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晋演义 - 第 13 页/共 35 页
第一三九回 段匹磾死于忠义
却说后赵王勒使石虎以军五万,攻匹磾于厌次,又使孔长以军三万,攻其统内诸城,诸城悉拔之。虎兵至厌次围之,匹磾使弟文鸯领兵出拒,与虎交战,自旦至夜,连战一百合,鸯力尽,被虎执之,鸯尤骂贼不已。虎使兵人监之。次日,又攻城,匹磾见弟文鸯被执,已去右臂,心下大惧。集诸将商议,拟自单骑归晋。邵续之弟邵洎主降,不听,复欲执朝廷使人送虎请降,匹磾正色谓之曰:“卿不能以兄之志,遏吾不得回朝亦已甚矣!复欲执天子使臣,我虽夷狄,所未闻也!”邵洎与缉、竺等不听其语,乃使人立降旗,开城门与石虎之军而入。
虎入城,召匹磾。匹磾曰:“我受晋恩,志在灭汝,不幸至此,不能为汝敌也。”虎先素与匹磾结为兄弟,见匹磾至,即起迎之。及见其语,令人送匹磾、文鸯、邵洎、缉、竺等还襄国去,于是幽、冀、并三州,皆人于后赵。匹磾等既至后赵,后赵王勒以匹磾忠义,故不害之。而匹磾见勒不为礼,常着朝服,持晋节。久之,勒怒,乃杀匹磾,文鸯、邵洎皆杀之。
第一四○回 帝以戴渊拒王敦
七月,元帝见王敦凶逆,将显为乱,与刁协计议,以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豫六州军事,以镇合淝;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四州诸军事,以镇淮阴。皆假节领兵,名为征胡,实备王敦也。隗虽在淮阴,朝廷机事,进退士大夫,帝皆与之密谋。敦闻隗领兵镇淮阴,使人遣隗书,言欲与之戮力王室,共靖海内。隗亦遣人答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敦见其书,甚怒之。元帝知敦有异,故以王导为司空,录尚书事,而实疏忌之。
当御史中丞周嵩上疏,以为不宜听佞臣之言,放逐旧德;亏既往之恩,招将来之患,帝颇感悟,导由是得全。
史说戴渊,字若思,广陵人也。有丰仪,性轩爽,少好游侠,不拘细行。常至洛为劫盗,因遇机赴洛,若思见陆机船装甚盛,遂与帮徒掠之;若思自登岸,据胡床,指麾同伴取物,皆得其宜。机察之,皆非常人,在船屋上遥谓之曰:“卿才器如此,乃行劫耶?”若思感悟,因流涕投舱,还其行李而就之。
机与言,遂深加赏异,而与之结交焉。后若思改举孝廉,入洛阳,机荐之于赵王伦曰:“戴若思诚东南之遗宝,朝堂之奇璞也,何不用之?”因是伦乃辟之为主簿;及伦败,始过江归元帝,帝深信之,由此有重任焉。
却说豫州刺史祖逖,闻朝廷以戴渊都督六州,逖以戴渊吴士,虽有才望,无弘智远识;且已剪荆棘,收河南地,而渊雍容,一旦来统之,意甚是忡忡;又闻王敦与刘、刁构隙,将有内难,知大功不成,遂感激发病,至九月卒于雍丘。豫州士女,若丧父母,无不流涕,皆为立祠而祭之。其弟祖约发丧,申奏朝廷。至十月,元帝闻奏祖逖身死,恐羯人犯境,乃使人奉诏,以逖弟祖约为平西将军、豫州刺史,代领其众。
初,有妖星见于豫州之分历,陈川谓人曰:“今年西北大将当死!”逖亦见星曰:“为我矣!方平河北,而天欲杀我,此乃天不佑国也!”俄卒于雍丘,故史臣谓:“祖士雅慷慨忠义,有智略以行之,岂惟晋臣,亦自古难得之才也,惜其未闻道也!”
王敦闻祖逖死,益无所忌,专意谋罚逖弟祖约既领其众,无绥御之才,不为士卒所附。范阳李产被乱依逖,至是见约志趣异常,乃率子弟十余人,间行归乡里。
第一四一回 石勒召封仇人爵
却说后赵王勒,乃上党武乡羯人,思欲归以省亲,张宾谏之乃止。勒乃使人悉召武乡耆老诸人赴襄国,耆老诸人皆至。
后赵王勒大排筵宴,自与耆老论年齿而坐,欢饮,语及平生,无不快活。先是石勒未遂时,与邻居李阳常争麻池,迭相殴击,至是李阳不敢来见。勒因谓父老曰:“李阳,壮士也,何以不来?殴麻是吾布衣之恨,孤方崇信于天下,宁仇一匹夫乎?”
即又使人去请李阳。李阳乃至,拜伏于地请罪。勒喜扶起,与其醉谑,引阳臂而笑曰:“孤昔餍卿老拳,卿亦饱孤毒手!”
言讫,赐甲第一区,拜阳为参军都尉。又与众曰:“武乡吾之丰沛,万岁以后,魂灵当游之耳!”复以赀帛给赏父老。以乡比丰沛,复之三世。后赵王勒以民始复业,资储未丰,乃重禁酿,郊祀宗庙,皆醴酒行之,于是数年间,无复酿酒者。
慕容廆闻中国无主,遣使过海入建康,劝元帝即位。元帝既登大位,以廆忠慎,始遣谒者去大棘城,以慕容廆为都督吉、平二州诸军事,封辽东公。谒者得诏,前来棘城封公。廆闻知,使人迎接入城,排香案跪听披读诏书,受其印绶,望南谢恩讫,大排宴会,款待谒者。次日以金宝名马与谒者还朝,以作进贡之物。廆乃始立郡,以统流亡。准冀州人为冀阳郡,豫州人为成周郡,青州人为营兵郡,并州人为庾国郡。于是推举贤才,委以庶政。廆始承制除官府,置僚属,立子皝为世子;作东贤,使皝与诸生同受业。廆览政之暇,亲临教之。皝雄毅多权略,善经术,国人称之。因是廆徙子慕容朝镇辽东,以慕容仁镇平郭,而翰抚安民夷,甚有威惠。
第一四二回 代贺傉谋弑其君
却说代王郁律大会群臣,闻探事人回报:中华晋憨帝被刘聪所害,聪亦死,粲即位,亦被靳准所弑。今刘曜僭位,都于长安,石勒称尊于襄国,晋元帝立于江南,天下大乱。代王见说大悦曰:“今中原无主,天其资我乎?”言未讫,近臣奏前赵王刘曜遣使至,请和,结为唇齿之邦。不一时,近臣又奏赵王石勒亦遣使至,乞和,结为兄弟之国。代王曰:“吾正欲取中原,岂与汝和?”皆命不纳,斩其使而绝之。自此代王乃讲武练兵,欲平南夏。
有拓跋猗竾之妻惟氏,忌代王郁律之强,恐不利其子,乃令其子拓跋贺傉阴结代王郁律左右将佐,至夜入内,执郁律弑之,而自立为代王,尽领其众。
代王既被害,其次子什翼健幼在襁褓,其母王氏知变,乃将什翼键匿裤中而出逃,因祝之曰:“天苟存汝,汝则勿啼。”
久之不啼,因此私自逃奔外家,乃得免其大难,后长成人。
第一四三回 王敦举兵谋逆叛
永昌元年正月,王敦举兵谋叛。
史说王敦,字处仲,乃司徒导从父兄也。敦少有奇人之目。
先王恺、石崇以豪侈自尚,恺尝置酒会客,王敦与导俱在席。
恺令女伎吹笛,小失声,恺便殴杀之,一座人咸改容,敦神色自若。恺又使美人行酒,吩咐道:“劝客饮不尽,辄杀汝!”
美人行酒至敦前,敦故不肯饮,美人悲惧失色,而敦傲然不视。
导素不能饮,恐行酒美人得罪,遂勉强尽畅饮之。王导还而叹曰:“处仲心怀刚忍,非令终也!”洗马潘岳见敦而叹之曰:“蜂目已露,但嗡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必为人所噬!”
先时,王敦初事元帝,日渐骄厉,雅尚清谈,口不言财色,因是负重望,专任阃外,控强兵,遂欲专制朝廷而有问鼎之心。
因是元帝畏而恶之,乃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酒后辄咏曹孟德乐府歌章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于是敦几欲怀异。敦既与朝廷乖离,乃羁录朝廷有时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谢鲲是为长史,鲲终日酣醉,故不委以事。
时敦欲作乱,因谓鲲曰:“刘隗奸邪,将危社稷,吾欲除君侧之恶,卿意如何?”鲲曰:“隗诚如城狐社鼠,岂能为患?”
敦怒曰:“汝庸才耳,岂达大体?”遂不听之。
史说王充之,字深猷,父王舒,丞相王导之从弟也。充之少最知名,总角来从伯王敦,敦甚爱之,谓其似己,恒以相随,出则同舆,入则同寝。其时王敦与钱凤、沈充及充之在帐中夜饮,充之佯醉,辞曰:“侄已醉,欲先卧耳!”敦曰:“你快往帐后凉床上去睡,吾欲说话,一时间来。”于是充之就帐后凉床上去睡。王敦以充之睡了,乃谓钱凤曰:“吾欲以兵入建康,杀天子,诛大臣,自取帝位,其事何如?”凤曰:“今天下汹汹,人怀异望,欲得晋鼎,明公若不首谋,恐天下英雄,皆有此心,若他人先起,则鹿走未定,今夕之策,宜早为之,则大业必成!”敦曰:“然!过旬日,可与吾调兵起行。”计议已定,钱凤辞去,王敦欲来同充之宿歇。
先时,王敦与钱凤之所谋议,是时充之已醒,悉闻其言。
充之恐敦见疑,乃诈为醉,便于卧处大吐,衣服便污。时敦果疑充之听见,乃以灯烛入照,视充之,见吐于卧处,遂以充之为大醉,不复疑之。
至次日,充之辞敦曰:“侄来此日久,欲回视亲。”敦曰:“你既回,吾使人送你回去!”言讫,唤十数军人,护送王充之还建康。
却说充之还家,以伯王敦与钱风谋反之议,报知父舒。王舒惊曰:“吾兄何得行此灭族之事?”舒忙报与从兄司徒王导,王导曰:“可速奏于主上,以作准备,免吾一族之人,被其连累。”于是王导、王舒二人入朝,具以王充之所言王敦与钱凤谋反之议,奏知晋帝。晋帝曰:“既王敦谋反,可兴兵讨之。”
王导曰:“宜准备守护防之,未可以勒兵扰民耳。”因此,帝令诸将调兵守护城池,日夜巡视。
却说王敦叛谋计定,乃使诸葛瑶、周抚等领兵为前锋,自与钱凤为后,共率兵二十余万,次日前驱大进。当吴兴太守沈充亦引兵来应,迎着王敦,曰:“明公兴兵入建康,先宜正名,然后可以起行。故兵法曰:‘兵出无名,所以不胜。’故诸侯起兵,宜先以正名。可使人先上疏陈刘隗不臣,臣故起兵;上可以制群臣,下可以慰百姓。”敦曰:“卿谋正合我心。”敦自武昌举兵,先遣人入建康上疏,称曰:刘隗佞邪奸贼,威福自由,臣故进军致讨;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愿陛下深虑三思,则四海又安,社稷永固矣!
元帝览之大怒,忙调兵守御建康。敦兵至芜湖,又上表刁协罪状。元帝见表,愈加大怒,下诏曰:王敦凭恃宠幸,敢肄狂逆?方朕太甲,欲见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朕率大军以诛大逆,有杀敦者,封五千户侯。
降诏遍示百官讫,即使使往合肥,召大将军戴若思,领兵入卫建康。
却说春陵令易雄,字兴长,乃长沙浏阳人,闻王敦作逆,朝廷下诏,有诛敦者,封五千户侯。雄闻知,恨无兵,力寡不能去,乃自作檄书,数王敦罪恶,使人驰报,随即起兵。王敦闻采事人报知,大怒曰:“竖子安敢无礼!”即使将军魏义以兵五千来攻春陵,城陷,易雄被人所执,送至敦营,敦以檄证示易雄,叱之曰:“汝乃一邑小令,何敢妄诬大臣罪愆?今日见我,有何分辩?”雄曰:“此实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国之难,诛汝之首,今日之事,雄安望生?清即赐戮,得作忠魂,乃所愿矣!”敦闻其言直,乃释之。
时太子中庶子温峤,谓仆射周顗曰:“大将军此举,似有所仁,当无及之耶?”顗曰:“今主上非尧舜,何能无失?安可举兵以胁之,举动如此,岂得云非乱乎?”
却说敦初举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约与俱下。卓许之,后更狐疑不赴,诸将问之,卓曰:“且伪许敦,待至都下而讨之。”众问其故,卓曰:“昔陈敏之乱,吾先顺而后图之,论者谓吾惧逼而思变,心常愧之,今若复尔,何以自明?”
敦见卓军不来,乃遣参军桓熊去说谯王司马丞,请为己军,丞不从,怒曰:“得死忠义,夫复何求!”
丞闻长沙虞悝贤而多才,使人持檄召长沙虞悝为长史,会悝遭母丧不至,丞亲往吊之,曰:“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辞,将何以教之?”悝曰:“鄙州荒敝,难以进讨,且宜收兵固守,传檄四方,四方兵动,其势必分,分而图之,庶几可捷也。”丞谢之而回,即囚桓熊,以悝为长史,以其弟虞望为司马,移檄远近,列敦之罪恶。州郡内应之,惟敦姊夫郑澹为湘东太守,不从命。丞使望率众五千人攻陷湘东,执澹斩之,以徇四境。悝曰:“必须得辩士人梁州,说甘卓同举,可济大事。眼前无可往者?”丞曰:“主簿郑骞有辩才,可遣之。”
悝乃遣赛往说甘卓曰:“刘大连虽矫蹇失众心,非有害于天下,大将军敦以私憾称兵向阙,此忠臣义士竭节之时,公受任方伯,奉辞伐罪,乃桓文之功,今谯王举义讨敦,邀明公共行此事,何如也?”卓欲从之,卓参军季梁谓卓曰:“昔隗嚣跋扈,窦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受乃其福。今但当按兵坐待,敦事若捷,必委将军以万人;如朝廷捷,必以将军代之,何忧不富贵?而释此庙胜,决存亡不可战耶!”骞即向前言曰:“光武当创业之初,故隗不可以从容而行,今将军之于王敦,非窦融之比也;襄阳之于大府,非河西之固也。使敦克刘隗还武昌,增石城之戍,绝荆襄之粟,将军将安归乎?势在人手,而曰以处庙胜,未之闻也!且为大臣,国家有难,坐视不救,于义安乎?以将军之威名,仗节鸣鼓,以顺讨之,举武昌若摧枯拉朽耳!武昌既定,据其事实,招怀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之所以克关公也。”卓从之,曰:“非先生之见教,则孤失其妙算也。”
未及发,敦闻卓于后为变,又遣参军乐道融往邀之。道融忿其悖逆,来梁州,反说卓曰:“王敦使某邀使君同讨刘、刁,而王敦背恩肆逆,举兵向阙,君身受国厚恩,而与之同,生为逆臣,死为愚鬼,不亦惜乎!为君之计,莫若伪许应命,而驰袭武昌,必不战而自溃矣!”卓意始决,遂露檄数敦逆状,率所统大兵十万致讨。
卓又遣参军至广州,约陶侃同攻武昌。侃遣参军高宝,率兵二万北下。时武昌城中传卓军至,人皆奔散。
敦闻谯王丞檄卓,侃攻己,大怒,乃遣魏义率兵二万,来攻长沙城。时长沙城池不完,仓储又缺,人情震恐,诸将说丞曰:“今城池不完,兵甲不坚,粮草不敷,人心不固,何以迎敌?不若去投陶侃,或退据零、桂为上也。若沉吟,死无葬身之地矣!”丞曰:“吾之志欲死忠义,岂可贪生苟免,为奔走之将乎?事之不济,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婴城固守。魏义攻城,虞望率众出战,大败而死。城中甚急,甘卓知之,使人遣丞书劝之,且云:“当以兵出沔口,截敦归路,则湘围自解矣。”丞即复书与卓曰:“足下能卷甲电赴,犹有所及,若其狐疑,则求我于枯鱼之肆矣!”卓不能从之,丞只得固守湘东。
尔时,元帝封子司马翌为琅玡王,命其领兵出守城池。
却说赵王刘曜,自以兵十万,去击杨难敌。难敌率众拒迎,与曜逆战,曜不胜,乃退保城池,绝难敌粮道。难敌只得遣使称藩于赵,赵王曜许之,以杨难敌为武都王,而难敌自此归赵,于是曜令退兵还长安。
却说赵秦州刺史陈安率众入长安,求朝于曜,曜恐其人为乱,乃疾辞不与入见。安大怒,大掠而归。陇上氐羌人皆附之,有众十余万,自称凉王。赵王曜便使呼延晏及鲁凭二人引兵出追,被陈安获之,安招其降,二人不屈,安命左右斩之。
第一四四回 王导待罪于阙下
元帝闻王敦兵将至,使人征戴渊、刘隗领兵入卫建康,二将皆应命而至。帝使百官出迎于道,刘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与百官刁协等入朝元帝,君臣礼毕,隗、协平身。帝曰:“王敦作逆,故召卿等还迎王敦。”是时刘隗、刁协大惊,急奏曰:“王敦作逆,其弟王导并家属数百人,今在建康城内,若敦兵至此,导必为内应,不如先诛王导等族众,然后以兵去迎。”
帝曰:“容朕三思后行。”隗、协见帝不许,心中愈惊。
司空王导闻兄王敦作乱,见刘隗、刁协奏请尽诛王氏,心中大恐,乃率其从弟中领军王遽、左卫将军王廙、侍中王侃、王彬,及宗族群从昆弟子侄二十余人,每旦诣阙待罪。值仆射周顗入朝,导呼仆射谓曰:“伯仁,吾以百口累卿,望速救耳!”顗直入不顾,而见帝奏曰:“司空王导闻兄王敦谋逆,今领兄弟宗族二十余人,阙下待罪。臣见王导平素忠诚,必无叛心;若与敦私有异志,安肯身留建康自陷也?望陛下看其草创之功,以赦如今无贰之愆!”帝曰:“朕亦思王导无叛之意,可原其心。”纳其言而赦之。周顗先是饮酒而入,及辞出还未醒。当周顗见纳其奏即出,王导犹在阙前待罪,见顗出,又呼而问之,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后。”言讫即出,乃使人上表,明导无罪,言甚切至。
王导不之知,而心甚恨之。
元帝又见周顗上表,乃下诏赦王导等二十余人无罪,赐朝服,召入朝见之。导稽首奏帝曰:“贼臣逆子,何代无之?不意今日近出臣族。”帝下殿执导手曰:“茂弘,朕方寄卿以百里之命,安忍罪之?”于是君臣惠爱如初。
三月,帝以王导为前锋大都督,以戴若思为骠骑大将军。
诏曰:“王导以大义灭亲,可以之为安东时节假之将军。”又以周顗为尚书左仆射,王遽为右仆射。
次日,帝乃命刘隗、刁协、戴若思等领军去迎。将军周札,素爱俭好利,帝使刘隗领兵屯金城,使周札屯石头城,二人领诏去讫。
时,敦军至石头,欲先攻刘隗,杜弘谓敦曰:“刘隗死士多,未可易克;周札少谋,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札若败,则隗走矣。”敦从之,使弘为前锋将军,以军二万先攻石头。周札果开城门纳弘,弘军一涌而人,于城屯祝于是王敦入据石头,叹曰:“吾不得复为盛德事矣!”谢鲲曰:“何为其然也?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
元帝闻石头失守,诏命刘隗、刁协、戴渊、周顗、王导等分头接战,于是协、隗、渊等领兵来石头挑战。
王敦闻探事人回报,王导为都督骠骑大将军,总领诸军事;又令刁协、刘隗、戴若思领兵十万前来迎敌。自令军马将到石头。敦忙唤周抚、邓岳二人,整军马去战,于是二人以军出城排阵。是日两军相遇,刘隗出马,大骂:“王敦,朝廷何负你,故敢谋反?”周抚大怒,拍马出战,更不打话,挺枪便刺。
刘隗以刀来迎,二人交战,战到二十余合,隗敌周抚不住,走回本阵。戴若思忙持刀接住周抚交战,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
邓岳见周抚赢不得若思,亦拍马抡斧冲出阵,帮护周抚。三人在垓心交战,战不过五合,若思敌不过二人,勒马便回本阵,被王敦麾兵一击,杀得晋兵大败,抛戈弃鼓,倒旗失金,乱溃奔走,各自逃生。王敦等连追数十余里,方始下令,收军还城。
当刘隗、刁协得戴若思保护走回建康,入太极殿,见元帝曰:“王敦势大,难以迎敌,因此大败而回。”
是时,刘魄、刁协二人,在帝前流涕,帝亦携二人手垂泪。
因谓隗、协二人曰:“今王敦谋逆,为汝二人,汝二人乘其未还,可引本属,朕给与兵符避祸,免遭其难。”刁协泣曰:“臣当死守,不敢有避。”元帝曰:“事逼矣,安可不行!”乃命有司给兵符人马与二人,二人流涕,拜辞元帝,出领家属,带人马出城而逃。
元帝见二人去了,心中忧闷,无人去退敦兵。当太子司马绍欲自率将士决战,温娇执鞚谏曰:“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抽剑斩鞚乃止。
敦虽知刘、刁走了,仍拥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惟将军刘超按兵直卫,及侍中二人侍帝侧。元帝遣使谓敦曰:“刘、刁二人,皆奔外国去矣,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共安矣!如其不然,朕当归琅玡,以避贤路。”敦部下禁兵未肯退。
当司空王导奏曰:“陛下不须烦恼,臣请诏加王敦爵位,臣与百官去说其罢兵,彼自退矣。”元帝从之。
第一四五回 王敦杀周顗戴渊
于是帝令王导与百官俱至石头,见敦讲礼讫。导曰:“朝廷诏兄罢兵!”敦许之。敦谓戴渊曰:“前日之战,有余力乎?”渊曰:“岂敢有余?但恨力之不足耳!”王敦曰:“吾作此举,天下以为何如?”渊曰:“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敦笑曰:“卿可谓能言。”又谓周顗曰:“伯仁负我!”
周顗曰:“公戎车犯顺,下官亲率大军不能共事,使王旅奔败,以此负公。”敦不答,心下以太子有勇略,为朝廷所向,欲加其不孝而废之。
次日大会百官,敦问温娇曰:“皇太子以何德称?”声色俱厉。峤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以礼观之,可谓孝矣!”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阻。
元帝召周顗谓曰:“近日卿见王敦大事,二宫无恙,诸人平安,大将军固副所望耶?”顗曰:“二宫自如明诏,臣等尚未可知。”元帝曰:“王敦怀逆,必害卿,卿远避之。”顗曰:“臣备位大臣,朝廷丧败,岂肯草间求活,投胡越耶?”
当敦参军吕猗素以奸险,为渊所恶,因谓敦曰:“周、戴皆有高名,以惑众心;近者之言,曾无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举之忧!”敦然之,以问导曰:“周、戴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疑也。”导不答,又曰:“止应令仆射。”又导不答。
敦又曰:“若不尔,正当诛耳!”又不答。
敦遂遣部将收顗并渊部将,领五千兵收周、戴二人。回经太庙门首,顗大言曰:“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神祗有灵,当速诛之!”收人以戟伤顗口,流血至踵,容止自若。
观者皆为流涕。敦令押入市曹,并渊杀之。元帝使敦弟王彬,以牛酒劳敦。而彬素与顗善,闻顗被杀,先往哭之,然后见敦,敦怪其容惨而问之,彬曰:“因哭伯仁,情不得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伊为人奸佞,何哀而哭之?”彬勃然数之曰:“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祸及门户矣!”
其词气慷慨,声泪俱下。敦大怒曰:“尔以为吾不能杀汝耶?”
导劝彬起谢,彬曰:“脚痛不能!且此复何谢?”敦曰:“脚痛孰若颈痛!”彬殊无惧色,由是王导劝散去讫。
第一四六回 王导执表涕周顗
自此王导复预朝政,后因人中书省,行检中书故事,忽见周顗救己之文,殷勤款至,词意恳切。导执表流涕,归告其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也!”言讫,子数十人皆信,个个流涕。
史说周顗好酒多失,元帝初立时,补吏部尚书。顷之,以醉酒为有司所纠,白衣领职。太兴初,转尚书仆射。庾亮尝谓顗曰:“诸人咸以君方乐广。”顗曰:“何乃刻画无盐而唐突西子也?”帝宴群公于西堂,帝酒酣,从容谓百官曰:“今日君臣共集,何如尧舜时耶?”顗因醉厉声曰:“今虽同人王,何得复比圣世?”帝大怒,诏付廷尉,将加戮,累日方赦之。
初,顗以雅望获海内盛名,后颇以酒失为仆射。略为醒日,时人号为“三日仆射”。庾亮曰:“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顗在中朝时,能饮酒一石;及过江,虽日醉,每称无对,偶有旧识从北来,顗遇之欣然,乃出酒二石共饮,各大醉。及顗醒,使人视客,已腐胁死矣。而顗性宽裕,而友爱过人;其弟嵩尝因酒瞋目谓顗曰:“兄才不及弟,何乃横得盛名?”以所燃蜡烛投之,颜色无忤,徐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先王导甚重之,尝枕膝而指其腹曰:“卿此中何所有也?”顗答曰:“此中空洞无物,然足容卿辈数百人!”导亦不为忤。
王敦素惮顗,每见顗,辄面热,虽冬月,扇面手不得休。敦使缪恒籍没顗家,收得素簏数枚,盛败絮而已,及酒五瓶、米数石,在位者服其清约。顗遇害时,年五十四岁,人人尽叹惜之。
史说祖纳,字士元,乃祖逖之兄也。幼有操行,能清言,文义可观。性至孝,少孤贫,常自炊爨以养母。时王敦闻之,乃使人遣其二婢,代奉养母,辟为从事中郎。时人戏之曰:“奴价倍婢。”纳应之曰:“百里奚何必轻于五羊皮耶?”王敦既为相,以为军谘祭酒。时纳好与人弈棋,王隐言之曰:“禹惜寸阴,不闻棋数。”纳对曰:“以忘优耳?”隐曰:“古人遭逢,则以功达其道,若其不遇,则以言达其道。君少长五部,游宦四方,华裔成败,皆当闻见,胡不记述,而有裁成?何必忧围棋而后忘忧也?”于是纳不复下棋。旦日入朝,乃奏于帝曰:“自古小国之有史官,况于中华安可不置?”帝纳之,使纳修晋史。
其弟平西将军祖约,领军镇守豫州,不能驭众,边地多叛。
闻长城戴洋善风角,有才识,使人召至,以为中兴军。永昌元年四月庚辰,有大风起自东南,飞砂折木。洋出闻之,人谓约曰:“今年十月,必有贼狱治罪到谯城,将军宜防之。”约未应,当主簿王振言曰:“天道高远,岂人先知?今戴洋妄造谣言,扇惑民心,宜以洋收狱治罪。”约从之,乃命左右执戴洋收狱治罪,不得与食,待其自死。于是左右执洋入狱中,连绝食五十日不死。左右与说话,言语如昔,左右人报知,祖约曰:“吾知其有神术,安能害之?”乃赦其出,即骂王振曰:“你进谗言,险害神人!”令左右执振斩之,洋急救曰:“若杀此人,臣请归山。”约曰:“振昨日曾诉君于我,何反救之?”
洋曰:“振不识风,非有夙嫌,振往时垂饥死,洋养活之,振犹尚遗忘;夫处富贵而不弃贫贱者,固其难矣!”约义而释之。
却说王敦在石头,闻卓起兵大惧。时卓兄子甘印,为敦参军,敦乃遣印归说卓,使旋军。卓虽慕忠义,而多疑少决。及印至说,犹豫逗留;及闻戴渊、周顗死,流涕谓印曰:“吾之所忧,正为今日。若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知更思后图。吾据敦上流,敦亦不敢复危社稷也。”于是即令旋军。乐道融曰:“今公兵断彭泽,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众自然离散,可一战擒敦也。将军起义兵而中止,窃为将军不取也!”卓不从,道融忧愤而死。卓本宽和,忽更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识者知其将死也!
王敦既得志,改易百官及诸军镇,惟意所欲。将都武昌,谢鲲曰:“公若朝天子,使君臣释然,则物情相和悦服矣。”
敦竞不朝而去,四月竟还武昌。
第一四七回 湘州谯王死忠义
却说魏义攻湘州,百日拔之,义兵人城,执谯王司马丞囚之。又执虞悝子弟于市曹,子弟皆对之号泣,悝曰:“人生会当有死,今一门为忠义之鬼,亦复何恨?”言讫,被杀之。义既得湘州,遣人以槛车送丞往武昌,主簿桓雄、僚佐韩阶、从事武延皆毁服为僮,从丞不离左右,义见雄姿貌举止非凡,惮而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