味也。此皆无心无迹之喻。宅,居也。以混然之一为吾所居,而寓此心於不得已之中,则人间世之道尽矣。几,尽也。
绝迹易,无行地难。
迹,足进也。止而不行则绝无足迹,此为易事。然人岂能不行哉,必行於地而无行地之迹则为难。此意盖谓人若事事不为,此却易事。然谓之人生何者,非事安得不为。唯无为而无所不为,则为难也。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为人使易以伪,言为人欲所役则易至於欺伪。唯冥心而听造物之所使,则无所容伪矣。人使即人欲也,天使即天理之日用者也,难易二字有意。易,易流也;难,无所容其伪也。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
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
闻以有翼飞者矣,言鸟之飞必以翼也。无翼而飞,便是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所谓神也。此句乃喻下句,盖以有知为知人之常也。惟知其所不知,则为无知之知,此则造道之妙矣。
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瞻,视也,此以虚室喻心也。谓视彼密室之中,才有空缺处,以有光入来,是光自空中出也。以彼之阕喻我之虚,则见虚中自然生明。生白即生明也。不曰生明而曰生白,此庄子之奇文也。即此虚明之地,便是万物之所由萃。吉祥,福也,止於其所止下止字,是虚处也。唯止则虚,唯虚则明,便是戒生定,定生慧之意。若我才容心而不能自止,则身虽坐於此而心驰於外,又安能坐忘乎。此以坐驰二字反说坐忘也。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故为#3者乎。
耳目之闻见皆内通於心,我若无所容心则顺耳目之闻见,虽通於内而实外於心知。何以谓外於心知,盖言心不动而外物不能入也。虽闻其所闻,见其所见,而无心於闻见也,如此则此心之虚与鬼神通,何况人乎。谓到此方能感化人也。鬼神来舍即是至诚如神,此#4心之中自有鬼神与造物通,故曰来舍。上既说了却结以一句曰:此是万物之化也。言此乃造化之理,万物之所由出也。舜禹之所见其大枢纽止如此,伏羲几蘧以此行而终其身,何况其下者乎。几蘧,或谓古帝王之名,然无所考,必竟寓言也。散者言寻常之人也。自绝迹而下又别发明,不可粘上段说。
叶公子高将使於齐,问於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5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6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7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8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诸梁,叶公之名也,子高,其字也。使诸梁者甚重,言使齐之行甚重难也。甚敬而不急者,言待汝虽有礼,而所扣之事,其应常缓。匹夫之相与扣应之不酬,且无如之何,况诸侯乎,所以栗而惧也。子指夫子也,言夫子尝有教我之言,曰事无小大,鲜不言以欢洽,方得事成也。寡,鲜也,不道,不言也。为国谋事若不成,则必有刑责,故曰人道之患;若劳心计较,虽得成事而多以忧思致疾,故曰有阴阳之患。若欲成与不成其后皆无患者,惟有德之人方可。自此以上皆曰孔子之语也。今我自受使命以来,饮食之间不知其味,粗者不知为粗,臧者不知为臧。臧,美也。言粗食亦犹美食也,常时多有饮食之事,则厨爨之间,宠常不冷,故厨者欲清而不能。今既忧思,饮食寡少,则灶常清矣。且我朝方受命而胸中焦劳,夕已饮冰矣。情者,实也。我方受命未曾实理会事,已成此病,万一不成,则又有刑责,是两受患也。为人之臣至於如此,实不可当。任,当也。子其有以语我,谓何以教我也。来,助语也。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