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信录 - 第 45 页/共 77 页

一,惰开皇时购求遗书,有人称得方兴之二十八字者,因而渐行於世。及唐初,孔颇达作《尚书正义》,遂定以为《舜典》之首,冠於“慎微五典”之前。由是《尧典》一篇分以为二。唐、宋学者不究其始,靡然从之。然以经文考之,乖谬累累,显然可见。故历辨之如左:   △割去《尧典》下文之不通   “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へ,象傲。克谐以孝;,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於时,观厥刑於二女。’降二女於妫,嫔於虞。帝曰:‘钦哉!’”   按:尧、舜之事既分二典,则尧之事皆当载之於《尧典》中、况自“师锡帝”以後,至“受终於文祖”,皆记尧举舜之事,事相承,文相贯也。若至“帝曰钦哉”而止,非惟其事未毕,而其文亦未完。何得遽割其下文而属之《舜典》,致文有首而无尾,而尧亦有始而无终。天下宁有如是不通之史官乎!然则“慎徽五典”以後仍当为《尧典》,不得为《舜典》,明矣。   △尧让位时称帝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三载。汝陟帝位。’舜让於德,弗嗣。”   按:《尧典》首有“曰若稽古帝尧”,故其後皆以“帝”称尧,而不斥言“尧”。今《舜典》首亦有“曰若稽古帝舜”,则其後文亦当以“帝”称舜,而不斥言“舜”。今反称尧为帝而称舜以名,经传中有如是之文理邪?《春秋》於诸侯之事皆书某国,书其君为某侯,独於鲁则书曰“我”,於鲁君则书曰“公”。何者?《春秋》,鲁史也。若晋之《乘》,楚之《杌》,则必书晋、楚为我,晋、楚之君为公为王,而书鲁为鲁,鲁君为鲁侯,明矣。岂有《舜典》中而以“帝”称尧,而以“舜”称舜者哉!然则此为《尧典》中语而非《舜典》之文,明矣。   △《尧》殂落时称帝   “二十有八截,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祖。”   按:尧至是始殂落,则以前之事皆当属之《尧典》。且既名为《舜典》,篇首又有“曰若稽古帝舜”之文,所谓“帝乃殂落”者,尧乎?舜乎?史册如此,将何以传信於後世乎!此乃君臣大义所关,非小小者可比,不知向来诸儒何以相沿而不觉也?   前章称舜以名,犹曰尧尚在也,今则尧已崩矣,何以犹称舜而不称为帝?然则此篇之为《尧典》而非《舜典》,明矣。   △舜命九官时之称谓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佥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   按:此後舜命九官之文皆称舜为帝。何者?尧已殂落,称帝无所嫌也。然命官之首仍称舜以冠之者,何居?盖此篇,尧《典》也,故於舜必别白言之,然後其文始明。故此文之先冠以“舜曰”,犹《尧典》首之先冠以“曰若稽古帝尧”也。有“曰若”语,则後文之称帝皆尧矣;有“舜曰”之文,则後文之称帝皆舜矣。古人之文谨严如此,而後人犹乱之,可伤也夫!   前章称舜,犹曰尧崩初也,此则尧崩久矣,何以仍冠以舜?然则此篇之为《尧典》而非《舜典》明矣。   △《尧典》篇终又称舜名   “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按:前章命官之文既称舜为帝矣,此何以又别白而称为舜?尧之殂落称为帝,何以舜之陟独称为舜也?且尧殂落之後,备言百姓四海哀慕之诚,舜之功德不亚於尧,何以绝无一言及之,而但追述其征庸在位之年,意何居焉。盖此篇,《尧典》也,舜即位後固当以帝称之,若叙舜之始终,则必别白以舜称之,始与文体相称。且尧功德之隆惟在举舜,故於篇终备记舜征庸在位之年,以著舜之终始,而後尧之功始全。若百姓四海之哀慕舜,固当於《舜典》中言之,不必载於《尧典》也。然则此篇之为《尧典》而非《舜典》,明矣。   △《孟子》引《尧典》文   然此两篇之当为一篇,不待细考经文而後知也,《孟子》固言之矣。《万章篇》云:“《尧典》曰:‘二十有八截,放勋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今此文乃在《舜典》中。然则自战国以前,孔门所传之《尚书》固通为《尧典》一篇,不分《舜典》矣。   △梁武帝辨二十八字   即二十八字之伪,亦不必细考经文而後知也,梁武帝固已斥之矣。武帝云:“伏生误合五篇,皆文相承接。《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虽昏耄,何容合之!”然则“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必非《舜典》之文,明矣。   △隋、唐时人妄信《伪书》之故   曰:然则何以至隋、唐而分为两篇,而增此二十八字也?曰:魏、晋以後,南北分王,国尚战争,士竞诗赋,罕有以经学为事者,以故伪者得以乱真。至隋,天下归於一,始欲振兴文教,於是牛宏奏请购求天下遗逸之书。然经学之荒已久,朝廷诸臣无复有学识能辨真伪者。是以刘炫伪造古书《连山易》、《鲁史记》等百有馀卷,朝廷莫敢以为伪也,遂信之而赏之;其後为人所讼,始知其伪,然後免死除名而黜其书。而《伪古文孝经》亦开皇十四年王邵等所传播,当时亦皆以为真也;逮唐,始有觉其伪者(事并见前卷《尚书真伪考》中)。是知隋世士大夫妄信伪书,乃其常事。况此文仅二十八字,尤不足为异矣。颖达原无学术,故妄取而载之。而唐时最重诗赋进士之科,轻视明经,应明经举者,不过遵功令取科第而已,谁复知考其本末者。至宋,沿习日久,益视以为固然,虽大儒亦不复异议,遂使圣人之经为後人所杂乱。良可惜也!良可叹也!   ○读《伪古文尚书》黏签标记(大名崔迈德皋随笔)   余弟迈著有《古文尚书考》及《讷庵笔谈》。其驳《孔氏经传》之伪,较顾、李两先生之说尤详。但《笔谈》已摘载於《考信录》中,而《尚书考》中所征之书,所持之论,则余《源流真伪通考》中已悉备之,不必复述。此外复有於《伪尚书》各篇中签出字句所本,及剿袭而失其意,与措语之不当者;虽若细碎,然皆足资考证。不忍尽弃,因复附录於此。   △辨《伪古文虞书》   ○《大禹谟》   “舍己从人”,语自《孟子》来。   “帝德广运”,语本《吕览》。   《左传》文七年,缺引《夏书》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勿使坏!”   僖二十四年传文引《夏书》曰:“地平天成。”   庄八年,庄公引《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   襄二十一年,臧武仲引《夏书》曰:“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哀六年,孔子引《夏书》曰:“允出兹在兹。”襄二十三年,孔子引《夏书》曰:“念兹在兹。”   襄二十六年,声子引《夏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帝曰来禹”章:──《论语》载尧命舜之语,而此乃抄袭之,却又分作三处,用他语增饰之,谓人尽可欺也。《论语》此数句本系韵话,今离而为三,使有韵者无韵。   “洚水警予”,语本《孟子》。   《左传》襄五年,引《夏书》曰:“成允成功。”   《周语》,内史过引《夏书》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无与守邦。”   《左传》哀十八年,引《夏书》曰:“官占惟能蔽志,昆命於元龟。”   “正月朔旦”一节:──按:《舜典》云:“受终於文祖。”又云:“舜格於文祖。”未有言受命者。命者,生人之事也。神宗既为尧,则禹是时安得受命於尧乎!   “帝初於历山”以下,语本《孟子》,而故改易之。   △辨《伪古文夏书》   ○《五子之歌》   《周语》,单襄公引《书》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   《晋语》,知伯国引《夏书》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左传》成十六年,单子引《夏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左传》哀六年,孔子引《夏书》曰:“惟彼陶唐,帅彼天常,有此冀方。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   《周语》,单穆公引《夏书》曰:“关石和钧,王府则有。”   △《胤征》   《左传》襄二十一年,祁奚引《书》曰:“圣有谟勋,明征定保。”   襄十四年,师旷引《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於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   “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本《周礼天官小宰》。   《左传》昭十七年,大史引《夏书》曰:“辰不集於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   昭二十三年,吴公子光曰:“吾闻之曰,‘作事,威克其爱,虽小必济。’”   昭十四年,叔向引“《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   △辨《伪古文商书》   ○《仲虺之诰》   “惟有惭德”,语本《左传》季札语。   《左传》昭二十八年,晋叔游云:“《郑书》有之,‘恶直丑正,实蕃有徒。’”   晋人尚排偶,故二十五篇中多偶语,如“苗之有莠”及“不迩声色”,“德懋懋官”等语皆是。三十三篇中亦间有偶语,要有多少自然气象,即比体亦不若“苗之有莠”语气稚弱也。   “葛伯仇饷”一节,语本《孟子》,而增减改易之。   《左传》襄十四年,中行献子引“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乱者取之:推亡固存,国之道也。’”宣十二年,士会引“仲虺有言曰:‘取乱侮亡。’”襄三十年,子皮引仲虺之志,亦四句;“亡者”句在下;“道”作“利”。   ○《汤诰》   《周语》,单襄公引“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邦,无从非彝,无即忄舀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未尝言《书》也。此分作二处用。   《论语》载《汤诰》一节,此则离合增减而用之。“简在帝心”,承上“帝臣不蔽”而云:“有罪不敢赦”,言人之有罪,汤不敢赦也,此作“罪当朕躬,弗敢自赦”,失其义矣。《周语》,内史过引《汤誓》曰“余一人有罪,无以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   ○《伊训》   “百官总己以听冢宰”,语本《论语》。   “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语本《孟子》“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毫。”   “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学《礼记》语。   “尔惟德,罔小”数语,即昭烈“勿以善小而不为”二句语意。此贪作参差对待语,而其实一意。乃曰“罔小”,曰“罔大”,遂令下句不可解。   ○《太甲上》   “顾讠是天之明命”,本《大学》。   “昧爽丕显”,本《左传谗鼎之铭》。   “坐以待旦”,用《孟子》语。   “予弗狎於弗顺”,本《孟子》。   ○《太甲中》   《左传昭》十年,郑子皮引《书》曰:“欲败度,纵败礼。”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语本《孟子》。   “我後;後来无罚”,语本《孟子》。《孟子》所言,本一语而两地异耳;此遂作两处,而不知《孟子》所引上段固同也。   ○《太甲下》   “惟天无亲,克敬惟亲”,语自《左传》来。   “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语学《中庸》。   《礼记文王世子》,引语曰:“乐正司业,父师司成;一有元良,万国以贞。”   ○《咸有一德》   “天难谌,命靡常”,上句《诗大明篇》语,下句《诗文王篇语》。“《天难谌”,《书君篇》语。   ○《说命上》   《楚语》,白公子张谓楚王曰:“昔殷武丁能耸其德,至於神明,以入於河,自河徂亳,於是乎三年默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命也。若不言,是无所禀令也。’武丁於是作书曰:‘以余正四方,余恐德之不类,兹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梦求四方之贤圣。得传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曰:‘若金,用汝作砺。若津水,用汝作舟。若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若药不暝眩,厥疾不瘳。若跣不视地,厥足用伤。’”禀令?皆自上而下之词。《国语》言“若不言,是无所禀令也”,言不出命令也。此改作“臣下罔攸禀令”,便不通矣。“若药不暝眩”二句,又见《孟子》。   《无逸》言“其惟不言,言乃雍”,犹言不言则已,言必和也;此截去下句而止用“其惟不言”,不知其不成文理也。《礼檀弓》,子张引《书》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谨。”《论语》、《礼记丧服篇》皆云“高宗ウ,三年不言”,而此则变其语。   《左传》昭六年,叔向引《书》曰:“圣作则。”   “俾以形旁求於天下”,语亦本白公。   ○《说命中》   《左传》襄十一年,魏绛引“《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杜注》止上一句为《逸书》。   定元年,士伯曰:“启宠纳侮,其此之谓矣。”   ○《说命下》   “入宅於河,自河徂亳”,语本《国语》白公。   “尔交修予,罔予弃”,语本《国语》白公。   《学记》引《兑命》曰:“敬孙务时敏,厥修乃来。”又引《兑命》曰:“学,学半。”   《礼记文王世子》引《兑命》曰:“念终始,典於学。”《学记》引《兑命》,同。   △辨《伪古文周书》   ○《泰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