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60 页/共 95 页

检季盦亡弟遗著文人自古难论命,遗墨纵横付阿兄。十载伤心词赋手,江南谁吊庾兰成?二十日晴。得宝惠书,十五日已抵夏津。巳刻诣陆掌院,请点起居注协修二员,满、汉主事拟正、拟陪各一员。又诣荣掌院,病不能见。饭后吊葛振卿尚书之丧,亲友凋零,余触处伤心,不禁痛哭。诣讲习馆,陆掌院到馆久坐始去。归寓评阅馆员札记九份。朗、珩、禹俱集,剧谈。 二十一日晴。刘梅舫自吉林来。伯葭来,偕访朗轩,余介绍焉。朗留午饭。饭后久谈乃归。删改《黔志》贵阳府毕。燮尹来访,爱剧谈以舒心目。锡兄助我复校记注,余力略苏。馨斋招饮,辞之。 二十二日晴。侄婿吴士宜(育骐)自江右来,携伯诚侄书为介绍。士宜常熟人,其祖母恽氏为余表侄,又杨庭先兄次婿也(以知县来引见)。饭后删改《黔志》安顺府一册。 傍晚赴恒裕一行。寄宝惠兄弟谕。得《国风报》第三期,竭半夜之力粗竟一册。报中所登皆有实益有关系,所著论说,语语搔着痒处,旬馀抑闷为之一快。现今报纸丛出,无非造谣言,乱骂人,结党受赇,是非颠倒,阅之徒乱人意,余皆摈不寓目。独此报出于梁任公,学问根底既坚,阅世复多深识,每月二册,皆经国远谟,吾是以笃嗜之。末附《春冰室野乘》,有蒲州王文恪尸谏一则,仍沿世俗之说,斥其子编修沆(报误作伉)以千金卖死父。 以余所闻,编修君受诬实甚,别为记事一篇,录于卷尾。 二十三日晴。终夜心怔仲不能眠,起甚晏。得惠信,随手再复一纸。看讲习馆札记五份。石荃、亚蘧、肇生、奕卿先后来访。买《国风报》第四期。灯下意懒,随手取新买《广舆记》,阅一卷。此书国初陆应阳所辑(字伯生,华亭人),每府先记沿革、形势、山川、古迹,次记自三代迄明名宦流寓本贯人物,简而不陋,可以卧游,可以尚友。 二十四日晴。饭后至徐禹门处题主。又至湖广馆胡莲溪太史处行吊。与肇生、爽秋饭于广和居。肇生善谈,殊可破寂。灯下评阅札记四份。得延平书。 二十五日晴。因宝襄不率教,愤恨终日,中气固而下坠,腹胀不能偃仰。甚矣,为父者期望儿子之心如是其切也。回思三十年前,不孝之向学、立身,果能仰副吾父之心哉! 不为人父,不知己父之苦也。灯下写畿辅农工学会横额,作擘窠书。 二十六日晴。同乡李锡畴主事(志道)来访,得其兄俊贤云南书,以族侄秀松(号灿云)触瘴殁于威远,老母悲痛狂易,其妇仰药者再,获救未死,幼子零丁,嘱余函恳滇中大吏,为筹身后事。余既谊不容辞,又触夏津之痛,拟函致李仲仙制府、秦右蘅廉访、叶伯高学使,交李俊贤料理。秀松之高祖,余曾叔祖也,讳燮,由进士兵部主事截取铨授云南景东厅同知,殁于任。家贫道远,遂葬于滇,子孙流落不能归,因家焉。四世皆单传,秀松议叙得通判,即官滇中,犹用阳湖籍。秀松方在壮年,今又夭,无兄弟,仅馀孤子,此支其遂流离乎?午后诣顺直学堂查学。在有正书局买梁卓如所撰《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五篇《王荆公》。其书发挥荆公政术学行,尽雪宋以后党论之谤,实具卓识,当细读之。其第一、二家为《管仲》、《商鞅》,余尤欲得之。书局市缺,须俟异日也。得东抚孙慕韩复书,力任次弟身后亏累,且筹归梓之资,可感。 二十七日阴。清明。远隔先茔十一年矣。每逢此节,抚然有思。午刻约锡三、朗轩、珩甫同访张润泽于万寿西宫。平畴无际,烟树溟濛,几不知此身在城市中矣。润泽留饭甚丰,流连至傍晚始散。又偕朗轩访冯润田,至福兴居晚餐,竟日盘桓,此心稍适。得宝惠廿一所发书。 二十八日阴。西园老桃树根轮囷可合抱,为前人刬平垂朽矣。去春忽挺孙枝,余酌留其中较直一条,尽芟其馀。今春长至八九尺,枝叶扶疏,居然着花廿馀朵,乃碧桃花也,艳洁殊可爱。据花匠言,老根气厚,三年即可成树,又为吾园生色矣。申刻约朗轩、正甫、王笃安便饭,谈及淮河淤浅,下游不畅,横流漫溢,皖北各州县受水患者十馀年,民生大困,国计亦伤。前岁江北水灾为害甚巨。乃与三君披图考说,议导淮之策。天下事有当为百年计者,此类是也。客去静坐。阅《王荆公编》,其味醰醰,遂忘就枕。 二十九日晨,微雨,午刻晴,润爽宜人。至北城祝庆邸生日,未设寿堂,纳刺而归。 门人舒宾如新简直隶巡警道,来谢师门。饭后端坐书室,竭半日半夜之力,评阅讲习馆札记十六份。其中固多心得,而作新政门面语者不少。某君乃取各国召集议会之日期、场所、开会式,掇拾而胪列之,吾不知于政治何关,于学理复何关也,阅之昏昏欲睡。润泽为我觅得梁纂《中国六大政治家》第一编《管子》,第二编《商子》,合一册,连前得第五编,可得一月快读。此三十日为不负矣。因语润泽:凡古今人书,必识见深一层,笔力透一层,意象远一层,读之方有馀味,有大益。若仅见平面,人云亦云,何必多此一重纸墨,用此一番心神(如古人之为贤为恶,办事之为是为非,久经论定,毫无疑义者,更论之,则赘矣)。吾近来读书,实有如此意趣,不得谓非新知识有以发之。吾自谓于新学能得其精神。 三十日晴。饭后诣讲习馆。归寓写复大兄书,为澍孙出嗣展缓数年事。灯下检新装订《华制存考》中名臣一卷,读武陵赵文恪、安化陶文毅二传。文恪历治数省水陆各政,全得力于认真编保甲。文毅则创海运,改鹾法,皆百年远大之功。贵州皆童山,文恪劝民就土宜多种橦树,放蚕作茧织绸。今直隶、山东多用橡树养蚕,不减桑叶(橡蚕丝虽不如湖桑之细润,而坚韧则过之)。若橦树,则他处未闻,恐只贵州有之。 三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答访伯葭、翰西。又至六国饭店答拜洪 颖之,未值。昨闻此次互选议员,有以子而举父者以为怪事。今日闻政伯前辈述雍正间衡郴巡抚王榯应诏举其父:刑部主事王正学问优裕,政事练达,忠孝之性发于至诚,请破格录用。世宗超擢为知府,榯能举,上能用,较之今日尤奇。接门人张泽堂太守(铣)焉耆书。 初二日晴。未刻至医学堂会议访奕卿。灯下读《国风报》,评阅馆员札记。得宝惠信,系三十日动身回京。 初三日晴。巳初刻谒振贝子畅谈。至魏家胡同吊寿懿卿夫人之丧。访珏生久坐归。 评阅札记六份。宝惠回京,宝铭暂留夏津。后任卢海如(澜)除担认亏空外,别赙一千金,又合以次弟应得之款,约有三千馀金,不忧归计矣。东省大吏情谊可感也。 初四日阴,有风。午刻至石桥别业赴王胜之学使、张采南太守之约,座皆己丑同年,合拍一照为纪念。未刻至云山别墅赴梅叟约。桃花经风狼藉,树头树底不复能觅残红矣。 此年年例恨也。入座即行(花老出示新作苇絮诗,清新雅切。吾将以徐苇絮呼之),至广和居赴奕卿约,傍晚始归。评阅札记七份讫。 初五日晴。午刻至长椿寺公祭孙文正师,素面后归。采涧夫人率儿妇、女游万生园。 余枯坐内室。接讲习馆电话,元和师到馆,余乃步行而往,侍谈四小时始去。 初六日晴。巳刻祝振贝子生日。绕地安门诣史馆。归寓腰背皆酸痛,乃随意步西园看花消遣。海棠绽蕊,万点嫣红;芍药廿馀本,茁芽甚盛,可供半月娱赏矣。宝惠下直,言陆军部接湖南明电,土匪勾结饥民,初四日据长沙省城作乱,拆毁公署,巡抚岑春蓂在牙里局仰药死。电为藩司庄赓良所发,辗转达部,湘电已断,不得此两日消息,未知乱象若何。 初七日晴,暖甚,须换夹衣。未刻至西柳树井越中先贤祠外路祭孙文正师。先在祠中小坐,与天津相国剧谈,谈及定兴鹿相太翁壮节公,讳丕宗,道光末任贵州都匀知府,已受代旬日,未行而贼至。幕友劝曰,公已无守土之责,虽去不为逃,何必与人同尽?壮节公不肯行,城破,公及夫人萧氏以幼子托幕友挈之缒城去,遂夫妇公服对缢。老仆某焚居第,亦投火中死。相国甫出城,回顾火已赫然,间关寇中,足重茧,走省城,两月始达,大吏悯而赡之。待贼平,然后诣都匀收忠骸,同官集赙,乃得归葬。定兴相国早年得科第,人皆谓忠节之报。老仆之子孙,鹿氏世养之,今小康矣。访仲山。管丹翁来商办敬节会报销京兆详册,余概令实用实销,无一项含糊。 初八日晴。适翁氏大姊自常熟来京嫁女,暂寓米市胡同,余即往问讯,因屋隘,不适用,颇费唇舌。余与伯齐调停其间,在便宜坊晚餐,趁西城归。鄂督来电,岑抚尚存,系混成协统领误报也。岑抚有电,自请严议,得旨开缺,听候查办。移鄂藩杨文鼎护湘,抚乱事略定。湖南为产米之区,湖北亦仰给焉。外部忽与外人定契约,以湘中产米及锑,名为土货,准其出口(闻此约结于光绪廿八年,真病狂矣)。于是日本于二月间买米三礼拜,米价骤涨,湘人大恐,禀岑抚乞禁,岑抚与日人约法,只许再买一礼拜。此七日中,盖藏遂罄,价至十元一石(向只二元),且无从得米,饥民困迫,遂肇此祸。定约诸人之肉,其足食乎?唯青黄不接,来日方长,湘既濒死,鄂亦坐困,吾恐乱之靡已也。 初九日晴。巳刻至顺天府赴王大京兆约,归寓略憩,复出城,至乡祠,赴宗端甫、王鹤田约。副都统霍伦泰递封奏,奉旨掷还申饬。其正折请以赃罚库款筹还国债,谓尝阅史鉴,明朝诛刘瑾、魏忠贤籍没之产皆在库中(此事不知何据?前朝数百年库款,至今尚存,真足喷饭)。今又数百年,积存之银,不知凡几。附片系劾山东一知县一都司,拉杂填缀罪案数百言,竟未指明何县及知县、都司姓名,可发大噱。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十二份。朗轩来谈,余以新得坡书《罗地庙碑》、《迎神词》拓片赠之。至翁宅一行。 十一日阴。午后偕锡兄至下斜街花厂买鸾枝二株,补栽西院;又买木香,荷包牡丹 (其根即当归)各二盆,顺至乡祠访海棠芳讯,尚未盛放。吾庐海棠花较早已灿如云锦,盖庭宇宽敞,受阳光足也。 十二日夜,大雨。壬午全蜀馆公局,未暇往,托新甫照料。 十三日阴。两日奔驰于朱、翁两处成礼合欢。 十四日阴。在家静养,评阅札记十二份。申刻访朗轩,写对联九付,伯葭亦到,晚饭后归。接宝铭书。 十五日晴。午刻诣史馆。贵州解来新印全省图说,颇精详,足资采录矣。散后至新开路,为于穆若夫妇诊疾,梅叟相陪。灯下写复丁衡甫同年、吕业卿舅、家润笙先生三信,均交邮寄。 十六日晴。午后至文友堂买医书二种(明板《灵素类经》〔张景岳著〕、《景岳发挥》〔叶天士著〕),《魏鹤山文集》,雅雨堂《山左诗钞》,惠士奇、金鹗《礼说》,前后《汉纪》,又零碎书五六种,共合银廿五两。鹤山先生古文,源本经术,博大精纯,为南宋一大宗,王铁夫极重之,余求之数年矣。古文一道,固贵有序,尤贵有物。若仅规之于格调神韵之间,而无物以为之质,则亦优孟衣冠,鱼兔筌蹄而已。余妄谓作文与其法严而局促,无宁驰骤而法疏。 十七日晴。申刻至于处复诊,因至西堂子胡同赴那锡侯、刘聚卿约之约。补莳蜀葵五十本,玉簪二十本。 十八日晴。王保师枉谈甚久。出城答拜十馀家。访陈松山前辈,畅论时局,共痛心于南皮故相之误人家国,为名教罪人(故相生平行事无一足取,而废科举以绝寒畯登进之途,崇东学以亡圣贤文学之绪,铸铜元以乱国计而朘民生,致今日上下交困,不可收拾,尤其罪之大者,而一般无行无识之徒,乃奉以山斗之名,言之齿冷)。(〔眉〕尚有一大罪案,为今日所未可言者,当于日后及之)。起居注送来光绪十三、四、五年记注,仍请锡兄复校。夜,大风,此花时常例也。 十九日晴。午刻与伯葭饭于六国饭店。饭后诣史馆,删正提督闵殿魁列传(昌平州,回教人)。祝铭鼎臣将军生日。访吴蔚文丈久谈。归寓联华堂在此久候,议数事而去。灯下评阅札记四份。 二十日晴。评阅札记七份。饭后诣讲习馆。申刻至恒裕,还惠、铭前用赴夏川资二百元。至嵩阳别业赴史吉甫之约,半席先行。至草帽胡同赴朗轩约。闻江南北缺米特甚,斗米千一百馀文,海州宿迁已有抢米面等事,新谷尚远,饥民无以为生,可忧实甚。昨晤政府诸公,方以湘乱平靖为喜,曾未计议及此。呜呼! 二十一日阴。云南禄劝黎君炳南,字灿阶,闻余名过访讲学。黎君从事身心性命之学,向道甚笃,律己甚严。万里走京师,入政法学堂,志在寻师访友。年甫三十有三,求之今世,殊不可多得。余约其常来讲学,互收攻错之益。澜笙先生自津来,梅叟、珩甫、三兄皆至,共作半日谈。梅叟独坐精舍看书,仆人不知而扃其门,余久候不见,其仆亦觅主人不得,相与穷搜,或疑其在西厅,姑启扃视之,则端坐俨然,语其故,宾主大笑。徐相国、增大臣来唁余,以明日有公事不得行吊也。 二十二日晴。清晨赴三圣庵,日入后始归。来客三百五十馀人,收奠份九百号。大约为余来者十之六,为宝惠来者十之四也。疲甚,依枕即酣眠。 二十三日晴。午初始醒,精神虽复,而腹股痛未平。其实昨日俱系惠、襄两儿,鸿、钧、济、骏四侄陪拜,余大半立而请安回揖耳。中年后人不禁劳剧如此!一日不出门,不见客。锡兄、珩甫、润泽两弟、刘殿英来拆封。评阅札记全份。复看史馆大臣四传。江督电奏截留漕米十万石平粜。张景岳取《灵枢》、《素问》二经,区分门类,详加诠释,名曰《类经》,余新得于文友堂,明刻大字本,为两函。景岳主张用温补药扶阳,为叶天天所诋,作《景岳全书》发挥以辟之。余意古今医家所值气运不同,因而各立宗旨,吾辈志在救世, 大可相剂为用,不必过于执持。学者各从一门悟入则可;墨守一门以概万变之病。则不可也。景岳此注,融贯参互,发明经义,其中误解之处诚所不免,亦犹先儒之注经,而用力之深,可称体大思精矣。寄笏斋书。 廿五日晴。巳刻赴柏林寺,昆文达师三周年公祭。牡丹一丛盛开,甚可赏。寺建十元至正间,有屋梁题字可证。孙退谷《春明梦馀录》、朱竹垞《日下旧闻考》皆未载。国朝乾隆初,以寺与世宗潜邸附近,特敕重修,赐名柏林寺,以殿前古柏而名也。柏凡四大株,东南一株,四五人合抱,轮囷垒块,尤为奇古,恐是元时旧植,馀三株亦数百年物也。 与同年李木斋府丞摩挲徙倚久之。御碑二,一满文,一汉文。此寺规模闳广,庚子年两宫西幸,衙署为联军或据或毁,各部院皆侨置于此,分屋治事,宽然有馀。留京各员呈递折件,俱至此交内阁封发,王大臣验放外官亦在此,几于一小台城矣。亦近十年大掌故也。 在寺午餐。答谢东北城客。五点钟归寓。往返六十里矣。得延平书。 二十六日晴。午刻诣史馆,答谢东城客。在大德通少憩,复入西城吊葛勤恪丧。车中看明季稗史四种。末造天时人事,古今一辙。今人悲古人,又将使后人悲今人也。复笏斋书。 二十七日晴。立夏节。午初赴太升堂联华堂盛少仙之约。吾顺绅商皆在座,议捐建立忠贞联文直专祠。又至江苏馆公请新放江北提督雷朝彦侍郎(震春)。灯下写屏对八件。 接山东贾竹农同年(裕师)信件。聂献廷参议自太庙视牲后,赴太升堂,云所视牛羊均肥腯无缺,明日钦派礼部堂上官监视宰牲,可谓郑重审慎矣。而不知有司之舞弊,有极出意外者。犹忆十年前,先帝躬祀圜丘。毓鼎侍班,到坛过早,牲尚未陈。旋见人负一布囊来,兼挈牛头等物,乃隐窥其所为,则见置囊于陈牲之案,以一若牛皮之物蒙之,上安牛头,下插牛尾,出盎中油汁,以帚刷而泽之,不须臾而牛成矣。迨上,临祀,赫然而伏者固一元大武也。为利几何,而欺天欺君若是。心法相传,必非一日。朝廷具文类此者何可胜数。 若非目睹,不知且不信耳。然则何不以真牛陈祀而后吞之?少仙谓,既祭之后,此牛别有主者,宰牲者不得入手矣。宝铭归自济南。 二十八日晴。山东巡检郝味三来见(盐山人,贾竹农门人)。午后访萧隐公明经(日炎)。萧,嘉应州人,服膺阳明之学,以不欺自心为主。自陈生平用功甚苦,近三年始觉有得力处。余闻灿阶道其人,诣嘉应馆先访之。至湖广馆行吊,顺答谢城西客。接门人朱景辀馀杭书,随手作答。寄五弟妇信并挽联五付。 二十九日晴。巳刻至乡祠赴瑞鼎臣、宝瑞臣、于晦若、李柳溪四侍郎之约。归途过云山别墅,闻牡丹已开,下车赏之。两点钟约同志七人在精舍讲学,四点钟散会。此后阅七日一会,共讲求圣贤之学,收规勉切磋之益,兼以保存正脉,立名教之防。今日先议定学规,以下次为开讲之始。夜半地震。 庚戌年四月初一日晴。午刻诣史馆,又诣起居注。汉主事随满司员堂参,自此次始。 从前不入署办事,亦不谒总办也。大风炎燥,归寓,评阅馆员札记。 初二日晴。东邻公爵阿克东阿来拜。九公主之子,字子实。东邻之屋与吾居本为一家,皆阳湖庄氏所建,光绪初年屋售于醇王府,分为二契,以东半赠九公主,以西半畀公爵色珍额。色为琳贵太妃之内侄(太妃实生恭忠亲王)。复转售穆玉甫侍御(腾额),丁未冬归于余。东邻则严范孙侍郎赁居,严去而阿归,现亦待价而沽也。未刻赴医学堂,申刻至湖广馆,赴何绍先之约。何字澄卿,云南师宗人文贞公之曾孙(文贞讳桂珍,与先大父道光戊戌科会榜同年,以上书房开坊翰林,不容于权贵,放安徽徽宁池太广道,为降贼李兆受所戕)。西书屋落成,额曰话兰籟,与锡三迁焉。以内间为锡三治事之所,而余占外间,明窗净几,治史馆、讲习馆、起居注公事于斯,以其暇舒纸临帖,特设一榻,倦则小眠。窗外陈列石榴、夹竹桃,植藤四株,以架覆之,花可香,阴可荫,盛夏不苦炎光,以此充大隐于朝,不作非份之想矣。 初三日阴。午后微雨。偕锡兄、禹弟携闰儿游陈列所,有绣工科教习余沈氏(名寿),绣意大利皇后像,系仿照相为之。面容酷肖,云发茸裘,细入毫芒,光泽可鉴,较照像尤胜,悬价银二万四千两。吾华技巧突过欧洲,若日本则不可同日而语,而一般浅人乃崇奉日本若神明,可笑可耻!其馀绣货尚多,皆落第二义。登楼周瞩,十八行省土产、美术咸萃焉。雨复至,在茶棚稍避,因赴崇效寺看牡丹花,已残矣。妙慈上人出素箑索书,为挥两件。上人以伊蒲供相待,略餐而出。归途凉润怡神,旬馀烦燥为之一洗。灯下评阅札记全份。 初四日阴,天顿凉。刘梅舫自江右来。会客甚多。未刻至于处诊病。出城至福兴居,赴杨少彝约。 初五日晴。西风凉甚。陈菊生自闽来京,谈医学颇畅。菊生专心一志,所得甚深。 余于医道纯任灵悟。谬得时誉,言之悚然。今拟专读张氏《类经》,从事根本之学。龙光斋以《金匮玉函经》前二卷写样送来,请政伯前辈细校。此书南宋以后即失传,康熙中何义门先生始获影宋钞本,上海陈氏士杰校正付刊,而世间竟无传本。日本人得而再刊之,余从破肆中购回,如获异宝,乃付梓以广其传(第一卷王叔和所录仲景语十数则,皆他书所无)。(〔眉〕此书未能刻竣。)饭后诣讲习馆。申初刻至云山别墅,赴梦陶、嗣香二公之约,陪其房师李荫墀尚书。归途答谒东邻阿子实克东阿,谈次始知阿系班义烈公第之元孙(义烈公与鄂容安公同殉阿睦尔撒纳之难),裕靖节公(谦)之侄孙(靖节公抚浙江,死英夷定海之难),固忠勋后裔也。其弟袭一等诚勇公,而阿公嗣九公主,恩赏额驸品级,俗呼为公,误也。余又详问尚主之制,皆闻所未闻。可见学问随处皆可得益。尚主之家,公主先薨逝,则将所赐府第妆奁,悉簿录归官,而别指一小屋以给额驸(不过十间,门窗户壁皆无),盖仅不夺其名而已(若特恩赐之,不在此例)。公主别有葬地,名公主园。驸马先逝,得预葬园中,将来公主与之合葬。若公主先逝,则园不再开矣。凡公主子孙,得穿四开衩袍,其额驸品级仅一代,再传则等于齐民。俗传公主不许生子,误也。阿公列举某某,皆托体于皇女者。 初六日阴。史馆改早堂期。巳初到馆,午后归。写扇三柄。申刻至松筠庵,赴李符曾昆仲之约。夜雨。车中看《六大政治家•商君》一卷。不特知商君法治精神,而法家之纲领要义,亦略见于此。余夙好法家言,读《商子》、《韩非子》,苦不能尽窥窍奥。嗣见西士论法书而善之,而译笔冗劣,词不能举其意,久阅未免意尽。今阅是编,始足供我研索矣。由是以读商、韩二子,如锁之得匙也。 初七日晴,有风。辰刻三松精舍第二会,周政伯学士、李子伟编修来入会。萧隐公讲“季氏将伐颛臾”一章。余又发表立会宗旨。午初散。刘龙伯来议医学堂事。未刻至农事试验场,同乡公请王大京兆。乘舟遍游毕,乃宴于荟芳轩。归寓已上灯,萧翰臣约万福居,辞之。读《类经》,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藏(少阳,三焦也,将领也)。张注以将两藏属肾说,谓肾以水藏而领水府,故肾得兼将两藏。两藏,府亦可以言藏也。愚按:以将两藏属肾,则经文语意不贯。藏、府迥然各别,岂可如此轻率通融。两藏自指肺肾二藏,将字指三焦。三焦下属肾而上连肺,是三焦以一府而兼将两藏也。语自明白了当,而张注迂晦之。 初九日阴。巳刻诣史馆。归途访朗轩,兼为正甫接场(举贡试第一场)。与锡兄徘徊西园,赏初开芍药,检王氏《广群芳谱》研究培植灌溉之法,亦养心一道也。评阅札记。 初十日晴。晨醒觉中气迫促异常,不复能就枕,因搴帷开窗,呼吸空气以补助之,稍乎。再醒则已午初矣。在精舍请苏抚程雪帅,吴子修学使,吴颖芝、张采南两太守,请邹紫东、姚石荃、徐花农三侍郎,陈梦陶副宪,袁珏生太史作陪。伯葭来夜谈,以余用思太苦,将成怔忡,殷殷以养脑力、畅心神相劝,良友之意可感也。泰西人测彗星与地球同轨,将有撞击之祸,今日乃危险之日也。西人信之甚深,中人亦有为杞人之忧者。候之竟 不应。灶焉知天道!闻彗星已于丑刻见于东南方,星大如碗,尾长数丈,嘱伯葭夜窥而报告于余。 十一日晴。饭后答谢中西城客。复门人张吟樵书。拟三松讲学会规则。 十二日晴。惠、襄、丙、懿均患风温,延菊生诊治。饭后诣荣相,点补起居注满主事。袁秉道大令自蜀来京访我作半日谈,故人一别十六年矣(乙未夏秋,秉道下榻潘家河沿旧居),历治江北厅南溪、峨眉二县,治绩甚著,除暴安良,不意书生能具辣手。赵次帅恶其强项而疏之,然则制府所用皆软媚一流人矣,吏治可想。秉道昔主敝庐,维时余公私事皆简,又在黄门伤逝之后,每当日落,必设几中庭,相对啜茗纵谈,以消沉寂。秉道犹话及此景,为之黯然。灯下作复张亲家书,唁濮南如昆仲书,均交朱升带回。珩甫云,夜深望彗星未见,唯见白气如迅练,横亘半天,上宽下锐,直贯明河。梦中哭次弟极恸,既醒犹有馀哀,远鸡初鸣,万籁沉沉,唯闻鼠子悉窣作微响,凄怆不复成眠。 十三日晴。彻夜怔忡,脑力过伤,心绪过乱,以至于此!若再不静养,吾将殆矣。 一日不会客,不理事,不用心,夜眠较稳。伯葭示我卫生八法,拟如法行之。 十四日晴。三松学会第三期(以此会在三松精舍讲论,即名为三松学会,固以纪实,亦取岁寒共保之意),巳初刻讲侣毕集,余升中座,讲知耻说,并录讲义示同人,将来可汇集成册。午正散。衣冠至江苏馆,常府京官公请程中丞,终席而去。赴滇学堂教育平时会,殷楫臣中翰辞干甫员职,公举四川衷佑卿太史代之(“衷”姓读若“冲”),余作书代表众意。入东城祝周采臣部郎太夫人寿。风雨将至,急驰而归,归则霁矣。灯下评阅札记全份。昨方言省事,而今日之事更多。奈何,奈何!西圃芍药齐放,前年老本着花大如盘,鲜艳充足,则三月初加肥之效也(用香油渣以水融化溉之)。每日必流连花下,稍为养心之助。 十五日晴,燥热殊不可耐。巳刻诣史馆,删改《曹德庆列传》,淮军名将也。归寓为雪樵介绍苏臬、沪道二书。日落时至医学堂送雪樵。答访菊生。学生公函致余,挽留雪樵,因宣告诸生以雪樵不能久留之故。梅叟来赏花,约赴聚魁坊小酌,兼约锡兄,挈惠、铭。 十六日晴。看《夏峰集》乙丙纪事一篇,为之激昂。饭后为王次篯殿撰诊病,温病误服牡蛎,篯病遂增剧。庸医之庸可恨。出城赴医学堂晤会稽张达夫孝廉(采薇),深于医学,唯两耳聋甚,宾主笔谈。姜宝轩丈来夜谈。向龙伯借余氏(震)所编《古今医案》阅之。 夜梦次寅,知其死也,握手痛哭,倏然而醒,万籁沉沉,唯闻鼠子悉窣作声,凄怆欲绝半如惝恍半分明,见惯癯容竟隔生。噩梦初回闻鼠啮,拥衾泪眼对残檠。 十七日晴。门人廖子方自桂来京,谈及广西遍地皆匪,乡居者相率保城,而新政筹款,无一非出之民间,乱将作矣。姚石老过谈,留饭久坐乃去。为王次篯复诊,诣陆相,商起居注公事。 十八日晴。张达夫来访。袁秉道大令命其两郎(〔眉〕袁瑗,字篯同;袁环,字匡来)来执贽。次郎匡来,曾习英文英语;篯同则精于计学:皆少年之秀也。未刻赴徐花老之约。出示南唐徐供奉(熙)蜀葵,用廓染法,千年后犹神色如生,神品也。恭忠亲王所藏,嗣王锡晋斋主人以赠花老。花老对临一纸,代余题诗四绝并后跋,记其始末。余特携笔墨印章,对客书之。馔有鲥鱼,殊鲜美。归寓评阅札记六份。八点钟二刻,彗星见于西方,尾长数丈,斜扫正南,旋见星陨者三,彗星行度极速,十点钟即没。昨在元和师相处 恭瞻皇上御笔,以黄纸朱书“正大光明”四字,大约四寸许,去岁五月间所书,年甫四龄。 元和师恭纪一诗云:“劲气纵横信笔书,聪明天亶有谁如?他年奎藻盈寰宇,记取童龄运腕初。”(〔眉〕孰意逾岁而竟亡国耶?) 十九日晴。巳初为钱新甫同年诊脉。因诣史馆删改《岑毓宝列传》。去年至今,史馆列传余所最得意者,刘坤一、黄万鹏、岑毓宝、曹德庆、俞樾各传,颇有前史笔意也。 炎风扬尘,乃归寓。潘爽卿、陈菊生来谈。客去,评阅札记毕。戊初赴伯葭六国饭店之约。 朗轩在通记相招,因偕伯葭往谈,夜深始返。后半夜丑刻,另有一彗星见于东北方,光芒更甚,未知与前半夜所见是一星否。天象如此,恐有兵事也。寄禹弟书。接许篆丈福州书并幛。 二十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午刻赴太升堂,同乡京官为八邑举贡接场,循昔年礼闱故事也。宾主两席。归途又为次篯复诊,病已全愈,善后而已。夜饭后燥闷殊甚,以留声机自娱。余新又买一八音琴,盖以音乐能养心解愠也。昨日鄂督奏结湘乱案,有旨:巡抚岑春蓂开缺,交部议处。藩司庄赓良、盐道朱延熙均开缺议处。湘绅前祭酒王先谦,道员孔宪教、杨巩,主事叶德辉,推戴藩司(推戴二字恐是原奏中语,似措词欠酌),排陷抚臣(孔、杨),梗议平粜,电请易抚臣(王),屯谷万馀石,为富不仁(叶),均交部严议。 闻旧辅屯谷尤多,乃逃严谴,幸矣。以粤臬赵滨彦代庄,其人屡为言路所劾,尤非理乱之才,朝廷用之,恐误湘事耳。夜,雷雨,今年第一次发声也。 二十一日黎明复雨,竟日凉润,花木皆长精神。因雨辍讲,至东城为新甫复诊,在彼午饭,与新甫令弟晋甫久谈。晋甫尊人子方先生(讳炳森)为先大父道光甲辰浙闱所取士。出城为应沂初之女诊病,闻其戚串家一新妇,热病发狂,市医常姓因其新婚未匝月,指为房劳过度,夹受阴寒。余诊之,决为血热,用羚羊角、丹参、丹皮等药,急电告病家勿服热药,而附子理中丸已下咽,病人痉噤将绝,已置后事。余药煎成,以银匙强灌之,两匙后即觉噤势稍解,七匙之后病人居然苏醒,张目认人,自索药服,迨尽一大瓯,其病若失。一时观者诧为仙丹。顷刻间传遍前后巷。余亦自喜不但救活一人,且为新妇洗其污名也。至米市胡同赴剑秋之约。访三兄未值。夜又雨,依枕听窗外滴沥声,清脆无比。人间清境何定,第视人领略何如耳。 二十二日阴。竟日微雨。至新甫处复诊。闻橼侄患病,特往视之。冒雨出城,至大德通,与朗轩、亚蘧约会畅谈。亚约东兴居便饭。九点钟归寓,甫坐定,忽闻北闹市口保安寺失慎,与吾东院后屋仅隔一巷,火光逼近,庭树皆红。约一小时,为水龙救息。采涧夫人适伏案临书,闻之略出瞭望,即归坐挥翰如故,无一颤笔、败笔。其镇定之力,有非男子所能及者。 二十三日阴。巳刻为新甫复诊。呃逆已两日夜,浊阴上干,胃气将绝,亟以严氏丁香柿蒂汤治之。贺端午桥同年娶侄妇之喜。访石荃,留便饭。再至钱处,病势稍平,面红鼻黑、舌干黄皆退,似有转机。作霖惠鲥鱼两尾,甚鲜,约梅叟、南园、正甫、珩甫共啖之。有旨革岑春蓂、庄赓良职;王先谦降五级调用。湖南承军兴功勋之后,绅权之重甲于各省。午桥同年抚湘时,谓为共和政体,久为地方官所切齿。此次瑞制军查办,有意借此摧抑绅权也。 二十四日阴。三处道喜,一处吊丧。傍晚为新甫复诊,病势已保无虞。因留晚饭。 饭毕九点钟至华德交通社听德人演说,新出派西佛尔空中飞艇,并有模型及电光影,所说制造功用极详。凡从前气球危险之弊,兹皆预防。能自为伸缩疾徐,制作之巧,愈出愈奇,行军用此,真防无可防矣。来宾各赠图说一册。归途自思,余公私诸事冗杂已极,而百忙中犹远出为此,虽觉好(去声)事,亦不得不谓之留心世事也。 二十五日晴。午前诣讲习馆。归寓,石荃、亚蘧来作半日谈。见亚蘧所作为樊山题郑所南画兰七言古诗,哀艳悲凉,大有飞卿、昌谷风味,诵之再三,知其致力于中晚唐人 者深矣(亚蘧于《才调》、《叩弹》二集皆曾手钞)。客去出城,答拜各客。灯下为陈彝莽作致蔡伯浩书。 二十六日晴。巳刻诣史馆。又为新甫复诊,诸证皆平,脉五部皆静,而诊其左关独浮,见脐间时有动气,知其冲气将上逆矣。此在仲师有一定之法,因如法开桂苓五味,甘草加半夏汤治之,以平冲气。医家不熟读《伤寒》、《金匮》,岂可轻试其技哉!前日姚石老以其亡弟晏如所著医案见示,嘱为审定。两日细阅一过,精思妙理自是成家,拟为排印,以广其传。归后疲倦欲眠,乃与锡兄伐竹莳花消遣。三兄来久坐。傍晚大雷雨。 二十七日竟日阴雨。为新甫复诊。夜间朗轩借精舍请客。 二十八日晴。讲学第五期,讲侣到十一人。余讲《论语》、《孟子》合三章(子贡问夫子为卫君;宰我问三年丧;万章问尧以天下与舜)。张达夫取中举贡,闻余素有怜才名,特来执贽。其入学问甚优,惜重听耳。饭后至于穆若处贺娶儿妇喜。为新甫复诊,所苦全愈,为开调理之方。此次新甫病情屡变,几濒于危,余始终守定仲景之法,随病转换,依方施治,以奏厥功。古方之可宝如是。夜写对五付。作霖来谈。 二十九日晴。巳刻诣讲习馆。归后评阅札记全份。程君宗伊主张民族主义,颇不满夷、齐叩马及昌黎“天王圣明”之语。余加评云:作者虽本《孟子大义》,此义当奉孔子为折衷。孔子敬仰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之文王,而谓武未尽善,于夷、齐则津津乐道而不及鹰扬之太公,则吾夫子之意可知已。至孟子乃有独夫易位,民为重之说。盖孔子所言为万世纲常计也,所以警乱臣贼子;孟子所言为一时生民计也,所以警暴君污吏(黄梨洲主张民权,盖亲见昏君逆奄,清流骈戮,其父忠端公受祸尤惨,故激而为此言)。吾辈身列朝班,此理只能意会,而非所宜言。申刻至嵩阳别业,赴少泉之约。延铁君亦招饮,辞之。 五月初一日晴。巳刻诣史馆。归寓作笏斋书。梅叟来夜谈,出近作养园记及刘浩川一篇就商,余为删改多处,梅叟不以为忤也。偕饮于聚魁坊。 初二日晴。黎灿阶偕其友角君湛澄(亦禄劝人)过访,商办世界教育会事。缪子受妹婿白江宁来。述南中近状,多可忧者。未刻至医学堂,江西、安徽学生七人,极肯用功,特温语奖励之。又答访万同年(云路)。致丁衡甫书。 初三日晴。校正季弟《翦红词稿》样本,泚笔作序言,序中略为弟作小传,颇肖其生平。两小时即脱稿,盖构局炼意已久定矣。未刻至松筠庵与两邑诸公会商收回大宛试馆事,复至南厅同乡同署诸君分新到津贴(由北洋筹来,余得四百零九两),过节殊有益。京官况味较从前大佳,因惜大兄不当就外官也。复谢张都转信。每日灯下课采涧夫人读书写字,闺房之乐盖有甚于画眉者。日本丹波元简(其人当我中国嘉庆朝)《伤寒辑义》,胪列二十馀家旧注,择善而从,最为《伤寒论》善本。余尚病其冗复,颇多不必载而载者。意欲仿宋子《论语集注》之例,择诸家注解长者,剪裁融贯,使成一家言。有所未尽,则愚加按语以足之。其诸家总论及别解可通者,亦列为圈外注。音读同异,则载于正文之下,一如《论语》式。名曰《伤寒论章句》。以便学者熟读,似亦医家必要之书。俟过夏后(〔眉〕过夏二字出唐人笔记),夜凉多暇,决偿斯志也。 初四日晴,燥热。祝元和师相七十寿,与起居注司员饭于间壁庆寿堂。至北城昆师母处贺节。老仆崔姓,年八十矣,咸丰中曾事郑亲王端华,自云熟于咸同间时事。为余说戊午科场案始末綦详,多记载所不及。余嘱其坐谈而静听之。惜路远天热,不能久延耳。 归寓适姚石公在此,语以所闻,石公喜曰:“此亦白头宫女也。暇日当以酒饭招之来,洋话开天遗事,必能闻所未闻,为吾辈添掌故也。”答拜范邑尊未值。傍晚阵雨,夜中复大雷雨。看陈平伯(祖恭,国初人)《外感温病篇》,大段精当,区别伤寒温病殊有功,间有未妥处,以朱笔抹之。 初五日晨曦晴朗。巳刻祀神,午刻祀先,荐角黍、雄黄酒。诣董五叔、岳母及三兄处贺节。入西安门,出养蜂夹道迤北一带,平原旷爽,人家皆在绿荫中。余每过之,辄流 连动结庐之想。珩甫来作半夜谈。寄延平书。儿辈抛球,以舒筋骨,余顾而乐之,乃设为奖格,中一球者奖小洋一角(其法植木槌五于中央,如双陆之器,以球能撞倒为胜,倒五者为大胜)。惠、铭、隽、襄、丙、恩以次递抛,限以十番,余执笔记其胜负,共奖银圆五元一角。盖犹有较射遗意焉。宝铭传补陆军贵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