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62 页/共 95 页
十六日夜半大雨,至卯刻始止,竟日霏微,入夜又大,大有连阴景象矣。因东华门内冒雨难行,遂未诣史馆及起居注。作“贤者回也”一章讲义。近来看书,觉道理都在眼前,颇不费力。读象山、阳明二先生十馀年,至此稍有进步。未刻冒雨至医学堂,查点开学情形,携《医经原旨》一部而归。此书为薛生白(雪)纂注,以景岳(《类经》)为本,而加以删正,繁简得宜,解释切当,便于熟读深思。
十七日夜雨至晨。三松学会第十六期。隐公、灿阶持盖着屐过精舍讲学,学侣无至者,相与清谈而散。未刻赴世界教育会,见宋芸子前辈所作会中演义,本《春秋》三科大义而畅发之(广鲁于天下;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中国降于夷则夷之,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余前序主张三世立论,未能若是之宏深也。其说“夷之”、“中国之”
为退化、进化,尤为公羊家言所未逮。灯下作致季申兄书并石印《古今说海》,托丁琳圃带。
评阅札记四份,龚君元凯论学堂之弊甚切。读朱子、陆子辨论无极太极往复诸书,意气用事,虽大儒不免,究竟费尽笔墨,毫无益处。梁卓如选订《明儒学案》,尽删性理空言,其识卓矣。
十八日晴。管、刘二君来商敬节会公善堂事。敬节会前数年全年进款不过五百馀金,自经管丹丈实力整顿,年款骤增至二千金,犹是产业也,不过肯任劳怨,其效乃至于此。
足见用得其人,虽守成亦可图功,不在乎大有改革也。饭后,姜颖生在郑叔进处折简招手谈,留连至夜始归。骏侄唐宋墨迹手卷零件,由甘肃解交学部,计十八箱,内皆零头碎角及户籍契据之类,且有六朝人遗迹,虽不成片段,然玉屑珠玑,寸寸皆宝。其整齐书册,
早为法人伯希和攫去,挈归巴黎矣。午饭后拟出门,朗轩、梅叟、珩甫接踵而来,遂税驾。
傍晚偕步太平湖畔,绕湖一匝而归。
马国栋,字干卿,商邱人,陆军毕业学员。其家十三世行医,其父见中医浸为西医所并,命国栋在京寻师访友,共明中学。见余前奏,大喜,愿在学堂附学,质疑问难,以陆军有职事,不能住堂上课也。予赏其志而许之。
二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与凤辉饭于桥东。访伯葭久谈。申初至化石桥,为张印咨太夫人题主(文襄弟妇)。归寓三兄在此。定兴相国于廿二日未刻逝世(〔眉〕赠太保,谥文端),乡邦失一老成人矣。日韩两国于昨日定约,联邦合并,归日本管理。东方古国从此亡矣(韩皇岁给俸一百五十万元)。麦秀黍离之感,长蛇封豕之忧,不禁交集于心,为高丽痛,为吾国危,与锡三相向叹息,几至泪下。十年前,韩皇受日本之愚,脱我羁绊,自立为帝,建元光武。
二十四日晴。三松学会第十七期,余讲书一章。李垣(字星甫)介田介臣来见(静斋吏部之弟,山东候补知县)。
二十五日阴。巳刻诣讲习馆。未刻在乡祠壬午科公请志伯愚将军、麟治臣太守,散后在恒裕小坐。史持叔自湖北来。灯下写扇三柄。
二十六日阴。拟赴史馆,偾车于西城根,暂坐太升堂,电家易车而行。时已午正,乃访钱晋甫,偕至福全馆,赴新甫之约,谢医也。归途答拜两客。质钦、作霖来夜谈。寄延平书。书贾以《铁华馆丛书》求售(《文子》、《列子》、《新序》、《佩鱗》、《字鉴》),苏州蒋氏刻本,极精工。《列子》、《新序》乃黄荛圃以藏宋本影刊者。又有明茶陵陈氏本《六臣文选》,红笔评语翔审,眉端殆满,系过录纪文达之评。
二十七日晴。世母吕夫人忌日拜供。评阅札记全份。申刻诣医学堂。接五弟妇信,并还恒裕三百金。
二十八日阴。饭后访新甫。至鹿文端处行吊。答访邹紫东尚书未值。访姚石荃侍郎畅谈。八点钟至六国饭店赴张凤辉之约。
感事(闻高丽为日本所灭)
纤儿撞坏好家居,痛惜文皇创业初。九庙有灵延汉室,十洲无地着扶馀。前朝元菟悲钟簷,上国长蛇凜辅车。(〔眉〕“可惜前朝元菟郡,积骸如莽阵云深”,义山诗也,“前朝元菟”对“上国长蛇”,颇工切)。梦叩天阊天不应,西风落木吊三闾。
仲瑊前辈见此诗而盛誉之,谓似义山。
“危惜文皇创业难”,罗江东句也。此四字用来恰合,盖征服高丽,实我太宗文皇帝也。
二十九日晴。复阅史馆列传八篇。屠禹航来久谈。未刻访朗轩解闷。余自闻日韩并邦之信,忧闷悲愤,不可言状,未识当国诸公亦动心否乎?仲瑊前辈、伯葭踵至,傍晚偕饮酒楼。范隽丞有志学坡书,向余求笔法,一一指授之。
三十日晴。辰刻至畿辅学堂,率高等小学诸生行毕业礼,发文凭,共二十一人,学部考试取十八人,奏充廪增附生,馀三人给佾生留习。巳刻诣讲习馆。
八月初一日晴。辰初刻,新派史馆正总裁世中堂到任,午刻归寓。先大母生辰拜供。
朗轩两番折简来招,因往,与仲瑊前辈剧谈。申刻仲老邀天福堂便酌。归值持叔在此,夜深始去。
初二日晴。叔坤弟生辰拜供。会客甚多。吴质钦携西藏新地图见示,乃胡馨吾侍郎
(维德)据俄人所绘付石印,极精详。质钦童时曾侍其尊人遍游前后藏,平日颇有考究。余将纂史馆《西藏地理志》,爰向质钦访问大略,稍得头绪。未刻赴医学堂,同志闻风而来,大有起色。至恒裕还次寅弟欠款,本利俱清,掣回借据,不禁触目伤心,泪珠承睫。润田思解我悲,拉往福兴居小饮,两人对坐而已。归忆持叔在聚魁坊邀饮,度已将散,不及去矣。闻雅初病剧,往诊脉,恐不起矣。
初三日晴。巳刻诣史馆。访晋甫久谈。申刻出城至江苏馆,赴杨蕴之约。世伯轩相国枉顾畅谈。
初四日晴。澜笙先生自津来,偕邵小亭观察过访。饭后与澜老同至东城祝晋甫六十生日,有顾曲诸君所结曲局,专排唱昆曲,乐器毕备,阕目不遗,在今日真成广陵散矣。
澜老亦入局,共歌八阕,余听而忘归,遂至夜深。
初五日晴。白露节。评阅札记十馀份,心为之跳。未刻赴东城公祭鹿文端,挽联甚多,唯王饴山一联最切当简老:“众趋独辞,众推独任,口公无愧乃祖;一语不苟,一事不欺,唯君能知其臣(“众趋”二句乃夏峰赞鹿忠节语;“一语”二句则饰终上谕中语也)。”持叔借精舍,用孙厨菜觞余,夜分乃去。
初六日竟日阴雨,未诣史馆。写王聘三同年、马积生前辈二书(均为持叔事)。又复盛少怡表叔信,交戴朗轩(清)带回。评阅札记全份。宝铭侄、翁甥(之鼐)均考医学堂。
初七日晴。寄河南巡警道蒋焕珽舅信。门人刘翰章自淮上来,谈及淮北用晒盐法,淮南用煎盐法。淮北盐池因卤薄而日减;淮南之盐,必得荡中所生紫芦草烧灰入鏊同煎,以收卤气。近年荡地占为民田,产芦日少,两淮之盐遂不敷引岸之销。每岁借粤盐芦盐以济用,岂物产精华渐竭耶?饭后至江西二忠祠(祠祀宋丞相文公天祥,明总宪李忠文公邦华,皆江右吉安人,殉国难者)。答拜戴朗轩。润田约文明茶园观剧。散后饭于福兴居,与锡兄同车而归。
初八日阴。畿辅学堂小学毕业生十八人,衣冠来谒谢。饭后访赵子衡丈,请于初十日过寓作曲局。赴医学堂访龙伯。天骤凉,不能胜,急至恒裕借棉衣,归后遂发头眩,偃卧终夜。
初九日晴。巳刻诣史馆。夜,儿辈为余暖寿。
初十日晴。余四十八岁生日。晨起在佛前、祖先前行礼。是日兼为三儿宝纶定姻萧氏。午刻设席款媒,熊经仲、钱新甫两同年往返行盘如礼。一日来祝者百馀人。澜笙曾叔祖、承庆侄特自津来。未刻以后,曲局诸君歌十阕,说白阕目皆全。余在期服中,无作乐唱曲之理,而澜老为余代约,其意甚盛,无可辞也。澜老唱《扫秦》一阕,声足传神,合座击节不置。客散已交丑刻矣。
十一日晴。睡至午正始起,犹觉疲不能兴,甚矣吾衰矣。傍晚,至同兴堂,赴曲局诸君之招,半座先返。
十二日晴。答谢城外客。至观音院陈子龙处行吊。在医学堂商定各事。买《评本六臣文选》一部,乃涿州全氏过录纪文达评语,题下眉端评识殆遍,洵词章善本也。此道在今日已成绝响矣。又买《铁华馆丛刻》六册,叶文庄《水东日记》十一册(书贾衬纸装订,其实六本书耳),系明刻本,价甚昂(银廿二两),朱槐庐校刻《亭林遗书》二十六种,又刻足本《华阳国志》四册,共付价银一百两,足为三冬消遣矣。接季申兄信并银一百十两。
又接太谷刘晓沧函件。
十三日晴。巳刻诣史馆,因答谢东城客。谢作霖送蟹五十斤,内外大嚼。车中看《菰中随笔》一册,乃亭林随手摘录之书。
十四日晴。饭后至北城昆师母处及元和师相处叩节,又至董处预叩节。谒荣掌院,举汉主事杨麟香送仓场差委。车中看亭林《明季实录》一册,足以激发忠义之心,而以苟且
偷生为可耻。读《亭林诗集》,须参看年谱,知其本事,乃能得作诗之旨。闻房师王保之先生于初八日暴疾捐馆,左右唯侍妾一人、山东乡仆二人而已,是以各处俱未讣告,余闻传说而始知之。师罢官后,侨寓都下,其俭苦有寒士所不能堪者。十六日医学研究会,师尚到座畅论,不意遂成永诀也。己丑春闱,余卷荐在高阳李文正手,已被摈。师力争于廖仲山师,适本房直隶一卷有疵颣,请以余卷易之。廖师遂言于文正师,与昆、潘两师会阅余卷,佥以为不当摈斥,乃掣去已中之二百三十二名一卷,以余补其数。保之师知遇之深,仲山师爱才之切,文正师度量之宏(他堂干预本堂之卷,最遭忌嫉),皆可钦感。而保之师全力成全,此恩尤难忘也。今五师皆归道山,回首门墙,曷胜感怆。师讳培佑,平度州人,癸未翰林,由御史历官宗丞,以京察罢。
十五日阴,微雨。晨起祭神。饭后开发账目。至三兄处贺节。访瞿肇生于太仓馆,赠以洋五十元。傍晚祀先。夜间月出皎然,独步中庭,徘徊片刻。
十六日晴。葛霞轩作半日谈。饭后赴潘家河沿吊保之师。别才十馀日,忽然一棺在殡,庭宇萧然,悲从中来,抚几大恸。身后不名一钱,箧无贵重之储,妾衣重重补绽,同乡欲觅一蟒袍为殓,竟至敝损不堪,清介之节,可敬可伤。余尝闻老辈言,花县骆文忠公薨于四川督署,完颜文勤公(崇实)时为成都将军,入寝室视殓,中无长物,唯破帐旧被一床,敝箱二具,书籍数架而已。文勤痛哭,语司道各官曰,身居相位,建旌节,家况之清,乃逾寒士,吾今乃知汉大臣苦一身以报朝廷,竟若是,万非满员所能及也。于是痛自检厉,一矫向来奢靡之习。迨总陪都军府,一意裁汰满员,欲改设郡县,专用汉人,未及措置而薨。世皆颂文勤之廉明,而不知实为文忠所感动也。至粉坊琉璃街补祝锡兄昨日寿。
在医学堂久谈,至晚始归。上川督赵次珊年伯书。
十七日晴。同邑陈士云(耀斗)、吉安戴朗轩(秉清)来见。评阅札记全份。
十八日阴。美国使臣及陆军大臣在乾清宫觐见,毓鼎侍班。已初刻,监国在宝座侧设案斜坐,外务部堂官引使臣等入殿鞠躬,呈递国本,监国答辞,各如礼。退后访伯葭,雨骤至,对榻静谈,兼晤其弟重盉,为书扇二柄。伯葭用电机为我运腰背,可活气血,除酸倦。午刻偕饭桥东。冒雨往来,仍归葭处。直至申初,南园始至,又偕饭于源丰堂。雨势更急,凉甚,着两棉衣,亥初乃归寓,在外共十四小时矣。廷尚书、林侍郎奏结吏部受财枉法一案,奉旨已革吏部员外郎王宪章,笔帖式瑞至奎、征文海、隆惠,已革巡检黄启捷,即黄祖诒(贿买难荫及改选班者),已革候选布经历黄德琨(即三义兴金店掌柜),均绞监候,秋后处决。随同画押之郎中刘华、隋勤礼严议,尚侍丞参均察议。此案赃款不过三千金,乃成此大狱,当亦赵竺垣侍御原参不及料矣。余又思朝贵之得赃鬻缺者何啻巨万,相与习以为常,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也。又,礼部奏云南寿妇潘程氏,年一百二十一岁,五世同堂,奉旨旌表,且例外给赏两倍,加赏御书匾额。计寿妇生于乾隆四十一年,正当国家全盛时代。其时岁月不知若何从容,生计不知若何轻快,以视今日,何止如隔三生,未知寿妇阅历七朝作何心境也。
十九日阴雨。一日未出门,评阅札记全份。梅叟、珩甫来。余闻廊房头条胡同玉楼春烹调河南菜极佳,因约两君及锡兄、铭侄出城晚餐,肴果不恶。其地在三层楼上,凭栏眺远,缺月初升,飘飘乎有御风之想矣。梅叟近作《止堂诗稿》序(满洲吉纶公著,嘉庆朝官两广总督,缘案谪戍,后赏还,主事以终,长季超侍郎之祖),余为点定百馀字。
二十日晴。笏斋之婿黄友仲(奇祥),自太原来京,携笏书并《唐文粹》(许刻本,乃许迈堂、谭仲修合校,为《文粹》最善本)、王椒畦画。黑龙江木兰县拔贡战殿臣(字邻卿)介潘爽卿来执贽,余询其姓所自出,据云本山东登州府人,汉有战竞,明有战慎,见于记载,可为奇姓矣。午后诣讲习馆,出城谒唐春卿年丈未值,留呈蜀人涂口口所著《最新天文学图说》一巨册,乞审定。又访戴篴庵、葛霞轩,均未值。归寓删改史馆《贵州地理志》兴义府一卷。偶检《文粹》李华与外孙崔氏二孩书,论及服饰,谓妇人为丈夫之象,丈
夫为妇人之饰。颠之倒之,莫甚于此。又谓世教沦替,一至于此(兼指他事),何得不乱。
何其与今日相类也。乃知叔季世风,古今一辙。
二十一日阴。门人吴厚庵自江右来。竟日会客不断。皖臬吴佩蔥同年来拜,谈及外省财政,至宣统四年,将无一钱可措,而宪政经费之加增且数倍,即如审判厅成立,今年每省需银十七万,至四年份,须城乡普立,即需款七百万。金非天雨,不知何以应之。呜呼!立宪美名也,吾国乃援以为营私牟利之美事。立宪,立宪,将亡三百年之宗社矣。岂不痛哉!故老相传有来如箭、去如线之说,世人以电线当之。夫电线岂能亡国?线者,宪也,其在斯乎?修改《贵州地志》黎平、遵义府。
秋夜坐伯葭斋中话雨兼呈令弟重盉虚檐凉雨滴秋声,客思如潮话不平。尺五城南冠盖地(东城多朝贵宅。伯葭所居为石大人胡同。正东城巷也),孤灯对榻两儒生。
君家小宋旧知闻,叔世人才岂计勋(重盉官浙有捕盗功,未录)。为我轩眉谈胜景,今宵凉梦堕湖云。
二十二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期,到者仅八人,未开讲。余因与李君实夫随意论学,辨论汉赵苞、范滂之事,有合于义否?实夫析义颇精,殊可佩服。午刻诣江苏馆恭祭先贤,余司东赞,祭毕午宴。至长椿寺行吊。申刻在方壶斋与新吾、荫北合请盛杏丈,趁西城归。复偕锡三、珩甫、量能兄弟至春仙茶园听刘洪升唱《失街亭》、《空城计》,差足媲美谭伶矣(刘为吾邑横林乡人)。
二十三日晴。金溎生自里北游,江南老才子,年七十矣。与亡弟季盦为忘年交,联觞咏之会,月有倡酬。季弟《翦红词稿》即金君所删定也。昨枉顾未晤,午后特往答访,亦不值。因诣史馆。又答拜北城数客。
二十四日晴。溎生再来顾,仍未晤。留其近著《陶庐百忆》稿本见示。山川名胜,朋友存亡,流连感旧,各以一绝句系之,而详著其事。中有忆季盦一首云:“一榜先声年正少,诸昆后劲尔多才。那堪玉树惊双折(其六兄叔堃司马亦同日殁于汀洲),怕向东园策杖来。”又附录余去岁邮寄词稿《满江红》词及溎生次韵之作,阅之重增鸰原之恸。保山王少泉(嗣宾)来访,亡友西岑先生从子也,以拔贡来应廷试。余为指示西翁葬地,约日偕往祭扫。午后诣荣掌院处贺娶儿妇喜。易便服约锡兄、三兄至新丰市场庆升茶园听谭鑫培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有声有色,自非馀子能仿佛也。薄暮出东城,至福兴居,为吴竹楼亲家饯行,座只润田一人。散后至大德通答访孟馨斋,久坐始归。
二十五日晴。薛其玉(宜琪)、群玉(宜瑺)昆仲来谒,叔平观察之子也,以留学毕业生予出身。评阅札记全份。饭后诣讲习馆,少坐即至武阳馆,查问窃案,因赴公益银行质证。某君失去公益储蓄册及天津银号存折,合共三百金,急赴两处挂失,票则已为贼支兑。某君疑其邻舍生所为,遂起争哄。唯某君册折藏肚兜中,坐卧不解,无可失之理;某生则为人指其为贼而不甚怒:皆情节之可疑者。至顺直学堂出加考学生牌示。又至润田处为其夫人诊疾。半日驰驱,归已灯后。
二十六日晴。午饭后诣史馆,答谢北城客。祝希文叔岳生日。归寓,两君皆来,大哄于厅事。余于其争言时,忽睹皆有笑容,而两造所执之词,支离歧出,无一语成片段,实系朋谋干没(两款皆他人存项也),以罔我财,狡而愚矣。乃逐之使出,待以闭门羹。此种无耻之行,出于士类,真世道人心之忧。姑隐姓名,以存忠厚。若辈去后,余厌鄙已甚,乃检晚唐诗读之,以舒吾气。七言绝句一种,实推中晚家为最佳。虽止四句,要使弦外有音,词尽而意不尽,且用意贵曲折,要使词绝而意自续(词绝意续,乃余自得之创论),所
以名为绝句也。虽大家如李、杜、韩、苏,不能独步,唯陆放翁时有精诣,可屈一指。
二十七日晴。先师生辰,在悦生堂恭移旧铸铜像一尊,暂奉安于精舍中楹,率儿辈行礼。复函补修记注两函。梅叟、亚蘧来谈。某君登门嬲不已,余避而不见,傍晚始去。
余本欲赴伯葭昆仲之招,兴阻不复出。详阅张燕谋交来开平矿局前后公案。
二十八日晴。某君复来,余不胜其扰,乃斥之使去。定于明日约同邑诸君到馆面开谈判。伯葭来久坐。申初至北城祝董吉甫生日。至石桥别业,己丑月团局。又出城至交通银行赴李新吾、幼珊之约(寄何秋声信)。元、白唱和,诗人传为佳话,余尤喜两家七言绝句各二首,沉挚顿挫,句外俱有远神,愈读愈入味,兹特录之:元和四年三月,元微之鞫狱梓潼,乐天兄弟送别后旬日,与李侍郎建游曲江及慈恩寺,饮酣作诗忆之曰:“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后旬日得元书,果以是日至褒,仍寄乐天,诗曰:“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到慈恩寺院游。驿吏唤人排马去,忽惊身在古梁州。”千里神遇,若合符契。元微之闻乐天左降江州,作诗云:“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乐天以为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其舟中读元九诗云:“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二十八字中无限层折,看似浅易,而字字抟捖遒紧。末句亦意境相同。后生但将此四诗往复熟读不休,胸中笔下自增无限情韵也。
二十九日晴。三松学会第二十一期。李君实夫(四川人)讲奄论语》大义,多心得语。未刻至长吴馆赴姚石老之约。申初刻至蜀学堂旅京教育会,以常会为特别会。余充会长一年,轮应更换,由会员投票公举。余得票仍在多数,连任一年,与闽人张知庵太史(琴)
同充会长。夜饭后张燕谋来谈。客去读《汉书》一篇。吾辈作古文,欲窥雄茂妙境,断宜问津兰台。自唐以后,学马者多,学班者少,则以冷隽犹可貌似,雄茂非真积力久不能。鄙人笔性微觉近班,故独有深嗜耳(余之喜沈约《宋书》,亦因其颇得茂字诀也)。作文然,写字亦然。
九月初一日晴。光阴如梦,又深秋矣。辰初刻诣翰林院,行谒见大同李相到任礼。
为时太早,到者不及二十人。至顺直学堂特考三班学生,酌给前列奖品以鼓励之。发论题三道,应考者九十人。坐至午正始行,诣史馆。归寓颇困,与锡、珩闲话,买新印铅板《黄梨洲遗著》、《龚定庵全集》,价洋三元八角。梨洲先生书凡三十种,除宋、明两学案,零著略备于是矣,与新买《亭林遗书》廿六种,可称双璧。《定庵集》为吴江鹤风昌所增辑。龚集共有七刻本,此本为最足矣。资政院今日开幕,监国摄政王午刻莅院,议员参谒,王答训辞。中国二千年未有之巨典也。王驾清道而后行,警兵排列西城内外,几无隙地,一以肃观瞻,一以防暴动耳。闻刘次方师病殁于济南。一月之间,春秋两闱房师尽矣。庄荒陆氏,自省增惭。追怀文字之知,弥切山梁之感。
初二日晴。午初刻同乡集大街,湖广会馆路祭鹿文端公,直至未刻殡始到,行礼后在恒裕午餐。偕锡、珩至文明茶园观剧。剧散,偕润田赴崇文门东寓中为其夫人复诊,归已亥初矣。
初三日晴。前署寿春镇总兵陶渠林观察(森甲)来拜。午后金溎老过谈。梅叟借精舍觞余,约石荃、愚溪、润田、馨斋、锡、珩作陪。余于前岁得钞本《周慎斋医学全书》两巨函,署名江东周之干。刘龙伯为余考得慎斋,安徽太平县人,明嘉靖间名医。又从《古今医类案》中,见有慎斋治案十馀条。上月龙伯在厂肆买得旧刻医书四册,有《慎斋三书》,一曰《口授记录》,乃门弟子所编;二曰《内伤杂语》,三曰《医案》,乃武进石瑞章(震)
所辑。又《脉法》三卷,武进陈澍玉(嘉楚)作解(作序者周蓉湖〔清原〕,林仔庭〔栋,皆武进人〕)。又《正阳篇》一卷,乃慎斋高弟查了吾(万合)所著。又《释慎柔五书》,乃了吾弟子武进胡慎柔所著,一曰《师训》(慎柔述了吾之言),二曰《医劳历例》,三曰《虚损》,四曰《痨瘵》,五曰《医案》。又《笔谈》一卷,即陈澍玉所著。石瑞章为慎柔弟子,
乃慎斋四传也(三书又有顾元交序一篇,亦武进人)。慎斋之学世传吾邑,且有盛名,今竟不能举其姓氏,幸有此编孤本,弥可宝重,当付小史照钞。
初四日竟日阴雨。六弟、七弟忌日拜供。闻吴雅初妹婿逝世,驰往哭之。吾年未五十,每岁所哭老者、壮者,不可计数,真可感慨矣。润田约饭于玉楼春,晤张芝生太守(祖培),十五年前旧雨也。寿州朱瑞章来谒,字少山,山东候补道,其父曾任九江镇总兵。灯下作致张珍午民政、吴子明提法各一书,手腕欲脱。
九月四日叔、季两弟忌日生非同命偏同死,七载依稀梦可寻。暮雨潇潇成独坐,九原应识阿兄心。
看《梨洲年谱》三卷,又《论文管见》九则。
初五日晴。西风甚凉,落叶满阶。评阅札记全份。饭后祝袁珏生太翁寿。至医学堂发第三学期文凭。至恒裕遇黄小农(署湖北巡警道)久谈。申刻赴梦陶丈之约。车中读《南雷文约》三篇。《华亭大学士机山钱公神道碑》:有明之亡,亡于党局。逆案小人借袁崇焕以倾钱,而谋翻旧案。钱虽未死,案虽未翻,而庄烈帝之疑东林,实从此案始。此是崇祯朝大关键。梨洲文通篇精神,全注于此。至机山生平历官事迹,只以三百字足之。真碑志文大结构也。余于古文嗜梨洲、谢山二家。
秋深忆延平大兄又是西风落叶天,碧云南去梦如烟。江湖雏雁摧残尽,忍被蛮山隔五年。
初六日晴。午刻诣史馆,顺至吴絅斋、张君立两处贺喜。申刻珩甫借精舍请客。灯下撰折稿。
初七日晴。王少泉明经欲祭叔西岑先生墓,余及聂婿同行。巳正出西便门,午初二刻抵靛厂,孟常已预备一切,因在墓前设祭。新种柳已成林,松尚短小。祭毕在孟常处午餐,少泉亦携肴八品。饭毕,随意在村陇散步,弥望皆白菜,所谓秋末晚菘也。天日清朗,山色极佳。未刻入广宁门归。灯下撰夹片稿。正折大意谓,日本灭韩,东三省已无可设防,京师亦难安枕。此正我君臣上下卧薪尝胆、全力保邦之时,而非创制显庸、文饰承平之时也。度支部预算宣统三年财用,出入相抵,亏三千馀万两,此后追加之数,尚不止此。不知九年筹备之案,将取资于何款?若再贪慕美名,厉行不已,恐功未见而国已亡矣。宜将新政浮费痛加裁汰,专注意于练兵、外交,为救危之策。夹片则弹章也。
初八日晴。巳刻诣保之先师处,衣冠端坐写神主。午饭后归。未刻在精舍请客(正客连仲甫、吴佩蔥、林梅桢、金溎生、张子晋)。伯葭畅谈至夜深乃去。为伯葭题所藏先南田翁画册。
初九日晴。以重阳糕荐祖先。二侄妇二十岁生日。闻南号源丰润、裕源等处倒闭,急检藏钞赴恒裕掉换。市面颇现恐慌。今年南方大商号屡见亏闭,富者骤贫、贫者益困,中国财计危险若此,岂能终日安乎?忧郁不怡者竟日。饭后偕锡兄至公善养济院清游,登吕祖阁远眺,平楚青蔚,大有乡村风景。又在蔬圃流连甚久。珩甫来夜谈。灯下又增一片。
附录正折总冒一段:窃维日韩合并以来,日本奸谋,终必进窥东省。此时就地布置,已觉无可设防。
东方若危,京师岂能安枕?臣愚以为,此正我君臣上下卧薪尝胆、亟图保邦之时,而
非创制显庸、文饰承平之时也。朝廷举行新政,已数年矣,朝订一章程,夕立一局所,立宪二字徒为私人耗蠹之资。闻度支部预算宣统三年财政,出入相抵,各省共亏七千馀万两,历年追加之数,尚数倍于此。臣不知九年筹备之案,将取资于何款?搜括及于毫末,挥霍等于泥沙。名目日增,民生益困。祸在眉睫,尽人皆知。若犹贪袭美名,厉行不已,恐功未见而国已亡矣。
初十日晴。评阅札记全份。饭后诣讲习馆。申刻张芝生借精舍觞余,座客不多,子婿辈皆与焉。
十一日晴。呈递封奏,共一折三片(京师市面扰乱,钱店一日关闭十八家,小民持纸币不能得一钱,生计大困,因增一片,请度支部拨数十万金,发交商会维持市面)。卯刻入内候事,在史馆略坐,事下即归。刘仲鲁同年来馆,稍谈,归寓会客。申刻赴北洋第一学堂同乡议事(开平赎矿)。访朗轩,为其夫人诊疾。第二片奉谕旨:法部知道,钦此。
秋雨有怀笏斋秋心已寂寥,况复潇潇雨。枯叶喧如潮,孤灯悄无语。朱楼酒正酣,笙管暖歌舞。
焉知白日短,但觉华年贮。画梁筑燕雀,碧港鸣蟪蛄。颇疑秋风悲,不入达官腑。我生夙多病,沉忧徒自苦。黄华冒雨开,一醉忘今古。
残醉夜中醒,忽怀素心人。西风吹梦影,飞落晋河滨。结契同所嗜,知心贵一真。
岂无倾盖交,不如夫子亲。并门壮右辅,多绣称分巡。民力葆元气,士风追古醇。美哉山河间,长使功名新(〔眉〕笏斋以冀宁道领山西实业,近兼携提学使)。令闻传固喜,离情舍未申。君鉴碧玉影,应念东华尘。(总要字少意多,晦拙胜于浅滑也。)
十二日晴。午刻至广和居,赴王道溥(保山人,西岑先生堂弟)之约。归途诊吴氏甥病。到家检点行装,四点钟附火车赴津。七点钟抵新车站,澜翁已偕玉山侄以马车亲迓,同车至经司胡同寓中下榻焉。
十三日晴。晨赴对门李子赫家行吊。午后诣顺直咨议局为顺直学堂筹常款,晤王君古愚、谷君霭堂、张君祝笙,允于通省教育经费中匀拨常款,列为议案。访赵智庵侍郎,园林小景,曲折可喜。智庵宦情尽消,专为隐居计,殊难得也。申刻邵小汀、许仲衡约饮第一楼,散后赴天乐园观剧。观李子赫家出殡奇丽,为生平所未觏。
十四日晴。午刻谒陈制军,便衣出见,谈甚久。至巡警道署赴舒宾如之约。拜天津道洪翰香观察,未晤。访张芝生略谈。至聚和成赴大德通马春波之约。午后制军即来答拜。
偕澜翁至恒利买金饰数种,价银四百三十馀两,在大德通支用。讲习馆札记,在京未阅毕者,携之行笥,灯下评讫,始就枕,几四鼓矣。夜雨。
十五日阴雨。八点钟赴新车站,洪翰翁来送。九钟开车,与澜翁、玉山一揖而别,此次澜翁照应周挚,情意殷殷可感也。十一点钟三十五分抵前门,归寓午餐。诣讲习馆。
连日应酬征逐,夜不得眠,倦甚,夜早寝。
十六日晴。午后至北城,祝风禹门将军年伯母寿。至顺天府为丁少兰京尹如夫人诊疾。
十七日晴。门人黄补臣、廖子方来久谈。请隽丞代阅学堂试卷,余复阅加评。绶金以新得隋唐石志三种拓本见贻,乃洛潼铁路动工得自洛阳者,皆古北邙墓也。晚,至大德通还清天津用款。
十八日晴。午后至医学堂,执事员皆出门,在翁甥、铭侄宿舍中,查其近作课程。
又至津浦铁路公所公举董事员、稽查员。
十九日阴。管夫人忌日拜供。潍县郭鉴光(字镜溪,直隶河工通判)介田介臣来见,介臣之表弟也。其人颇伉爽。饭后诣史馆。又至顺天府复诊,以董希文叔岳切托于京尹。
又赴张君立赏秋局,夜分始归。大雾对面不见人,沿路电灯皆在朦胧中,雾气霑衣尽湿,人中之最易受病,急阖窗户避之。评阅札记全份。
二十日霜降节。阴。子方来就诊,论时局颇无顾忌。余揣中国大局,民气已伸,政府不合法理之政令,将不能行,恐廿一行省有变为联邦政体之势。饭后诣讲习馆。写对十二付,以备学堂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