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斋日记 - 第 33 页/共 95 页

舒惨常承雨露私,十年虚负栋梁姿。纵饶蔽日拿云势,可怕霜凋雹碎时。托体几人伤远荫,馀青空自衍旁枝。天心摇落原如此,争奈湘潭悟已迟。 二十五日晴。午前风甚大。五十里淇县尖。史大令迎送谒见如前。临行诣县答拜。午后晴暖异常。沿途风景秀蓓,玩赏忘疲。六十里宿宜沟驿。 二十六日晴。十点钟启程。二十五里汤阴尖。陆大令迎送来诣如前。午后风复大起。 四十五里宿安阳。姚令不出。电局送来盛杏丈复电,允派专车到顺德相接,并询抵顺日期。 因发一电复之。又电致正定江太守,请其于三十日备夫马在车栈等候。 彰德府归客贪双驿,行行日渐昏。麦多时碍路,树聚便成村。地古饶名胜,民安长子孙,霸争久寂寞(三国后石赵、慕容燕、高齐建都于此),遭际幸乾坤。 二十七日晴。二十五里尖丰乐镇。渡漳河,来时土桥已为水冲坏,乘舟而渡。四十五里宿磁州,风景较二月尤胜。季刺史迎谒如前。余等即往答拜。天时甚早,剃头濯足,看书写字,卧榻剧谈,殊饶乐趣。买磁烧小人物三十馀枚,分给小儿女。 二十八日晴。黎明起登程。七十里尖邯郸(距磁四十里,有小镇立一牌坊,曰崔府君庙)。知县相验公出,学师典史迎于南关外。尖毕四十五里宿临洺关。遣人问车诚一年伯,则已于月朔归道山矣。身后萧条,赖同官助举其丧,一孙随侍,几难存活。余致奠,分四金。 店贾携褡裢店织毛毯求售,余择购数件:大幅每件一千二百文,中幅每件八百五十文。一路豆苗初绿,麦苗渐黄,时有罂粟花掩映田间,朝旭映射,如美人靓淡妆,光艳焕发,花中媚品也。居民皆言今年麦收丰稔,为二十年来所未有。 重过磁州野桥经水坏,更上渡头船。山色遥连晋,乡音渐入燕。客程春历夏,晨气雨和烟。 仆仆知何事,韦编愧昔贤(磁州市书院东偏为二程子读书处)。 滏水环城碧,江乡景宛然。耕农语烟外,候吏立花前。风物随分野(磁州旧隶河南,乾隆时来属,风景犹近河南),天心见稔年。颇存思颍念,招隐就林泉。 附聘三同年和诗(题为自汴闱还京,邯郸道中步某某元韵) 驱马邯郸道,山川思渺然。来先杨树发,归及枣花前。此境知非梦,荒祠不记年。 停舆聊小憩,敧枕煮清泉。 二十九日晴。八点钟启程。舆夫皆乌合之众,又不及两班,喘汗停数,午正始抵沙河县。略进饮食,与仲原同年改坐敞车,令舆夫舁空舆而行。四点钟宿邢台。 三十日晴。火车须明日方到。一日在驿馆以看书剧谈消遣。二班、三班同事接踵而来。 谢敬虚谈福建萨铁民,名镇冰,系当代奇才,现为记名总兵。 五月初一日晴,午后雨。二班驰驿起身。三班杨若米诸君亦越次争先而行,三鼓即去。 饶稚珊因胃逆独留。一日候车不来,惟以批唐诗遣日。 初二日晴。一日候车仍不来,闷极。发电询杏丈,上灯时得回电,知明日准派花车一辆,篷车四辆来顺。写折卷二开。张文昌乐府寄托深远,韵味深长,与少陵诸作格致不同而同成绝唱,唐人无与抗手者。余逐篇细寻其用意所在,十可得八九。往复吟讽,几忘此身濡滞驿馆矣。 初三日晴。候至晚,车仍不宋。司其事者之轻忽侮弄,情殊可恶!写折卷一开牛。 初四日阴,时有风雨。再发电致杏丈促之,并附致家中一电,告途中濡滞之故,以免采涧悬念。写折卷两开半。五点钟车始到。据云今日由正定来,尤为延缓。可恨!傍晚得杏丈回电。夜半运载行李。雨达旦始止。 初五日阴。端阳佳节,犹在客中,不免深触旅思。晨五点三刻开车。花车华丽安逸,殊便坐卧。铁轨筑基不坚,沙被雨冲,时见蛰陷。车行甚缓,一点半钟始抵正定。二趟车已开,雨又至,只得落客栈暂住。地方宫知余等至,派人来照料。江太守来见。傍晚往答拜,延入久谈。自车栈至府署,相距十馀里。 初六日晴。议定以一百三十元包花车,可容上下三十馀人。九点半钟登车。江太守、桐司马均来送。知县高维敬(江阴人)正考县试不获来。一点半钟抵保定。许锡真来谈,知阿成初三日来接,初四日回京。停车二刻,即开。车行如飞,五点半钟到京。张先生、孟常、诲卿、善卿、翊虞、宽仲、惠儿均迎于车栈。敬询悉车驾驻颐和园,不及置备安折、膳牌。 自开封至顺德,麦穗丰足,遍地黄云,蔬豆怒生,殆无隙地。过真定以北,则旱燥异常。麦苗数寸,皆已枯死,百草不生,几于赤地千里,不忍寓目。闻自去冬至今未沾透雨矣。翊虞等行至果子巷,骡惊车覆,诲卿、翊虞及车夫皆受重伤,幸尚未损筋骨,血肉则俱狼藉矣。 初七日阴。恭备安折膳牌,交杨苏拉代递。午后赴海淀,狂风大作,尘高二丈,对面不见人。与少泉同住裕顺轩。 初八日晴。六点钟至宫门外,八点半钟事下,未召见,仍回海淀,进饮食而归。料理送人礼物。至董处,竭见景苏表舅及五叔、岳母。在大兄嫂处晚饭,畅谈别后事。大嫂之弟持叔下榻兄处,前夜为煤油灯火所伤,两手溃烂,几致延烧屋宇,险哉!因往视之。 初九日晴。一日见门生。 (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澄斋日记 光绪卅年甲辰 甲辰年正月初一日晴。子刻焚天香,接灶。和衣少寝。辰初入内,在景运门外兵部茶房略憩。辰正入锡广门,与同事齐班(伊仲平学士,锡子常、李嗣香两侍讲)。二刻皇太后升皇极殿,臣毓鼎等在宁寿门阶下侍班,东面,北上,皆朝服。皇上朝服,:立阶上,一跪即起,捧贺表升殿恭进,复退出,率百官行三跪九叩礼(王公拜于门内,三品以上拜于门外,四品以下在午门外行礼)。上还宫,起居注官退。巳正二刻,上升太和殿受贺。毓鼎顺诣史馆拈香。返寓,在至圣先师位前行礼,祖宗神像前行礼。合家拜年。复至放生园与大兄嫂拜年。午刻祀先。饭后至中街董宅。 初二日晴。城南拜年。接七弟信(此后唯记家信)。 初三日晴。国忌,不拜年。午后赴翁弢夫前辈手谈局。晚,落神影。复至翁处晚饭。 初四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毓鼎以怔忡失眠,未能往。排城内拜客单。李木斋同年来,久谈。谈及此次日俄开战,中国守局外中立之例固善,唯中立公法,如有交战国兵马阑入境内,本国须严军抵拒,倘听其入境,便是不守局外。此次日俄在我东三省交战,我若认三省为局外,则是自弃主权,将来两国得以借口而不还;若任其来往,又破局外之例,甚属为难。按公法条款,有全国之中立,有一部之中立,应付本自不同,今当与各使商酌,以东三省为一部,另定办法,则两无妨碍矣。木斋于除夕入疏进言,枢臣至今尚无举动,若因循置之,恐将来吃亏甚大也。遣惠儿代拜城外中路客。去年底,买旧板《木钟集》(宋陈埴,号潜室。为朱子之学),曩读《理学宗传》,夏峰盛称其学,颇以未见全书为憾,得此本甚乐。其书《说经》十卷,《说史》一卷,自为答问,名为集,实非文集也。 灯下看《说史》数十条,议论、考证均精审平实,无讲学家迂阔之见。拟定今年看书功课,以精治《宋元学案》为主(考其宗派,绎其议论,师其嘉言懿行),以浏览各家文集为辅(取其于学问、经济、掌故有益者,不尚空言),而馀力则读诗古文以自娱(仍钞选《瀛奎律髓》,以成一家之学),习字以定心气。 初五日晴。黎明起,祭神毕,入城。外国使臣觐见,毓鼎侍班。辰正至景运门内九卿朝房,与同事齐班(伊仲平学士、奎元卿侍讲、吴颖芝编修)。巳初二刻,皇上升乾清宫,大西洋国使臣(即葡萄牙国,入中国最早,明人只知其在大西洋,而不详其国名,故以大西洋国呼之,相沿至今未改)呈递国书。起居注官蟒袍补褂(凡内廷花衣俱应著补褂,不穿貂褂。若朝服之貂褂,名端罩,而非貂褂。其制,对襟处用带结,而不用钮扣;两腋下,有两孔,以出忠孝带。乃礼服也),立于殿内,近西墙,南距槛约两步,东面北上。使臣致辞讫,升宝座递书,上微欠身受之(由中阶上,再由东阶退行而下)。礼毕而退。起居注官亦退。 在乾清门廊上略坐,与伦贝子闲谈。巳正二刻,十一国使臣贺年,皇太后升宝座,上侧坐。 起居注官复入侍班。各使臣率随员皆进,约六七十人,推资深使臣一员(但论在中国年份,不论国之大小)致颂辞,庆亲王亦答以颂辞,各使臣序升宝座,太后逐一慰劳,皆由侍郎联芳操英语传之。礼毕均退,起居注官亦退。顺拜东安门内各客。至木斋同年处午饭,久谈。 北风大起,尘飞障天,不能复向北行,乃出城后至后孙公园祝黄慎之丈寿,少坐而归。荣心庄太守自长辛店来,畅谈。接次寅致惠儿信。初六日总税务司赫德、总教樊国梁、副总教林茂德觐见,系私觌礼,起居注官不侍班。初七日俄使、美使觐见,有班。是日系国忌,又系孟春时享太庙斋戒日,凡斋戒各员入内当差,仍著补褂,馀则常服,不着元青褂,而侍觐见班者则仍补褂,以壮观瞻焉。 初六日晴。午后至公善堂吊司事盛静轩之丧。所遗司事以刘孟禄代之。在账房少坐,调查账目,训谕夫役。晚饭后访弢夫前辈,谈至更深而返。 初七日晴。正无聊赖,耿伯齐来招手谈,以诗代简,即步行而往。王耜云丈、弢夫前辈、兰楣同年、家大兄咸在。入座午餐,即席次伯齐韵成诗一首。至三鼓始散局。 伯齐同年招为着竹之游,以诗代简,即席次韵奉酬速客飞来一纸诗,东风人日酒盈卮。虽惭量浅无蕉叶,剧喜歌新有竹枝。坚壁谁能容汉帜,长城径欲度秦师(刘宾客诗为五言长城,秦系欲以偏师攻之。世俗盛行麻雀牌之戏,牌以竹为之,文人因美其名曰看竹。此二语正形容博场局势也)。盘龙一掷空馀子,名士豪情正可思。 补录除夕五言一首:岁月倏云暮,空庭风雷寒。边城方震荡,吾道且盘桓。双烛摇春影,残钟恋夜阑。 长安三十载,人事日艰难。 初八日晴。甚暖。写屏对数件。未刻为儿女开学,赞儿仍从程先生,丙女、柔儿、酉儿改请袁锡三先生(承恩。大兴廪生)。率儿辈在至圣先师前行礼,又拜先生,送入塾。酉刻设席请师,苏济帆、贡燮熙、聂献廷、胡鼎臣、董吉甫、张润泽作陪。席散,献廷又久谈而去。润泽亦于是日来开学。 初九日晴。马俊卿来谈。饭后偕大兄游厂,流连至暮。以洋二元买初印精本不全《历代诗话》(六一、紫薇、竹坡、中山、温公续诗话),朱墨套本何义门、朱竹垞批点《昌黎诗笺注》(仿秀野堂本)。灯下钮伯雅来。 初十日晴。浙江京饷委员茹震模来见(广西人。字雪桥。甲午进士),门人陈子绳为介绍。年六十矣,纯乎书生本色,以一即用班十一年尚未补署。仕途壅挤如此,渎书人不得志,良可慨叹!午后偕大兄游厂,妇女联车,途为之塞,诡装袨服,为从前所未有。真风俗之忧。路遇熟人极多,揖不胜揖。以钱九千买《茶山诗集》一本(共八卷),武英殿聚珍板初印,乃平定张石州先生所藏(有启斋藏书小印)。面签“曾文清公诗集”六字尚系先生手署也(又有靖阳亭长小印)。余数年来作诗,专宗江西派各家为格律之标准,先后买得《陈简斋集》(胡长孺笺注),韩驹父《陵阳集》,洪玉父《西渡集》,皆钞本。又从法梧门所钞《宋人诗集》中钞出《吕紫薇集》。今又得《茶山集》。物各聚于所好,信然。惟后山单行诗集尚未得,当细觅之。又在唐姓肆中买旧磁器数种。归后访弢老,晚饭,畅谈。 十一日晴。一日未出门。王孝玉、何润夫、孟容生均来久谈。申刻在大兄处合请客(左子异京卿,沈霭苍京兆,沈丹箴观察,严于载太守,袁季九、李毓如两驾部,何润夫副宪,翁弢夫侍读)。 十二日晴。公善堂春酒,例请巡北城察院及查堂各绅。晚,赴吉甫豫升堂之约。 新岁宴饮,次润夫表兄前辈原韵沉醉灯前月到门,年年春梦小留痕。照人颜色梅千点,如此乾坤酒一樽。文字未能忘积习,经纶谁与济艰屯。从君剩欲论诗法,旧学商量好更敦。 十三日晴。午后至北城拜年。灯下写长卷一幅(录近作六首,寄甘藩何受轩表伯)。 十四日晴。午刻至同丰堂,赴门人马俊卿之招。归途游厂。 十五日晴。本年慈禧皇太后七旬万寿,皇上升太和殿颁恩诏,臣毓鼎侍班。丑正二刻起,翁弢夫、于安甫两前辈过我偕行。寅正至殿上与同事齐班(伊、惠二学士,于侍讲)。 卯初,上升座,起居注官朝服立于殿西,北齐楹,南齐黄案。鸣赞行礼讫,大学士王文韶入捧诏出,至丹墀下授礼部堂官捧出天安门。礼部奏礼成,上退,起居注官亦退。大风骤起,咫尺不相顾。归寓天始明。毓鼎蒙恩加一级,封赠二代,荫一子人监读书。易公服祭神。采涧夫人三十一岁,全家拜寿。王孝玉、聂献廷、袁理生、张楚生、黄敏仲、董吉甫、松泉、程孟常、张润泽、苏诲卿均来祝,留其午面。门人舒宾如、陈子绳来祝。夜祀先。 上元新岁开佳节,清游愧未能。春圆初次月,风飐万家灯。弱妇祈觥酒,娇儿狎火绳。 况逢纶诏下,朝野正欢腾。 十六日晴。大学士、六部九卿联衔公折谢恩。在西苑门外行礼。未刻至宗显堂,赴魏子题消寒局。半席先行,赴王孝玉之约,与贾子泳畅谈。夜深始散。 题钱南园画马苍烟漠漠开平沙,枫叶倒垂生菊花。古坡无人草清短,一马独立津之涯。风鬃雾鬣筋骨露,垂首龀足身微斜。天空地阔意安服,人世羁串畴能加。南园书法重瘦劲,用以作马尤专家。纵笔曲折可屈铁,仿佛古篆盘虬蛇。先生昔居谏垣日,豸冠峨峨能触邪。抗章殿廷击狐兔,一鸣遂足惊南衙。圣王明哲照日月,纡辔犹阻羲和车。松篁挫抑茂秾李,读名臣传空嗟呀。今观此马峻风节,想见立品用无瑕。棱棱天骨敛真气,如立山岳凌朝霞。倘遭伯乐效腾苯,西极万里穷渥洼。持此一心报知己,生死可托诚非夸。胡为皮相徒尔尔,坐令局促无光华。葭豆不充苦饥困,举世谁解怜骢脶。仗前凡马沐异宠,金鞯玉勒何其奢。顾影伶俜自贵重,不屑同枥争喧哗。翛然独立万物表,貌虽憔悴心则遐。先生画马不徒马,自写身世怀深嗟。斯人斯马久不作,碌碌宁复烦齿牙。空庭岁寒足霜雪,愿以此画箴回邪。(挥霍顿挫,劲气直达,自昌黎来。) 十七日阴。巳刻为方啸霞题主。午刻至醉琼林,赴方兰生之约。申刻至宗显堂,赴朱伯勋之约。夜不能寐,至晨鸦啼始入梦。余于昌黎诗自选本所录七古数篇外,概未寓目。新得秀野堂评注本,始竭四五日之力,快读一过。韩公最善运典、押韵。其运典,或摘用,或反用,或借用,无不炉揹在手,虚空粉碎,无一生吞活剥者。其押韵,则因难见巧,得险愈工。新颖如发硎,坚牢如铸铁。鸟道羊肠,纵横决荡,匪夷所思。世共赏其硬语盘空,扎硬寨,打死仗,而不知其姿态横生,风韵特胜,奄有骚选之长,一种学小谢处,尤苍秀入骨,真李杜外一大家也。世又谓昌黎不善律诗,亦非也。集中古体特多,其高处诚胜律诗。然就律论律,亦自气体高妙,风采不凡,在中唐自成一家,未可轻议耳。夜,雨。 十八日阴。有风。起甚晏。涂晴初(熙雯)、张云翘两孝廉来谈,恳留史馆誊录二额。 午刻访润田,为山西河津令黄子鹤(廷光)事。至湖广馆赴内阁(因与国史馆有交涉公事,特请两提调)及辛卯科之请,戏无外串,殊不佳。与润雅含(昌)、恩佐卿(佑。史馆满提调)议馆中公事。归途至便宜坊,赴橘农消寒局。见秦柚衡和聘三侍御诗之独造,殊有深意。 近来悟出作诗固忌浅直,尤忌明媚甜熟。必使千辟万灌,真气郁盘,言中含可味之思,文外 有无穷之致,乃为高作。少陵而后,山谷、后山其庶几乎?十九日晴。巳刻入署开印。午刻访弢老,适罗景湘在坐,相与畅谈。申刻在便宜坊,议收公和粮局,改股本千金为浮存,月付子金八厘。 二十日晴。弢老来谈。未刻赴龚怀希之约,手谈至夜。接叔坤信。 廿一日晴。午刻至编书处开馆。吊何仲秩同年夫人之丧。申刻至便宜坊,赴丁筱村之约。半席先行,赴冯润田安华之约。首座朱小南观察(荣璪),自广西来,岑云帅所派坐探也(小南新署桂藩)。 廿二日晴。弢老、子厚均来谈。未刻至间壁李处作媒。女家为永清朱氏,友三同年之侄女(友三名槐之。己卯举人。己丑会试,王老师荐卷)。借嵩云草堂成礼。两处均备盛席,均半席即起。酉刻在广和居请客(朱友三、王孝玉、贾子咏、黄敏仲、董吉甫)。 廿三日晴。朱小南来拜,畅论粤西军事。子厚复来,议史馆各节。午后风颇寒,步访吉甫送行。弢老复至。 澄斋独坐,东翁侍读今年节气早,东风已氤氳。一闲抵百忙,杜门聊避纷。观空觌新悟,守迂甘旧闻。 危言日竞出,泛扫同埃氛。耽寂趣方愜,怀人情转殷。赏奇析疑义,同心良所欣。嘲谑发名理,阳秋寓高文。一日不相见,邈若三秋云。斜景返虚照,古梅漾幽芬。问讯笏居士,有怀当亦云。 廿四日阴。黎明天气黯赤,日白无光。巳刻子厚来,偕诣王相处,请点派办理史馆四传及奏议各员。中途狂风扬尘,咫尺莫辨。所派二十员,均照余及子厚所拟,一无增减。出城至观音院,效曾丈灵柩明日动身,唪经祖奠也。傍晚弢老以车迓余过寓便饭,座唯严子载丈(名隽熙。贵州首府。官黔三十馀年)。畅论而归。以银圆二元四角买《左文襄书牍节要》。 曩见文襄年谱,屡引书牍,深服其论理之卓,料事之精,军谋之审,实从学识中来,足以增益智虑。又惜其一鳞片甲,不得窥全豹也。今得此编,足与胡文忠、曾文正书牍鼎足而三。 车中看卷一、卷二。 廿五日晴。马少蘅来,述及满御史阿查本,素以讹诈人为事。近令其子串同地棍张姓、杨姓,向少蘅索四百金,以礼拜寺粥厂有弊为辞,当面诈赃,肆无忌惮。去岁阿查本疏劾天津海会寺僧人,得贿数百两。真乌合败类也。满御史向不考试,又无出路,各衙门司员之阘冗者乃送御史,宜其不自爱乃尔。两下半钟至火车栈,送敏仲、吉甫,一揖而别。入城至昆师处,说明团拜清局(师以足疾不能出)。车中看《文襄书牍》卷三、卷四。文襄识见与曾文正不同,书中多有微辞。文正不甚喜王壮武(鑫),文襄则推为一时名将,誉之不容口。 其用人亦迥别。文襄参湘抚戎幕,几及十年。以湖南一省任调兵筹饷,救江鄂、两广、贵州之急。文正凭江右为基础,收肃清皖宁之功,实唯文襄是赖,要当推为中兴第一功也。傍晚访子厚。又至福州馆,赴刘式夫同年之约。式夫乙未会试卷落余房,如东坡之失李方叔,而式夫处之夷然。十馀年来无几微见于词色,其度量真不可及。 廿六日阴。哈退轩、廖子方均来。午刻至史馆,清理四传稿本,酌派中书校对(两案共派十六人)。堂餐而出,答拜朱钧和(作梅),山东知县,次寅同谱也。车中看《书牍》卷五、卷六。申刻至广和居,赴章幼叔同年之约。橘农盛称余书,谓习苏已到七八分,若再能到萧洒境界,则卓然有成矣。此语甚得我心。坡公书本自晋人来,故圆融疏宕,别饶风韵。 世人乃以敧侧肥重摹之,致包安吴有学苏须汰其烂漫之论,其实苏书何曾烂漫,效颦者自成病耳。且坡公亦特有烂漫处,乃纯任天真之谓,此自关于胸襟品格,流露笔墨间。书虽小道,亦有本原,又不第求之临池顷矣。潘振声丈来,久谈。此老天性诚笃,朴实耐劳,为牧令中 第一好官。丈于同治末年,曾向先君子举债二百金,当时未立券。先君既殁,余兄弟辈不知也。迨己亥年,丈解官归里,忽以二百金归余兄弟,且举廿馀年之息而尽偿之。其古道如此,求之昔人亦不多觏也。 廿七日晴。写应酬各件。吴质钦(桐林)来谈,见示所著《南洋游记》,请余作序。 质钦四游南洋群岛,熟悉商情,人极有作为,可当重寄。商部现以商报馆提调处之,未尽所长也。申刻赴朱晓南安华之约,夜深始归。段少沧、华璧臣约松筠庵,辞之。看《文襄书牍》卷七。 仲春感怀寄诸弟东风吹春着红尘,桃花柳条相间新。忽忆江南春十里,波柔橹软青鳞鳞。廿年薄宦住京国,万事消磨车两轮。史馆鱼贯署纸尾,丹墀雁行称从臣。乾屯坤蒙一何补,梦中孤负江山春。仲弟渴饮明湖水,叔弟佐郡蛮山里。荆花一枝分四歧,独留予季守乡里。青灯髫龀共家塾,有时争执还不喜。悠悠岁华倏变迁,求如曩景何能已。一官力足割亲爱,五更梦仍迷尺咫。悬空指拟云所行,下有思兄三公子。吁嗟乎,鹡鸰分飞难共守,买田归计吾何有。长安索米臣朔饥,还借冷官蝴八口。及时贵养千金躯,焉能沉忧成白首。春阴漠漠酿微和,酌汝东风一杯酒。(构意造句力求新辟,其实只是一个真。) 廿八日晴。王棣珊(谦观)自汴来。未刻诣史馆,为编篡四传诸君酌分功课。出城至三圣庵吊胡慈溥祖太夫人之丧。归寓遣妻女儿妇诣汇原堂看德国影戏,余独守家。连日奔走征逐甚矣,惫不能夜游矣。招弢老小酌破闷,以病不能来。近来读杜诗,喜诵五七古,是诗诣长一格处。诗律之严,必推少陵为第一。“老去渐于诗律细”,公固自言之。撰句下宇皆有法,无一轻漫者。所以为千古诗圣也。后人从词调赞叹,固是皮相,即誉其至性至情,每饭不忘君,亦是空统说话。语语谈忠说孝,遂足为诗家乎!善学杜者,在唐为退之、义山,在宋为山谷、后山,此四家者各不相似,于杜亦不相似,然同为杜之入室高弟,此其故可思矣。 余于杜诗颇有见地,世所谓拙句败句,皆若别有会心,得其深味,盖未可以寻常工拙论也。 廿九日微雪,到地旋消,入夜更甚,大有春意矣。午前客来不绝。申刻与大兄合请客,饭后先往手谈(陈少石前辈,朱晓南观察,顾泮香、杨若朱、刘式夫三同年,杨荫北,冯润田)。 润夫表兄三叠前韵见示复次韵奉呈日日驱车傍九门,行尘踏遍软红痕。病躯久点承明籍,春色聊倾潋滟樽。汉代均输笼货殖,辽阳耕战误边屯(近数十年,廷臣建议,屡请东三省改立行省,移民屯垦,以实边防事,迄不行)。书生窃有南荣献,珍重唐虞旧俗敦。 三十日晴。一日客来,不备载。陆午庄谈大学士名次先后,以殿阁为序:首保和殿,次文华殿,次武英殿,次文渊阁,次东阁,次体仁阁。保和不常设。文华自李、荣二文忠逝后,亦不设。现以仁和居武英为首辅,内阁公事皆秉承焉。不分满汉,东阁即内阁也。以其在太和门之东,故名。未刻至同丰堂,赴杨寿臣之约。 二月初一日朔,日有食之。素服至礼部救护,分班轮跪,翰林院列第一班。未初三刻初亏,申初食甚,申正刻复圆。行三跪九叩礼。云阴不见,且飘微雪,起跪于庭庑间,寒甚。 归寓以烧酒温之。申刻同人集安华,祝晓南五十生日。酒酣,燃放花炮,殊解纡郁。采芝弹 琵琶,专以幽咽取胜,仿佛浔阳江上声也。 三叠前韵呈润老还从京邑望千门,胸次全消磊块痕。二月春寒兼雨雪,半生心事托琴樽。漓江瘴重孤军老,元菟云深万马屯。此日政须拼一醉,唾壶休更碎王敦。 初二日晴。翰林院值日。起稍迟,窗纸白矣。日出登车,疾驱至东华门,在景运门内九卿朝房候事。辰正事下,复待侍觐见班。与同事锡子常、贵寿鋆两编修,赵云卿侍读闲谈。 恩露芝同年述今日坤宁宫吃肉仪制甚详,并言上每日两餐必祭,祭毕皆吃肉,有女巫致词,国语呼为萨满太太,取民妇承充,每晨乘小鞍车直至苍震门。巳正,韩国新使臣闵泳喆在乾清官觐见,呈递国书。上升座,起居注官序立于门内,负西壁。西暖阁门外张黄绫幄,皇太后坐观焉。诸臣立处只一绫之隔,故立须稍下,防以身触幄。凡耳语咳唾。毕宜慎之。使臣用日本服色,甚矜持,读颂词几不成声,其进退颇濡滞。庆邸及那尚书屡以手左右之。礼毕各退。风甚寒,饥肠辘辘,急归。刘恺臣之子与橘农第三女缔姻,凯臣托余代男府,并作男媒。未初,女媒杨仁山同年到此,待以酒肴茶点,押合同行,宴于橘处。酉初归。 初三日晴。巳刻到武阳馆,公祭文昌帝君,并请同乡外官潘振声观察(民表)、何炳生司马(炜),潘辞何到,主人唯余叔侄及绶金而已。吾邑京官之少,为从来所无。弢老来,夜谈。自正月至今,无日不有应酬,五日不有吃局,疲困浮动,颓然病矣。接七弟信。 初四日晴。春分节。江苏馆春祭先贤,毓鼎主先儒位前分献(中祀先贤,陆风石都宪主祭;左祀名臣,顾康民侍郎主祭)。礼成而归。王棣珊、李珩甫来作半日谈。傍晚大兄来,约观德国影戏,惫不能往。棣珊曾任河南陈留县,言县境所辖,最隔越无理。有市门村者,方广仅十五里,距县治二百五十里。自县至村须越兰仪、考城二县及山东之曹县,而村之四周则又山东单县地也。又祥符县署二堂,归陈留管。其最奇者,省城中有一地名五龙宫,亦属陈留。宫畔一井,井中属陈留,井侧则属祥符。如井有溺人,须由陈留夫役缒出,置诸井旁,则由祥符相验矣。又有一地(忘其名),命案归陈留,钱粮归杞县。各省县境犬牙相错者极多,未有若陈留之甚者。数百年大吏竟未一为厘定,殊不可解。 寄吴佩伯吾门吴子最超群,独抱遗经证旧闻。传鼓放衙原不改,焚香扫地自能勤。幽兰避俗唯含馥,新竹经春渐入云。惆怅潘街七年事(丁酉、戊戌间,余居潘家河沿,与生同巷,无日不相从论学),灯前听雨细论文。 诗格在后山、茶山间。第二联言虽居州县署中,原不改寒素本色,而焚香扫地,自能勤修学业也。三联兰竹以喻吴生,上句言性情之孤介,下句言学业之长进。大约作诗切在用意深曲,使意馀于辞,含蓄而有情味。宁生涩,毋甜熟;宁迂晦,毋浮华。少陵而后,唯黄、陈、曾、吕最为得之。后人多病杜诗有粗硬句,有拙句,自余观之,此特不入俗人眼耳。其所谓粗硬拙语者,细味之转饶其致。彼以后世句法律之,宜乎不谐也。学诗者打进此关,方与斗方名士动辄联篇次韵作七律者有雅郑之辨。此不独论诗也,作字亦然。以大卷白折结构用笔之法求古人,亦多见其古拙耳。澄斋自记。 初五日晴。己丑科团拜,在江苏馆雅集。昆师、大世兄柱臣(占鳌)、栋臣(占凤) 均到。同年至者三十馀人。散颇早。陈梦陶丈、张仲弼同年招饮,均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