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中兴通俗演义岳王传 - 第 4 页/共 22 页
至帐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王。”遣人持诏书示帝,遥远不复可辨。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疏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盘、酒一瓶于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父母旦夕与汝相见矣。”其夜,无牀席可寝,但有木凳二条而已。亦无灯烛,窗外数闻兵甲声。时天气寒凛,帝达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视之,见戎衣效十人,引太上由傍间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胜其哀。后人过龙德故宫,有感而赋诗一首,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官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却说元帅粘罕既巳幽拘钦宗,又遣人入城,催逼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绝。上皇与帝异居,后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数日,上皇方得与少帝相见共居一室。时风寒地冰,夜宿竹簦侍卫人见帝苦寒,取茅及黍穰作焰,与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将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之服逼二后易服。
李若水是时从少帝扈驾至北,见金人以服与二帝易,抱持而哭,大骂曰:“死狗辈,不顺天意,辱我大朝衣冠。使若水有寸刃在手,今日肯与你罢休!”金人怒甚,将若水拖出,曰:“大朝皇帝且不敢出言语,尔乃一随侍官,敢出狂言辱吾哉!”言罢,众金兵以戈杖乱击之。若水以手格斗,败面气结,仆于地。金国主将黏没喝令曰:“众人不得无理。”因扶起谓之曰:“必使侍郎无恙且宽。”奈若水抱愤,绝不饮食。几数日,或勉之曰:“事无可为者,今日顺从,明日富贵矣。”若水叹曰:“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哉!”若水从者亦慰解之,曰:“公父母年纪高迈,若肯降他,久后必得回去看视,岂不强于不得相见乎。”若水叱之曰:“吾不顾家矣,岂止望见父母耶。忠臣事君,有死无二。然吾亲已老,尔等归家,勿即言我被害之事,令吾兄弟徐徐言之可也。”后旬日,黏没喝召之计事,若水历数其过而骂之曰:“我南朝天子,仁厚慈爱,天下之人,载宋厚泽未泯。他日勤王师至,使尔辈无噍类矣!唯恨吾不得见也。”黏没喝令左右拥逼而去。若水反顾,骂益甚。金兵逼至郊坛下,若水知事不免,谓其仆从谢宁曰:“我为国死,乃人臣职耳,奈何并累尔众人,可速走,吾不能庇汝也。”又骂不绝口。监军者挝破其唇,若水噀血骂愈切,至以刃裂颈断舌而死,年三十五岁。同时司马朴闻李若水遇害,亦不食数日而死。谢宁得走归,言其事,无不下泪者。粘罕谓群胡曰:“辽国之亡,死义之臣甚众,南朝惟见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诗于衣襟: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过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
自此以后,二帝二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饮而已。粘罕使张邦昌受伪命,即位僭楚,催促太上皇北狩。粘罕又遣骑吏持书示少帝,言:“上皇已先行矣,元帅今遣汝等赴京朝皇帝,来日起行。”次日早,骑吏牵马三匹,令帝及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见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见太平也!”因上羹饭二小孟,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粝不堪食。骑吏从者约五百人,皆衣青袍。太上皇与少帝迤逦北行,反顾二后,皆不能任驱驰,因而泣下,作《鹧鸪天》词一阕以自遣云。词云:几年独占禁宫春,花落闲庭舞袖影。宵柝空闻传骑士,晓筹无复报鸡人。离凤阙,足步胡尘,天涯回首一沾巾。翻思破国忘家恨,眉压重瞳带泪颦。
上皇歌毕,父子不胜欷歔。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金人促之行,道次黄河,憩息于驿舍中,适见壁间有诗一律,不知何人作也。二帝拭泪而观之,诗云:二纪中原作主人,穷奢极欲正纷纾甘心屈辱通金虏,不耻虚无号道君,费帑劳民成艮狱,糜兵蹙国望燕云。
可怜百二山河陷,火烈昆岗玉石焚。
二帝观之,自觉凄惨,惟俯首长吁而已。次日,将渡黄河,至信安,有番官泽利者,监押同行。忽见一人身穿衣褐?丝袍,脚有皂靴,头带小巾,执鞭从后赶来。从人报知,乃信安知县,持酒肉来奉献二帝。泽利大悦,即在中途设牛酒,与二帝妃后等同坐,对酌饮食。移时,泽利乘醉,命朱后劝酒唱歌。朱后曰:“妾生长深闺,不谙歌唱。”泽利怒曰:“你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如是不敬我!”将起殴之。后不得已,呜咽涕泣,持杯作歌。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樽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红颜兮命薄如裳。
歌毕,上泽利酒。泽利笑曰:“词最妙,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掩面再歌。歌云: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朱后遂举杯劝知县酒。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怒,欲手格之,力不及,为泽利所击。赖知县劝止之。后举杯付后,曰:“且容忍,劝将军酒。”后泣曰:“妾不能矣!
愿将军速杀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县曰:“将军不可如此追她,倘北国皇帝要四个活人朝见,你如何处置,公事不校将军再不宜如此。”言罢自散去。
二帝无如之何,迤逦备极艰险,已到燕京,朝见金主,行藩臣礼。金主令下,令二帝出居驿舍,听候指挥。二帝退出,居驿舍中。金主以兵守之,所给来饮食,惟酪浆牛脯而已。二 帝悲不自胜,朱后泣曰:“陛下昔居汴京,锦衣玉食,奈何不死社稷,偷生至此,其何能堪!”二帝默然。是夕,后自经死于驿中,年二十岁。二帝哀痛极惨。翌日,北国皇帝降旨,封上皇为昏德公,少帝为重昏侯。二帝北面拜谢,即仍押赴甘肃军安置。时盛暑,帝后只是徒行,辛苦万状。未几,金主有旨,又迁灵州,此去渐至沙漠之境。帝后寝食不安,形体骨立,无复有贵人之相矣。上皇含泪而口占一绝云:黄云衰草路漫漫,朔气凌空透体寒。
神器飘零家万里,何人借剑斩呼韩。
二帝经行已久。是夕宿于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呜咽特甚。上皇怆然,口占一词。词云: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笆。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云。词曰: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柝地,忍听扌刍琶。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
歌成,三人相执大哭。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萧索。悲风四起,黄沙白露,日出尚烟雾,动经五七里无人迹。时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二帝只得经行至西沔州。居数日,金主又命迁五国城安置。二帝得旨,迤逦又向北行。二日,始达五 国城下。二帝轻步入城,颇与西沔州相类。城中荒残,民家皆不成伦次。
二帝在城隅驿舍中居止,忽灵州有人公干来五国城,事完,迳来驿中探望二帝。二帝看其俗貌,若汉人规模,因问之。其人下拜曰:“臣本汉儿人也。臣父昔事陛下,为延安钤辖周忠是也。元符中,因与西夏交兵,臣父子为西夏所获,由是皆在西夏。宣和中,西夏主遣臣将兵,助契丹攻大金,被金人所执,臣因降之,今为灵州总管。臣之地方,近我中国,往往有人来,说大朝自陛下驾离已后,稍有复兴之兆。臣闻陛下在此驻跸,故来报知,愿陛下勿泄。”二帝听此消息暗喜,问之曰:“尔既是我中华,不忘宋德而来见我,朕有一机密事,与你商量,尔肯应承否?”其人叩头泣曰:“臣父子实负君之大恩,无由可报,今日就使赴汤蹈火,臣亦不敢辞也。”二帝曰:“我初幸金营之际,朕亲书数字藏于衣领中,因金兵监迫紧急,不得带见康王。尔今肯代朕带去,报知康王,实见卿之忠义也。”其人曰:“即今河北曹勉在灵州,每与臣议欲逃归。臣漏夜回 去,令此人带回,必不致误。陛下可速将来。”二帝即将莽衣一领,卷包密封,付与汉人,曰:“慎勿漏泄。”汉人应诺数声,接过包封,抽身走出驿来,迳回灵州,不在话下。后来康王得此信息,建位中兴,岂非天意耶。使康王不惑于小人,专任岳飞等将,那时金人丧气,宋室复振,岂有中华沦没于夷狄,徽、钦流丧于沙漠之事乎,惜哉!
第六回 宋康王泥马渡江
靖康三年,北国皇帝降旨,幽二帝于五国城不遣。着令四 太子会斡离不复南侵。却说斡离不正在虏营练熟军马,又得金主旨来到,令部兵南侵,即与众将议曰:“趁此秋高马肥,正好用兵。”即分拨诸胡兵十万,从太原进发。哨马报入中华,百姓依前惊乱,四下逃生。斡离不大军至真定,预先遣人以书报康王:“来军中议和。方且退兵。不然,大军直抵汴城,寸草不留。”却说康王自太上皇北狩以后,每日与一二亲臣议论军旅,定夺复兴之计。忽闻边庭消息,金兵又大举南侵,忧虑不出。
及边关报急,羽书交驰,有汪伯彦、黄潜善率众臣入,请康王出都堂议事。次日,康王始出都堂理政,与众臣议曰:“虏寇势獗,中国屡困,今领大兵南下,边庭受围,百姓惊窜,又遣使人复请议和。此事尔众臣有何高论?”王云曰:“贼势浩大,彼强我弱,往年正因不得亲王诣金营立盟誓,致有屡屡反复用兵之故,使天下苍生不获宁居。今元帅斡离不遣使来召殿下诣军前议和,殿下莫惜一行,斯能杜绝后虑。”康王默然。
汪、黄二人继进,亦请康王亲行,方有定议。康王曰:“父兄之雠,誓不戴天,若吾再往金营,则天下付之谁人。且国事当决之元佑皇后,岂臣子所得自专。”王云曰:“殿下此行,亦为社稷故也。就使奏知皇后,必见听允。如不然,则宗庙天下决难保矣。”康王本慈仁柔懦无决断者,因见王云等言为社稷苍生之故,只得依其议。下命王云为副,次日迳离汴京,大小官员随从出城。康王心犹迟疑,未即行。王云动辄张皇贼势,又以彼强我弱为辞,迫胁康王登车,略无臣之礼,从臣无有不恨之者。康王启行,道经相州,有宗正少卿宗泽,闻康王车驾至,迎候马首,具问殿下所行之由,康王告以诣虏营议和。宗泽惊曰:“此行谁保殿下往?”康王曰:“王云同往。”泽曰:“王云惟一妇人矣,岂识大臣礼体!”泽于康王前力劾其有辱使命,乞诛之以为后劝。王云方欲辩明,而众军已交手杀之矣。
宗泽力谏康王不可北去:“往时萧王已为奸臣所误,大王可复误耶。此行必无还理,不如暂留,审视国势,以图恢复。”康王遂从宗泽之请,果不使北,将为潜归之计。后人读史至此,有诗断云:宋室顷危势渐离,康王奚忍弃邦基?
临岐不是忠贞谏,预失中原未可知。
却说斡离不自遣康王归国后,心甚悔至死。闻康王再使,即遣数捷骑,倍道而进催行。是时,康王出,密离相州,欲达京师见元佑皇后,以图恢复,单骑躲避,不与人知焉。金兵探知其出离相州,率铁骑日夜追赶。
却说康王自离相州,亦恐金兵后袭,只拣大路逃走。前至磁州地界,行得困乏,见路旁一座古庙,树木苍荫。康王仰首看庙门牌额,见大书金“崔府君庙”四字。康王迳进庙中,不觉神思困倦,依神橱内假寐。少时近二更时分,庙门外数十铁骑抢入庙来,举起火把,于庙中四下搜究。康王梦寐中,略闻似金兵号令“遍寻”。片时,铁骑数十人内有云:“必定走去也,可速追之。”众人一齐出了庙门。至三更,左侧但听得阶下蛩声唧唧,寂无人语,康王始安心。正欲睡去,忽有人喝云:“速起上马,追兵复至矣!”康王茫然惊曰:“此去无马,奈何!”其人曰:“已备马矣。幸大王疾速加鞭!”康王豁然,抽身出外,环顾星光之下,果有匹马立于旁,将身一跳上马,加上三鞭,其马负康王飞腾而走。天未明,已近夹江。遥望江水大浪滔天,拍岸声鸣。康王见无船渡,心下惊遑。只得扌刍起马缰,再加一鞭,其马踊身而过,即渡了夹江。康王至岸时,见马僵立不进。天明视之,乃是崔府君庙门外泥塑马也。康王大惊,遂步行问乡人:“此何处?”乡人道:“此磁州也。”康王暗计其行程,只一昼夜,行七百余里,始知崔府君神力所助。后人有古风一篇,单咏泥马渡江事迹,有感而赋云:胡马南来衰宋祚,楼台歌舞春光暮。玉人已去酒卮空,一曲当年随帝辂。谁想奢华变作悲,龙争虎斗交相持。京城鼙鼓旌旗急,羊喿风逐入将士离。亲皇妃后俱遭遣,义士忠臣无计转。黄云白草蔽胡尘,促去銮舆关塞远。致令天下勤王心,临岐怀愤嗟怨深。欲挽天戈回日月,中原奚忍见倾沉。金陵气运留英主,竟产英雄获相遇。夹江夜走有神驹,神驹英主今何处?崔君庙畔树苍苍,行人经过几斜阳。中兴事业浑如梦,尽付渔歌在沧浪。
却说康王既渡夹江,不敢迟缓。行至一庄,觉肚中饿馁,迳奔入庄中,略求浆饮。俄有一老妪自内出迎,延康王入草舍中坐定。老妪曰:“官人少息,待老妾往邻家乞火即来。”言毕迳出庄外去。康王坐了片时,不见老妪回来,心下惊疑。不移时,老妪复返。因问康王曰:“官人何来?愿闻其略。”王曰:“吾为商于磁、相二州间,因为金兵劫掳,以至于此。”妪曰:“官人非商旅也,莫是宫中亲王否?前数日有胡骑追赶其人,于路不绝,适早间又有四骑来追,问:‘有康王由此经过否?’吾已绐之曰:‘康王已过此两日矣。你追逐不及也。’追骑闻妾之说,举鞭击其鞍道:‘可惜,可惜!’遂已回去矣。
大王且安心,容进酒饭。”康王因问妪姓氏,妪但泣而不言。
康王再三诘之,妪乃曰:“妾世居磁州,止生一子,名李若水,仕宋朝为侍郎之职,近日因随太上皇车驾北狩,死于虏军,吾儿得为忠臣,妾不恨矣。妾闻磁、相二州留守宗泽在焉?城中食足兵强,天下事尚可为,幸大王此去勉之。”因出金银数两,献康王为路费。康王受之,相向而泣。即日辞别老妪而去。行一日,磁州宗泽遣人迎谒,百姓遮道留康王驻跸。
话分两头。却说元佑皇后自居延福宫,不理朝事几一年。
及张邦昌僭位,群臣议复请元佑皇后垂廉听政。及闻康王至相州,朝廷方议划河请和,遣聂昌往河南路、耿南仲往河北路,俱为割地使。聂昌与金虏至绛州,绛人杀之;耿南仲同虏使王汭至卫州,卫人杀王汭。南仲遂奔相州,来见康王,具道卫人杀虏使之由,“臣闻殿下在相州,迳来投奔。”康王见南仲,本不喜悦,为其来奔,宽容之。遣其连街揭榜,召兵勤王。果是河北诸路,闻康王欲图兴复,有榜晓示,人心思奋。
一日,康王坐府中,谓幕属曰:“吾夜来梦见皇兄,脱所著御袍赐吾,吾即解衣而服所赐袍,此何祥也?”官属各曰:“黄袍加身,乃是佳兆,当主殿下后有九五之分。”言犹未了,报京师有使命来。康王召入问之,乃武学生秦仔赍蜡诏,命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左右副元帅,仍命康王草诏,便宜行事,尽起河北人马,入救京师。康王捧诏呜咽号泣,遥望京师拜受。军民感动,哭声大震。次日,康王开大元帅府于相州,招集人马。不数日,四方豪杰争应,将有万余人。
康王下令分为五军屯扎。
第七回 岳鹏举辞家应募
却说相州汤阴人姓岳名飞,表字鹏举,世以农为业。其父岳和能勤俭节食,以济饥者。耕田有侵其地界,和即割与之,亦不与辩。人借钱谷有负其债者,再不索龋由是乡人皆感德之。其妻姚氏尤贤,生岳飞时,有大禽若鹏,飞鸣室上,因以为名。未满月,黄河内决,大水暴至,飞母抱飞坐在瓮中,随水冲激及岸边,子母无事,人皆异之。
飞少负气节,沉厚寡言。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及孙、吴兵法。生有神力,十二岁时,能拽三百斤弓、八石之弩,尝学射于豪士周同处。一日,周同聚集众士,于平野较射。周同自逞其能,连中三矢,指谓飞曰:“若能如此,方可言射。”飞曰:“请试。”同即付其所射弓与飞。飞接过弓来,离红心一百余步,左手挽弓,右手架箭,然飞终是力大,初弓一发破其筶,再发而中,亦连中三矢。同悦曰:“观君之力,较君之射,当以功名显世也。”飞拜谢,尽得其术,能左右射,随发随中,他人莫能及矣。同既死,飞每遇朔望旦,亲到其墓,悲哀痛哭。尝卖衣服与人,旋取酒肉纸烛,到周同坟上祭奠,拜哭罢,挽弓射三矢,后再拜而泣,随埋其祭肉在坟冢之侧,徘徊哀切,片时方归。每月朔望皆如此。
一日,其父问他要这衣服,飞终不言,以杖责之,亦无抱怨。其父候他出外,暗暗察之,才知其所为。父问飞云:尔所从人学射的,多有死者,为何单只泣祭于周同之墓?”飞曰:“向日周公独爱我厚,不消几日,尽教我射法。今惜其死,无以酬报,但于朔望日祭之,以尽其礼。”父又问曰:“墓前射三矢者为何?”答曰:“射三矢者,知吾射法由周君而精。”父又问曰:“埋祭肉者为何?”答曰:“此祭肉乃周君所享,飞不忍用。”父怜之,抚其背曰:“使尔得为时用,必作殉国死义之士。”飞对曰:“但将父母遗体上报国家,有何不敢为!”其父叹曰:“我今得子如此,则无后忧矣。”靖康间,见胡马纵横,宋兵畏缩,乡中好汉皆来就他入山为寇。飞谓之曰:“大丈夫不着芳名于史册,而为鼠窃狗盗偷生于世可乎?”乃令人于脊背上刺”尽忠报国“四大字,以示不从邪之意。后有人来寻他,就将脊字示之,以此相州豪杰多不从盗。及闻知康王在相州招募军士,其时父和已死,乃留妻李氏侍养老母,自辞家前来应募,因投见刘浩。刘浩看岳飞一表非俗,人材出众,心中暗喜,因问:“壮士乡贯、姓名?”飞曰:“离相州七十里汤阴人氏,姓岳名飞。闻康王开大元帅府,招募天下英雄,飞志图报效,不辞劳苦而来,所期有在,故愿投见。”刘浩曰:“壮哉其志也!”因问:“康王招募榜文,经挂半月,四方豪杰来应者,各专其任。贤士今来,欲得何职?”飞曰:“当今胡马出入,中原播乱,得人出将入相,奠安华夏,百战百胜,能扫开沙漠,迎还二圣,取天下如反掌,救黎民于涂炭,此飞之素志矣。至于碌碌卑任,随时兴废者,非飞之所愿也。”刘浩听罢大惊,急下阶,以手携飞于上坐曰:“素闻阁下擒剧贼陶竣贾进和之名,未曾识面,今来为国出力,非独某一人之幸,实天下社稷之幸也!我明早引见,康王必重用阁下。”飞拜谢。
次日康王升府堂,众官僚参见已毕,刘浩引进岳飞。飞拜伏阶下。浩曰:“昨日此人不惮驰驱,远来应募,臣观其蕴,才智充裕,实堪任用,故敢荐来见王。”康王看岳飞果是壮貌魁梧,大悦,谓飞曰:“即目磁、相二州界上,盗贼猖獗,与你数百骑,前去收捕。候在有功,遂补尔官职。”岳飞得令,即拜辞康王,领军出离相州。忽哨马报见,有贼首吉倩,聚众数十万,劫掠州县。岳飞见说,遂扎下人马,吩咐手下:“不可乱动,待我领四人前去收捕此贼。”言毕,率四骑径奔贼营。守寨门者支当不住,直到吉倩帐前下了马,众贼惊恐,一时不知谁人。岳飞呼吉倩等谓之曰:“如今胡虏不顺天道,围逼京师,钦宗蜡丸诏旨,命御弟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招兵募马,入救京城,有功者就便升赏,尔众人正好辅义立功,留芳史册,积其富贵,传于子孙,岂不美哉!如今潜居草莽之间,偷生为活,岂是长久之计?今我上奉康王令旨天下兵马大元帅印榜,特来招谕,尔等奋其忠义,同救君父,正是转祸为福之秋,反邪归正之日,众人何不自省?若不从我所劝,明日康王大发人马剿捕,尔等得与妻女相守否?”吉倩等素知岳飞之名,且被其志诚所感,即置酒款待岳飞。飞亦尽其情而饮,全无疑虑。吉倩忽然泪下,起谓飞曰:“我等抢掠相、磁二州,作祸深重,今受将军来招,倘随将军去,虽康王见恕,今元帅所招,皆是相、磁二州豪杰,必然杀我,不如且潜身于此,苟延岁月,以尽余喘矣。”岳飞又曰:“今康王以仁义举兵,招纳四方豪杰,赏罚最明,谁敢违军令擅自杀人以报私雠者乎!”岳飞对天折箭为誓:“若有误杀尔等,上天后土可鉴,予与此箭同!”飞开谕再三,贼皆受命。内有一贼起身大怒,高叫曰:“吉大哥休听此言而自送死!”言罢,向前以拳劈岳飞。岳飞大怒,只一拳,正打着贼人左眼,血流满面,睛珠突出,贼人倒地。岳飞进前,左手扯住吉倩衣领,右手拔剑,谓吉倩曰:“尔等若肯从我反邪归正,万事皆休。若道半声不从,尔今性命只在目下!”吉倩惊恐,双膝跪下曰:“愿随将军归顺!”其余贼党罗拜于前,乞求宽恕,解甲受降者,凡三百八十余人,同到相州,进大元帅府拜见康王。康王大喜,就封岳飞为承信郎,吉情为偏校,其余皆受重赏,此兵就与岳飞管掌。
康王遂命延禧草诏,晓颁诸郡。不数日,河北都漕运张想、京东漕运黄潜善,各领兵来会;惟中山、庆保二处被虏攻围,不得达元帅府。康王又遣使命,招剧贼杨青、常景等皆来顺应,又得万余众。自是威声大震,中原有复兴之势矣。康王克日统众离了相州,欲速救京师之围。大军前抵黄河,哨马还,驰报黄河未冻,不可渡。众军相顾惊愕。康王即下车步行,至河边,密祷于天地河神,曰:“康王本为父兄受莫伸之辱,黎元罹无辜之祸,京师告急,社稷倾危,使祖宗灵气未泯,天意复回,此河即冻,渡吾诸军。如其不然,随受汨没。”康王祷毕,忽见浓云密布,朔风竞起,吹得岸上人马寒不可立。片时间,风息云开,众人视黄河,尽皆冻合。康王大喜,速令诸军渡河。
不移时,众兵渡了黄河。将近开德地界,前军报山坡后旌旗飘舞,戈戟如银,不知何处军马。康王惊疑,彼军来近中军,主将迳迎康王。康王一见大悦,且看此人是谁?身怀忠义胆,志敌千人军,乃磁州留守宗泽是也。因得康王草诏,统兵二千余人,自磁州来会,正好此间相遇。康王抚慰之曰:“自离相州,已避金人追捕之厄。今日复得与留守相会,实天幸矣。”泽笑曰:“深贺大王脱金人之祸,诚出崔府君之默佑也。”康王亦以为然。是日,大军进入开德府,会集各处兵马。时信州府守臣杨祖募兵一万、马一千匹至,潞州知州王麟领兵一千继至,有张竣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皆领兵至。康王大喜,重颁赏赐,犒劳诸军。
次日,康王车驾离开德府,将抵李固渡。哨军回报,李固渡有金家人马守把,不能前进。康王闻报失色,问曰:“谁可退金兵,保车驾过李固渡?”言未毕,麾下转过刘浩,向前言曰:“臣举一将可退金兵,以保车驾无虞。”王曰:“谁人?”浩曰:“昔在相州收捕强盗吉倩者、现居承信郎岳飞,此人可去。”王曰:“然。”即遣人宣过岳飞,令将所领人马,前往李固渡剿退金兵。赐飞盔甲、战袍、鞍马、兵器。飞受赐,即拜辞康王,领兵出城,依水草屯下大营,吩咐部将吉倩等曰:“金兵虽是人众,彼以我南朝无人敌对,其志已骄,你来日初阵,须用出力,我引兵从后救应,必不致误。”如违吾令者,立斩!”众人得令,俱各整备出战。
第八回 宋高宗金陵即位
却说岳飞次日部领众军,在李固渡平川间排下阵势,遥望见金家一座军营,紧靠河边屯扎,沿河俱列旗帜,,各有营寨,只不见金兵来往,不知何意。岳飞曰:“此金将知我军来,按兵不动,待我兵过了渡,却举暗号,那时人马方出,与我敌对。
尔等且照各营守御,待我对敌之时,随机应变。”岳飞号令未毕,忽沿河甲光映日,旗影翻天,早有一员金将,一匹马跑出营来。飞视其人,黑脸刚须,睁开环眼,乃金将完颜帖木儿,大叫一声:“宋家不怕死的,敢来争我李固渡?
守阵者出马!”只见宋阵门旗开处,一将当先,乃岳飞副将吉倩出马。吉倩更不打话,举枪直刺。完颜帖木儿拍马舞刀来迎。
二骑相交,战不到十合,完颜拨马望本阵逃走。吉倩见金兵阵动,勒马从后赶去。将近金营,完颜放起信炮,只见四下伏兵尽起,把吉倩围在垓心。吉倩见气势不利,拨回战马突围而出,直奔回宋营。完颜率金兵乱杀将来,正遇岳飞救应军到,阻住金兵。岳飞怒气激烈,大骂曰:“羯奴不顺天道,兴兵侵我中国,苦我生灵,今日早早席卷而退,万事皆休。如不然,立教尔辈身膏草野,命没黄泉!”完颜帖木儿大怒曰:“尔宋家有甚强将,敢出大言!”舞刀直奔岳飞。岳飞举枪来迎,战上数合,岳飞卖个破绽,虚掩一枪,往东南便走。完颜帖木儿不舍,一 直赶来。岳飞看其来得近,按住金枪,绰起钢鞭,望金将当门打下。完颜帖木儿措手不及,翻身便倒,只见眼睛突出,脑髓迸流,死于马下。岳飞既打死完颜帖木儿,驱动众军乱杀,杀死金兵僵尸数里,夺得辎重牛马无算。岳飞鸣金收军,遣人报知康王,请车驾过李固渡。
却说康王得岳飞捷音大悦,重赏其功,转升飞为成中郎,下令大军过了李固渡,进大名府屯扎。忽羽书驰报,东京围困将危,作急会兵来救。康王闻此消息,与众将议曰:“目下大军尚未来到,东京求救仍紧,尔众人有何高见?”刘浩出曰:“臣愿先领兵救东京之围,大王可会集军马,随后赴应。”康王曰:“必须得一智勇之将副之乃可行。”言未毕,班将中转过一人出曰:“臣虽不才,愿与刘浩同往。严康王视之,见其人身长七尺,腰大数围,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鼻似悬胆,眼相刀裁,端的智勇并兼,武文皆会。此人是谁?乃是成中郎岳飞也。康王一见大喜,曰:“得君同往,寡人无忧矣。”赐酒三杯,着与刘浩齐救东京。以岳飞为前部先锋,刘浩为前部主将,点起马步精兵一十万,即日起行。
刘浩二人领命,辞康王,出离大名府,部众军分作三队,望东京进发。将到渭州,扎下营栅。刘浩谓岳飞曰:“将军可乘我战马,带领百余骑,往黄河边境上哨探金兵声息如何,然后我这里方好进兵。”岳飞即辞别主将,率领人马,前到黄河北岸。暂将人马休息片时。彼时黄河已冻,金兵忽然大至。众人惊恐,便欲勒马奔回本营。飞谓众曰:“金兵虽众,不知我之虚实。我若回走,使贼人知我兵少势虚,乘众来追,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今趁他人马才过黄河,队伍未定,偶然遇我,不知我有多少人马,尔等扎住了阵脚,各下马苏歇,观我杀之,必然取胜。”岳飞言毕,腾身上马,单刀匹马,冲入金家营里来。正遇一员枭将,舞刀而前,望岳飞面门砍下。岳飞大怒,更不打话,用神力将刀直砍将去,只一下,不想正中虏将的刀,入刀有一寸多。正在摇拽之间,那岳飞再展神力,把刀拽出来,只一横,刚过去把虏将的头连甲带颈砍落尘埃。胡兵见杀了主将,各乱散逃走。岳飞砍了首将,见其阵乱慌,催动战鼓,众将一齐向前,杀得胡兵尸横旷野,血流成渠,众军愿倒戈纳降者声震山岳。于是,岳飞鸣金收军,夺得马匹辎重不可胜数。
回见刘浩,具以破贼之事说遍,且将众军功劳逐一记之,犒赏已毕。刘浩将岳飞功劳奏闻康王。康王大喜,升岳飞为秉义郎。
于是移前后军马,屯扎于济州,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遣吴开、莫俦入京,集百官议立异姓。
执佥书枢密院事张叔夜、御史中丞秦桧,以去时推立异姓,众莫敢出声。久之,计无所出。王时雍问于开、俦二人,微言敌意在张邦昌。时雍未以为然。适宋齐愈至自金营,书”张邦昌“三字示之,时雍乃决,遂以张邦昌姓名写入议状。张叔夜不肯署状,且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因移书金师,请立天子以慰民望。金执置军中,太常寺主簿张浚、开封寺开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学中,不书名。王时雍谕众以立邦昌意,众唯唯,独太学生难之。范琼恐阻折,遣归学舍。时雍先署状,以率百官。御史马伸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于金师,极言愿复嗣君以安四方。且谕张邦昌当上皇时事宴游,党附权奸,蠹国乱政,社稷倾危,实由邦昌。金人怒,执桧去。
丁酉岁,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国号大楚。
遂升文德殿受贺,遣阁门传令勿拜。王时雍率百官遽拜之,邦昌但东向拱立。阁门舍人吴草率内执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子,焚所居,降举义木金门。范琼诈与合谋,令悉弃兵仗,乃从后袭之,杀百余人,捕革并其于皆杀之,又擒斩十余人。是日天日无光,百官惨然。邦昌亦变色,唯吴开、莫俦、范琼等欣然以为有佐命之功。邦昌心不安。唯时雍每于邦昌前言事,必称”臣启陛下“,邦昌斥之。时雍劝邦昌坐垂拱殿以见金使,吕好问曰:“宫省故吏,骤见御正衙,必有不愤之意。倘有不测,奈之何哉。”于是邦昌心中疑惧,恐生后患,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佑皇后垂帘听政,遣使奉迎康王于齐州。先是,吕好问谓邦昌曰:“相公真好立耶?抑姑塞敌意而徐为之图也?”邦昌曰:“是何言也?”好问曰:“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
特畏女真威耳。女真若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帅在外,元佑皇后在内,此殆天意。盍亟还政,可转祸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处,为今计者,当迎元佑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癸卯岁,邦昌乃尊元佑皇后为宋太后,入御延福宫,而遣人至济州请康王。好问又谓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康王,相公先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以致他人声罪致讨,悔可追耶。”邦昌乃复遣谢克家往迎。康王不允,谢克家曰:“张邦昌知天命人心皆归大王,遣臣迎大王往金陵即大位。”王意未决。将帅中转过副元帅宗泽曰:“张邦昌阴与金人结交,而即伪位。今日此贼恐天下共诛之,故有此请,其言未可深信。伏望殿下开府于南京,其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取四方之中,容易漕运。”王允其请,就命宗泽部领各营将士,护驾南行。以辛彦宗为先锋,统制丁顺副之。祁超为前军,统制王澈副之。张琼为左军,统制孔彦威副之。张浚为中军,统制赵俊副之。苗傅为右军,统制刘浩副之。范实为后军,统制张换副之。复命杨惟中都统制,即日整点人马起行。次日,康王大军正行之际,鄜州路经略使张深、陕州守臣刘光世领兵从陈州来会。二人拜见康王。康王大悦,即封光世为都提举。车驾到虞城,西道都总管孙昭远等领兵相会。
五月癸未,康王兵到南京应天府。次日,王诣鸿庆宫朝见诸臣,各依序而列。有徐秉哲等送法服冠冕乘舆车驾到,张邦昌亦到,朝见康王,伏地号哭请罪。康王抚谕久之,因曰:“卿之事,吾已知矣,不必再叙。”邦昌拜谢。众臣复进议劝康王即位。康王因见众臣力请不已,以是年五月庚寅朔旦即皇帝位于南京,庙号高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