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61 页/共 95 页
初六日阴。诣史馆。顺道视新甫,则已能手谈自遣矣。为开补气除湿之方。归寓石荃在此,久谈而去。伯葭来谈。夜,大雨。
初七日阴。彻夜至晨雨声未止。晓起花树翠润,尚涵雨气,洵初夏佳境也。与锡兄散步绿荫中,名心都涤,人生清福孰过于此,觉十三年不迁一官,正天之玉我于成也。癸卯荐卷门人贺绍章来见,浙江镇海人。廷试举贡一等(〔眉〕贺绍章,字絜先,庚子、辛丑并科举人)。至会馆访袁秉道、杨稚坚。吾邑女士甘惠如,年长不嫁,游学来京师,前年十一月殁于法国医院,同学女士醵资殓之,权寄观音院。甘有胞弟,在颍州充英文教习,无力迎丧。稚坚函商拟暂厝武阳义地(地在左安门外)。余即嘱稚坚任其事,酌提公款为殡葬立碣资。详志于此,以备异日查考。复阅史馆大臣忠义列传正本。复黄仙璈、朱桐冈信。
初八日晴。冯公度来谈。酌写京官公函(吕镜老领衔),致范邑尊,收回试馆。灿阶、湛澄来商世界教育会规则。灯下阅《卫藏通志》、《西藏图识》各书,拟作《西藏地理志》作史馆进呈本。吾所任公私各事如猬毛,几于日不暇给,而长年如此,神不困,心不乱者,则馀力读书之功居其七,莳花吟赏之功居其三。
初九日阴。诣史馆,稍坐即至六国饭店,与伯葭饭晤。申刻大雷雨,夜复雨。复许篆卿丈、左诗舲姑丈闽中书。
初十日阴。巳刻诣起居注,点派收掌、校对二差。谒琴相未值,乃与伯葭饭于桥东,复访伯葭石大人胡同新居,颇幽静,庭隅珍珠梅一丛,正盛放也。伯葭扇面满录中外儒者格言,足启发我者甚多,因请伯葭为我书素箑,为朝夕警策之功。又至羊仪宾胡同石老处便饭,朗轩、亚蘧均到。扺掌畅谈,今日颇得朋友之乐。天又欲雨,急驰而归。和亚蘧诗一首。
十一日黎明大雨,一日时作时止。门人廖子方去岁丁外艰,既葬而后入都,陆军部堂官惜其才,欲以司长上行走及宪政筹备处会办处之。子方不敢即安,特质于余。余谓此事在吾心自有界限。第办事,不做官,便服趋公,不着衣冠,不得谓之夺情。寒士仰事俯畜,理须谋生,断难杜门读《礼》。但于名义无碍,不妨出而就之。子方奉教而去。子方尊事余,凡事在是非疑似间者,无不质之于余,余亦竭诚为之谋,无稍假借,颇近古之师生也。午刻在精舍请张诜侪亲家、周衡甫同年(宝惠庚子夏秋间从受时文),陪客七人,皆冒雨而至。
十二日晴。定襄优贡邢善长(殿元)持笏斋书介绍来执贽。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复校史馆大臣传,校勘季弟《翦红词》。傍晚倦甚,率子侄女婿散步太平湖畔。端恪皇贵妃(文宗妃,今上即位,尊为祺皇贵太妃)金棺奉移园寝,百官诣景山门齐集恭送。
青褂,帽缀缨,不去花翎。
十三日晴。三松讲会第七期,到者八人。萧隐公讲“曾晳、子路、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章,大旨谓夫子于四贤并无抑扬之见,许三子于曾点,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意思。喟然一叹,自叹道之不行,非与点有特契也。午刻至武阳馆公祭关圣帝君,兼为廷试游学毕业举人题名(共六人)。在恒裕稍憩,赴长椿寺行吊,至敬节会看新修讲堂,顺道访献廷久谈。
十四日晴。同署同乡在源丰堂公请徐中堂、吕尚书,午集申散。过利喴洋行,添买留声唱片,归寓珩来,畅聆半夕。书友持秀野草堂《温飞卿诗注》求售,故友许少翯同年藏本,题签朱印宛然,不胜苔岑之感。以口金得之。见亚蘧赋万生园袋鼠二十韵,语兼比
兴,犹有风人之遗。中有一联云:“穴社终须灌,盈囊尚不归。”讽刺深矣。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先世母生辰拜供。末刻至江苏馆赴润田约,车中燥热不可耐。校勘《翦红词》。灯下写应酬屏联。吾直新授测绘协军校九人联讫来谒,为分津贴事,告以事关结局,吾无其权。看《国风报》湘乱感言,谓各省米价之贵,其源不在米少,而实受害于恶币之朘民。真洞垣一方之识。又度支部清理各省财政出入比较表,唯山东、河南、奉天、四川稍有赢馀,其馀皆支出超过收入。合计出入相抵,岁缺银三千万两有奇。现象之可畏如此。然此后每年入款益少,而新政竞兴叠起,其所以耗财者且无穷期,此孰非吾民膏血乎?不悉驱而纳诸沟壑、迫为盗贼不止也。呜呼!
十六日阴。夏至节。以馄饨荐祖先。汶上拔贡曹(恩澄,字秋潭)、东平韩(志琦,字书函,又字叔韩)主簿介白仲山来见。潘爽卿、吴竹楼两亲家均来谈。未刻诣恒裕,代六房存京足银贰千两(兑金叶,每两合京足银三十八两五钱),月息五厘。余又在信成存银一千圆,周年息五厘。至医学堂。灯下写扇二柄。
十七日晴。午饭后出城,为萧隐公幼孙诊病,为热药所误,大势已危,姑以消暑益气汤法救之。与吴竹楼约,在恒裕面谈。疾风暴雨,昼晦燃烛。雨阵过后,至长椿寺行吊。
归途甚凉适。复湖北庄纫秋、迎静斋二书。又复济南毛稚云丈书。又复杭州瑾叔弟书。
十八日阴。饭后为萧孩复诊,似有起色。至长椿寺行吊。至云山别墅赴刘小蘧之约。
校勘《翦红词》。荣锦堂以言津浦铁路车站事,为奸商所愚,奉旨革职,特往访之。见其庭树凋疏,了无生气,深讶之。锦堂自言:今年种花皆不活,驾车骡马无故倒毙,心久恶之,拟辞官而祸作。鸟兽花木足以觇门户之盛衰,气机相感,往往不爽。君子于此,祸福虽不可趋避,然自有修省之功。
十九日黎明大雨,一阵即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出崇文门至顺直学堂监考。为同事诸君写屏对十馀件。归寓,新任大京兆丁少兰(乃扬)来拜,而前京兆王聘三踵至,相与略谈吾邑公事。校勘词稿讫。连日读《通鉴•三国魏纪》十馀卷。魏明帝时,诸臣言时事者,多切直无忌讳,皆优容之,从未谴责一人,甚或温语奖答,曰敬受良规,曰钦纳谠言,曰辄克昌言。其受谏之美,亦三代下之令主也。高堂隆遗疏,忠诚切至,刘仲垒后一人也。
二十日晴。辰刻诣讲习馆。午饭后赴西悦生堂举行世界教育职员会,宣布章程、研究办法,中西到者约三十人。余先说明兹会缘起及今日整顿之意。英教士瑞思义演说教育公理。刘君立夫、汪君鸾翔相继各抒意见。四点钟散会。赴陕甘学堂教育总会。又赴医学堂,因诸生放暑假,余特勉励数言,嘱其温习旧闻,毋荒于嬉。归寓已日落矣。侄婿吴德波伉俪侍福茨亲家自扬州来。魏高堂隆遗疏又云:“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
此种公天下之说,自来无人敢如此说。
二十一日晴。癸卯荐卷门人沈铭清来见(字新三,平湖人)。(〔眉〕沈生系吉田方伯之子,新分邮部主事。)游学毕业,新用编修、检讨诸君,皆用白帖红毡来谒(浙江朱君系工科织染)。饭后评阅札记全份。傍晚访朗轩夜谈。
二十二日晴。吴福茨亲家来久谈。申刻,石桥别业已丑月团。戌刻,同丰堂顺直学堂暑假公饯教员。复济南书。《三国志》裴注录鱼豢《魏略》约三十篇,余极喜读之,虽不如陈氏之高简,而叙次有韵致,殊不减范蔚宗。此书不知何时佚去,良可惜也。适翁氏大女卯刻生一男。
二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评阅札记四份。金太史(兆丰)多论宋儒之学,所得殊浅,特加驳正九签。珩来夜谈,雷电风雨交作。写屏幅数件。
二十四日晴。南漳雷咏章介吕选青来见。饭后至全蜀馆,祝谢鲁卿太夫人七十寿。
晤宛平唐宝生邑尊详谈,知大宛试馆已勒令朱姓交出,别交正绅接管,唯馆中所开元成客
栈,朱姓曾收押租银千两,须由接管绅士承认,而月收客栈房租,作自治会经费(月租本四十金,今可增租)。盖朱姓决不肯再还押租,客栈有押租及铺底,于律不得驱逐,只可以馆栈为馆中产业,而别赁屋以开自治会,亦万不得已之办法也。大宛两邑尊拟以馆交余,余尚须商之同乡。至武阳馆访管达如表弟未晤。归寓评阅札记全份。伯葭来夜谈,并将折扇书成,凡中西格言约三十馀则,时时手头把玩,大可砭顽策懦。雷电而雨。自初一一日以后,每夜灯下必读《伤寒论辑义》数叶,以此为常,后不备记。吾于医学只是浏览工夫,究竟根柢不足。此番专心细读,不令一字轻放过,其味甚长。
二十五日晴。王次篯感余再生之惠,三次来谢。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至省馆答拜福茨亲家,即赴润田局。答访吴雷川表弟,未晤。至云山别墅,赴何梅叟、杨康侯之约。
读有用书一字不轻放;处难办事三思而后行。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未刻将赴荫北局,觉头昏恶心,虑其受暑,遂作柬谢之。
奉天连述三(德英,度支部主事)介李师葛来见。晚,在聚魁坊请刘心斋、曹仲衡,余未往,惠、铭代作主人。校正史馆《贵州地理志》,府与附郭之县分界而治,乃他省所无。又如石阡府,出城门一步,皆属他县所治;而府治之地,转隔在数十里外,尤不可解。志中叙山川,只能据地形而隶于府城,否则无从措手矣。余尝语李子伟太史(贵州人),黔中地多插花,赋税词讼皆不便,何以三百年不加厘正。子伟云,必先均州县公费,而后疆界可得而均也。真切要语。《孟子》均疆界与平谷禄并称,圣贤之言固无所不包也。
二十七日晴。三松学会第九期,到者十六人。隐公讲《论语》“志于道”一章。子恕讲“无极而太极”,须在“而”字上着眼。午后访孙仲山、何澄清。又为何颂圻之孙诊病。赴松筠庵农工学会,同乡到会四十四人,投票公举正副会长(正会长徐中堂,副李嗣香、史康侯),又各认职事,余任水利。灯下校正史馆大臣忠义八传。
二十八日阴。校正史馆《地理志》一卷。写小屏二幅,扇二柄,俱临坡帖,自谓颇得书家满字诀,画无怯墨,撇无虚长,竖无偏笔,转折无缺锋。坡公书所以仰窥右军处在此。世人但以肥侧貌之,真本领全然不见矣。吾学苏十三年,以此求之古人,无不吻合。
午后闷燥殊甚。静坐话兰簃,读《三国志》邓艾、钟会二传,不觉日之夕也。余三十年来,于经治《春秋穀梁传》钟氏补注,于史治《三国志》、《资治通鉴》,于性理书治《理学宗传》、梁钞《明儒学案>),于笔记治《日知录》,殆将乐以终身。戌刻赴颂圻福兴居局。夜微雨。
作点必三面俱足。作横画必起、中、收粗细一样。作竖必逆起平拖。作撇必笔与力俱送到尖。作捺必取努势而后平放。作转折必平如折尺,圆如转环。字中小画小点必有起有讫,无一丝苟且。此吾所谓满字诀也(坡书《养生论》、《天际乌云》两段,七法俱全,欲学满字,于此求之。若《烟江叠嶂歌》,唯看墨迹始得之,石刻不逮也)。至若顿挫其笔,凝聚其墨,以求雄厚,尤坡书之所擅长。吾近年之所得也。
二十九日清晨大雨如注,建瓴奔溜,须臾水深一尺。至朗轩处吊其弟妇之丧。申刻在精舍请丁少兰京尹、王仲芗厅丞,姚石老、丁问槎、冯润田、吴雷川作陪,傍晚散。余复至太升堂赴田凌之约。偶思《论语》“子疾病”一章,恍然有得。盖圣人致严于名分之间,死生不贰,有如此者。曾子易箦,真能得师门心法也(有何等名,即为何等事,谓之名分)。
三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携正续碑传录存馆中,与同事诸公共读之,殊有益于掌故之学也。伯葭病余考古之功过于知今,力劝余看新译各书。余实恶其文笔太劣,展卷辄生厌。若东西新史能以班、范、韩、欧之文为之,余且有耽读而忘寝食者矣(如康之《意
法游记》,梁之《新民》,《国风》,管、商、王三子,则反复不厌,以其文笔佳也。严几道之《天演论》最有名,然不免以艰深文浅陋,看似精奥,细按之枵然无物,仍不耐看耳)。
伯葭因开示善本数种,如《明治四十年维新史》、《血史》之类,当购阅之,以副吾友之期望。饭后至恒裕久坐。灯下写字。评阅札记全份。
六月初一日晴。已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暑天赴饭肆易受饮食之害,唯此间物皆鲜洁,甚有益于卫生。至大德通久坐,朗轩亦至,相与剧谈避暑。自五月初至今,复看《通鉴》汉、魏、晋一遍(起汉献帝,迄晋武帝),温理三国史事。吾于陈志,治之不止十反,触处贯通,更以《通鉴》联属之,真觉头头是道矣。内而行己,外而经世,无古今一也。接家中汇款五百金。伯葭见吾日记而美其修己之功。其实余好色好货之心颇重,私欲沉锢,湔除极难,所讲之学皆欺人语耳。愧不可言。
初二日阴。谒荣相商办起居注公事。林、徐二君来见(〔眉〕林介钰,字子襄,山东知县,朗轩之表弟。徐儴,字云槎,翔溪拔贡,子展先生第五子)。未刻赴医学堂,余与龙伯议于后殿设医学先师神位,中祀天师歧伯,左祀先圣张仲景,右祀历代名医为总位,春秋二季开学放学率教员学生而释奠焉。亦典礼所不可少也。夜大雷雨。写信三封,均交宝骏带回。
初三日晴。巳刻至吴公卫赴任振釆之约。未刻出城至丞相胡同赴李符曾昆仲之约。
石曾学农学于法国,发明大豆浆之功用,其资养与牛乳同,亦可储罐以行远,而点而为腐,舂而为粉,制而为面,其用至广,皆可以机器为之。乃在巴黎创立豆腐公司,泰西人始知有食豆腐之事。回国后招集股本,拟在天津设分局焉。今日肴馔,俱以豆腐变化各品,于暑天尤清洁养人。嗣芗学士素与康侯侍御不相能,尤不理于天津谘议员之口。廿七日议员投票,颇有意举史以排李,故康侯得票最多,嗣老遂力辞副会长,以学会事让康侯,康侯亦不受。今日之局,欲作调人,嗣老知之,辞疾不到。宝骏起身南旋。
初四日晴。午后忽阵雨。三松学会第十集,到者十六人。汪君巩庵讲辨志说。门人丁麟圃大令(唯彬)自安徽来。马俊卿中翰(士杰)自高邮来。傍晚保之师枉过久谈。作《玉机征义》书后。
凡学皆可以一家言为专门,独医学不宜。人之受病多端,证虽同而有内外因之分,表里、虚实、寒热之别,差以毫里,谬以千里,欲以一法施之,可乎哉?洞垣一方之无人也,辨之于其证与脉,此以一说揣之,彼以一说度之,言各成理,理各有据,脏腑不能语,果孰是而孰非,而欲以一家之说概之,可乎哉?初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见荣相评阅札记,余所加驳正金君各签,皆深以为然。
午后卿和来,为写小横披一幅,扇一柄,皆临坡书,颇有得心应手之乐。灯下评札记全份。
为白翎(俗呼如此。似蚊而小,其翅纯白)、跳蚤所虐,彻夜不成眠。
初六日阴。起稍晏。巳刻入署,答拜新授职后辈,本十三人,有三人已出都,行礼如式。午初诣史馆,出至朗轩处行吊,久坐始归。少泉赠余《豫医双璧》八册。宋郭白云(雍)《伤寒补亡论》四册,金张子和(从正)《儒门事亲》四册,皆豫人也。乃吴仲怿中丞校刊者。《儒门》有《王氏医统》刻本(吾友朱梦霆有复刻本)。《补亡》则唯见《伤寒辑义》引之,今始睹全书也。乃治仲景先师学者所必当读之书。看明儒《蕺山学案》,欣然会心。吾于此书终身以之。华升自津回。宝骏已于今晨附普济船南下。
初七日阴。植之族叔枉谈(名彭,叔畬叔祖之子)。午刻与萧小渔饭于聚魁坊。评阅札记五份。伯葭来夜谈。
初八日晴。一日清闲。评阅札记讫。为刘小山作张珍午民政使书。张宾臣(国光)
自延平来京,携有大兄信件,其父现任延平协副将,余详询延郡近况。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午刻与伯葭饭于桥东,偕返伯葭寓久谈。又访石荃,流连至暮始归。灯下写大屏八幅。宽仲侄钦点甘肃、新疆考试法官襄校官。
初十日晴。午刻至太升堂,赴崇敬亭之约。出城答访李石曾,详究大豆功用及法国实业。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吴经才昆仲之约。祝黄敏仲夫人生日。夜,大雷雨,顷刻沟浍皆盈。
十一日晴。三松学会第十一期,到者二十人。余讲《论语》“子疾病”一章,发明圣人致严名分之义,为今之卑逾尊、贱凌贵者痛下针砭。余又阐发阳明先生致良知宗旨,期与诸同志究竟此事。今日世衰道微,良心丧失殆尽。国未亡而人心将亡,思之可惧。此吾辈讲学第一事也。客散即赴张景韩同和居之约,余兼约锡兄、珩弟,率惠儿、铭侄同往。
饭罢偕游农事试验场,乘舟穿荷荡,至豳风堂前茗憩,饱看荷花。遇园总办诚玉如,邀游温室,奇花异卉,多不知名,玉如一一指点。栀子、白兰、珠兰排列,清芬满院,不啻世外仙源矣。又步行浏览景物。大雨将至,乃归。如能每七日讲学一次,游园一次,其为身心之益大矣。寄五弟妇信件,托林子相大令带。
十二日晴。门人屈问兰自蜀来京。饭后至邹紫东同年处贺娶侄妇喜,余为傧相。夜复大雷雨。仆人自延平送二侄女来京,略知大兄宦况,岁入不及六千元,清苦无异京曹。
今春朗轩为余言,大兄星命畏行火运,今年又合火局,恐有再被回禄之虑。五月间,延郡果然大火,衙署大门大堂均延烧,幸救护人多,拆去二门,上房获免,家人已受虚惊。星命之说,盖有不尽诬者。
十三日阴。午刻至陶然亭,赴袁保三约。又至医学堂与龙伯商定数事。又至醉琼林应三兄之召。归途访朗轩,彼此相左。
十四日晴。王麟振自江右转饷来京(棣珊仁弟之胞侄)。会客甚多。饭后为王小东同年之夫人诊疾。访史康侯商农会事。归寓草疏稿(浚长淮以苏民困),甫十馀行,伯葭来谈,遂辍笔。夜复雷雨。
十五日晴。巳刻诣史馆,散,直出地安门,至会贤堂,赴梅叟之约。红裳翠盖,香扑重阑。年年胜游,差为不负。归寓评阅札记全份。石曾来谈。元和顾竹庵通判(元昌)
来谒,壬午年侄也(其胞叔名承皋)。车中看《龙溪文集•会语》数则。吾于龙溪书,始摈之,继疑之,继渐好之,今则深思而笃嗜之,学境屡转手矣。昔人谓姚江之学为龙溪所累,今乃知姚江之学得龙溪而明。其诋之者,纯是门户之见,门面之言,与身心性命了无干涉。
十六日晴,热甚。世母吕夫人生辰拜供。作《毋自欺说》。饭后出城答拜客。至江苏馆祝吴亲家六十生日。至广和居赴医学堂公局,相与讨论医理。余因《伤寒论》“项背强几几”(音殊,鸟翼不舒,引颈而飞之象),忽悟《豳风》“赤鸟几几”即此几几(几字有钩,几字无钩),与胡字肤字协韵,以喻周公忧危顾虑,行步敛抑,且前且却之象。若作几字,便不得神。诸君皆拍掌称善。甫归寓,钱聪甫催请为其夫人诊疾,因易人力车而往,取其爽快也。风雨将至,疾驰而归。石荃、朗轩、润泽均坐话兰簃夜谈,震雷掣电,忽循电线入屋(平日电铃呼人之线),劈然作声,如小洋炮,电光四射。此电先在上房东隅大桃树根盘旋两匝,掣上树巅,向西南而去。其时锡、润皆在外屋,朗正搴帘,余及石对卧,幸为屋隅两面玻璃窗所格(玻璃能格电),光未外溢,否则锡、润必有及祸者,危险极矣。
十七日晴。与李毓如丈、秋丞、润田、三兄在试验场公祝吴亲家,请竹楼作陪,归余承办,准十一点钟会齐。先乘舟至豳风堂啜茗观荷,一点钟至来远楼燕春园西餐午饭,复至温室赏花,泛舟而出。五点钟抵家。八点钟复至高碑胡同赴梦陶丈之约。
十八日阴。三松学会第十二期,到者十一人(鲁卿新入会)。余讲毋自欺说,隐公又从而引申之。未刻赴世界教育会,酷热将雨,来人甚稀。因至吴雅初处祝二妹生日,且问雅疾。同年贾裕师自山东来。蕺山云:“无事时得一偷字,有事时得一乱字。”二语切中吾病。
十九日晨雨旋晴。一日不出门,评阅札记全份。申刻同乡诸公来精舍议事。量能南旋,致寅臣亲家书。
二十日晴,热甚酷,暑表恐逾百度矣。巳刻诣起居注,点收缮本讫。少坐即散。申刻在江苏馆己丑同年月团,余与钱新甫,熊经仲、连诒孙作主人,仅到两席。作《姚晏如医案》序(石荃侍郎之胞弟)。
二十一日晴,闷热,殆不可耐。午正在精舍饯汪伯唐星使(出使日本),石荃、朗轩、伯葭作陪。席散后三君坐话兰簃,与锡三随意谈笑以消暑,直至夜深始去。微雨轻风,稍解烦郁。冯宝颐(号子耆)来谒,蒋氏寿表妹之子也。余己亥道出姑苏,下榻王洗马巷外家,其时舅母病垂危,表妹宁家侍疾,此子甫七岁耳,今已卓然成人,而舅母及妹墓木拱矣,对此怆然,增今昔存亡之感。不孝最承外王母吕恭人之爱,慈煦过于诸孙,任宦羁身,迄未一修祭扫。生平嗜吟咏,曾以身后遗集见嘱,不孝再四索之表弟,竟未相付,不知稿本已零落否,念之抱憾曷极!天下最痴而无益者,无如外祖母之爱外孙,能得其报者有几人哉!不孝亦负恩之一也。
二十二日竟夜大雨如注,辰刻始止。坐话兰簃草导淮疏稿。申刻至太升堂赴杨艺孙之约,西长安街自邮传部至西长安门外一片汪洋,平墙拍岸,长二里,深一尺,车行水中,幸有两行柳树为标识,不致陷入沟中(皇城根向北一望无涯)。早散早归。夜复雷雨,大妹、二侄女均宿上房,余宿话兰簃。
二十三日阴。巳刻诣史馆,归后又雨。傍晚访吴虎臣。又至松筠庵同乡会,议农学会改章事,李嗣翁不到,对于会中似有意见矣。冒雨而归,彻夜闻点滴声。导淮疏脱稿,命宝铭缮清稿。看《先正事略》,吾邑张武承先生(烈)传所著《王学质疑》,陆清献公以其能辟姚江也,极赏之。余未见其书,仅在传中见书目,盖坚持门户之书也(后阅《四库书目》,亦谓其语多锻炼)。
二十四日晴。讲习馆加堂期,酌定馆员等级,致送津贴费(初级每员五十两,以次递减至四级),三点钟始散。出城至广惠寺行吊。入城访朗轩,并约伯葭,纵谈至夜分。
二十五日晴。巳刻诣讲习馆。未刻至北城积水潭高庙,赴朱艾卿、陆天池两同年之约,临湖对郭,一片稻田,大有村野之趣(旧植荷花)。此地近明李西涯故宅,本朝法梧门诗龛在焉,一时名流咸集,极觞咏之盛。风雅坠地,倚楼惘然。作世界教育会弁言。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申刻至醉琼林赴范邑尊之约。邻座诸恶少使酒喧呶,如饮狂药,几至隔坐不闻人语,盛暑闻之,倍增烦热,余雅不愿赴酒楼者以此。散后与朗轩话于大德通,诚斋邑尊踵至。
二十七日晴。先大父忌日拜供,不会客。评阅札记全份。傍晚伯葭来访,偕步太平湖畔,涟漪徐漾,高柳蝉声,城楼一角,石桥三折,几不知盛夏在城市间矣。接常州一府两县公函,为平粜筹捐事。
二十八日晴。先大父生辰拜供。门人覃述方自山右来。旧交薛肇庆自浙江来。饭后贺吴福茨放浙藩之喜。又访符曾、石曾两世兄。归寓评阅札记。
二十九日晴。辛女十龄生日。巳刻诣讲习馆。饭后偕同事四君谒两掌院定馆员津贴、阶级,均见。余又独返馆中,发交供事缮单张贴,时已四钟矣。热困殊甚,归寓,朗、珩均在此,相与剧谈,夜分始去。
七月初一日晴。光阴似箭,又将上半年虚度矣。学问不进,时艰无补,念之惊心。
晨起觉头目昏眩,不敢出门触暑,遂未诣史馆及起居注。静坐话兰簃,评阅札记两期讫。
申刻招照相馆至太平湖摄影。作霖来夜谈。龙溪云:“积闲成懒,积懒成衰。”此八字若为
我言之。
初二日晴。刘小蘧、杨荫北处定亲,余与赵元臣往来两家。燥热欲病,薄暮至松筠庵商定农学会执行新章。卧闻大雨倾注,心地一清。接丁衡甫、翁弢夫二信,皆随手寄复。
初三日晴,稍凉爽。巳刻诣史馆。归寓草请为医学堂立案片,思路顿钝,心跳而烦,适伯葭来谈,机神稍畅。黎灿阶持示新印《教育会讲学会序、记、讲义汇编》第一册。隐公有书后一篇,欲以格物补致良知之缺。天下无心外之理,无理外之物。离心言物,只成务外耳。又谓阳明致良知为离闻见。此说误认阳明“德性之知,非闻见之知”二语为离闻见。隐公平日推重王学,乃于阳明为学大旨,尚未能喻,何也?余不欲以笔舌互辨,姑识于此。傍晚至福兴居赴朗轩约。
初四日立秋节。微雨顿凉。午后至砖塔胡同为广勉斋诊疾。朗轩来谈,夜饭后去。
得奉天民政使张珍午前辈书,论及东三省将落人手,愤闷欲涕,随手作复。
初五日阴。敬递一折一片(治淮水以苏民困折;中等医学堂办有四学期,请饬学部立案片)。六点钟登车,在史馆待事,七点二刻事下而行。正折廷寄两江总督、江苏、安徽巡抚查办。片奉旨学部知道,钦此。两事皆蒙采纳。归寓略眠。国史馆五年议叙,经吏部议复,余加一级,纪录三次。未刻赴医学堂,换奏办牌额,与新甫、龙伯议添教习。申刻至乡祠,赴蒋稚鹤同年之约。茝侄女十岁生日,呼瞽师弹唱。
初六日阴。张凤辉(庆桐)来见,新从涛贝勒自海外归。余访问俄国情势,甚悉(凤辉学俄文,习俄事)。伯葭来,留其午饭。未刻至恒裕取子金。至医学堂决议诸事。归寓写奏办牌额及先医牌位。赓莱侄自津来京,下榻簃中。《中国六大政治家》先出管、商、王三家,梁任公最得意者为第五编《王荆公》。以余观之,荆公一编发明设施、政策,尽洗千年冤诬,独具只眼,然意在翻案,究竟偏于辨论。若管、商二编,所言纯乎法治精神,诸子精蕴,欧日学说,尽入包罗,实政治家颠扑不破之作。余字字熟复不厌,较之第五编尤简赅切要也。余于守约之道,屡定其程,自今思之,犹病心力不给,书繁而用寡,直当删尽枝叶,奉行如下:梁编《明儒学案》,《阳明全集》,管子、商子、王荆公三大政治家;夏纂《明通鉴》经世之学,平时只有研求法理之功。至于法制之详,但须临时讨论,到处留心,自能措理不乖。不能如杂货店,平时尽举百货而预备也。此理吾今始知之。深悔从前用心过当,反欠却根本工夫。
初七日晴。写刘聚卿屏条四幅,交赓侄带津。饭后至医学堂。又在文友堂买书两种。
夜饭后督小儿女设瓜果于中庭,供牛郎织女。此种原是风雅趣事,新学家龂龂辟其虚妄,嗤为迷信,所谓杀风景也。痴人前不可说梦,其新学家之谓乎?初八日晴。新会陈笃初太史(启辉)介徐花老来执贽。负虚名而无实行,莫余若矣。
评阅札记四份。申刻至江苏馆赴朱艾卿、吴絅斋、郑叔进之约,皆南斋也。絅斋言,宝惠在实录馆,已由校对拔补详校。灯下写屏、联各一件。近日作书,颇有得于笔端金刚杵之意,锋颖落纸,渐趋沉着。唯于古人结体之妙,尚未窥到,是以下手每无把握。以后当专在此处用功。(坡书结体极似《曹娥碑》,此不足与皮相者道也。)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朗轩、珩甫接踵来谈。余为朗轩言,古人论书,有屋漏痕,折钗股、印印泥、锥画沙诸法,近日悉喻其旨。上溯右军、大令,以至东坡,无不具此笔法(印泥之说兼墨法而言)。因作书二纸贻朗轩。评阅札记六份讫。八点钟至六国饭店,赴张凤辉约,久谈始归。
初十日阴。先妣忌日设祭。溯自甲戌见背,已三纪矣。不孝时十二龄,临危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深可痛也。三松精舍第十五期讲会,到者十三人。余讲“克伐怨欲不行”
章,又论修身立命之旨。王心斋先生云:瞽瞍未化,舜是一样命;瞽瞍既化,舜是一样命。
此四语是立命真实道理。隐公又论谨言。乃散。黔人李石府新入会。其人甚好学,有见解,
吾党得此君,殊可喜。饭后至医学堂,聘定程仲立丈教旧班,讲《金匮》;吴利君教新班,讲生理。又与龙伯商定课程。偕正甫同车来寓,为大女、二女诊病。灯下看《象山年谱》十馀叶。接太谷县刘晓沧大令信件。
十一日晴。中元过节,祭神祀先。巳刻至医学堂行开学礼。初释奠于医家先圣先师,敬设神位三,中为天师岐伯(黄帝乃帝皇,非敢祀,故始岐伯),左为历代先医(祀扁鹊、仓公,以下不备列姓名),右为仲景先师。行一跪三叩礼。又贺谢鲁卿赘婿之喜。四点钟在精舍为福茨设饯,杜月亭、钱晋甫、蒋穉鹤、顾愚溪、润田、朗轩作陪,皆终席而去。
十二日阴。巳刻至顺直学堂行开学礼。饭后朗轩、伯葭、珩甫皆来,偕游农事试验场。舟行游豳风堂,荷花犹未尽残,啜茗久坐。步行游温室,兰花五六十盆,开者过半。
车行至燕春园便餐。迨出园门,已夕阳西下矣。朗、珩仍回余处,作霖亦来,相与纵谈。
铭侄、愉儿同生日。车中看《象山年谱》毕。
十三日阴。巳刻诣史馆,闻大学士世续、候补侍郎吴郁生退出军机,以贝勒毓朗、协办大学士徐世昌补军机大臣。是日庆邸请假,未上班,仅那相一人承旨也。访新甫,以宝纶八字请其求婚于江西萧氏。申刻至江苏馆赴袁珏生之约。今日整容匠停工祀罗祖,出会甚盛。罗祖相传为宋朝人,得道成仙。庙像白须道服,类土地神,手持铜钱串而倒挈之,不知何所取义,整容匠祀之亦不知何故也。为杨康侯同年改定《深柳堂记》。
十四日晴。一日未出门。修改史馆进呈《贵州地志》。大臣薛允升传太监李苌才杀人一案,德宗初谕严办(援康熙朝刘进朝杀人议抵例),既而制于东朝,欲减等。薛尚书执之甚坚,议不分首从皆斩。上不得已,密命枢臣喻指,尚书再执奏,乃斩其为首而减其从。余从法律馆得见此疏,因全录之,以彰执法吏的严正。其文亦婉而直。傍晚约温寿臣、冯润田、袁锡三饮于福兴居,为珩甫卖屋于立联二公祠事。夜,雨。
十五日阴。锡三出城上冢。不孝违先茔十一年矣,南望松楸,不胜悲怆。一日未出门,作姚晏如《崇实堂医案》序。晏如名龙光,为石荃侍郎胞弟,绩学早世,侍郎将梓此案以传。写对六付。傍晚至六国饭店,赴胡幹臣之约。阅邸抄,冯聃生表妹婿、家望三兄,皆因承修堤工为水溃决,勒令赔修,聃生且有馀罪,恐破家不足以蒇事矣。外官之危险若此,而举债捐官以到省过班者犹踵相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