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4 页/共 231 页
〔七〕 「宗」,祖,指开创者。
〔八〕 《校注》:「『非明哲』,谓其投汨罗而死,《诗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哲」,智也。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一〕,屈原婉顺〔二〕,《离骚》之文,依经立义〔三〕:驷虬乘鹥〔四〕,则时乘六龙〔五〕;昆仑流沙〔六〕,则《禹贡》敷土〔七〕。名儒辞赋〔八〕,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九〕,百世无匹」者也。
〔一〕 《训故》:「《后汉书》:王逸字叔师,南郡宣城人,顺帝时官侍中,着《楚辞章句》。」王逸《楚辞章句序》:「且诗人怨主刺上,曰:『呜呼小子,未知臧否,匪面命之,言提其耳。』风谏之语,于斯为切。然仲尼论之,以为大雅。引此比彼,屈原之辞,优游婉顺,宁以其君不智之故,欲提携其耳乎?而论者以为露才扬己,怨刺其上,强非其人,殆失厥中矣。夫《离骚》之文,依托《五经》以立义焉:『帝高阳之苗裔』,则『厥初生民,时惟姜嫄』也;……『
驷玉虬而乘翳』,则『时乘六龙,以御天也』;……『登昆仑而涉流沙』,则《禹贡》之敷土也。故智弥盛者其言博,才益多者其识远。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着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楚辞补注》本「人」下有「
之」字。《诗大雅抑》:「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正义:「非但对面命语之,我又亲撕提其耳。」旧说周厉王无道,诗人作此诗讽谕,而且提撕厉王的耳朵,促使他惊觉。
〔二〕 这是认为《离骚》措辞还比《大雅抑》和缓。
〔三〕 「依经立义」,《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论》:「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
〔四〕 「驷」,黄注本作「駉」,误。按唐写本、元刻本、弘治本均作「驷」。《校注》:「《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当据各本改作『驷』。」
《校证》:「『鹥』原作『翳』。铃木云:『洪本「翳」作「鹥」,可从。……』案王惟俭本作『鹥』,今据改。洪本,谓洪兴祖《楚辞补注》也。」桥川时雄:「翳,蔽也,覆也,与『鹥』通用。故《诗凫翳》序释文云:翳鸟,凤属。」《校注》:「《离骚》……旧校云:『鹥一作翳。』……是『鹥』、『翳』二字古本相通。」按梅本正文作「翳」,在注文中作「鹥」,注云:「有角曰龙,无角曰虬。鹥,凤凰别名也。」(此王逸注)《训故》:「《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楚辞补注》:「言以鹥为车而驾以玉虬也。驷,一乘四马也。虬,龙类也,……龙子有角者。鹥,于计,乌鸡二切。」
〔五〕 《易干》彖辞:「时乘六龙以御天。」王逸认为《离骚》中的「驷玉虬」就是根据《周易》中的「乘六龙」写的。正义:「此二句申明干元乃统天之义,言干之为德以依时。乘驾六爻之阳气,以控御于天体。六龙,即六位之龙也。以所居上下言之,谓之六位也。阳气升降谓之六龙也。」
〔六〕 《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王注:「流沙,沙流如水也。《尚书(禹贡)》曰:『余波入于流沙。』」《训故》:「《书禹贡》:『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又:『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招魂》:「流沙千里。」
〔七〕 《尚书禹贡》:「禹敷土。」正义:「禹分布治此九州岛之土。」
〔八〕 桥川时雄:「唐写及《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词』,各本作『辞』。」
〔九〕 《诗大雅棫朴》:「金玉其相。」毛传:「相,质也。」比喻文章的形式和内容都很华美。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一〕;扬雄讽味〔二〕,亦言体同《诗》雅〔三〕。四家举以方经〔四〕,而孟坚谓不合传〔五〕。褒贬任声〔六〕,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七〕,翫而未核者也〔八〕。
〔一〕 《校证》:「唐写本『术』作『传』。」桥川时雄:「两是。」范注:「《汉书王褒传》:『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所幸宫馆,辄为歌颂,第其高下,以差赐帛。议者多以为淫靡不急。上曰: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辞赋大者与古诗同义,小者辩丽可喜。辟如女工有绮縠,音乐有郑卫,今世俗犹皆以此虞说耳目,辞赋比之,尚有仁义风谕,鸟兽草木多闻之观,贤于倡优博弈远矣。』」《斟诠》:「嗟叹,吟诵也。王念孙《广雅疏证》:『《乐记》:「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郑注:「嗟叹,和续之也。」是古谓吟为嗟叹也。』」《诗大序》:「言之不足,则嗟叹之。」
〔二〕 唐写本「讽」作「谈」,误。斯波六郎:「户田浩晓氏《校勘记补》曰:『锺本味作咏。』案应作『讽味』为是。『讽味』之用例,见晋东海王越之《敕世子毗》『讽味遗言』(《世说赏誉》篇,又《文选齐竟陵王行状》注引《晋中兴书》)。」《校证》:「
《古论大观》『味』作『咏』。」《缀补》:「《稗编》七三引『味』作『咏』。」按「咏」字义长。
〔三〕 《校注》:「按子云语无考,黄范诸家注亦未详。王逸《楚辞天问》后序:『昔屈原所作,凡二十五篇,世相教传,而莫能说《天问》,以其文义不次,又多奇怪之事。自太史公口论道之,多所不逮;至于刘向、扬雄,援引传记(旧校云:「一作经传。」)以解说之,亦不能详悉。』舍人谓其『言体同《诗》雅』,就此可得其彷佛。」
桥川时雄:「按《法言吾子》卷第二云:『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又云:『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李轨注云:『事辞相称,乃合经典。』彦和所说亦本此。」
〔四〕 梅注:「四家,即汉武,淮南,宣帝,扬雄。」曹学佺批:「四家当是王逸,非汉武。」
〔五〕 范注:「铃木云:洪本『传』下有『体』字。」《斟诠》:「案『合传』与上句『方经』对文,不应有『体』字。」
〔六〕 《斟诠》:「任声,任意言谈,亦即信口批评之意。声,即言也,见《鬼谷子反应》『以无形,求有声』注。」《注订》:「
任声指其言非,过实指其义谬。」
〔七〕 唐写本,「弗」作「不」。
〔八〕 「核」,核实。全句意谓玩味而未核实。桥川时雄:「唐写『也』作『矣』,各本作『也』。」
以上为第二段,辨别汉代各家对《离骚》的评价,认为都有失于偏颇。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一〕,称禹汤之祇敬〔二〕:典诰之体也〔三〕。讥桀纣之猖披〔四〕,伤羿浇之颠陨〔五〕: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六〕,云蜺以譬谗邪〔七〕: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八〕,叹君门之九重〔九〕:忠怨之辞也〔一○〕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一一〕。
〔一〕 《训故》:「『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王逸注:『耿,光也;介,大也。』」
〔二〕 《校证》:「『禹汤』原作『汤武』,今从唐写本及明翻宋本《楚辞》改。」黄注:「《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周论道而莫差。』」范注:「据《离骚》应作汤禹。」《校注》:「按《楚辞离骚》:『汤禹俨而祇敬兮』,又:『汤禹严而求合兮』,并作『
汤禹』;《九章怀沙》:『汤禹久远兮』,亦作『汤禹』。疑舍人此文,原从《离骚》作『汤禹』,传写者以为失叙,乃改为汤武耳。若本作『禹汤』,恐不致误也。」王逸注:「俨,畏也。祇,敬也。」
〔三〕 唐写本脱「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四句。范注:「《诗》无典诰之体。」《注订》:「原述尧舜禹汤,得《尚书》典诰之体要,非体裁之谓。」孔安国《古文尚书序》:「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宏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
〔四〕 《离骚》:「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快捷方式以窘步。」王逸注:「猖披,衣不带之貌。……衣不及带,欲涉邪径。」犹今言行为不检。《文选》五臣注:「良曰:昌披,乱也。」
〔五〕 《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王逸注:「言羿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畋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浞行媚于内,施赂于外,树之诈慝,而专其权势。羿畋将归,使家臣逄蒙射而杀之,贪取其家以为己妻。」又:「浇,寒浞子。……言浞取羿妻而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欲,不能自忍。既灭夏后相,安居无忧,日作淫乐,忘其过恶,卒为相子少康所诛。」
〔六〕 黄注:「《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注:『虬螭,神兽,宜于驾乘,以喻贤人清白可信任也。』」桥川时雄:「按虬龙注见前条,黄注引《九章涉江》亦无谓也。《天问》又有『焉有虬龙』句,王逸注略同。」
〔七〕 黄注:「《离骚》:『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蜺而来御。』注:『飘风,无常之风,以兴邪恶;云蜺,恶气,以喻佞人。』」《校注》:「按《楚辞》王逸《离骚序》:『《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谕;……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
「云蜺」,一作「云霓」。《楚辞补注》:「说文:霓,屈虹,青赤或白色,阴气也。郭氏云:雄曰虹,谓明盛者;雌曰蜺,谓暗微者。」
〔八〕 《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洪兴祖补注:「掩涕,犹抆泪也。」《哀郢》:「望长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
〔九〕 黄注:「《九辩》:『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注:『阃闼扃闭,道路塞也。』」《文选》五臣注:「虽思见君,而君门深邃,不可至也。」
〔一○〕唐写本「辞」作「词」。下同,不重出校语。
〔一一〕唐写本「于」作「乎」。范注:「《诗》无典诰之体。彦和云『观兹四事,同于《风》《雅》』,似宜云:『同于《书》《诗》。』」斯波六郎:「案如范说,下文『故论其典诰则如彼』之『典诰』亦应改为『书诗』。如以彦和此之『风雅』与彼之『典诰』互文而言,此『风雅』不应改。」《注订》:「《风》《雅》概而言之也。《离骚》本《诗》之别裁,同于《风》《雅》者,不违诗人之志,而同于诗人之旨也,故曰同。」
至于托云龙〔一〕,说迂怪〔二〕,丰隆求宓妃〔三〕,鸩鸟媒娀女〔四〕: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五〕,夷羿毙日〔六〕,木夫九首〔七〕,土伯三目〔八〕:谲怪之谈也〔九〕。依彭咸之遗则〔一○〕,从子胥以自适〔一一〕;狷狭之志也〔一二〕。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一三〕,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一四〕,举以为欢〔一五〕: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一六〕,异乎经典者也〔一七〕。
〔一〕 《离骚》:「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王逸注:「驾八龙者,言己德如龙,可制御八方;载云旗者,言己德如云雨,能润施万物也。」
〔二〕 「迂怪」,迂远怪诞。下文所说「木夫九首,土伯三目」等事,都是「说迂怪」。
〔三〕 唐写本「丰」上有「驾」字。赵万里校记:「案此处上下文均三字为句,『驾』字当据唐本补。」黄注:「『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注:『丰隆,云师,一曰雷师。宓妃,神女也,以喻隐士。』梅注:『宓妃,伏牺氏女,为洛水神也。』五臣注:『宓妃,以喻贤臣。』」
〔四〕 「娀女」,原作娥女,梅注本改,黄注本从之。唐写本「鸩」上有「凭」字,「娥」作「娀」。赵氏校记:「案唐本是也,今本有脱误,当据改。」《离骚》:「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王注:「有娀,国名,谓帝喾之妃,契母简狄也。配圣帝,生贤子,以喻贞贤也。」「鸩,运日也,羽有毒可杀人,以喻谗佞贼害人也。言我使鸩鸟为媒,以求简狄,其性谗贼,不可信用,还诈告我,言不好也。」
〔五〕 梅注:「康回,共工名。蛇身朱发。任智自神,俶乱天常,窃保冀方,自谓水德,欲壅防百川,隳高堙卑,以害天下。王逸《离骚注》云:共工怒触不周山,地柱折,故倾也。」《天问》:「康回凭怒,地何故以东南倾?」王逸注:「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故东南倾也。」范注:「案《淮南》语在《天文训》。」桥川时雄:「
唐写误作『秉回』,『康』作秉,形似之讹。」按唐写本此字在「康」「秉」之间。
〔六〕 《校证》:「『毙』原作『蔽』,孙汝澄、徐改『彃』,王惟俭本同,唐写本作『毙』。案《天问》:『羿焉彃日』,王注:『彃一作毙。』是彦和据一本作『毙』也。翻宋本《楚辞》载此文作『弊』。《诸子》篇『羿弊十日』,一本『弊』作『毙』。『弊』即『●』之隶变,『蔽』又『●』之形误。『毙』『●』音义俱同,今从唐写本。」《诸子》:「羿弊十日。」梅注:「孙无挠曰:按《离骚》羿焉彃日。彃,射也。」《淮南子本经训》:「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野,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豕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于是天下广狭险易远近,始有道里。」范注:「《天问》『羿焉彃日?乌焉解羽?』王注:『
《淮南》言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令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案《淮南》语在《本经训》。」《斟诠》:「《说文》弓部:『彃,射也,从弓,毕声。《楚辞》曰:●焉彃日。』段注:『屈原赋《天问》篇文。今本●作羿。……』……『
彃』为正字,其作『弹』者形误,作『毙』者乃音假,仍宜从许慎所见汉本《楚辞》作『彃』为是。不必从唐本作『毙』。」又:「案彦和此文作『夷羿』,盖涉《天问》『帝降夷羿,革孽夏氏』之语而混用。王逸此语注云:『夷羿,诸侯,弒夏后相者也。』是夷羿乃弒夏后相之有穷后羿,与尧时射日之羿截然为二人。《论语宪问》:『
羿善射。』孔注:『羿,有穷国之君,篡夏后相之位,其臣寒浞杀之。』」
〔七〕 《校证》:「『木夫』原作『木天』,王惟俭本作『一夫』,梅从谢改,注云:『按《招魂》云:「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今按唐写本正作『木夫』。」黄注:「《招魂》: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王注:「言有丈夫一身九首,强梁多力,从朝至暮,拔大木九千株也。」
〔八〕 《招魂》:「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注:「土伯,后土之侯伯也。……其貌如虎,而有三目,身又肥大,状如牛也。」《斟诠》:「案此与上则皆见《招魂》,彦和引之,足征彦和所见《楚辞》列《招魂》为屈原之作也。」斯波六郎:「案如下文所明言『固知《楚辞》者,……』此段并论屈宋之作,引作宋玉之作,并不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