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53 页/共 231 页

〔一〕 梅注:「杨用修云:『黄龙盟见《西南夷传》。』愚案《后汉书》:『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常从群虎,数游秦、蜀、巴、汉之境,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昭王嘉之,而以其夷人,不欲加封,乃刻石盟要,复夷人顷田不租,十妻不筭,伤人者论,杀人者得以倓钱赎死。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夷人安之。』」按此见《南蛮西南夷列传板楯蛮夷传》。       范注:「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秦昭襄王与夷人刻石盟曰: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锺。』」       《校注》:「郝懿行《文心雕龙辑注》批注云:『按黄龙非可输之物,疑「黄龙」当为「璜珑」之省文。《说文》:「璜,半璧也。珑,祷旱玉也,龙文。」(按见玉部)抑或作黄珑,为珑玉色黄者耳。』其说当否,姑录以备考。」 〔二〕 黄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厉」,同「砺」,磨刀石。 〔三〕 《左传》成公十二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渝始」,改变原来誓言。 〔四〕 《校证》:「唐写本『』作『祝』。」「崇替」,兴废。       《斟诠》:「此言盟起于周衰,春秋之世最盛。祝告神明以取信,后世盟书是其滥觞。誓始起于《尚书汤誓》《牧誓》,所以征伐誓师,与汉祖封建诸侯不同。」 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一〕;刘琨铁誓,精贯霏霜〔二〕;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三〕。故知信不由衷〔四〕,盟无益也〔五〕。 〔一〕 《校证》:「唐写本『歃辞』作『唾血』。『唾』乃『歃』误。」《斟诠》:「唐写本『歃』作『喢』,字通。《后汉书冯衍传》:『喢血昆阳。』唐写本行书如此。」       梅注:「《后汉书》:臧洪,广陵射阳人也。灵帝中平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为功曹。时董卓弒帝,图危社稷,超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引洪与语,大异之。乃与诸牧守大会酸枣,设坛场,将盟。既而更相辞让,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摄衣升坛,操(应作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毒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某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一力,以致臣节。陨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皇天后土,实皆鉴之。」按此见《臧洪传》,下文云:「洪辞气慷慨,闻其言者,无不激扬。」后来臧洪为袁绍所败,被杀。「歃」,歃血,口含血,一说,以指蘸血,涂于口旁。「截」,断。王金凌:「盟辞内容为奖掖王室,誓灭董卓,的确有一股刚正之气在,则『气截云蜺』似乎应指正气。」       《校注》:「唐写本『歃辞』作『唾血』,『气』作『 辞』。……元明以来各本因脱去『血』字,故移『辞』字属上,而增一『气』字以弥缝其阙,于文殊不辞矣。」按「气截云蜺」之「气」指辞气而言,核诸《后汉书》原文,说亦可通。而且「气截云蜺」与下文「精贯霏霜」形成对偶。 〔二〕 梅注:「《晋书》:元帝称制江左,琨乃令长史温峤劝进。于是琨与段匹磾期讨石勒,匹磾推琨为大都督,喢血载书,檄诸方守,俱集襄国(按此见《刘琨传》)。《北堂书钞》琨与匹磾盟文曰:天不靖晋,难集上邦,四方豪杰,是焉煽动。乃凭陵于诸夏,俾天子播越震荡,罔有攸底。二虏交侵,区夏将泯,神人乏主,苍生无归,百罹备臻,死丧相枕。肌肤润于锋镝,骸骨曝于草莽,千里无烟火之庐,列城有兵旷之邑,兹所以痛心疾首,仰诉皇穹者也。臣琨蒙国宠灵,叨窃台岳;臣磾世效忠节,忝荷公辅,大惧丑类,猾夏王旅,陨首丧元,尽其臣礼。古先哲王,贻厥后训,所以翼戴天子。敦序同好者,莫不临之神明,结之盟誓。故齐桓会于邵陵,而群后加恭;晋文盟于践土,而诸侯兹顺。加臣等介在遐鄙,而与主相去迥辽,是以敢于先典,刑牲歃血。自今日既盟之后,皆尽忠竭节,以翦夷二寇。有加难于琨,磾必救;加难于磾,琨亦如之。缱绻齐契,披布胸怀,书功金石,藏于王府。有渝此盟,亡其宗族,俾坠军旅,无其遗育。」「霏」,云气。「霏霜」,雪霜,比喻坚贞。       黄注:「《刘琨传》:琨字越石。建武元年,……琨、匹磾进屯固安,以俟众军。匹磾从弟末波纳(石)勒厚赂,独不进,乃沮其计。琨、匹磾以势弱而退。」 〔三〕 《校证》:「唐写本无『于』字。『汉晋』原作『晋汉』,今从唐写本乙正。」       黄叔琳原评:「二盟义炳千古,不宜以成败论之。」       纪评:「彦和此论纰缪,北平先生(黄叔琳)讥之是也。」       《补注》:「案黄注引《后汉书臧洪传》『无不激扬』下,当添入『自是之后,诸军各怀迟疑,莫适先进,遂使粮储单竭,兵众乖散』;原引《晋书刘琨传》『以势弱而退』下,当添入『 未波许琨为幽州刺史,共结盟而袭匹磾,请琨为内应,而为匹磾逻骑所得。琨别屯故征北府小城,未之知也。来见匹磾,匹磾遂留琨。会王敦密使匹磾杀琨。匹磾遂称有诏收琨,遂缢之』。如此方与彦和本文『无补晋汉,反为仇雠』相合。」臧洪后被同时起来反对董卓的袁绍所杀。所以说「无补」。       范注:「案彦和所云『无补晋汉,反为仇雠;信不由衷,盟无益也』诸语,乃指当时与盟之人而言,于臧、刘二子,固已推崇无所不至矣。」 〔四〕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隐公三年:『君子曰:信不由中,质无益也。』」「衷」与「中」通。 〔五〕 《校注》:「按《左传》桓十二年:『君子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一〕;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二〕,此其所同也〔三〕。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四〕。后之君子,宜存殷鉴〔五〕,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一〕 斯波六郎:「《离骚》:『指九天以为正兮,夫唯灵修之故也。』」王逸注:「指,语也;九天,谓中央八方也;正,平也。」《仪礼士昏礼》:「女出于母左,父西面戒之,必有正焉。」正义:「以物为凭曰正。」是「正」亦可作凭证解。「戮」,合力。 〔二〕 《后汉书杨震传》:「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晋书江统传》:「申论陆云兄弟,辞甚切至。」「切至」,形容言辞的恳切周到。 〔三〕 《文体明辨序说》「盟」类(「誓」附):「夫盟誓之文,必序危机,奖忠孝,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词,此其所同也。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亦存乎人焉耳。呜呼,勰为斯言,其知盟誓之要者乎?」 〔四〕 《斟诠》:「此二语从《韩非子说难》『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蜕化而出。……《韩非子》宋注释其句云:『其思,邻父非不知也,但处用其知,不得其宜,故或见戮,或见疑,故曰处之难也。』是此『处辞』之处,当作处用解,而处用有遵守之意。全句谓非撰写誓辞之难,而是遵守誓辞为难也。」 〔五〕 《校证》:「『存』原作『在』,从唐写本改。」《诗大雅荡》:「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以上第四段,言盟的意义、来源、发展及其规格要求。 赞曰:毖祀钦明〔一〕,祝史惟谈〔二〕。立诚在肃〔三〕,修辞必甘。季代弥饰〔四〕,绚言朱蓝〔五〕。神之来格〔六〕,所贵无惭〔七〕。 〔一〕 唐写本「毖」作「秘」。《尚书洛诰》:「予冲子夙夜毖祀。」孔传:「言政化由公而立,我童子徒早起夜寐,慎其祭祀而已。」范注:「唐写本『钦明』作『唾血』,非是。」《校证》:「『 唾』亦『歃』误。」       《尚书尧典》:「钦明文思安安。」「钦」,敬也。正义:「照临四方谓之明。」       《校注》:「『钦明』疑为『方明』之误(篇中有『方明』之文)。此句本统言祝与盟二者,『毖祀方明』即慎祀上下四方神明之意。于祝于盟,均能关合。作『钦明』,既不惬洽;若据唐写本之『唾血』改为『喢血』,则又不能施之于祝矣。」       《注订》:「《书酒诰》:『汝劼毖殷献臣。』正义曰:『毖训为慎。』」 〔二〕 「谈」,指祀辞或盟辞。 〔三〕 《校证》:「顾校、谭校『立』作『意』。案顾、谭校不可从。『修辞立诚』,乃《易干文言》文,彦和此文本之。上文『 修辞立诚』,『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并作『立』,可证。」 〔四〕 「季代」,末代,和《时序》篇中「季世」同,指晋代以后。 〔五〕 《校证》:「『言』,何云:『疑作焉。』」「绚言朱蓝」,言辞绚烂而尚华采,指后世祝盟崇尚辞藻,但祝盟宜求质实。 〔六〕 《诗大雅抑》:「神之格思。」毛传:「格,至也。」《斟诠》:「格亦训感通,《书说命》:『格于皇天。』」 〔七〕 《校注》:「篇中『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媿』云云,即『所贵无惭』之意。」 文心雕龙义证 卷 三   铭箴 第十一   《礼记祭统》:「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着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注:「铭,谓书之刻之以识事者也。自名,谓称扬其先祖之德,着己名于下。」   铭箴一开始就是先秦贵族的产物。《左传》襄公十九年载臧武仲云:「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这里说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举动得时而有功可以铭,大夫讨伐别人有功,也可以铭。总之,这种铭都是当时贵族纪念所谓「功德」的。《文章流别论》云:「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咸以表显功德。」另外有一种刻在器物上的铭,是以警戒为目的的。这种警戒,有的是自戒的,有的是警戒别人的。褒赞功德的铭有两种:一种是表扬生者的功德,一种是表扬死者的功德。至于箴,则完全以警戒为主,而且警戒的目的也有警戒别人和自戒两种:警戒别人的叫「官箴」,作自我警戒的叫「私箴」。箴的本义为针石之针,是医生治病的工具,因此把补缺防患的规戒之辞,就叫做箴。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五《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蔡邕有《铭论》(《全后汉文》七四)崔瑗有《叙箴》(《全后汉文》四五)。」 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一〕,大禹勒笋而招谏〔二〕,成汤盘盂,着日新之规〔三〕,武王户席,题必戒之训〔四〕,周公慎言于金人〔五〕,仲尼革容于欹器〔六〕,则先圣鉴戒〔七〕,其来久矣〔八〕。 〔一〕 《校注》:「《事始》引作『轩辕舆几以弼不逮』,《事物纪原》集类四、《事物考》二引同,宋本《御览》五百九十引作『昔轩辕帝刻舆以弼违』,活字本《御览》作『昔轩辕刻舆以弼违』。喜多本、鲍本《御览》作『昔轩辕帝刻舆几以弼违』。按诸书所引,皆有脱误。《帝王世纪》:『(黄帝)或曰帝轩。』(《御览》七九引)……《文选》张衡《思玄赋》『会帝轩之未归兮』,又颜延之《赭白马赋》『昔帝轩陟位』,是称黄帝为『帝轩』之证。《书益稷》:『予违汝弼。』此『弼违』二字所自出。(《谐隐》篇「其次弼违晓惑」,亦以弼违二字连文。)『舆几』与下句『笋』相俪。唐写本作『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与今本正同。又按《国语楚语上》:『左史倚相曰:「……在舆,有旅贲之规;……倚几,有诵训之谏。」』韦注:『规,规谏也。诵训,工师所诵之谏,书之于几也。』李尤《几铭序》:『昔帝轩仁智恭恕,恐事之有阙,作倚几之法。』(《书钞》一三三、《御览》七百一十引)张华有《倚几铭》,见《 书钞》一三三及《御览》(七百一十)引。据此,则『舆几』似为二物。」       《玉海》卷三十一:「《皇王大纪》:黄帝作《舆几之箴》以警宴安,作《金几之铭》以戒逸欲。」范注:「《汉书艺文志》道家载《黄帝铭》六篇。蔡邕《铭论》曰:『黄帝有巾几之法。』《后汉书朱穆传》:『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铭书成败,以防遗失。』注曰:『黄帝作巾儿之法。』《路史疏仡纪》载黄帝《巾几之铭》曰:『毋翕弱,毋俷德,毋违同,毋傲礼。毋谋非德,毋犯非义。』诸书均作巾几,无作舆几者。留存《事始》:『《文心》曰:轩辕舆几,与弼不逮,即为箴也。』留存,唐人,引《文心》作『舆几』,是彦和本作『舆几』,别有所本也。宋胡宏《皇王大纪》亦谓帝轩作舆几之箴,以警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