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81 页/共 231 页
《训故》:「《通志》:王粲《去伐论》三卷。」黄注:「《魏志》王粲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范注:「(《王粲传》)注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锺繇、王朗等虽各为魏卿相,至于朝廷奏议,皆阁笔不能措手。』《全后汉文》九十一辑得粲所著论六篇,皆残缺不完。」
《中古文学史》:「《雕龙》以嘏与王粲并言。《艺文类聚》所引粲文,有《难锺荀太平论》……又,《安身论》……观此二文,知粲工持论,雅似魏晋诸贤。其它所著,别有《儒吏论》、《务本论》、《爵论》,亦见《类聚》诸书所引,均于名法之言为近。《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岂不信哉?」
〔三〕 《斟诠》:「校练,考校精练;名理,辨名推理,谓名家也。《三国魏志锺会传》:『及壮,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
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一〕;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二〕。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三〕。
〔一〕 范注:「魏氏三祖,皆有文采。正始中,玄风始盛(正始,齐王芳年号)。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有文帝之风。盖皆守文之主。」
「守文」,遵守成法。《后汉书和帝纪》:「守文之际,必有内辅,以参听断。」《新唐书姚崇宋璟传赞》:「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按此「守文」指遵守魏初提倡「老庄形名之学」的成法,不含贬意。《中古文学史》论《魏晋文学之变迁》云:「王弼、何晏之文,……虽阐发道家之绪,实与名法家言为近者也。此派之文,盖成于傅嘏,而王何集其大成。」
〔二〕 《时序》篇:「至明帝纂戎,制诗度曲,征篇章之士,置崇文之观,何、刘群才,迭相照耀。」《明诗》篇:「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三国魏志何晏传》:「晏为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锺)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曰:『弼幼而察慧,年十余,好老氏,通辩能言。……裴徽为吏部郎,弼未弱冠,往造焉。徽一见而异之,问弼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也。然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者何?」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不说也。老子是有者也,故恒言无,所不足。」寻亦为傅嘏所知……其论道,附会文致,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锺会等述之。弼与不同。』……案:晏文传于今者,以《景福殿赋》(《文选》)、《瑞颂》(《艺文类聚》)、《论语集解序》为最着。……据《世说文学》篇,则晏曾注《老子》,后见(王)弼注,改以所著为《道德二论》,今已不传。其析理之文,传于今者,有《列子仲尼》篇张注所引《无名论》。其文曰:『……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下云巍巍成功,则强为之名,取世所知而称耳,岂有名而更当云无能名焉者邪!」夫唯无名,故可得遍以天下之名名之,然岂其名也哉?……』观晏此论,知晏之文学,已开晋宋之先,而晏玄所持之理,亦可悉其大略矣。」
《中古文学史》:「《(三国志)曹爽传》:何晏,何进孙也。少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
「《世说新语文学》篇刘注引《魏氏春秋》曰:晏少有异才,善谈《易》《老》。
「又引《文章叙录》曰:晏能清言,而当时权势,天下谈士,多宗尚之。
「又引《文章叙录》曰: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晏说与圣人同,着论行于世也。」
〔三〕 《晋书范宁传》载《王弼、何晏论》,其序云:「时以浮虚相扇,儒雅日替,宁以为其原始于王弼、何晏,二人之罪,深于桀纣。」其论有曰:「王、何蔑弃典文,不遵礼度,游辞浮说,波荡后生,饰华言以翳实,骋繁文以惑世,搢绅之徒,翻然改辙,洙泗之风,缅焉将坠。」
详观兰石之《才性》〔一〕,仲宣之《去伐》〔二〕,叔夜之辨声,〔三〕太初之《本玄》〔四〕,辅嗣之两《例》〔五〕,平叔之二论〔六〕,并师心独见〔七〕,锋颖精密〔八〕,盖论之英也〔九〕。
〔一〕 《玉海》卷六十二:「《文心雕龙》:……兰石之《才性》(傅嘏,嘏论才性同异,锺会集而论之),仲宣之《去伐》(《隋志》王粲《去伐论集》三卷),叔夜之辩声(嵇叔夜《声无哀乐论》,见《世说》注),太初之《本玄》(夏侯玄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隋志》何晏撰《老子道德》二卷,又见《世说》,以所注《老子》为《道德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李康《运命》,陆机《辨亡》(并见《文选》),宋岱、郭象(晋宋岱《周易论》一卷,郭象《注》。《选》注引郭象论),夷甫、裴頠(裴頠着《崇有论》,王衍之徒,攻难交至,頠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范注:「傅嘏论才性同,文佚。本传注引《傅子》曰:『嘏既达治好正,而有清理识要,好论才性,原本精微,能及之。』」
《世说文学》篇云:「锺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刘注:「《魏志》曰:会论才性同异,传于世。四本者,言有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尚书傅嘏论同,中书令李丰论异,侍郎锺会论合,屯骑校尉王广论离。」
〔二〕 《校证》:「『去伐』原作『去代』,王惟俭本、《御览》作『去伐』,今据改。」
范注:「《札迻》十二:『案代当作伐,形近而误。《隋书经籍志》儒家梁有《去伐论集》三卷,王粲撰,即此。《去伐》,言去矜伐。《艺文类聚》二十三引袁宏《去伐论》,仲宣论意,当与彼同。」
〔三〕 范注:「嵇康《声无哀乐论》,全文五千六百五十五字,载本集。《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其略曰:『夫殊方异俗,歌笑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发万殊之声,斯非声音之无常乎!』」《校释》:「大旨谓乐主和调,哀乐在人而异。」其论有云:「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
〔四〕 《训故》:「《魏志》:夏侯玄,字太初。」
范注:「《札迻》十二:『案《本玄论》张溥辑《太初集》已佚。考《列子仲尼》篇张注引夏侯玄曰:「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自然者道也。道本无名,故老氏曰强为之名,仲尼称尧荡荡无能名焉,云云。」与本无之义正合。疑即《本无论》之文。无玄元,传写贸乱,遂成歧互尔。』《三国魏志夏侯玄传》:『玄字太初。』注引《魏氏春秋》曰:『玄尝着《乐毅》、《张良》及《本无》、《肉刑论》,辞旨通远,咸传于世。』」《校注》:「太初之《本元》。按『元』当依《御览》《文通》及各本作『玄』。」《注订》:「太初之作,应为《本无》,元字笔误。」
〔五〕 黄注:「《魏志》:锺会与山阳王弼并知名,弼好论儒道,辞才逸辩,注《易》及《老子》。注:弼,字辅嗣。」按此见《锺会传》。范注:「『两例』疑当作『略例』。《隋志》有王弼《易略例》一卷,邢序称其『大则总一部之指归,小则明六爻之得失。』彦和或即指此欤?」
《校注》:「按李冶《敬斋古今黈》:『王弼既注《易》,又作《略例》上下二篇。』(卷一)舍人所谓『两例』,当指《易略例》上下二篇言之。惜今通行《略例》本,已非旧观矣。」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六:「王弼两例,即《易老略例》,平叔二论即《道德论》也。」
〔六〕 《训故》:「《世说》:何平叔注《老子》,未毕。见王弼自说其旨,何意多所短,遂不复注,因作《道德》二论。」
范注:「《魏志何晏传》:『晏好老庄言,作《道德论》及诸文赋,著述凡数十篇。』注:『晏,字平叔。』《札迻》十二:『按《隋书经籍志》道家梁有《老子道德论》二卷,何晏撰。《世说文学》篇云:「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是二论即《道德论》,显较无疑。考晏有《无为论》,见《晋书王衍传》,又有《无名论》,见《列子仲尼》篇注。(《天瑞》篇注又引何晏《道德论》,并举其总名。)『无为』『无名』,皆《道德经》语,殆即二论之细目与?』(如《札迻》此说,则似无嫌于辅嗣《略例》之为总名。)」《无名论》残,见《列子仲尼》篇注引。《无为论》残,见《晋书王衍传》。
《注订》:「两例即《易略例》与《老子略例》也。二论为《道论》《德论》,与辅嗣两例对文。」
〔七〕 《才略》篇:「嵇康师心以遣论」。「师心」,谓心领神会,不拘泥成法。《关尹子五鉴》:「善弓者师弓不师羿,善舟者师舟不师奡,善心者师心不师圣。」晁无咎《跋董元画》:「乃知自昔学者皆师心而不蹈迹。」
《缀补》:「《庄子人间世》篇:『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吕氏春秋制乐》篇:『圣人所独见,众人焉知其极。』」
〔八〕 郭预衡《文心雕龙评论作家的几个特点》:「刘勰重视独到的观点,是贯彻于《文心雕龙》全书的。……甚至连王弼的『两(略)例』,何晏的『二论』,也都和『仲宣之《去代(伐)》,叔夜之辨声』等相提并论,以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与尔后的『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论说》)者不同。」(《文学评论》,一九六三年一期)「锋颖」,谓见解锋锐;「精密」,谓论述精密。
〔九〕 《校证》:「『论』原作『人伦』二字,今从《御览》《玉海》改。」
《校注》:「按作『论』字是。《章表》篇,『并表之英也』,与此句法相同,可证。彼篇为章表,故云『表之英』(彼段论「表」);此篇为论说,故云『论之英』(此段论「论」)。若作『人伦』,则非其指矣。」
范注:「以上皆正始以前人,故上文云迄于正始。」
至如李康《运命》〔一〕,同《论衡》而过之〔二〕;陆机《辩亡》〔三〕,效《过秦》而不及〔四〕;然亦其美矣〔五〕。
〔一〕 《训故》:「《魏氏春秋》:李康,字萧远,中山人。《文选》康《运命论》。」范注:「李康《运命论》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集林》曰:『李康萧远,中山人也。性介立,不能和俗,着《游山九吟》。魏明帝异其文,遂起家为寻阳长,政有善绩,病卒。』本论大意在明『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文气壮利,不可停滞,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重。视《论衡逢遇、累害》以下十余篇,义虽一致,文则不如萧远远矣。」
〔二〕 《训故》:「《后汉书》:王充,字仲任,上虞人,着《论衡》,中有《命录》篇,又《命义》篇,故刘孝标《辨命论》云:『仲任蔽其源,子长阐其惑。』《抱朴子》曰:世谓王充一代英伟,所著文时有小疵,犹邓林枯枝,沧海流芥,未易贬者。」
《文选学》:「《运命论》──此文气壮,故骈词迭调虽众,初不觉其繁,正欲稍加删节,亦不可得。论其风骨,在于李斯《谏逐客》、贾谊《过秦》之间。」又:「萧远此篇,与(刘)孝标《辨命论》,皆言命有主宰,又缘饰儒言以成立其说。」又:「王充《论衡》言命,有曰『禀气之命』,有曰『触值之命』。《寿气》篇……《无形》篇……以命即性,性即气,人生之有寿夭,由禀气之有厚薄也。《幸偶》篇……《累害》篇……以人之祸福视为偶然之遭逢,非关命定。卓尔之言,贤于孔、孟远矣。乃《命义》篇释『富贵在天』,又曰『至于富贵所禀,犹性所禀之气,得众星之精。众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贵象则富贵,得贫贱象则贫贱,故曰在天。……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赀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此则不能抉旧说之蒙,又益之以糜惑也。彼既以祸福之至归之幸不幸,而不知富贵贫贱亦为偶然之遭逢,宜与祸福同科。悟之于彼而未明之于此,何哉?」
〔三〕 黄注:「《(晋书)陆机传》:机以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作《辩亡论》二篇。」
范注:「陆机《辩亡论》上下二首,载《文选》五十三。李善注引孙盛曰:『陆机着《辩亡论》,言吴之所以亡也。』」
〔四〕 范注:「此论纯规《过秦》。《过秦》首责子婴,此则致讥归命(孙皓降晋,封归命侯);《过秦》言形势之不足恃,此则言险阻之不能独凭;《过秦》叹子婴之不能救败,此则言归命之不善守成;此用意之相拟也。『吴武烈皇帝慷慨下国』以下,笔致拟『秦孝公据殽函之固』以下;『彼二君子』以下,句法拟『此四君者』以下。《过秦》累叙六国人物,此亦累叙吴朝人物。《过秦》有『尝以十倍之地』以下一节,此有『魏氏尝藉战胜之威』以下一节;《过秦》有『且夫天下非有小弱也』以下一节,此亦有『夫曹刘之将』以下一节;《过秦》有『故先王见始终之变』一节,此亦有『是故先王达经国之长规』以下一节:此句读之相拟也。古人每于名篇,不惮因袭,屈宋以后之『九』,枚乘以后之『七』,陈腐可厌;士衡此篇,拟贾虽肖,究嫌碌碌;文又冗繁,故不复录。」
《文选学》:「《辩亡论上下》上篇颂吴诸主,下篇扬其先功,其以吴亡归咎于命,特微文见义耳。」又:「此文上下两篇,更相表里,亦犹《过秦》之联三篇为首尾也。」又:「《过秦》三篇为论文之宗,覆焘无穷。文士着论则效最工者,有士衡《辩亡》,与曹冏《六代论》、干宝《晋纪总论》诸篇。《辩亡》命意用笔遣辞,全规《过秦》,模拟之迹尤显然明白。」又:「按《过秦》三篇,《贾子新书》题下无论字。应劭曰:『《贾谊书》第一篇。』亦不以为论也。《吴志阚泽传》始目为论(孙权问泽书传篇赋何者为美,泽欲讽以明治乱,因对贾谊《过秦论》最善),左太冲《咏史》因之,《昭明文选》又因之。《文心诸子》篇有《贾谊新书》,而《论说》篇但云『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盖无专论《过秦》之词,则彦和亦不题为论也。」又:「《辩亡》机局全学《过秦》,而风格不类,此时代之异。」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三曰;不究本始。……如《论说》篇:『陆机《辩亡》,效《过秦》而不及。』范注云云。按善注引孙盛语,亦见《吴志孙皓传》注。(辩当作辨)又《晋书陆机传》亦载其《辩亡论》,且曰:『以孙氏在吴,而祖父世为将相,有大勋于江表;深慨孙皓举而弃之,乃论权所以得,皓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业,遂作《辩亡论》二篇。』至言《辩亡》之规范《过秦》,当以陆士龙《与兄平原书》『《辩亡》则已是《过秦》,对事求当可得耳』为最先见,亦彦和之所本。范注于此,惜皆失采。」
曹丕云:「余观贾谊《过秦论》,发周秦之得失,通古今之制义,洽以三代之风,润以圣人之化,斯可谓作者矣。」(《御览》五九五)
吴忠匡《文体小识》:「昔贾生着论《过秦》,其卒章曰:『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镜往绳来,援彼证此,遂以启后世论说之法。」
〔五〕 范正文夹注:「孙云:明抄本《御览》『矣』作『哉』。」按元刻本无「亦」字。
章学诚《诗教上》:「《过秦》、《王命》、《六代》、《辩亡》诸论,抑扬往复,诗人讽谕之旨,……旷世而相感,不知悲喜之何从,文人情深于《诗》《骚》,古今一也。」
次及宋岱、郭象〔一〕,锐思于几神之区〔二〕;夷甫、裴頠〔三〕,交辨于有无之域〔四〕;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
〔一〕 范注:「《隋书经籍志》《易》家有晋荆州刺史宋岱《周易论》一卷。《晋书郭舒传》有荆州刺史宗岱,疑即宋岱之误。《晋书郭象传》:『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常闲居以文论自娱。永嘉末,病卒。着碑论十二篇。』《世说文学》篇注引《文士传》曰:『象少有才理,慕道好学,托志老庄;时人咸以为王弼之亚。』又曰:『象作《庄子注》,最有清辞遒旨。』」《校释》:「《周易论》,亡。」
〔二〕 《校注》:「『几』,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崇文本并作『机』。按『机』字是。已详《征圣》篇『妙极机神』条。」
按《征圣》篇范注:「『机』当作『几』。《易上系辞》:『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韩康伯注云:『适动微之会则曰几。』」「几神」:几微精妙。周注:「几神之区:极精深的境界;几,吉之先见,看到事务的预兆。」
范注:「彦和所谓『锐思几神之区』,度宋、郭二人必有专论,今不可考矣。」
〔三〕 《晋书王衍传》:「王衍字夷甫,……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万物恃以成形,贤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衍甚重之。惟裴頠以为非,着论以讥之,而衍处之自若。」《校释》:「王衍,《难崇有论》,亡。见《裴頠传》。」《训故》:「《晋书》:裴頠字逸民,河东闻喜人,善言名理,历官侍中。」按《裴頠传》:「頠,字逸民。……頠深患时俗放荡,不尊儒术,何晏、阮籍素有高名于世,口谈浮虚,不遵礼法,尸禄L宠,仕不事事;至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位高势重,不以物务自婴。遂相放效,风教陵迟。乃着《崇有》之论以释其蔽。……王衍之徒攻难交至,并莫能屈。」范注:「《魏志裴潜传》裴松之注引陆机《惠帝起居注》曰:『頠理具渊博,赡于论难,着《崇有》、《贵无》二论,以矫虚诞之弊;文辞精富,为世名论。』」
《文选学》:「裴頠着《崇有论》(文载《晋书》本传)由名家以论无不离有,正《虚无论》之弊。」
〔四〕 《世说新语文学》篇:「裴成公作《崇有论》,时人攻难之,莫能折。唯王夷甫来,如小屈。时人即以王理难裴,理还复申。」注引《晋诸公赞》曰:「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着《道德论》。于时侍中乐广,吏部郎刘漠亦体道而言约,尚书令王夷甫讲理而才虚,后进庾敳之徒,皆希慕简旷。頠疾世俗尚虚无之理,故着《崇有》《贵无》二论以折之。才博喻广,学者不能究。后乐广与頠清闲欲说理,而頠辞喻丰博,广自以体虚无,笑而不复言。」《晋书裴頠传》载有《崇有论》,《贵无论》亡。《崇有论》说:「遂阐贵无之议,而建贱有之论。贱有则必外形(外形骸,指放任),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妄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
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一〕;徒锐偏解〔二〕,莫诣正理;动极神源〔三〕,其般若之绝境乎〔四〕?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五〕;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也〔六〕。
〔一〕 「滞」,凝滞。「系于形用」,谓束缚于有形而实用的事物。《老子》:「寂兮寥兮。」魏源《老子本义》第二十一章:「寂兮,无声;寥兮,无形也。」
〔二〕 「锐」,突出。
〔三〕 「神源」,神理的源泉。范注:「动极神源,谓用思至极深之地;即下云般若之绝境也。神源,犹言理源。《世说文学》篇:『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动极」,探究到底。
〔四〕 黄注:「《晋书昙霍传》:『霍持一锡杖,令人跪曰:此是般若眼。』」「般若」,梵文译音,一译「波罗若」或「波若」,意译「智慧」。
《斟诠》:「绝境,与人世断绝之境地。陶渊明《桃花源记》:『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
钱仲联《文心雕龙识小录》二《「般若」管窥》:「观此知刘氏欲以般若正理,破「有」「无」二种偏执,……实与两晋以来,玄言家、佛教徒关于有无(佛教称「有」「空」,当时亦使用「有」「无」二字)之论争,及『般若』学说破其偏执之时代学风,有紧密之关系。……
「姚秦时,鸠摩罗什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而般若之学,大畅于中国。……罗什门下僧肇着《般若无知论》、《不真空论》,畅论万物皆『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大抵般若空宗,空(无)以破一切法,假(有)以立一切法。空有双遣,不滞二执,假有真空,体虚如幻,此空宗之中观,亦般若之绝境。刘勰此文,标般若之旨,以破裴、王有无之执。……特于《论说》之篇《崇有》《贵无》二论发之。」
〔五〕 《宋书谢灵运传论》:「在晋中兴,玄风独扇,为学穷于柱下,博物止乎七篇,驰骋文词,义殚乎此。」《南齐书文学传论》:「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谢混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世,乃各擅奇。」《时序》篇亦云:「自中朝贵玄,江左称盛。因谈余气,流成文体。」
〔六〕 《辨骚》:「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范注:「《世说文学》:『旧云,王丞相过江左,止道《声无哀乐》(嵇康《声无哀乐论》)《养生》(嵇康《养生论》)《言尽意》(欧阳坚石《言尽意论》)三理而已,然宛转关生,无所不入。」「多抽前绪」谓大多引绎前人余绪,并无若何创发也。
至如张衡《讥世》,韵似俳说〔一〕;孔融《孝廉》,但谈嘲戏〔二〕;曹植《辨道》〔三〕,体同书抄〔四〕;言不持正,论如其已。〔五〕
〔一〕 《讥世论》今佚。
《校注》:「按『韵』字于义不属,且与下『但谈嘲戏』句不伦,疑为『颇』之形误。《哀吊》篇『卒章五言,颇似歌谣』,……句法与此相类,可证。(《汉书扬雄传》下「雄以为赋者,……又颇似俳优」亦可证。)」
「俳」,元刻本、弘治本均作「排」。冯舒校本亦作「排」,注云:「谢作『俳』。」《斟诠》:「案字当作『俳』,『徘』、『排』皆『俳』之形误。」
〔二〕 《孝廉论》今佚。范注:「《三国吴志是仪传》注(引徐众《三国评》):『是仪本姓氏,以孔融嘲改姓是。』」
斯波六郎:「案此文与《三国评》之记事无关,魏文帝《典论论文》云:『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魏志王粲传》注引)『杂以嘲戏』,恐指《孝廉》等而言。」
〔三〕 《训故》:「《曹子建集辨道论》大略以左慈郗俭方士之徒好诡欺众,言不足信也。」范注:「曹植《辨道论》列举当时道士遇怪之语,辨其虚诞,义颇近正,而文实冗庸。」《辨道论》,见《续古文苑》卷九。
〔四〕 「体同书抄」,谓体制同于抄书。
《诗品序》:「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
《校释》:「曹植《辨道论》。见本集。大旨言方士神仙之说不可信。」周注:「《辨道论》罗列许多事实,所以体同书抄。」
〔五〕 范正文夹注(引黄校):「汪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
《校注》:「黄校有误。张本、胡本作『才不持论,宁如其已』,是也,当从之。《汉书严助传》『朔皋不根持论』,……《文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并以『持论』为言。此为评张衡《讥世》,孔融《孝廉》、曹植《辨道》之辞,谓所作不能持论,宁可搁笔也。」按元刻本作「才不持论如其一」,弘治本、冯舒校本俱作「才不持论如其己」,冯校本下注云:「谢作『言不持正,论如其己』。」
以上为第一段,说明论的意义、类别,并评论先秦到魏晋的论文。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一〕;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迹坚求通,钩深取极〔三〕;乃百虑之筌蹄〔四〕,万事之权衡也。〔五〕
〔一〕 《校注》:「《论衡超奇》篇:『桓君山作《新论》,论世间事,辨照然否。』又《自纪》篇:『论说辩然否。』」《御览》「辨」作「辩」。
张相《古今文综论之体制》:「彦和谓论所以辨正然否。标准斯谊,然则有申,而否则有驳矣。梁刘峻《广绝交论》、苏轼《续欧阳子朋党论》,皆所以辨正其然者也。权德舆《两汉论》、王荆公《周公论》,皆辨正其否(驳前人之说)者也。」「辨正然否」就是分清是非。
〔二〕 《校证》:「『穷于有数,究于无形』二句八字,旧作『穷有数,追究无形』二句七字,谢校『穷』下添『于』字,『追』作『迫』,『迫』下加『于』字。梅六次本改如今本,黄本、张松孙本,皆从之。案《御览》正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黄本注云:『两「于」字从汪本改。』非是。」按元刻本、冯本均无两「于」字。何本亦无二「于」字。《文心雕龙新书》本依黄本作「穷于有数,追于无形」,《校证》「追」改「究」,似不必。
《注订》:「有数无形,指事与理二项而言。事以求证,理以究真,而后然否正,而论切也。故辨为论之主旨,然否正为辨之必然也。」有数本指具体有形可数的事物。《礼记表记》:「仁有数,义有长短大小。」疏:「仁有数者,行仁之道有度数多少也。……言仁有数,则义亦有数;义有长短大小,则仁亦有长短大小,互言之也。」
〔三〕 黄本校:「『迹』,一作『钻』。」《校注》:「按『钻』字义长,《御览》、《文章辨体汇选》三九二、《文章缘起》注引,并作『钻』。《论语子罕》:『钻之弥坚。』当为『钻坚』二字所本。」刘师培讲《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罗常培笔录)十、《论各家文章与经子之关系》中说:「盖论理之文,『迹坚求通,钩深取极』,意尚新奇,文必深刻,如剥芭蕉,层脱层现;如转螺旋,节节逼深。不可为肤里脉外之言,及铺张门面之语。」陈绎曾《文说》云:「论宜圆折远深。」所以能「圆折远深」,就是钻探钩取的结果。
「钻坚求通,钩深取极」就是说要打攻坚战,把道理钻通,从而钩取出极其深刻的结论。要像转螺旋似的,节节进逼,达到最深的一层。要能扫清论述中的一切障碍,才能豁然贯通。《易系辞上》:「探赜索隐,钩深致远。」正义:「物在深处,能钩取之。」
〔四〕 《庄子外物》篇:「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释文》:「荃,……鱼笱也。」「蹄,兔网也,又云兔弶也。系其脚,故曰蹄也。」「荃」即筌,捕鱼竹器。后来以筌蹄比喻达到目的的手段,鱼兔比喻目的。
〔五〕 《庄子胠箧》:「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
故其义贵圆通〔一〕,辞忌枝碎〔二〕,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三〕;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四〕。斯其要也〔五〕。
〔一〕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四百二十二页:「全书只有《论说》篇偶用『般若』、『圆通』二词,是佛书中语。」刘勰《灭惑论》:「明知圣人之教,触感圆通。」「圆」,无偏缺;「通」,无障碍。《楞严经》卷二十二:「阿难及诸大众,蒙佛开示,慧觉圆通,得无疑惑。」
僧佑《出三藏记集》卷一《缘记部》收录《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虽有偏解,终隔圆通。」《明诗》:「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圆通。」《封禅》篇:「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日人兴膳宏谓「圆通」作「圆满的完全性」或「理论的一贯性」解(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五十五页)。
〔二〕 李充《翰林论》:「论贵于允理,不求支离,若嵇康之论文矣。」在论文中要抓住要领,这和《翰林论》所说「不求支离」以及本篇所说的「辞忌枝碎」是一致的。
〔三〕 《斟诠》:「弥缝──补合之意。《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
〔四〕 黄海章《刘勰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本篇下引黄海章皆同此):「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然或然或否,不能止据片面的理由来断定,而是要通过全面,所以说『义贵圆通』。而辨论的文辞,要能够把握重点,明确地、深入地加以发挥,才能尽其精要,如果琐碎支离,重点便不能突出,使读者无从领略作者的要旨,所以说『辞忌枝碎』。『心与理合』是作者的主张能符合客观的真理,而非出于幻想。『辞共心密』是所运用的辞句,能精密的表现内在的思想。能做到这样,敌人便无隙可乘了。」(《中山大学学报》,一九五八年第一期)
按《论说》篇所谓「弥缝莫见其隙」,「敌人不知所乘」,就是一般所谓「能立」。「能立」是能够伸张自己的主张。如果正面的论据不充分,反面的理由却很强而有力,这样的论文便完全不能成立。
张相《古今文综》第一部第一编第一章《论文体制》:「班叔皮之论『王命』,李萧远之辨『运命』(李康《运命论》),如云在空,絪缊变化,刘氏(梁刘峻《辩命论》)杨氏(清杨绳武《六朝论》)之作,排比众说,祥金在冶,所谓『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者也。」
〔五〕 晋释慧远《序大智论钞》曰:「论之为体,位始无方而不可诘,触类多变而不可穷,或开远理以发兴,或导近习以入深,或阖殊涂于一法而弗杂,或辟百虑于同相而不分,此以绝夫累瓦之谈,而无敌于天下者也。尔乃博引众经,以赡其辞,畅发义音,以宏其美。美尽则智无不周,辞博则广大悉备。是故登其涯而无津,挹其流而弗竭。汪汪焉莫测其量,洋洋焉莫比其盛。虽百川灌河,未足语其辩矣;虽涉海求源,未足穷其邃矣。」释僧叡《序大智度论》亦云:「其为论也,初辞拟之,必标众异以尽美;卒成之终,则举无执以尽善。释所不尽,则立论以明之;论其未辩,则寄折中以定之。使灵篇无难喻之章,千载悟作者之旨,信若人之功矣。」虽阐扬佛教,以发玄旨,而作论之要领,固可与彦和之说相参。
是以论如析薪〔一〕,贵能破理〔二〕。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三〕;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四〕。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五〕!
〔一〕 「如」,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作『譬』。」《诗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
〔二〕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八:「论者,贵能破理,庄子之《齐物》,王充之《论衡》,析理微矣。……鄙意非所见之确,所蕴之深,吐辞不能括众义而归醇,析理不能抑群言而立干,不如不作之为愈。」论文除去「能立」以外,还要能剖析事理,这就是「贵能破理」。黄海章云:「所以造论的人,要能够把事理分析入微,无坚不破,好像利刃劈柴一样。」「理」本指木柴的纹理。
〔三〕 黄海章云:「可是有些人驰骋文辞,不管是否合乎真理,而妄加武断;或卖弄口辩,故意作为翻案的文章。」《文章流别论》:「辩言过理,则与义相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