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73 页/共 231 页

〔二〕 「济身」,救济人身。「弼违」,改正过失。「晓惑」,开导迷惑。 〔三〕 「权谲」,权变诡诈。「机急」,机密、紧急。 〔四〕 淳于髡的故事以饮酒可多可少,引出「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的道理,与伍举以不蜚不鸣的鸟比不出号令的王,性质相同,但刘勰把前者归于谐,后者归于隐。因为前者诙谐,后者严肃。谐辞和隐语,有同有异,同的是二者语意都委曲,含蓄,有讽刺作用,异的是谐辞语意浅近滑稽,隐语则深奥矜肃,贵在见机。故二者仿佛物之表里,相反而又相成。 汉世《隐书》十有八篇〔一〕,歆、固编文,录之赋末〔二〕。 〔一〕 黄注:「《汉艺文志》:《隐书》十八篇。师古曰:刘向《 别录》云:《隐书》者,疑其言以相问,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喻。」按此见《诗赋略》。王先谦补注引王应麟曰:「《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 〔二〕 《校证》:「『赋末』,原作『歌末』,李详曰:『案「歌末」当作「赋末」,《汉书艺文志》「杂赋」十二家,《隐书》居其末。孟坚云:「右杂赋十二家,二百二十三篇。」核其都数,有《 隐书》十八篇在内,则作「赋末」宜矣。』按李说是,今据改。」刘向编录《艺文》,谓之《别录》。《隐书》当为先秦以来隐语汇编。向子歆因《别录》所载,总括群篇,论其指归,以为《七略》,班固取《七略》,删其要,作《汉书艺文志》,此即所谓「歆固编文」。今《七略》、《别录》均佚,惟《汉书艺文志》尚存。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一〕。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二〕。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三〕。 〔一〕 黄注:「《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索隐》曰:喜隐谓好隐语。」       《校注》:「《吕氏春秋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新序杂事二》:『楚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并足为楚庄王好隐语之证。」《注订》:「楚庄事见前『大鸟』注。齐威见《战国策齐策》:『邹忌长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入朝见威王云云。』」 〔二〕 《汉书东方朔传》:「上令倡监榜郭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舍人恚曰:『 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乃与为隐耳。』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声謷謷者,乌哺鷇也;尻益高者,鹤俛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曰:『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壶者,所以盛也;龃者,齿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涂者,渐洳径也;伊优亚者,辞未定也;狋吽牙者,两犬争也。』舍人所问,朔应声辄对,变诈出,莫能穷者。」       《校注》:「按《汉书东方朔传》:『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又《叙传》述:『东方赡辞,诙谐倡优。』并曼倩巧辞述之证。」 〔三〕 范注:「谐辞与隐语,性质相似,惟一则悦笑取讽,一则隐谲示意,苟正以用之,亦可托足于文囿。然若空戏滑稽,则德音大坏矣。」       「诋」,嘲弄。朔隐语「无益规补」,与上文斥谐辞「 无所匡正」、「无益时用」意实一贯。       《斟诠》:「谬辞,犹谬言,谬语,皆隐语之意。《吕氏春秋重言》『好讔』注:『讔,谬言。』《左传》宣公十二年:『叔展曰:有麦曲乎?曰:无。』杜注:『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又:「惟有难言之痛故隐,惟有委曲之情故隐,惟有不便直达之意故隐,惟有祗能独喻之心故隐:由是而有『遯辞』,遯辞固非得已;由是而有『谲譬』,谲譬又可奈何?此所以『意生于权谲,事出于机急』也。故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必也『会义适时』,始可『 振危释惫』,若徒『谬辞诋戏』,则『无益规补』矣。」 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一〕,而君子嘲隐〔二〕,化为谜语〔三〕。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四〕。 〔一〕 《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冯舒校本「以」作「已」。 〔二〕 《校注》:「黄校云:『一本无嘲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并无『嘲』字,是也。此处『隐』字作显隐之隐解,非嘲隐意也。上云『自魏代已来,颇非俳优』,此言其变为谜语之故耳。」       《考异》:「宜作『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语意始全。」 〔三〕 刘勰认为谜语产生于魏代,可能是因为汉代以前,书上还未出现「谜」字。(钱南扬《谜史》:周秦两汉之书,不载「谜」字。宋刻本《说文解字》有之,则后人增入也。)而魏代以后,谜语在文人当中已相当流行。谜语在当时有两种类型:一类用于斗智的,如见于《世说新语捷悟》篇所载「绝妙好辞」等的有关字谜的传说故事;一类用于嘲讽的,如尹龙虎的箸谜:「咸阳王禧,……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左右从禧者,唯兼防合尹龙虎。禧忧迫不知所为,谓龙虎曰:『吾愦愦不能堪,试作一谜,当思解之,以释毒闷。』龙虎欻忆旧谜曰:『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都不有心于规刺也。禧亦不以为讽己,因解之曰:『此是眼也。』而龙虎谓之是箸。」(见《魏书》卷二十一《咸阳王禧传》)       《太平广记东方朔》和《五色线》载有东方朔和郭舍人斗谜的故事:「郭舍人以蚊谜问东方朔曰:『客从东方,且歌且行。不从门入,逾我门墙。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格斗而死,主人不伤。』东方朔曰:『利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舍人辞穷。」(《太平广记》文末注明「出本传」,但《史记》和《汉书》均无此记载,可能出自他书,或民间传闻。)《汉书》本传:「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       宋周密《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词,即今之隐言也,而俗谓之谜。《玉篇》『谜』字释云:『隐也。』人皆知始于黄绢幼妇,而不知自汉伍举、曼倩时已有之矣。」       黄注:「《古诗所》鲍照有井字谜。」       清曾廷枚《香墅漫钞》卷三《子类》「古无『谜』字」:「《演繁露》:『古无谜字,……至《鲍照集》,则有《井谜》( 见卷七)矣。」此言谜语之兴,由隐语演变而生,亦实同而名异也。 〔四〕 范注:「《说文》言部新附『谜,隐语也。从言迷,迷亦声。』」       「回互」,谓委婉,变换其辞。《修辞学发凡》:「现今许多人都把廋语、隐语与所谓谜语混同。但是『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重在斗智,而廋语隐语却重在斗趣或暗示,中间略有分别:我们或许可以说谜语是从廋语『化』出来的,但不能把廋语、谜语混看为一件东西。」       《斟诠》:「回互,回转也。见《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互万里』李周翰注。」 或体目文字〔一〕,或图象品物〔二〕,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三〕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四〕。荀卿《蚕赋》,已兆其体。〔五〕 〔一〕 范注:「体目文字,谓如《世说新语捷悟》篇:『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魏武谓修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修别记所知。修曰:「 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修同。』刘注谓『曹娥碑在会稽中,而魏武、杨修未尝过江』,事固可疑,然离合解义之法,谶纬中固多有之矣。」       《修辞学发凡》:「本例并见《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知道的人很多,可以说是析字格复合体的活例。其构成方法,都是重用化形衍义两类,其基本方法:如『绝』先化作『色丝』,再衍义作『黄绢』;『妙』先化作『少女』,再衍义作『幼妇』。余仿此。」       《斟诠》:「体,训分解。目,训辨识。」前人体目文字之游戏,最显著者,无如孔融之《离合作郡姓名字诗》二首,隐『 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可谓为字谜。」 〔二〕 范注:「图象品物,谓如《捷悟篇》:『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 人飨魏武一桮酪,魏武噉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修,修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复何疑!』又《简傲篇》:『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嵇喜,康兄)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下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图象品物」,即今之射物谜语。 〔三〕 意谓常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 〔四〕 《斟诠》:「魏代以后,文士颇非俳优,于是谐隐化而为谜语,此彦和述讔而及于谜也。然讔降而为谜,若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虽『纤巧以弄思,浅察以衒辞』,则亦『童稚之戏谑』而已耳!」       隐与显意义好象相反,其实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谜语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使人永远猜不着。 〔五〕 黄注:「《赋苑》荀卿《蚕赋》,通篇皆形似之言,至末语始云:夫是之谓蚕理。」       梅注:「有物于此,兮其状,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礼乐以成,贵贱以分;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名号不美,与暴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弃其耆老,收其后世;人属所利,飞鸟所害。臣愚而不识,请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屡化而不寿者与?善壮而拙老者与?有父母而无牝牡者与?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蚕赋》见《荀子赋》篇。       《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斟诠》:「案荀卿《蚕赋》一篇,内容几全以蚕之形态、生活、功能等描绘影射,可谓为谜语之滥觞。故彦和之论谜语,而有『已兆其体』之说也。」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一《隐》(《国文月刊》第四十期):「先秦之世好『隐』,其可考者,齐楚为最盛。《韩非子难三》篇:『人有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吕氏春秋审应览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政),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将以定其志也;其不飞,将以长其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惊人。」「贾出矣,不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又云:『成公贾之讔也,贤于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公贾之讔喻乎庄王,而荆国以霸。』按此事,《韩非子喻老》篇亦载之,而稍不同。《 喻老》云:『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不谷知之矣(详见前引梅注)。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史记楚世家》又以谏庄王者为伍举事。《世家》云:『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曰:「愿有进隐。」曰:「……吾知之矣。」(见前引范注)』《新序杂事第二》篇又以谏者为士庆。《杂事第二》云:『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士庆再拜进曰隐(按「曰隐」二字倒):「有大鸟来,止南山之阳,不蜚不鸣,不审其何故也?」王曰:「此鸟不飞,以长羽翼;不鸣,以观群臣之慝。是鸟虽不蜚,蜚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士庆稽首曰:「所愿闻矣。」王大悦士庆之问,而拜之以为令尹,授之相印。』其词并大同小异。惟其中所设之『隐』及射者之词,多为韵语,则『隐』之为体应尔。而《史记滑稽传》又以此为淳于髡说齐威王事,盖传闻之异也。又按《列女传楚处庄侄传》,处庄侄言『隐』事于顷襄王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墙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对曰:『「大鱼失水」者,……而王不改也(详见前引范注)。』(按此与《韩非子难三》篇所述略同)亦并用韵语。又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淳于髡见驺忌子曰:『 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 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弊,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所谓『微音』者,即『 隐』也,亦多用韵语。此等比喻,似为『连珠』体之所由仿。又按《 新序杂事第二》篇云:『齐有妇人,丑极无双,号曰无盐女。行年三十,无所容入,衒嫁不售,流弃莫执。于是拂拭短褐,自诣宣王,愿一见。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扫除。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于是宣王乃召而见之,谓曰:「亦有奇能乎?」无盐女对曰:「无有,直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王曰:「 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惟之,又不能得。明日,复更召而问之,又不以「隐」对。但扬目衒齿,举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又按《国语晋语五》载范文子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韦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是秦人亦喜『隐』也。此并秦以前『隐』语之可考者。至汉世东方朔之徒犹能为之。《汉书艺文志》有《隐书》十八篇,盖此类也。又其无『隐』之名,而有『隐』之实者,若麦鞠之喻(见宣十二年《左传》),庚癸之歌(见哀十三年《左传》),齐客海鱼之讽(见《战国策齐策一》),文仲羊裘之书(见《列女传臧孙母传》),殆难遍举。乃至庄周之寓言,屈原之《离骚》,荀卿之《赋》篇,下逮图谶歌括,童谣谜语,皆其流也。而我国文学中所谓比兴,所谓寄托,所谓婉而多讽,其树义陈辞莫不以『隐』为之体。『隐』之时义大矣哉!昔刘彦和已尝言之,而有未尽,故复考论之如此。」 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一〕;高贵乡公〔二〕,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三〕。 〔一〕 简约而精密。 〔二〕 黄注:「《晋阳秋》:高贵乡公神明爽俊,德音宣朗,景王曰:上何如主也?锺会对曰:才同陈思,武类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高贵乡公」,曹髦,为曹丕之孙,其谜语不传。 〔三〕 「远大」,指上述隐语「兴治济身」、「弼违晓惑」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