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传奇 - 第 15 页/共 23 页
独坐茅檐集恨多,生辰无奈命如何。
世间多少裙钗女,偏我委曲受折磨!
第四首
人言薄命是红颜,我比红颜命亦难。
拴起青丝巾一帕,给郎观看泪痕斑。
第五首
是谁设此迷魂阵?笼络儿夫暮至朝。
身倦囊空归卧后,枕边犹自呼么么。
第六首
焚香祈祷告苍天,默佑儿夫惟早还。
菽水奉亲书教子,妾归黄土亦安然。
第七首
调和琴瑟永相依,妾命如丝旦夕非。
独有一条难解事,牀头幼子守孤帏。
第八首
沧海桑田尚交迁,人生百岁总归泉。
寄言高堂多珍重,且莫悲哀损天年。
第九首
暗掩柴扉已自知,妾命既死亦如归。
伤心更有呢喃燕,来往窗前各自飞。
第十首
为人岂不惜余生?我惜余生势不行。
今日悬梁永别去,他年冥府诉离情。
佳人焦蕙兰将《绝命词》十首写完,折了一折,掖在挽袖之内,这才站起身形,将他的粉项一伸,入在绫帕之内,身躯往下一坠,登时间身归那世,命染黄泉。
只见那,焦氏悬梁寻自尽,他也是,万般出在无奈中。
为人但有一线路,谁肯自尽下绝情?按下焦氏挨靠后,再表秀才鲁见明。赌博场中看了多一会,脖子歪了个挺生疼,天亮人家将赌散,无奈他才转家门。一边走着心犯想:回到家中去折变铜,令人找主将房卖,赌博场中去见输赢。
我就不信羊上树,皆因是我运不通。人家想红我想皂,一连三场落下风。鲁见明,一边思想朝前走,穿街越巷脚不停。不多一时来得快,到门前,迈步翻身往里行。一直径奔卧房内,一抬头,瞧见焦氏的死尸灵!身躯直挺牀头站,罗帕一条套在项中。鲁见明一见真魂冒,吓得他,回转身躯往外行。一边跑着一边想:焦氏自尽赴幽冥。上房中,惊动寡妇陈氏母,闻听此言吃一惊。他也就,慌忙来到当院内,眼望秀才把儿叫:“你为何,大惊小怪主何情?”鲁见明,闻听此言腮流泪,说“老母留神在上听:为儿昨夜身在外,今朝才到我屋中,不知焦氏因何故,悬梁自缢赴幽冥?”陈氏闻听唬一跳,说声:“咳,大祸塌天了不成!”
陈氏闻听鲁见明之言,慌忙来到了焦蕙兰的房中一看,果然是真。眼见陈氏望鲁秀才讲话,说:“我儿,此事如何是好?
这可怎处!”鲁见明说:“事已至此,少不得与他娘家去送一个信去,等他娘家的人来了,再作主意。”陈氏闻听鲁见明之言,说:“我儿,既然如此,你就去一趟罢。快去快来!”鲁见明答应一声,翻身出门而去,暂且不表。
单说的是,焦氏的父母,就住在黄池镇的西北,有一个小村,叫作太平集,离黄池镇就有三里多路。他父亲名叫焦成,母亲于氏。焦成是一个斯文,为人忠厚,膝下无儿,只有小女焦蕙兰这个女儿,夫妻俩爱如珍宝。匹配了个女婿,又不成人,一生好赌钱,夫妻俩是心中常常的惦记着。这一天,正是五月单五日,到了次日,老两口子商量着要往女婿家去接女儿回家过节。夫妻二人正自讲话,讲话之间,一抬头,看见他家女婿走至面前,泪眼愁眉。焦成夫妻二人一见,慌忙站起,说:“姑爷请坐。今日来到甚早,莫非是小女打发姑爷到此,叫老汉去接他回家吗?”鲁见明闻听他丈人焦成之言,未曾启齿,泪流满面。鲁见明,闻听岳丈焦成的话,好似那,万箭攒身刺前心。未从开言先流泪,“岳父”连连尊又尊:“今日到此无别故,为的是,令爱自缢命归阴。昨夜晚,小婿在外未回转,今日一早到家门。不知令爱因何故?牀头上见了阎君”秀才的言词还未尽,吓坏了,焦成夫妻两个人,登时改变平常色,面如黄纸似淡金。半晌缓过一口气,说“姑爷此话果是真?想来必定有缘故,不可隐瞒对我云。
我女儿,素读诗书知礼义,四德三从尽晓闻。岂肯无故寻自尽?想来为难到万分。其中就里告诉我,作主自有你的丈人。你要不说实情话,要叫我,女儿白死就枉费心!衙门之中先告状,翁婿一旦就绝情。”秀才闻听他岳丈的话,只吓得,面目焦黄似谈金,开言不把别的叫,他把那,“岳丈”连连尊又称,说道是:“小婿也不敢来撒谎”便把那,以往前事仔细云:“因为赌钱起的祸,输了黄家三百银。黄信黑,不容倒脚立时要,他说是:三声不给定拉脚心。小婿万般无其奈,才把那,令爱折与姓黄的人。”鲁见明的言词还未尽,焦成的,怒气攻心才把话云。
焦成闻听他家姑爷鲁见明之言,不由得怒气攻心,说:“姑爷,这件事,你就行得大错了!你又不是不懂理的人,年轻轻的冲冲秀才,不想读书上进,一心贪着赌钱,房产地亩输了罢了,你想,天地间赌钱的也不少,那有把女人折了输赢帐的吗?
难为你还是个秀才呢!活活玷辱了孔圣的门墙咧!怪不得我女儿自缢而亡!再者,黄信黑也实在的可恶!赌博硬敢折算人,真正的万恶!罢了,事已至此,说不得破着我这口气,定要与黄信黑恶棍,到那宣城县打一场官司!姑爷,你暂且回家,与你无干。”焦成说罢,并不怠慢,到后边换了衣服,又到前边,叫小厮到外边雇了一乘二人小轿,抬至门前。到了南边地方,不论男女出门,都是坐轿,就和咱们北京城内坐车的一样。闲话休讲,言归正传。
且说的是焦成赌气出门,上了二人小轿,轿夫抬起,径奔宣城县大道而走。
只见那,焦成坐上二人轿,径奔宣城大路行。太平集,离县只有六里地,轿夫们,霎时之间就来到。进了宣城小县中,将轿落在流平地。焦成迈步往外行,举目睁睛抬头看,有个酒铺在道东。焦成看罢走进去,只见那,吃酒之人闹哄哄。焦举人,拣了个座位刚坐下,堂倌一见不消停,来到跟前忙陪笑,说:“焦先生,许久未到小铺中。今日到县有何贵干?清晨就来进县城?”焦成闻所堂倌问,说道是:“有点小事要见县公。把你的,笔砚暂借我用一用。”
堂倌闻听说“现成”。走去拿来桌上放,他又去,照应别人不消停。按下堂倌不必表,再把那,焦成时下明一明。
研墨添笔擎在手,乌星落纸快如风。不多时把呈词写毕,告辞出了酒铺中。顺着大街往南走,十字街一拐又西行。
县官的,衙门就在大路北,衙门口,青衣人等闹哄哄。焦成看罢往里走,正遇县主把堂升。来在堂前并不下跪,拖地猫腰把“父母”称,说道是:“学生有件不平事,望乞父母判断明。”说罢呈词双手举。汪知县,座上开言叫一声:“书吏接收本县看”。手下人答应不消停。迈步翻身往下走,接过来,递与知县汪自明。
汪知县伸手接过焦成的状词,留神观看,但见上写着:“具呈人,系江宁府宣城县太平集村举人焦成。因为恶棍黄信黑,赌博折算人口,将举人的女儿焦蕙兰逼死,自缢而亡。这土豪万恶非常,求父母作主,速拿黄信黑与举人报仇。焦成感恩万世矣。”汪知县看罢,是人命重案,不敢怠慢。随即吩咐,预备轿马,同举人焦成上黄池镇去相验。手下人答应一声,登时预备妥当。
汪知县在滴水上轿,执事前行,大轿后跟,出了县衙。举人焦成也上了他的小轿,在后面跟随,一直径奔黄池镇而走。
不多时,来至黄池镇秀才鲁见明的门首。
汪知县,来到那座黄池镇,鲁家的门首把轿停。轿夫栽杆去了扶手,出来了宣城的汪知县尊。刚要迈步朝里走,入轿前,跪倒生员鲁见明。报名已毕忙站起,打后边,又来了,秀才的岳丈唤焦成。见明当先前引路,知县相跟往里行,后边就是焦文举,到了鲁宅看分明。公案就在当院设,问一声:“焦氏在那屋寻自尽?”鲁秀才,用手一指这屋中。汪知县,闻听此言朝前走,西厢房,门口站住看分明。只见那:焦氏佳人牀头吊,罗帕一条套在项中。光景未必有三十岁,不过在,二十五岁正年轻。身穿一件蓝布衫,仔细瞧,有张字纸在挽袖中。知县看罢将屋进,又到那,死尸的跟前把步停。看罢多时开言叫:“鲁秀才,仔细留神要你听:快把那,妻子袖中那字纸,取出来本县看分明。”鲁秀才,答应一声走上去,仔细瞧,果有张字纸在袖中盛。见明瞧罢不怠慢,伸手拿出递与县公。汪知县接来留神看,原来是:十首诗词写得更清。七言四句作得更好,字眼清楚还有仄平。知县看罢将头点,腹中赞叹两三声:“人言红颜多薄命,常闻俗语是真情。”县主叹罢时多会,眼望焦成把话明。
第六十九回 罚黄贼建祠旌烈妇
汪知县看罢多时,将佳人焦蕙兰的这十首绝命诗词,递与秀才鲁见明的丈人焦成看了一遍。焦成越加伤感,说:“只求父母与生员做主,拿土豪黄信黑问罪。”知县闻听举人焦成之言,说:“你不必着急,本县自有道理。”说罢,来到公位坐下,把秀才鲁见明叫过来,问了一遍。鲁见明并不敢隐瞒,就将“黄信黑找去耍钱,输了他三百两银子,黄信黑不容时刻,生员万般无奈,才把我妻子焦氏折算与他方休。黄信黑要作为妾,焦氏闻听此言,昨日夜晚,打发生员不在家中,他就自缢而亡。我二人并无拌嘴打架。”汪知县闻听鲁秀才之言,说:“难为你还是儒门的弟子,也有因赌钱将结发的妻子算与人家为妾的吗?你真是狗彘不如,衣冠中的禽兽!等本县将焦氏的十首诗词,并其中的情节,详报本府的刘大人的台前,回文一到,再定你与黄信黑的罪案!”说罢,又吩咐鲁见明将焦氏的尸首暂且卸下,停放看守。这才站起身形,往外面走。来到外边,上了大轿,轿夫上肩,鲁见明与焦成,把汪知县送出镇外。
焦文举回家而去。鲁秀才灰心丧气,也就回家,不必细表。
再说汪知县坐轿人抬,径奔宣城县大路而走。不多一时,来至宣城县,进了衙门,先派差人将黄信黑锁拿,然后来到内书房坐下,吩咐内厮将稿房传进来。汪知县一见,开言讲话。
汪知县,眼望稿房开言讲话:“要你留神仔细听:黄池镇中这一案,速速地作稿莫消停。详报本府刘大守,回文一到遵命行。还有那,焦氏的,自作《绝命诗》十首,文书之中要讲明。”稿房闻听忙答应,登时作稿不消停。
誊清装在封套内,星飞电转上江宁。按下此事不必表,再表清官叫刘墉。自从拿了赵通后,金陵一带尽闻名。这个说:“省内这位刘太守,不亚龙图包相公!”那个说:“本是皇后的干殿下,他的老家在山东。”这个说:“这位老爷子肯私访,不是卖药就讲子平。”按下居民挨靠后,再把那,刘老大人明一明。这一天,正然升堂把民词看,忽然间,一名书办往里行,双手高擎一封套,细想来,定是文书里面盛。登时就把大堂上,站在那,公案一旁把话云,开言不把别的讲:“大人留神在上听:这是那,宣城县的文书到,不知详报何事情?”刘大人,闻听接来打开看,书办答应不消停。大堂之上拆封套,取出文书双手擎。递与清官接过去,刘大人,举目留神看分明。
刘大人接过文书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禀省属下宣城县,卑职汪自明,详报黄池镇人命一案。生员鲁见明,因赌输赢,将妻子焦氏折算与黄信黑土豪为妾。焦氏于临娶以前,夜晚见鲁见明去赌未归,自作绝命诗词十首,自缢而亡。卑职业已差人,将黄信黑锁拿。卑职不敢自专,听候大人的示下遵行。”
刘大人看罢,又往后瞧,只见那焦氏的十首绝命诗词,黏列于后。众位明公,听我念来。
这清官,座上留神朝后看,只见那,字迹端正写成行。
头一首:“风雨凄凄泪暗伤,鹑衣不奈五更凉。挥毫欲写哀情事,提起心头更断肠。”二首是:“风吹庭竹舞喧哗,百转忧愁只自家。灯蕊不知成永诀,今宵犹结一枝花。”三首是:“独坐茅檐集恨多,生辰无奈命如何。世间多少裙钗女,偏我委曲受折磨!”四首是:“人言薄命是红颜,我比红颜命亦难。拴起青丝巾一帕,给郎观看泪痕斑。”五首是:“调和琴瑟两相依,妾命如丝旦夕非。独有一条难解事,牀头幼子守孤帏。”六首是:“沧海桑田尚交迁,人生百岁总归泉。寄言高堂多珍重,切莫悲哀损天年。”七首是:“是谁设此迷魂阵?笼络儿夫暮至朝。身倦囊空归卧后,枕边犹自呼么么。”八首是:“焚香祈祷告苍天:默佑儿夫惟早还。菽水奉亲书教子,妾归黄土亦安然。”九首是:“暗掩柴扉已自知,妾命既死亦如归。伤心更有呢喃燕,来往窗前各自飞。”十首是:“为人岂不惜余生?我惜余生势不行。今日悬梁永别去,他年冥府诉离情。”刘大人,看罢《绝命词》十首,连连赞叹五七番。说道是:“可惜这样裙钗女,只落得,身躯自缢把梁悬。我何不,启奏乾隆当今主,旌奖烈女焦蕙兰。不枉他,留下《绝命词》十首,也显得,古郡金陵出大贤。”刘大人,想罢时多会,眼望书办把话明。
刘大人看罢多时,眼望书办何英讲话,说:“将黄池镇生员鲁见明的妻子这一案,速做文书,详报督抚。然后我再修本章,启奏圣上。”书办答应一声,翻身下堂,去作文书,详报督抚,暂且不表。
且说刘大人又办了些别的公务,这才退堂,回到内书房坐下。家人献茶,茶罢搁盏,厨役摆饭,大人用毕,撤去家伙。
天气将晚,随即秉上灯烛,刘大人就在灯下修本章,装入本匣之内。诸事已毕,这才安寝。一夜晚景不提。
到了第二天早旦清晨,刘大人起来,净面更衣,在大堂上拜了本章,放了三声大炮,闪开中门,打发本章出离衙门。押折的差官出了江宁府的城池,径奔北京大道。众位明公:罗锅子刘大人初任;虽说是个知府,可与别的知府大不相同,乾隆佛爷许过他随便出折子奏事。书里表明,还是言归正传。
且说的是,刘大人上本的差官,离了江宁府,径奔北京大道而走。
只见那,差官坐骑上了道,加鞭顿辔往前行。此书不讲桃花店,杏花村也不在这书中。此书比古词不一样,这都是,眼前的故事出在大清。书里表明归正传,再把那,上本的差官明一明。在路行程非一日,涉水登山也记不清。
那一天,进了彰义门一座,又到那,通政司的衙门去投文。
按下差官归寓所,晚景休提又到天明。这通政使司的大人,不敢怠慢,只得进内启奏主公。跟随早膳将事奏,刘墉的本章进了朝中。乾隆圣主看了一遍,满面添欢长笑容,说道是:“竟有这样才淑女,十首诗词作得精。可叹红颜多薄命,这句俗言是真情。此祸皆因鲁见明起,秀才输妻与禽兽同。黄信黑,也就实在真可恶,私拆人口理不通。”圣主爷,看罢足有时多会,说“必得如此这般行。”王开金口说“看笔砚”,内侍答应不消停。登时间,文房四宝全捧过,圣主爷,御笔亲批写得更明。上写着:“刘墉接旨遵批办:速拿秀才鲁见明。将他的,两手之上去八指,看他怎样去赌输赢!黄信黑,应该罚银一万两,与焦氏,修盖祠堂在金陵。鲁见明,就叫他去看香火,以表烈女美英名。”圣主爷,御批完毕把笔落下,原本发出内院中。金陵差官接了本,晓行夜住奔江宁。那天,来到了金陵郡,刘大人,跪接御批遵命行。在位的,可有到过江宁府?便知此书是真情。到而今,焦氏的祠堂还现在,烧香的还是鲁见明。这是那,乾隆圣主的御笔断,出在那金陵一座城。后人看到其间作了诗一首:
可惜佳人焦蕙兰,遇见秀才无义男。
土豪罚银一万两,焦氏芳名万古传。
第七十回 圣水庙老妇失爱女
话说刘大人,这一天正坐堂,要将那未结的民词判断,忽见一妇人跪进角门,口内嚷:“冤屈呀,爷爷!”众青衣一见,赶上前来,用手一齐往外推搡,说:“别嚷,别嚷!”那妇人那里肯听?只急得口中叫道:“要不叫我见官,我就要撞死在这了!”刘大人一见,公位上吩咐左右:“不必拦她,叫她来见我。”“是。”众青衣答应,各自归班。那妇人这才上堂,双膝跪倒,座上的清官留神观看。
清官座上留神看,目视伸冤告状人:原来是个年残妇,年纪大概有七旬。面皮苍老相带病,腔腔咳嗽跪埃尘。头上罩定乌绫帕,蓝布夹袄穿在身。腰系青布裙一件,她的那,竹枝放在一旁存。大人看罢开言问:“那妇人,有何冤枉对我云。”妇人闻听爬半步,“青天”连连尊又尊:“若问民妇有何事,大人贵耳请听明:民妇祖居江宁府,翠花巷内有家门。民妇夫主名李贵,早已去世命归阴。膝下就只有一女,并无坟前拜孝根。女儿今年十九岁,可喜他,在我跟前尽孝心。并非民妇夸其女,样儿本来见得人。只因民妇身得病,眼看不久见阎君。民女端姐行孝道,她对民妇把话云:她说奴听街坊讲,离咱家,三里之遥有座庙门,全都是,女僧焚修在庙内,『圣水姑姑』谁不闻?庙内出了一泉水,其名『圣水』效如神,远年近日身得病,一喝就好不同寻。为儿今到庙中去,拜求圣水治娘亲。民妇闻听说不可,幼女如何进庙门?女儿说:『此庙并非男僧庙,都是女僧把香焚。』民妇也是盼病好,说道是:『快去快来转家门。』民女闻听将衣换,天有巳时去求神。只等到,一天一夜无音信,我女儿,想必路上遇强人。”刘大人,听到此处忙插话说:“民妇留神听我云。”
刘大人闻听,在上面说:“那妇人住口。本府问你:你既知道幼女不该独自上庙,就该求个老者街坊同去才是,为何叫你女儿独自出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民妇说:“回大人:我女儿要去的时节,小妇人也曾说过:『你去求东边的街坊王老伯一同去。』我女儿闻听,说:『母亲,人家说圣水庙圣水姑姑有言在先,若有求水治病者,只许亲丁前来,不许外人跟随。
再者,不许男子进庙。』因此我女儿才独自去。爷爷呀,只到如今日,整整三天了,想必是路上遇见强人,将我女儿抢了去了。望大人与民做主。”说罢,只是叩头。
大人闻听,心中暗自沉吟,说:“庙中莫非有什么缘故?
不然,为什么不叫男子入庙?再者,庙中乃是十方之地,大有隐情。此事必须如此这般,方知其情。”大人想毕,眼望民妇,开言说:“到后来怎么样?”两旁青衣断喝一声,说:“快讲!”
只听老妇开言道:“大人留神在上听:小妇人,恳求邻居挨路找,又到庙中问影形,回来街坊告诉我,一路到庙并无踪。我女儿,尸骨全无不知去向,民妇无奈到衙中。
望大人,可怜寡妇无倚靠,明镜高悬照分明。”刘大人,一见民妇这光景,说道是:“不必着急要你听,我问你:此庙尼僧有多少?来往施主有几名?当家女僧怎么样?或是年老或年轻?你若知道从实讲,快些说来莫消停。”民妇见问将头叩,“大人”连连尊又称:“民妇一概不知道,从无到过这庙中。”妇人言词还未尽,有一名,青衣跪倒地埃尘。
只见有一名青衣,上前打千,说:“回大人:小人知道这庙中之事。小人的家离此庙不远,这庙在南门外边,西北角上,王家村北边,座北向南。此庙共是五层,全是新近翻盖的:头层殿,供的是药王;二层,供的是送子娘娘,龛前悬挂一个大金钱,听见说打着金钱种子;三层殿供的是灵官。当家的尼僧,法号叫悟清,年有三十多岁,胖胖的,因她能汲圣水治病,军民与她送了个号,叫『圣水姑姑』。手下徒弟有七八个,年纪吗,都不过在二十上下。还有三个尼僧,年有五十多岁,可是厨房之僧。每逢初一、十五日,才叫男子进庙烧香,别的日子,只许妇女进庙。回大人:本来庙中的圣水灵应,无论是什么病症,一喝就好。再者,那些尼僧,佛法最严,轻易连山门也不出。”
刘大人闻听,心中暗想,腹内说:“这件事,依本府想来,其中定有缘故。”大人想罢,将手一摆,那名青衣退去不表。
忠良眼望民妇。开言说:“也罢,本府暂且准你呈状,待五天后,听传圆案。外面不必声扬。快些去罢。”
清官座上开言道:“妇人留神要你听:不必声扬回家去,本府与你查访明。”民妇闻听忙答应,叩头站起往外行。自去归家不必表,单言忠良叫刘墉。大人一见民妇去,退堂翻身往后行。衙役三班将堂散,各归家,也有伺候在衙中。不言公差外面话,且说大人往后行。登时来到书房内,禄儿慌忙献茶羹,贤臣饮罢接去盏,吩咐看饭莫消停。
长随答应往厨房去,不多时,捧盒托来手中擎。原来今朝是热面,一碗倒有半碗葱。连忙放在桌儿上,大人一见那消停。三碗热面吃个净,剩下点汤儿碗内盛。禄儿一见心暗恨,腹内说:“要想剩下万不能!”赌气将碗撤了去,回来与大人献茶羹。大人眼望禄儿讲:“你吃饭去,回来我还有事情。”内厮闻听说“饭还早,窝窝头儿还未蒸。王能那里才做菜,白水加盐煮大葱。”
大人闻听说:“既如此,你快去,把大勇叫来我有事情。”
大人说:“禄儿,你去把陈大勇叫进来,我有话对他讲。”“是。”
长随答应,转身而去。不多一时,则见张禄在前,陈大勇在后,二人走进书房。禄儿一旁站立。陈大勇来至大人的跟前,打了千,说:“大人,叫小的么?”忠良一见,说:“起来,起来。”
好汉闻听,站起身来,在一旁伺候。大人扭项说:“禄儿,设一个座儿,叫他坐下。本府有话讲。”“是。”内厮答应,慌忙设座。张禄眼望大勇,说:“大人叫你坐下呢。”好汉一见,哪敢怠慢?上前打了个千,说:“大人在上,小的焉敢坐?”忠良说:“无妨,只管坐下。”
这好汉,闻听连忙将恩谢,这才坐下在下边存。大人眼看英雄把话讲:“好汉留神要你听:本府传你非别故,就是方才事一宗。李氏丢女这一案,依我想,庙中一定有隐情。必得本府亲去访,观瞧庙中众女僧。好汉随我一同去,方能无事保安宁。若是访着拿凶恶,我本府,提拔好汉争前程。别要灰心朝后退,将来有日定高升。”大勇闻听忙站起,说道是:“大人吩咐敢不遵!赴汤投火也愿意,皆因为,恩官拖带我与众不同。”大人闻听心欢喜,满面添欢长笑容。
忠良与大勇说话之间,天有太阳平西。大人眼望张禄,开言说:“看饭。”张禄答应,转身而去。众公,为什么大人这么重待陈大勇?当面又赏他座,又赏他饭吃,这是什么缘故呢?有一个缘故在内:陈大勇一来是科甲出身,又是个武举的底子;二来又有本事;再者,刘大人虽然身做四品黄堂,天子的命官,理刑名,断民词,不过是仗着胸中的才学,推情问事,设法拿贼,这是他老人家的本等。再者,还有一说,设法擒贼,若不能拿,难道他老人家还亲身去拿贼不成?断无此理。所以他老人家才重待陈大勇,为的是好叫他尽心办事。讲了个“牡丹花虽好,还得绿叶扶持”。书里言明。
且说张禄去不多时,则见他手托油盘,走进屋内,放在那八仙桌上,一样一样地摆开。都是些什么菜呢?今日算是待人,自然比每日的菜饭体面些了:一盘子炒肉丝,一碗黄芽菜,一盘子生酱拌大葱,一碗小豆腐,闹了个两盘子两碗,还有昨日剩下的硬面饽饽,两碗小米粥。刘大人开言说:“陈大勇,过来,咱俩吃饭。”好汉一见,又打了千,说:“谢大人的赏赐。”
这才坐在下面,一同起箸。不多一时,将饭用完。张禄将家伙撤去,献上茶来。刘大人手擎茶杯,眼望好汉,开言讲话。
清官座上开言道:“大勇留神你是听:因为前堂一件事,丢女一案难判明。俗言说,为官不与民做主,枉受皇王爵禄封。可巧明日是十五,咱爷俩,假扮香客走一程。
圣水庙中瞧动静,一定是,妖言惑众哄愚氓。古语庙大必有险,其中一定有隐情。但得真情回家转,定拿妖言惑众人!”好汉答应说“正是,大人言语果高明。”说话之间天色晚,张禄慌忙点上灯。清官爷,吩咐大勇“歇着去,明日早起进衙中。”好汉答应说“知道”,退步翻身往外行。
大人这才安寝了,一夜无词到早晨。张禄说:“请起大人将面净。”吃茶已毕把衣更。此乃是,十月天气不算冷,南边不与北边同。刘大人,红缨帽儿头上戴,山东皂鞋足下登。身上穿,茧绸薄棉袍一件,青布夹褂有窟窿。刘大人,改扮已毕刚坐下,忽听那,大勇掀帘往里行。但见他粗布鞋袜足下登。蓝布袄袍穿一件,青布褡包系腰中。原来是个乡民样,手内还抱香一封。清官一见心大悦,眼望好汉把话云。
刘大人瞧见陈大勇走进门来,一旁站立。忠良带笑说:“你来得正好。”扭项说:“禄儿,看饭来,吃了,我们爷俩好烧香去。”“是。”张禄答应,翻身而去。不多一时,全都端来,摆在桌上。大人一同好汉吃完,禄儿撤去家伙,献上茶来。大人漱口已毕,站起身形,眼望大勇说:“咱们走罢。”“是。”好汉答应。忠良在前,大勇在后,张禄暗自把他们爷俩送出箭道的后门。禄儿关门,不必细表。
且说大人一同陈大勇,打背胡衕绕出江宁府的聚宝门,径奔圣水庙大路而行。
大人走着开言叫:“大勇留神要你听:要据本府推情想,庙中必有坏事情。既出圣水能治病,为何又,单叫妇人进庙中?每逢初一、十五日,才许男子把善行?求圣水,为何又分男共女?难道说,神圣心中有偏情?再者还有李氏女,取水不见影共踪?你我少时将庙进,必要留神察访明。但得消息回衙去,本府定拿做恶僧。与民除害方为本,不然枉受制度卿。”好汉回答说“正是,大人言词果高明。”但已人多不很少,老少男女闹哄哄。人人手内将香捧,说说笑笑往前行。这个说:“圣水姑姑多灵应,江宁一带尽闻名。”那个说:“但要喝他一口水,一辈子不能把病生。”这个说:“前者在下长瘩背,半盅圣水就长平。”
那个说:“不瞒爷上别见笑,在下屁股长个疔,未从走道撅着走,要想见外万不能。喝了圣水有半碗,就好咧,裤子没脱就出恭。”这个说:“在下得了阳痿症,要想行房万不能,凭你什么总不起,好像那,醉汉卧倒一般同。我妻子,今年倒有三十二,跟前并无子亲生。我们商量取圣水,打发拙荆去至庙中。你说圣水真灵应,不多时,他就有孕在身中。大概也有十个月,养下一名小儿童,又白又胖又好看,臊死犹如少土形。”众人闻听一齐笑,大家迈步往前行。正走着,三里之遥来得快,则见那,古庙山林眼下横。
第七十一回 尼姑庵暗藏好色僧
话说刘大人,一同众人来至圣水庙外,离着有半箭多远,就听见钟声。众人登时之间,来至庙门前。
大人与大勇跟随那些烧香的男女,进了山门,闪目观瞧:头层大殿,香烟缭绕,又见圣像甚是齐整,法像上挂的是黄袍,两座十大名医,供桌上摆着香炉、蜡台、花瓶等项,还挂着黄缎子围桌,桌子旁边站着一众女僧,光景不过二十二三岁,长得雪白的脸蛋,黢青的头发,两道蛾眉,一双杏眼,衬着那小腰子嘴,脸蛋上还有两个酒窝,光景是一口白牙,身上穿着酱色绸子薄绵僧袄,月白绫子僧袜,脚上穿着一双大红缎子治公鞋,有二寸厚的底儿,手内拿着磬槌,口内说:“我弥陀佛,我弥陀佛。”虽然他念佛,心可不在佛上,他那两只眼睛,单看青年俊俏的小伙。那些轻狂少年的男子,也都瞅着他。刘大人一见这个光景,不由得心中暗恨。
清官一见心暗恨,腹内说:“尼僧露着不孝成,那有出家修行意?一片淫邪狂又轻。”大人想毕往后走,霎时来到殿二层。此处比前边更热闹,烧香男女乱纷纷。也有那,背搭鞍子爬着走,为爷为娘许愿心;也有那,走一步来跪一跪,磕着头来往里行;也有那,蠢妇村姑爱行好,手内高擎香几封;也有那,俊俏女子把香降,浑身打扮甚轻盈;也有那,年老之人将香降,保佑他,腰不疼来腿不疼;也有那,浪荡子弟把香降,他可不为把好行,为的是,单瞧年少妇共女,又看庙中众女僧。又见那,大家一齐将头叩,有个尼僧把磬鸣。大人扭项回头看,神龛内坐着一女僧:打扮各别实在好,她就是,“圣水姑姑”养汉的精!
年纪约有四旬内,雪白大胖可人情。五佛冠在头上戴,身上穿,大领僧衣是黄绫。众人与她将头叩,你说这个牛日的,闭目无语在龛中。还有那,两个童女分左右,十五六岁正年轻。全都是,大领僧衣真好看,头上边,两个抓髻绕红绒。手擎宝剑旁边站,好比观音善财童。恰似那,彰义门外西峰寺,五十一年事一宗。出了个,妖言惑众张寡妇,她的家,住在顺义小县城,假称神仙来降世,活菩萨,晃动京都锦绣民。后来事败遭拿问,七月十二命归阴。江宁这座圣水寺,就与西峰寺相同。按下闲言归正传,再把忠良明一明。
且说刘大人,在一旁观看“圣水姑姑”这样动作,腹内说:“好款式,好做派,必是妖言惑众,哄骗愚民。”又见龛旁有一个女僧,手拿银墩子,打那瓷瓶内的圣水,倒在各人的家伙内。求圣水的人,这才散去。
忠良看罢,刚要到后边看个动静,则见打那边来了个年少的坤道,年纪还不过在十八九岁,手内拿着一股香往里面走。
你说后面那些浪荡子弟,跟了来的可就不少,一个个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恰似那游蜂彩蜜,苍蝇见血一般。刘大人一见这个光景,暗说:“不好!”
清官举目留神看,少妇露着不老成。但见他,挽着苏州髻,乌云恰似墨染成。两道蛾眉新月样,杏眼含春暗有情。鼻如悬胆空中挂,相衬樱桃一点红。美容面比丹霞样,想必是,糯米银牙在口中。万卷书儿别住顶,旁边斜插一丈青。身穿月白松绫袄,青缎云肩上掐金。水红汗巾腰间系,桃红裙上绣芙蓉。金莲窄小刚三寸,仔细听,高底之中带着响铃。白绫裤腿把鸳鸯绣,深州的,丝线带子大有名。真乃是:人还未到香风至,那一宗,柔香熏人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