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友斋丛说 - 第 12 页/共 26 页

罗勉道《庄子循本》序曰:庄子为书,虽恢谲佚宕于六经外,譬犹天地日月,固有常经常运。而风云开阖,神鬼变幻,要自不可阙,古今文士每奇之。顾其字面自是周末人语,非后世所能晓。然尚有可徵者,如正获之间于监市履豨,乃大射有司正司获见仪礼。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乃古之天子春有解祠,见汉郊祀志。唐子乃掌堂涂之子,犹周王侯之子称门子。义台乃仪台,郑司农云:故书仪为义,其脰肩肩,见考工记梓人为磬文数目顾胫。肩即顾字,如此类不一。而士无古学,不足以知之。漫曰此文字奇处妙绝,又乌识所谓奇妙,千八百载作者之意,郁而未伸,剽窃之用,转而多误。   《庄子》“逍遥”,旧是难处,诸名贤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后支道林卓然标新理於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曰:夫大鹏之上九万尽,鷃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使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於大通矣。   支氏《逍遥论》曰: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鷃。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鷃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此向郭注之所未尽。   《庄子注》莫过于郭象,世谓非郭象注《庄子》,乃庄子注郭象,此不知言之甚也。盖以其不能剖析言句耳。然郭象妙处正在于此。夫庄子之言,谬悠奔放,莫识端倪,非俗学之所能窥。而郭象之注,直以玄谈发其旨趣。盖晋人之谈,略去文词,直究宗本,非若后人之章句,但句解字释,得其支节而已。苟以是求之,则郭象之言可迎刃而解。浅见者不知,遂为此过谈,可笑可笑。如吕惠卿、王雱、陈祥道,陈碧虚、赵虚斋、刘槩林疑独、吴俦诸人之注,与成法师疏。范无隐讲语,林■〈虍外鬲内〉斋口义,皆是章句之流。若王文正公(旦),又有庄子发题,李士表十论,恐亦不足以发南华老仙之趣。唯山谷内篇谕,能见一斑。   杨升庵言,邵康节云:《庄子》“盗跖篇”,言事之无可奈何者,虽圣人亦无之何。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言君子之思不出其位。杨龟山曰:“逍遥”一篇,子思所谓无入而不自得;“养生主”一篇,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愚谓能以此意读《庄子》,则所谓圆机之士。若世之病《庄子》者,皆不善读《庄子》者也。   黄山谷《庄子内篇论》曰:庄周内书七篇,法度甚严。彼鹍鹏之大鸠鷃之细,均为有累于物而不能逍遥,唯体道者乃能逍遥耳,故作“逍遥游”。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大块噫气,万窍殊声,吾是以见万物之情状。俗学者心窥券外之有企尚,而思齐道之不著论不明也,故作“齐物论”。生生之厚,动而之死地,立于羿之彀中。其中也,因论以为命;其不中也,因论以为智。养生者,谢养生而养其生之主,几乎无死地矣,故作“养生主”。上下四方,古者谓之字。往来不穷,古者谓之宙。以宇观人间,以宙观世,而我无所依。彼推也故去,挽也故来,以德业与彼有者,而我常以不材,故作“人间世”。有德者之验如印印泥。射至百步,力也。射中百步,巧也。箭锋相直,岂巧力之谓哉?予得其母,不取于人而自信,故作“德充符”。族则有宗,物则有师。可以为众父者,不可以为众父父,故作“大宗师”。尧舜出而应帝,汤武出而应王。彼求我以是,与我此名。彼俗学者因以尘埃秕糠据见四子,故作“应帝王”。二十六篇者,解剥斯文耳。由庄周以来未见赏音者,晚得向秀郭象,陷庄周为齐物之书,闵闵至今,悲夫。   山谷云:方士大夫未读老庄时,黄几复数为余言。庄周虽名老氏训传,要为非得,庄周后世亦难入其斩伐。俗学以尊黄帝尧舜孔子,自杨雄不足以知之。   黄几复消摇义曰:消,如阳动而冰消,虽耗也而不竭其本。摇者,如舟行而水摇,虽动也而不伤其内。游世若此,唯体道者能之。   《东坡庄子祠堂记》云:《史记》言庄子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蹠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门者难之。其仆操箠而骂曰:“隶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周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兴,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尝疑盗跖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覆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曰:而雎雎,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若食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世俗,非庄子本意。此解非但能明庄子之心,亦所以尊孔子也。   “让王”、“盗跖”、“渔父”、“说剑”四篇,真是后人剿入者。盖庄子之书,其妙在于谬悠ㄈ诡,不可以常理窥,不可以言筌得。而四篇之文太整,一为苏公勘破。今若细观,则迥然自别,盖不待论而知其伪矣。   《朱子》曰:庄周是个大秀才,他都理会得,只是不把做事。观其第四篇“人间世”及“渔父篇”以后,多是说孔子与诸人语,只是不肯学孔子,所谓知者过之也。如说《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等语,后来人如何及得,直是以利刀快斧劈截将去,字字有着落。   《关尹子》,余家旧有一刻本,是宋板,只十来页。今已失去,亦不能举其词。《观庄子》数言,大率不出此矣。   尝得苏东坡注《广成子》一抄本,只五六板。余手录而藏之,今亦已亡去矣。   宋时只五子,至元增入列子,遂为六子。老庄列是道,荀杨文中儒家也。   杨升庵云:庄子,愤世嫉邪之论也。人皆谓其非尧舜罪汤武毁孔子,不知庄子矣。庄子未尝非尧舜也,非彼假尧舜之道而流为之哙者也。未尝罪汤武也,罪彼假汤武之道而流为白公者也。未尝毁孔子也,毁彼假孔子之道而流为子夏子张氏之贱儒者也。此升庵为庄子文饰。然庄子本意实不如此,盖庄子之论,恢谲博达,自有此一种道术,又何必与之文饰?文饰而庄子之意盩矣。孰谓升庵为知庄子者哉?   升庵云:《庄子》曰百世之下必有以诗礼发冢者矣。诗礼发冢谈性理,而钓名利者以之。其流莫盛于宋之晚世。今犹未殄,使一世之人吞声而暗服之,然非心服也。使庄子而复生于今,其愤世嫉邪之论,将不止于此矣。   杨升庵云:《庄子》曰各有仪则之谓性,此即诗蒸民之旨也,后人未易可到。贾谊曰:少成若天性,又曰:性者,神气之所会。性立,则神气晓晓然发而通行于外矣,与外物之感相应,故曰润厚而胶谓之性。其所谓润厚而胶者,今人名物之坚者曰有性;不坚者曰无性之谓也。王辅嗣曰:不性其情可以久行其正。《礼运》记曰:六情所以扶成五性也。《孝经纬》曰:魂者芸也,情以除秽;魄者白也,性以治内。赵台卿曰:情性相与表里。啖助曰:情本性中物。韩婴曰:卵之性为雏,不粥不孚,则不成为雏。茧之性为丝,不沦不练,则不成为丝。陈抟曰:情者性之影。凡此言性,皆先于伊洛,其理无异,而辞旨尤渊。宋人乃谓汉唐人说道理如说梦,诬矣。   杨升庵云:洪容斋尝录“檀弓”注之奇者于随笔。予爱郭象注《庄子》之奇,亦录出之。如“逍遥篇”云,大鹏之与斥鷃,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   “养生主”注云: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后火,故为薪而火传。又以死生为梦寐,以形骸为逆旅。又曰:多贤不可以多君,无贤不可以无君。又云:通彼而不丧我,即所谓惠而不费也。又云:天性在,天窦乃开。又云:尧有亢龙之喻,舜有卷娄之谈,周公类之走狼,仲尼比之逸狗。又云:律吕以声兼刑,玄黄以色兼质。又云:生之所以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奈何者,命表事也。此语尤精,可比于荀孟。又云: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凋于秋天。   坏植散群,说者不一。范无隐云:植者,边境植木以为界,如榆关柳塞之类。坏植散群,则撤戍罢兵,邻封混一,此尚同之俗也。乐毅《书》云:蓟丘之植,植于汶篁。徐广注:谓燕之疆界移于齐之汶水。按此,范说为长,解其天韬,隳其天袠。林疑独云:人生束缚于亲爱,如弓之在韬,如玉之在袠。吕惠卿曰:解韬则弛张莫拘,隳袠则卷舒无碍。庄子曰: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本性也。《大学》曰:安而后能虑。《中庸》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佛氏之所谓定慧,亦是理也。司马子微曰:恬知则定慧也,和理则道德也。   杨升庵云:安,虑也。诚,明也。恬,智也,定,慧也。一也,理之会族玄通。无古今无华夷而符合浑融。谓其窃吾说以文彼,挟夫琐儒之见也。   夫子之告叶公者,下颜子一等矣。蘧伯告颜阖,又下于夫子告子高一等。惟颜子至命尽神,故足以发夫子心斋坐忘之论。叶公子高则未免以得失利害存怀,故但告以谨传命全臣节而已。然子高未至于徇人忘己也,阖则既知荆瞶之不可传而欲传之。伯玉见其势不可止,立此苟全之论,非为传之道也。此虽庄子寓言,然皆因人而为论高下,孰谓庄子之漫为此语邪?   林疑独曰:临人以德,则未能冥乎道。画地而趋,则未能藏其迹。   郭象注《庄子》云:煖焉若春阳之自和,故深荣者不谢。凄乎如秋霜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又云: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栗。又云:寄去不乐者,寄来则荒矣。杨升庵曰:此皆俊语也。晋人语本自拔俗,况子玄之韵致乎?   张光叔曰:《庄子》云: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言天机所动,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虽无足,行疾于蚿。蛇行虽疾于蚿,岂如风之蓬然起于北海入于南海之疾?风虽疾而胜大,岂若目视所到为最疾?目视虽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广大胜唯圣人能之之意。晦翁先生答人论心之问曰:心之虚灵无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则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后乎千百世之未来,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灵。千万里之远,千百世之上,一才发念,便到那里。神妙如此,却不去养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转于利欲之中,都不知觉。此说通远极妙。庄子是从喻譬上说来,故今人猝看难晓。余谓庄子不肯说破心字,欲令人自悟也。   古称八儒三墨以居环堵之室,荜门圭宝,瓮牖绳枢,并日而食。以道自居者,为有道之儒,子思氏之所行也。衣冠中动作,顺大让如慢小让如伪者,为矜庄之儒,子张氏之所行也。颜氏传诗为道,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道,为疏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道,为恭俭庄敬之儒。仲梁氏传乐为道以和阴阳,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道,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道,为洁净精微之儒。而荀子非十二子篇,又以禹行而舜趋,为子张氏之贱儒。歉然终日不言,为子夏氏之贱儒。无廉耻而嗜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者,为子游氏之贱儒。则是八儒之外又有子夏子游二人。乃知孔子之后,其门弟子各得圣人之一体,自立门户,则吾道亦自枝分派别矣。即子夏教于西河,一传而为田子方,再传而为荀卿。至其徒李斯用秦,坑儒焚书,其毒遂流于天下。吾圣人之末流犹或如是,况其下此者乎?   《墨子》,今世有其书。而禽滑厘晏子皆墨之道也。其所谓三墨者,则以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尊于名,不忮于众,为宋钘尹文之墨;裘褐为衣,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者,为相里勤之墨;其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若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称墨经。而背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庄子则以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度数,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为墨。而以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为别是一种道术,而以宋钘尹文当之,韩非子之别三墨,则曰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苟子非十二子,亦以墨翟宋钘并言,则是二家道术元相近,互为出入者也。   《庄子》之论墨,曰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山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朘,胫无毛,沐甚风,栉疾雨,置万国。禹,大圣人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汉书》云: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其论墨氏之道术,不出此矣。   自三代而降,道散于殊涂。诸子百家盖甚众矣,未有与孔子并称者。然独称孔墨又云儒墨者何耶?盖诸子之中,独墨氏最近于儒。但俭而太固,又兼爱而略无等差,一失其中行,遂与吾儒大戾耳。   《墨子》之学,其道大觳,有类于禹,故亟称禹之道。犹许行治农,而遂为神农之言者也。其始皆本于古之圣人,至其末流之弊,遂愈远而愈夫其真矣。   《史记》曰:墨子盖墨翟,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荀子以子弓与仲尼并称,而尊之甚至。子弓或者即仲弓欤,盖孔子于诸人中,独许仲弓以南面,知不同于群弟子矣。同时又有轩臂子弓,他无所见,恐不足以当此。   孔丛子乃魏安王时人,孔子之后。其道术守其家法,盖儒家者流也。   春秋时有《曾子》、《子思》二书,或者出于其门人所记。言多舛驳,故不行于世耳。   又有邓析书,王孙子、新书、阙子、尸子、鲁连于、文子、范子、计然、田俅子、燕丹子、符子,大抵皆名法纵横之流也。 ●卷二十子二   自三皇降而为帝,天下不复有皇矣。五帝降而为王,天下不复有帝矣。三王降而为霸,天下不复有王矣。然霸之后岂复有霸哉?仲尼之门,羞称五霸。盖以其疑于王,故严为之辨耳。自王而降即称霸,则霸亦岂可以易言哉?今世开口便说纯王之政,然究其所至,不知于霸者何如也。然五霸以齐桓为称首,而齐桓之所以霸者,管仲之力也。故孔子称之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又曰:“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以兵军,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孔子未尝以仁许人,独称管仲曰“仁”,盖深与之也。然三王治天下之道,著于六经。齐桓定霸之迹,载在《管子》。今观《管子》一书,自“牧民”以至“轻重”凡二十四卷,其中有经言、外言、内言、短语、区言、杂言、管子解、管子轻重,共八十五篇。而桓公之所以富国强兵取威定霸者,具在于是,是皆施之而有实效者也。则春秋战国诸子,其能若是班乎?   太史公《史记伯夷传》之后,即立“管夷吾传”。传中载其所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管子》八十五篇,大要不出此数语矣。   《管子》又曰:形不正者德不来,中不精者心不治。正形饰德,万物毕得。翼然自求,神莫知其极。昭知天下,通于四极。故曰毋以物乱官,毋以官乱心,此之谓内得。是故意气定,此数言亦似道家语。   《管子》曰: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战国诸人,唯功利是图,其能知礼义廉耻者,盖亦鲜矣。   又曰错国于不倾之地,积于不涸之仓,藏于不竭之府。下令于流水之源,使民于不争之官,明必死之路,开必得之门,不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处不可久,不行不可复。错国于不倾之地者,授有德也。积于不涸之仓者,务五谷也。藏于不竭之府者,养桑麻育六畜也。下令于流水之源者,令顺民心也。使民于不争之官者,使各为其所长也。明必死之路者,严刑罚也。开必得之门者,信庆赏也。不为不可成者,量民力也。不求不可得者,不强民以其所恶也。不处不可久者,不偷取一世也。不行不可复者,不欺其民也。其言皆切於治理,使有天下者举而措之,可以保常治矣。又岂特霸齐而已哉?   《管子》以为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吡其事乱。是故圣王之处士必于闲燕,处农必于田野,处工必于官府,处商必就市井。使旦暮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呜呼,由今之世,苟四民皆有定业,则民志定矣。民志定,而天下有不治者乎?   晏子则有《晏子春秋》,其所以治齐者,未必专于用墨,然观其宗庙之祀,豚肩不掩豆,瀚衣濯冠以朝,则亦俭而过苦。其术则本之墨氏。   法家者流,韩非、申不害、商鞅诸人是也。名家者流,彭蒙、田骈、慎到诸人是也。韩非有《韩非子》,申不害有《申子》,商鞅有《商君书》,慎到有《慎子》,世皆有其书。   《慎子》曰:法之功莫大使私不行,君之功莫大使民不争。今立法而行私,是与法争,其乱甚於无法。立君而尊贤,是贤与君争,其乱甚於无君。故有道之国,法立则私善不行。君立则贤者不尊。民一于君断法,国之大道也。慎子之言如此,而庄子以概乎皆尝有闻许之。余观其说,大率李斯之柄秦,用此道也。夫其说固自有此种道理。故人之生性刻急而速于就功者,不觉入于其中。然言法立而行私是与法争者是矣。至以尊贤为贤与君争者,是何等语耶?李斯信之,遂启坑儒之祸。呜呼,此所谓以学术杀天下者,非耶。   余观慎子之书,亦有切实最关于治理处。其言曰,投钩分财,投策分马,非以钩策为均也。欲使得美者不知所以德,得恶者不知所以怨,此所以塞怨望也。故蓍龟,所以立公言也。权衡,所以立公正也。书契,所以立公信也。法制礼籍,所以立公义也。凡立公,所以弃私也。真可谓善于言名者矣。   《文子》曰:川广者鱼大,地广者德厚。其言博大,不专于刻急。   又曰: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   《文子》曰:文子问老子,法安所从生,曰:法生于义,义生于众,应合乎人心。此治之要也。法非从天下,非从地出,发乎人间,反己自正。其说甚平,名法之近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