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岳王传 - 第 7 页/共 22 页
第十六回 宗泽大胜兀朮兵
却说黏没喝与兀朮大驱人马来到西安桥,遥望见桥边撞出一彪军来,为首一将乃汪泰世,大叫:“胡羯奴,吾在此等候多时!”舞刀跃马,直奔兀朮。兀朮举枪来迎,二人战上六七 合,汪泰拨回马引兵从桥畔走去。兀朮催动人时马,杀过鸡笼山。忽山后鼓声竟起,喊杀连天,左边刘衍,右边何贤,二支军杀出。兀朮大惊,谓黏没喝曰:“吾若不退,中宋将之计也。”众胡兵皆弃甲倒戈而逃。黏没喝走回,西安桥已被宋军拆断。隔岸汪泰令军士放起箭来,胡兵被矢死者无数。兀朮不敢向京西路走,引众望渭州而遁。宗泽率大队抄出山谷。胡贼不知宋军多少,且战且走,安敢久停,尽弃辎重而去。刘衍、何贤皆受将令不敢追袭,掠获军器粮食不可胜计。兀朮见山谷中有军,将出大路,前面金鼓震天,王宣一彪军马截出,大叫:“胡贼早下马就戮!”兀朮大惊,与黏没喝等拚死杀开血路奔走。王宣赶去。至九龙河,王策勒回马抵住一阵,被王宣只一 合捉于马上。胡众大败,不敢出滑州,连夜走入云中。
宋军获全胜,解缚王策来见宗泽。宗泽急出帐以手解其缚,命左右设坐,王策拜伏在地曰:“亡国之俘,受擒麾下,幸不加诛,已为再生矣,岂敢与留守行宾主礼耶?”泽曰:“公乃辽之大臣,非胡人哉。小将误捉将来,望乞恕罪。公从大金来,必知二圣消息,金国虚实,愿与泽详言之。”策曰:“天朝道君太上皇帝,即今淹禁五国城不遣。金主近来荒淫无度,专事兵革,国中虚耗,大臣各不和睦,又数次出兵失利,以策所料,中原应当兴也。”泽重用王策,遂决大举之计。召诸将谓曰:“王策道金国虚实,必如其言。汝等有忠义心,当协谋剿敌,期还二圣,以立大功。”言讫泣下。诸将皆咬牙嚼齿,须发竖立,拔剑砍石大呼曰:“吾等皆愿直抵沙漠,迎还二圣,虽一 死无憾也!”泽遂以王宣镇守滑州,其险隘处俱拨将把守,以备金人复来。
人报岳飞已回。泽召入,问出兵之事,飞一一具对,复陈金人可取之势。泽甚喜,仍遣子宗颖诣行阙上疏,请军驾还京师。自是泽威声日着,敌闻其名,当常尊惮之,对南人言必曰:“宗爷爷“。
却说宋高宗以国政付之汪伯彦、黄潜善,纲纪日紊。所在盗贼蠭起,二人皆匿之不以奏闻。内侍邵成章劾二人:“专事诌媚,必误国事,乞陛下早正之。”帝怒,窜贬成章于南雄州去讫。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遣子奉表诣行阙。高宗当御案开视之。疏曰:天下之事,见机而为,待时而动,则事无不成。
今收复京洛而余犹渡河捍蔽滑台,而敌国屡败。河东河北山寨义兵,引领举踵,日望官兵之至。以机以时而言之,中兴之兆可见,而金人灭亡之期可必,在陛下见机乘时而已。若规规为偏霸之谋,岂非可鄙之甚乎!臣近日招得两河剧盗有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城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愿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之足忧乎!又言圣人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所以教其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其弟。陛下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肆讨,迎复二圣,使天下知孝弟。
高宗得疏,又闻马扩聚兵奉信王将渡河入汴,近来泽屡胜胡虏,乃降诏择日还京,赐遣宗颖。宗颖回见父泽具知其事,泽大喜,操练将佐,以待车驾北征。
是时,河北制置使王彦治兵克日大举,约会于宗泽。泽复遣人上疏曰:“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氵睿、相等州;遣杨进等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既渡河,则山砦忠义之民相应者不止百万,契丹汉儿亦必同心歼殄金人。
事方就绪,乞朝廷使声言立辽天祚之后,讲吾旧好,以携虏情。
遣知机辩博之士,西使夏国,东使高丽,谕以祸福,必出助兵,同加扫荡,如此则二帝有回銮之期,两河可以安帖矣。”帝与汪伯彦、黄潜善议之。汪伯彦曰:“宗泽治戎以来,疏奏不息,此皆狂者迂阔之论。凡事审势而行,方无后患,陛下自当主之。”高宗遂不由泽请。
泽前后一十余奏,每为黄潜善、汪伯彦所抑。今欲大举,闻帝又不从,旧疾复作,遂不能起。次日,诸将皆入问疾。泽矍然曰:“吾如今不能与诸君复议讨贼也!”岳飞曰:“愿留守善保贵体,何遽出此言。”泽曰:“吾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致成痼疾。汝等能歼敌以成吾志,则就死无恨矣!”众皆流涕曰:“敢不尽力以副留守之望!”诸将既退,泽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明日,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叫”过河“者三而卒。寿七十,时建炎二年秋七月也。都人闻其死,号恸之声。遍满街市。刘后村《咏史》诗云:炎绍诸贤虑未情,今追遗恨尚难平。
区区王谢营南渡,草草江徐议北征。
往日中丞甘结好,暮年都督始知兵。
可怜白发宗留守,力请銮舆幸旧京。
宗泽已死,僚属具表奏知,高宗闻奏叹曰:“值国家离乱之秋,谋臣早丧,何日得睹太平!”降诏以杜充为东京留守代泽,其将佐各居原职。都人以泽子颖居戎幕素得士心,请使袭父任,不许。
却说杜充为人酷虐,又无智谋,至东京,将宗泽规矩全改了。于是豪杰离心,旧日归降盗贼依然叛去摽掠矣。
金挞懒闻泽已死,南朝无甚勇将,复引十万金兵南下,围了济南府。是时镇守济南府乃刘豫,听得金挞懒部兵攻打城池,唤众人商议,骁将关胜曰:“兵来将对,水来土掩。愿明公假吾轻骑五千,教杀他片甲不回。”刘豫依其说,以精壮五千付之。关胜引兵去了。又唤子刘麟曰:“与汝人马三千,从西门绕出敌后,会合关胜兵。”刘麟拜辞而去。刘豫亦率众登城守护。遥望见金挞懒自坐中军,督胡兵攻城,忽南门金鼓齐鸣,一彪军从内拥出,为首将乃大刀关胜,跃马持刀,如天崩地裂之势杀出。金国先锋斡里讹抵住交战,不两合,关胜手起刀落斩于马下。五千骑乘势杀来,无不一当百,金兵大败,金挞懒拨回马落荒便走。刘麟一支军截出,又杀一阵。挞懒不敢恋战,刺斜杀奔东乡,走离济南府五十里。关胜夺得马匹车仗无数,回见刘豫。刘豫大喜,重赏之。
却说金挞懒引败残人马屯扎东乡,与副先锋黄朵儿议曰:“关胜只五千军,杀败我四万人马,斩了先锋斡里讹。倘遇宋家大队军来,我等不够杀也。”黄朵儿曰:“关胜昔乃梁山泊之徒,最骁勇,曾随童贯征方腊,多有战功,莫非正是此人?”挞懒曰:“尝闻其勇,果的不虚。”黄朵儿曰:“吾观刘豫易以利动,主将可遣人赍金帛华丽之物啖之,更许以归降则用王爵加封。彼既得金帛等物,又说有王爵,必率众来降。众若不允,自亦纳款。”挞懒喜曰:“此计甚妙。”即遣人以金帛等物,言称欲来与刘府君讲和。守城军报知府中,刘豫令开门放入。差人进见刘豫,具上金宝曰:“金主将多多拜上府君,别无敬意,聊奉金帛些须,少慰访劳之意,外有书一角,亦令奉与府君。”刘豫最爱贪财,即令人受了金帛,接过书拆观之,备知书内来意,遂藏于袖,打发差人曰:“尔回见主将,吾自有主张。”差人拜辞而去。豫唤其子麟与之议曰:“金挞懒赍奉若干金宝送我,具书来招我降,许封高爵。吾每恨初选济南府时,因见金兵南侵不欲行,告改选东南别府,执政官不准。今日莫若以城降,久后不失封侯位矣。”麟曰:“只恐部下不肯从。”豫曰:“他人无妨,惟有关胜恃骁勇不从,吾以便宜杀之。”父子商议已定。次日关胜入禀曰:“明公不乘金兵挫刃长驱剿敌,倘胡虏复聚人马来到,一时预备未齐,何以御之?”豫曰:“金人远遁,不可轻袭。不如坚守为上。”胜曰:“吾军以逸待劳,何故避之?吾手下自有三千人马,愿去东乡与金挞懒交锋。
如不胜,当受罪诛。”刘豫不从。关胜曰:“刘府君固不示兵,莫与金人通谋乎?”刘豫怒曰:“吾令不从,安制诸将?”令众人簇下关胜斩之。关胜未及分辩,部下已押出辕门,临刑大叫曰:“关某自幼从戎,身经数百余战,岂惜死耶!第恨不能恢复中原,削平胡虏,少伸吾志也!”言罢,群刀斧手斩讫回 报。后人有诗赞云:
南来鼙鼓逐腥颫,降虏堪羞不丈夫。海内小臣知取义,甘心就戮志吞胡。
刘豫既已斩了关胜,即扬声曰:“目今朝廷政出佞臣,中原日蹙,我将投降金国,免尔百姓三军锋镝之苦,愿从者同开城出降。”豫言罢,无一人应声肯从者。刘豫父子恐军民生变,是夜收拾家小,从北门缒城而下,诣金营纳降。金挞懒大悦。
次日部领人马抵城下,城中始放下吊桥开门。挞懒入了济南府,以刘豫复原职。
第十七回 高宗车驾走杭州
却说金挞懒自取了济南府,大驱胡兵入寇,遣将攻打胙城县,声息甚紧。东京留守杜充遣岳飞持兵救之。飞至胙城县,与巩宣赞合兵战之,大破其众。又战黑龙潭,皆大捷。飞追袭金兵到汜水关,正遇金家大队人马。当头一员虏将,铁盔铜铠,手横巨斧,勒住马大叫:“宋将慢来!”岳飞挺枪跃马直取虏将,虏将拍马来迎。二骑战不两合,岳飞佯输,拨回马望本阵而走。虏将赶来,约离一百步,飞按下金枪,拽满八石重弩,指定虏将射去,正中咽喉而死。金阵大乱。宋兵追击至竹芦渡屯扎,与金家营垒相对。岳飞唤过董荣、王贵、岳亨曰:“汝三人各领三百骑,于山坡后作三处埋伏,每一军用苇柴两把,如十字样缚在枪头上,五骑作一队,稀稀摆开,近半夜,将苇柴于四头点着,杀入金营。我自引兵来救应,不许有误。”董荣等领计去了。
且说金家战败人马走回,报知撒里干,言:“宋兵勇不可当,主将虽用持备。”撒里干吩咐部下严守寨壁;持防宋军来到。将近二更末,董荣、王贵、岳亨各引兵悄悄出了山坡,下令点起苇柴,一齐吶喊前进。虏营听得帐外金鼓喧天,惊慌不迭。虏将撒里干杀出来,满营火光进天,不知几多人马。董荣领三百骑冲突而来,正迎撒里干,被董荣一刀砍之。岳飞部兵随后掩杀,金兵自相蹂踏,死者甚众,夺其所遗马驼、粮草、兵器无数。飞回见杜充,杜充即将岳飞等功绩奏知高宗。高宗览奏,龙颜大悦,下诏加升岳飞为武功郎,张宪等各依次升赏。
高宗复加封黄潜善、汪伯彦为尚书左、右仆射,朝廷政事尽决于此二人。次日潜善、伯彦入谢。帝曰:“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忧国事不济。”因是二人专事诌媚,以迎上意。
高宗愈敬信之,全然不以外患为忧,只是苦死那边庭忠义士也。
话分两头。却说汴京左近有贼首王善、曹成、张用、董彦正、孔彦舟等,招聚五十万贼众来攻汴京。只听得南熏门外锣鼓喧天,喊声震地,叫道:“杜留守早献城池与我等镇守,免被金人所据。”杜充闻此声息,即部军上城守护。只见城外贼党四下围城数匝,水泄不通,心下大惊,抚岳飞背曰:“京师存亡,全赖统制今日此一举,须当尽力!”岳飞对曰:“留守放心,只须我本部人马,与留守退之。”杜充大喜,将所骑战马雕鞍盔甲尽付岳飞,令出兵退敌。岳飞欣然请行,率部下八 百余人,放下吊桥,开了南熏门,城上杜充摇旗吶喊助战。
岳飞领兵出城来,部下看见贼众势大,皆有怯意。飞谓诸将曰:“贼人虽多,都是乌合之众,人心不一,各自统率。若一队得胜,别队亦来相助;若一家战败,则各自逃生。尔等暂驻于此,待我与尔众人破之!”言毕,岳飞领了牛臯等五六人,绰枪上马,直冲入贼阵来。贼众惊乱,各不相顾,抛戈弃甲而走。张宪等见前军已胜,领部下一时杀人。王善、曹成见宋兵英武,不敢交锋,拨回马杀开血路而走。岳飞只八百壮士,杀得王善等五十万强徒星飞雨散,各自逃生。岳飞见贼兵去了,收回人马进城。满城士女、大小官员尽皆举手加额,相谓曰:“前日虏寇围城,若得此人退敌,我城中子女如何北去,二帝亦不蒙尘矣!”兵飞入见杜充,杜充设席赏劳其军士,即录奏岳飞退贼之功。高宗乃岳飞为武略大夫,授英州刺史。
自是岳飞受职,以屡破贼有功,杜充甚礼之,而不能专用其言。每日与杜充军中谈论兴复之计。
正言间,忽哨马报金国大太子粘罕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南侵,四太子兀朮领兵二十万已克破开德府,即目人马来侵东京。杜留守听了大惊,欲与众人弃汴京退回建康。岳飞揣知其意,立谏曰:“此一去,中原不可保也。今中原之地,社稷宗庙在京城,皇陵在河南,难比别处城池。况留守手握重权,名高爵重,尚不肯守,若使他人,如何守得?今欲弃此而奔建康,其中原之地,我朝皆不得矣!他日欲要复取中原,若无数十万兵,不可复也。留守当熟思之。”杜充为人懦怯,听说金家人马大驱而来,终是畏惧,竟不听岳飞之谏,遂退兵,夜遁建康。岳飞无计,只得与部下将士泣而随之。杜克到了建康,预备战守之具,遣人沿路体探金人虚实,不在话下。
却说金粘罕兵至大名府,镇守大名府知府张益谦听得金兵来到,与僚属裴亿、郭永等商议退敌之计。提刑点狱郭永曰:“金兵远来,利在速战。一面差人往楚州求救,府尊随即调军迎敌。”裴亿曰:“虏众势大,只宜坚壁而守待,救兵若到,首尾夹攻,则一战可破。”益谦从其计,传令军士深渠高壑,紧守不出。粘罕见宋将不出,坚闭城门,催督众胡兵悉力攻击。
城上擂卞木石弩箭之类,金兵所伤亦甚,不敢十分近城。一连困了一个月有余,城中悬望救兵到,一无消息。原来楚州近日因金挞懒屯兵界口,以致音问不通。益谦等粮食将尽,军士往往有投下城纳降者。金将斡里朵攻击愈急,城中无计。有劝益谦归顺,免一城军民受困。益谦欲往之。郭永曰:“公乃一府之尊,朝廷以重任付君,知君能为大名之藩障也。今羊喿胡播乱,正宜激厉将佐,同心协力,为朝廷保守其土地。况城中粮草尚够支一月,若一月粮尽,密迩郡邻知吾久困于虏,岂无一人仗义者乎?愿府尊坚其守志,勿听佞人之言而轻屈膝,万古之下,不得为大丈夫耳!”益谦默然不语。僚佐裴亿曰:“救兵又不来,府尊若不早为计,我等皆休矣。”益谦主意不定,察其部下皆无斗志,遂不听郭永之言,在城上插起降旗。次日大开南门,纳降于金斡里朵。金兵入取了大名府,守臣张益谦率僚属裴亿等参见金将斡里朵。斡里朵问曰:“我军到城下一月有余,尔等待城破乃降何也?”益谦曰:“众人皆欲即降,惟官属郭永愿守,致延至今。”里朵笑曰:“郭永何等人,敢阻我大军!”即遣人去拿来。是时郭永见益谦等开门纳降,遂闭私第不出,听得有人拿他,即吩咐家下,自整冠带来见斡里朵,昂然而入,端立于阶下。里朵曰:“吾足知郭先生忠义士也,今日若肯委心归降,不失原职。”永竖目大骂曰:“我中原人物,由科第进身,着大朝衣冠,遵大朝礼法,岂比尔无知犬羊,侵肆我邦国,毒患我生灵,恨不醢尔以报国,何说我以降乎!”言罢,于袖中拔短剑欲刺斡里朵。斡里朵大怒,令左右簇下,遣人捉其家属,一同戮之于市。郭永临刑全无惧色,可怜一家俱被斩首,旁人观者无不下泪。预后人有诗赞云:金将南侵急困城,惟君誓志待来兵。
因他屈膝甘降虏,遂显男儿烈烈名。
却说金粘罕取了大名府,驱兵至天长,招捉盗贼。制置使刘光世帅师御之,与金兵战败走还,天长遂陷。此时高宗车驾在扬州,有内侍鄜询访知金兵陷了天长,奏知高宗:“金家人马将到扬州!”高宗闻奏大惊,慌披甲上马,亦不顾从官,只单骑走出扬州,到瓜州,遇小船,渡过扬子江,保护圣驾军卒惟数人,及王渊、张竣张癣康履等从行,日暮至镇江府。
是时黄潜善、汪伯彦二人,正领众官员听僧人克勒在那里说法,才下法席往斋堂受斋,忽相府守门小吏走报曰:“金兵来到,圣驾已往南走矣!”潜善、伯彦闻说,唬得痴呆,四眼相看,计不知所出,只得披甲上马,南驰去赶圣驾。扬州城里居民争门而出,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无不怨恨汪、黄二 人。司农卿黄锷赶车驾至江上,正遇随驾军士,以为潜善,骂之曰:“误国害民,皆汝之罪,致有今日之祸!”锷惊慌,方欲与军士辨其非是潜善,众军已向前将锷首断下矣。众军士杀了黄锷,遂追赶圣驾去讫。
且说金粘罕人马到扬州城下,闻知高宗已自南渡,即率诸胡兵直赶到扬子桥。哨马报高宗车驾去远,粘罕始下令就在瓜州屯扎。次日长驱入扬州,将一城生灵尽皆剿杀,放起火来,不分官府衙门、军民人家,尽行烧毁。可惜繁华宫阙,一旦尽成灰烬,城中号痛之声彻于内外。太常少卿季陵见金兵入城,自扬州奉太庙神主以行,被金人追逼紧急,太祖神主失亡,所有朝廷仪物皆委弃之。陵丞取神主以走,未及数里间,回望扬州烟焰烛天,已知宫室民家皆被金人所焚矣。
后人有诗讥高宗君臣云:
门外飞尘谍未归,安危大计类儿嬉。
君王马上呼船渡,丞相堂中食未知。
却说高宗走到浙江驻骅,太后、王妃及随从官员陆续皆到。
太常少卿季陵奉帝神主来见,具奏扬州城阙被金虏焚毁,军民不留一个。高宗听说,君臣各痛哭,不胜之情。因改州衙为行宫,差五军制置使刘光世守镇江,把截江口。杨惟忠节制江东军马,朱胜非节制平江府秀州军马,命侍郎张浚副之,王渊守平江府,吕颐浩领兵屯京口,张俊领兵八千守吴江。驾在杭州,下诏召天下豪杰起兵,截杀虏寇。在廷文武与中丞张征上疏,论黄潜善、汪伯彦二人大罪有二十余件,以致陛下蒙尘于外,天下怨怼,乞加罪斥,激劝忠臣义士,方肯用命。是时汪、黄二人自知不为众所容,亦联疏求退。高宗不得已,乃降黄潜善为江宁府知府,汪伯彦为洪州知州。二人得旨,遂辞帝而去。
第十八回 苗傅作乱立新君
却说黄潜善、汪伯彦既罢政,帝以叶梦得、张征为尚书左、右丞,袭汪、黄之职,颁诏赦死罪以下,还士大夫被窜斥者。
惟李纲罪在不赦,更不放还。知枢密事王渊屡以李纲曾忠义于先朝,乞圣上宽宏放归,以为臣劝。帝不从。然渊善迎上意,捷于应对,凡诸将宣制皆出乎渊,帝乃命渊自后百官进呈,俱令签押于本院,由是王渊宠遇日隆,又与内侍龚文、韩硕、康履等互相交结,所言于帝,无有不从,内外皆忌惮之。当三月望日,百官朝会,一齐于枢密院集候。王渊签点各僚属,惟有统制苗傅未到。渊怒曰:“诸人皆遵法令,苗傅何等人,敢违帝旨。”即上疏劾奏其不遵约束,故违朝廷法令。高宗见奏亦怒,下诏夺去官爵,谪之于外。左丞叶梦得奏曰:“苗傅虽一 时有误朝会,罪本当责,看其出于世将,且有劳于王室,圣上可赦其罪。”朱胜非亦为力说,帝怒乃解,免其罪谪。
百官朝退,苗傅归至私第,深恨王渊,欲报其劾奏之仇。
思量一小日,不得其计。正在忧闷间,堂吏报副军刘正彦来见相公。传即令请入。正彦进见苗傅礼毕,传引正彦入后堂分宾主坐定。正彦见苗傅面带忧色,因以言挑之曰:“统制近来名望谁不仰知,昨因失于朝期,被王枢密所奏,得遇叶左丞力奏,圣意颇回,复其原职,实为幸耳,更有何忧乎?”苗傅听罢,竖目扬眉,指谓正彦曰:“苗某若得一二人相助,率吾所部斩王渊之首于东市,方能雪吾此恨!”正彦起密谓傅曰:“尊公休出此言,倘王枢密知之,君定休矣!”傅亢怒曰:“大丈夫志在沙场,一死非所惜,第恨不得报此仇也!”二人正言间,有总管黄大升亦来到,曰:“二人言得好事,吾听之多时。”正彦请入,一一将苗傅之事告知大升。大升曰:“君家屡有战功,勤劳王室,尚止得一统制之职。王渊有何功绩,得秉大权?只是主上不明,听信其媚言,骤迁显职,吾心甚不平。日前朝期,挟天子之令,更不把我等为意,吾怀恨数日。统制若有用黄某之处,惟命是从。”苗傅大悦,曰:“二公若肯相助,富贵共之。”正彦曰:“事不宜迟,若漏此风于外,必受奇祸。我有一心腹人,昔曾为剧盗,英勇无比,吾招之来降,南昌人姓王名世修,可令人请来相助,事必成矣。”苗傅即遣人去请。不移时,王世修来见。苗傅等三人各诉平生,世修曰:“主上阍弱专信,内侍恣横。皇子魏国公旁仁慈好礼,不如乘此机会,废高宗而立皇予,仍请隆祜太后临朝秉政,将宦官尽行诛戮,移檄天下郡镇,知吾等废立有名,自可以保无后患矣。”大升、正彦等皆称:“此计极妙!”苗傅谓世修曰:“后三日乃三月下旬,吾聚集本部人马,候百官入枢密院听宣制后,尔可领三千精壮埋伏于城北桥,待王渊入奏退朝出,可即擒之。我与刘正彦、黄大升率军后应,勿致失误。”世修欣然领诺去了。苗傅等商议已定,各回家整点军马,及时行事。
且说枢密院王渊入朝退出,引从骑数百,将过城北桥,忽从骑报知,前面有伏兵拥至,不知何处军马。王渊听说,正待遣人探问,王世修引三千壮军,手执利刃,一并向前。世修踏进王渊车前,渊护从一齐格斗,被世修掣出短刀,砍死数十军人,余等皆四散奔走。王渊见势头不利,勒马望北门逃躲,世修赶近前,一把手摔下马来,大叫:“王渊不道,挟天子之势以令诸侯,今结宦者欲谋反,吾因诛之。”言罢,刀斩渊首于东市。引壮军杀出南街,正遇苗傅、刘正彦、黄大升等军马,会合众人,拥兵继至行宫。各官皆惊惶逃匿,不知所为。苗傅等分枭渊首于行阙,喊声大震,入宫收捉内侍龚文、韩硕等。
龚、韩听得阙外作乱,引亲军从后宫出来,与苗傅厮杀。傅提剑直取龚文,文抵敌不住,慌走入后御园。傅一直赶至面前,一剑割下头来。苗傅杀出后宫,韩硕惊慌,措手不及,亦被斩之。
康履知事急,慌入告知高宗曰:“苗傅等怀愤作乱,陛下可速降诏安抚之。”帝大惊,即遣朱胜非趋楼上问苗傅作乱之故。朱胜非领旨,急趋楼下,见苗傅、黄大升、王世修等各部精壮军杀过楼下来,内外之声喊动山岳。胜非从楼上高声曰:“圣上有旨,尔等何得无礼!”苗傅等见胜非楼上宣传圣旨,齐声应曰:“王渊交结内侍,欲谋害我众人,今日收而杀之,与天子无预。待杀尽其党,然后伏阙请罪。”言罢,喊声杀入。
中军统制吴湛排门不甚阻挡,引苗傅党人入内奏曰:“苗傅等岂敢作逆,皆是中宦龚文、韩硕结党王渊故也。今日众人合兵诛之,止为天下除害耳。”帝见湛奏,自登楼抚谕之曰:“龚、韩、王渊不仁,既已伏诛,卿辈何更扰攘!”苗傅等举头见黄罗盖,始知天子在楼上,即山呼而拜。傅曰:“陛下信任中官,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内侍所主者得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至此,犹未远窜;王渊遇贼不战,首先渡河,因交结内官康履等,乃除枢密。臣自陛下即位以来,功多赏保臣已将王渊斩首,龚文、韩硕诛灭,更乞康履、曾泽诛之,臣甘心伏罪。”帝曰:“既诛王渊等,事亦极矣。康履、曾泽二人,岂能专为卿害,不必再计斩也。”王世修、刘正彦齐声曰:“今日不斩草除根,终久必为丧身之本,臣必欲诛之。”帝不得已,命吴湛执履、泽与之。苗傅执康履、曾泽于楼下数之曰:“汝倚人君之势,结党欺辱吾等,今日何不教天子保汝哉!”言罢,即将履、泽二人腰斩枭首,与王渊首级相望。苗傅既诛了康履、曾泽,犹不肯退,楼下争斗之声不绝。帝曰:“卿等尚不归营,更有何意?”苗傅复奏曰:“陛下轻逐忠良,重用奸佞,不当即其天位。皇子魏国公慈仁好礼,宜承大统,则天下可安矣。不然,吾等不敢退。”帝闻此言怀惧,复命朱胜非缒楼下,委曲谕之曰:“昔者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桐宫,昌邑有罪,霍光废之,皆得其当。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汝欲废之而立皇子,欲为反耶?倘天下知之,入问废立之罪,若等安乎?”傅曰:“须请隆祜太后垂廉佐皇太子同听政。”胜非谕劝不从,以傅言白帝。帝曰:“朕果失德当退,亦须太后手诏也。”乃遣颜岐入宫内请太后御楼,有政事商议。颜岐领旨,迳入宫中,请太后乘肩舆下楼,出门见苗傅等,谕之曰:“自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以来,更变祖宗法度,童贯起生边事,所以招致金人,养成今日之祸,岂关今上皇帝事?今既诛戮枢密王渊、中官龚文、韩硕、康履、曾泽十余人,可谓极矣,更欲为乱,岂不惧惹诸郡之刀兵哉!”傅曰:“臣等必欲太后为天下主,奉皇子为帝。”后曰:“今强敌在前,吾以一妇人于帘前抱三岁儿决政事,何以令天下?敌国闻之,岂不转加轻侮?”傅等不从。后顾朱胜非曰:“今日国政须大臣果决,相公何无一言乎?”胜非曰:“苗傅辈锐意欲奉皇太子,太后不允其议,恐致大变。姑从之再得计议。”后乃遣胜非回复帝。胜非还告帝曰:“臣适遇王钧甫,乃苗傅等腹心,密语臣云:‘二将忠有余而学不足。’此语可为后图之绪。太后手诏命陛下曲从之,以安其党。”帝允奏,遂禅位与皇太子。
苗傅等得禅位诏旨,挥其军退出宫门。次日率百官于内廷奉皇太子魏国公旉即位,请隆祜太后临朝听政,尊帝睿圣仁孝皇帝,居显宁寺。大赦天下,改元明受。内外僚属望者震动,谁敢不遵其命。苗傅既立新君,官员各依原职,自掌尚书左、右丞权,刘正彦、黄大升同签枢密院事法令,与王渊职同。王世修、吴湛为尚书左右仆射,其心腹将佐各秉重任,自是朝廷内外军民皆震惧。不半月日间;声息传于诸郡,镇守平江府礼部侍郎张浚、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吕颐浩闻此消息,文书互相会知,各起兵勤王。探听军报入杭州,苗傅与刘正彦等议曰:“外郡诸侯知吾等骤立新君,各怀疑心,会集军马勤王,何以制之?”正彦曰:“事虑不周,祸患难免。诸侯一入禁庭,难明我等废立之由。来日尊公可奏知太后,移檄诸郡,明示奉皇太子之故,斩渊等以谢天下。诸侯见太后手诏,必知君上有让位意,方雪吾自专之罪矣。”苗傅喜曰:“此计大妙。
第十九回 张浚传檄讨苗傅
却说苗傅次日帅群臣朝帝于显宁寺,傅奏将改元赦书颁知天下,又奏移檄诸郡示明尊立之意,以安藩外诸镇。帝皆准奏。傅令侍郎朱迁作赦书檄文,颁示远近。诏曰:朕惟祖宗,创业守成,以仁治天下。重熙累洽,与古匹休。肆朕纂承,祗遹先烈。宵衣旰食,励精为治。立政造事,所以利安元老者,一以宽恤为先。兹者皇上推位,朕继大宝,改元建号,先以刑罪灭赦,次将百废修举,中外臣僚,各扬乃职,应将前后事件,竭力遵承,毋致违戾。
使四方百里之远,知新邦国,以称朕意。其或不恭守令,固生异疑,仰监司按察纠举以闻,邦有常刑,朕不汝贷。
故兹诏谕,想宜知悉。
檄文云:
朕以幼冲,继承大统,尚书左右丞苗傅忠虑于内廷,德服于诸僚,削平王渊交结之谋,勘定宦官恣党之祸。皇上退养深宫,朕已进登大宝。朕本无能,不足以位天位也。
然而推戴之勤,实出上意。今日恐尔外藩诸臣一时不体朕志,妄加疑贰,致惑军民。兹者布告中外,示谕远近,各宜奋干纲之运,振肇中原,扫犬羊于不规,兴祖皇于有灵,再光余烈,复睹至明。勒若功居千载之下,绵尔爵享永休之祚。非惟少快朕不共戴天之愤,实天下生灵之幸也。檄书到日,早为施行,不宣。
却说苗傅遣使臣赍赦书、檄文,布告中外。使臣赍赦书已到平江府,守臣汤东野得赦书,遣人报知张浚。张浚曰:“此非出上意。”复差人回报,令汤东野将赦书藏匿府中,候有的实消息,然后宣行。东野从其议,遂秘了赦书不宣。未数日而得苗傅等檄文到,浚观之谓僚属曰:“朝廷致干戈扰攘之秋,内先不静,何以服外。倘金人知此消息,乘乱而入,我众人更何施展?一死非所惜,徒作无名之鬼也。”言罢捶胸恸哭。众僚佐察其檄文出苗傅之手,知皇上被幽禁,各竖发瞋目,皆愿死斗。张浚曰:“事不宜迟,即须起兵入讨,以救天子。”众人正在商议,张俊得檄文、赦书,亦知其伪,引所部八千余人,至平江来见浚。人报浚,浚即出帐迎接。二人携手入军中坐定,二人各出檄文语其故,相持而泣,浚曰:“将军可仗忠义,兴兵问罪。”俊泣拜曰:“苗傅罪贯天日,不可不先讨以除剥牀之患。须赖侍郎济以机术,无惊动乘舆也。”浚曰:“我这里一面调集军马,再遣人会知各处起兵。将军仍往吴江整理军旅,以候出师。”张俊即辞浚自回吴江,不在话下。
却说江宁吕颐浩亦遇赦书、檄文来到,与子杭议曰:“是必内廷有兵变,苗傅假此赦文蛊惑诸侯之计矣。”杭曰:“主上春秋鼎盛,二帝蒙尘沙漠,日望拯救,其肯逮逊位于幼冲乎?灼知兵变无疑也。”颐浩曰:“张侍郎总大军于平江,可令人会知,必有端的。”杭曰:“大人所见极明。”颐浩即修书,差人漏夜来到平江,见张浚,呈上吕颐浩书。浚拆开观之。书曰:内廷兵变,苗傅播乱。侍郎手握重兵,作急爰整其旅,入正罪逆,浩挽戈惟命是听。
张浚得颐浩书,不胜之喜,与部下曰:“吾知颐浩为人有威望,能断大事,今来相应,事可定也。”乃答书复来人,约共起兵日期,且令告知刘光世,一同征讨。差人接了书,迳回 江宁,呈上张浚约书。书曰:天子幽禁,望日为岁。正待命人来会,适获寓书见知,实皇上之洪福也。且阁下忠义素着,军民仰服,若号令一出,苗傅等不足戮矣。幸以此举为急,勿使内贼知风,得以从容行事也。谨依日期征进,不宣。
吕颐浩见回书约共起兵日期,的知内廷事实,即与子整点人马赴期,仍遣人告知刘光世于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