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3 页/共 231 页
《校注》:「『采其雕蔚』,即篇末『捃摭英华』之意。」
辨骚 第五
元刻本「辨」作「辩」。《校证》:「汪本、畲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锺本、梁本、王谟本、《四库》本、崇文本『辨』作『辩』。」按唐写本作「辨」,今从之。
桥川时雄:「《楚辞》及各本作辨,唐写本作辨。《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亦作辨,汪、张、畲、胡及《四库》本作辩。《说文》部:辩,治也。段注云:俗多与辨不别。时按辩、辨二字同音义近、非关假借,通用已久。」
徐师曾《文体明辨》于《楚辞》类序云:「按《楚辞》者,《诗》之变也。……屈平后出,本《诗》义以为骚,盖兼六义而『赋』之义居多。厥后宋玉继作,兼号《楚辞》。自是辞赋之家,悉祖此体。故宋宋祁有云:『《离骚》为辞赋之祖,后人为之,如至方不能加矩,至圆不能过规。』信哉斯言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楚辞类小序:「裒屈宋诸赋,定名《
楚辞》,自刘向始也。后人或谓之骚,故刘勰品论《楚辞》,以『辨骚』标目。考史迁称『屈原放逐,乃着《离骚》』,盖举其最着一篇。《九歌》以下,均袭骚名,则非事实矣。」
纪评:「《离骚》乃《楚辞》之一篇,统名《楚辞》为《骚》,相沿之误也。」又:「辞赋之源出于《骚》,浮艳之根,亦滥觞于《
骚》,『辨』字极为分明。」
《补注》:「详案周中孚《郑堂札记》云:《史记太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又云: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汉书迁传》:屈原放逐,乃赋《离骚》。皆举首篇以统其全书,据此,彦和亦统全书而言,纪氏殆未审也。」
《札记》:「自彦和论文,别骚于赋,盖欲以尊屈子,使《离骚》上继《诗经》,非谓骚赋有二。观《诠赋》篇云:『灵均唱骚,始广声貌。』是仍以《离骚》为赋矣。《隋书经籍志》别《楚辞》于总集,意盖亦同舍人。」
范注:「《汉书艺文志》:《屈原赋》二十五篇。二十五篇中,《离骚》为最重,后人因以《骚》名其全书。(《文史通义经解下》云:『史迁以下,至取《骚》以名其全书。』按《史公自序》:『屈原放逐着《离骚》。』《屈原传》亦未尝单以《骚》为名。)《
时序》篇谓:『爰自汉室,迄于成哀,虽世渐百龄,辞人九变,而大抵所归,祖述《楚辞》,灵均余响,于是乎在。』以其影响甚大,故彦和于《诠赋》篇外,别论之(《文选》亦于赋外别标骚目,其实骚非文体之名)。」
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氏此篇实总《楚辞》而言(标题曰《骚》,特举其最着之一篇以代表全体),意谓《楚辞》足以嗣续《
风》《雅》也。此种《楚辞》,班固《艺文志》竟标以赋称,盖辞赋本系同体耳。刘勰别有《诠赋》篇,举班固所称古诗之流以勘赋源,以为『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盖刘氏訹于名号,必以荀况《礼》、《智》,宋玉《风》、《钓》,始敢称之。亦可谓滞于形迹者已。」
自《风》《雅》寝声〔一〕,莫或抽绪〔二〕,奇文郁起〔三〕,其《离骚》哉〔四〕!固已轩翥诗人之后〔五〕,奋飞辞家之前〔六〕。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七〕!
〔一〕 《校注》:「《文选》班固《两都赋序》:『昔成康没而颂声寝。』」《汉书礼乐志》:「汉典寝而不着。」颜师古注:「寝,息也。」皇甫谧《三都赋序》:「至于战国,王道陵迟,《风》、《雅》寝顿。」
〔二〕 《说文》:「抽,引也」扬雄《太玄经玄莹》:「群伦抽绪。」注:「抽,收也。」抽绪谓收引余绪,即曹批「直接其绪」之义。《注订》:「莫或抽绪者,叹继起无人也。」《文论讲疏》:「《论语微子》:『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盖当时官失其业而分散,雅乐由是沦亡而不可复。」
《文体明辨序说》《楚辞类》:「《风》《雅》既亡,乃有楚狂《凤兮》,孺子《沧浪》之歌,发乎情,止乎礼义,与诗人六义不甚相远。但其辞稍变诗之本体,而以『兮』字为读,则夫楚声固已萌櫱于此矣。」《孟子离娄》:「王者之迹息,而诗亡。」
〔三〕 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郁』作『蔚』。时按蔚之本义,牡蒿也,古多借『蔚』为『茂』字,蔚、郁二字,亦一声之转。」
〔四〕 梅注:「《离骚》者,犹离忧也。按《史记屈原传》:原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左徒,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令尹子兰谗之,王怒而疏屈平,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后人称之曰《骚经》。又作《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诸篇。」王逸《离骚序》:「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应劭曰:「离,遭也;骚,忧也。」(《史记屈原列传》索隐引)
《注订》:「戴震《屈原赋注》:『离骚,即牢愁也。』盖古语。扬雄有《畔牢愁》,离、牢一声之转,今人犹言牢骚。」
〔五〕 「固已」,桥川时雄:「各本及唐写同,胡本作『固以』,《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故以』。」又:「按《后汉书班彪传》下注云:『轩翥,谓飞翔上下也。』《广雅释诂》一:翥,举也。《释诂》三:翥,飞也。」
斯波六郎:「《楚辞远游》:『鸾鸟轩翥而翔飞。』洪兴祖《补注》:『《方言》十:「翥,举也。楚谓之翥。」』」《
文选》班固《典引》:「三足轩翥于茂树。」李善注:「轩翥,飞貌。」「诗人」,指三百篇之作者。
〔六〕 《日知录》二十一《诗体代降》条:「《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势也。」是骚承于《诗》,赋又承于骚,三者有连绵生长之关系。「奋飞」,振翼而飞。《
诗邶风柏舟》:「不能奋飞。」毛传:「不能为鸟奋翼而飞去。」《注订》:「辞家指宋玉以下诸家而言。」
〔七〕 《孟子尽心》下:「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序志》:「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桥川时雄:「《左传》襄公二十年云:惟楚有才,晋实用之。」
以上为第一段,初论骚体之兴,继轨《风》《雅》。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一〕,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二〕。若《离骚》者,可谓兼之〔三〕。蝉蜕秽浊之中〔四〕,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五〕,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一〕 梅注:「淮南王名安,汉高帝孙,厉王长之子也。武帝时,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
范注:「《汉书淮南王传》:『淮南王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颜师古注曰:『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王念孙《读书杂志汉书离骚传》条:『「传」当作「傅」,傅与赋古字通。使为《
离骚傅》者,使约其大旨而为之赋也。《汉纪孝武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食时毕。」高诱《淮南鸿烈解叙》云:「
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此皆本于《汉书》。《
太平御览》皇亲部十六引此作《离骚赋》,是所见本与师古不同。』」《校证》在《神思》篇「淮南崇朝而赋骚」句下云:「今案《辨骚》篇作『昔武帝爱才,淮南作传』,则彦和已两歧其说。寻《汉纪武帝纪》云:『上使安作《离骚赋》,旦受诏,日食时毕。』《御览》一五○引《汉书》亦作『使为《离骚赋》』。盖此事自来两传,故彦和兼用也。」杨树达《汉书管窥》以为当作「传」,传「记述大意」,「赋」则「传」之讹字。又其专文《离骚传与离骚赋》详论「传」在西汉是指「通论杂说式」的传,东汉方指「训故式」的传。武帝、刘安皆西汉人,故知所作《离骚传》只是「泛论大意的文字」,不是训故,所以能半日而毕。
《校注》:「章炳麟《国故论衡明解故》上:『淮南为《离骚传》,其实序也,太史依之以传屈原。』」
〔二〕 「诽」,元刻本作「谤」。《校证》:「『诽』原作『谤』,梅据许改。按唐写本正作『诽』。」桥川时雄:「《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作『诽』。」
《诗大序》:「《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三〕 曹学佺批:「《诗》亡之后,屈平直接其绪,故彦和正纬以辨骚也。此非刘子之言也,《国风》《小雅》,《离骚》兼之,汉人已言之矣。」范注:「唐写本『可谓』下无『兼之』二字,误。」《
史记屈原列传》:「《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离骚序》:「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斯论似过其真。」《文论讲疏》:「按谓《离骚》兼之,恐不尽然,因《离骚》虽有《小雅》之怨诽,而不似《国风》之好色。美人香草,皆是比喻之词,屈原处境如此,安得复为色欲所驱,而追恋美人乎?」《斟诠》:「案《离骚》好色,如称宓妃、有娀、二姚之类,皆比喻,非实事。怨诽,如云『九死未悔,顑颔何伤』,亦怨而不乱也。」
〔四〕 《史记屈原列传》正义:「蜕,去皮也。」《淮南子精神训》:「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蝉脱壳比喻解脱。
〔五〕 「涅」,染黑。《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孔注:「涅可以染皂。言至白者,染之于涅而不黑;喻君子虽在浊乱,浊乱不能污。」「皭然」,洁白貌。桥川时雄:「唐写栏下记云:『缁,黑色。』《说文》:『涅,黑土在水中者也。』故唐写栏下记云:『涅,水中黑。』」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一〕,忿怼沉江〔二〕;羿浇二姚〔三〕,与《
左氏》不合〔四〕;昆仑悬圃〔五〕,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六〕为词赋之宗〔七〕,虽非明哲〔八〕,可谓妙才。
〔一〕 班固《离骚序》:「及至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故博采经书传记本文,以为之解。且君子道穷,命矣。……故《大雅》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斯为贵矣。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忿怼不容,沈江而死,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多称昆仑(范注:昆仑下疑脱悬圃二字。)冥婚宓妃,虚无之语,皆非法度之政,经义所载,谓之『兼《
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然其文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自宋玉、唐勒、景差之徒,汉兴,枚乘、司马相如、刘向、扬雄,骋极文辞,好而悲之,自谓不能及也。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
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班固以屈原为露才扬己,意本扬雄《反离骚》,所谓『知众嫮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是也。然此论殊损志士之气。」
〔二〕 「怼」,怨恨。
〔三〕 《训故》:「《离骚》:『羿淫游以佚田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又云:『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梅注:「羿,有穷君之号。浇,寒浞子。二姚,虞君思之女,以妻夏后少康。」《离骚》王逸注:「浞,寒浞,羿相也。……因夏衰乱,代之为政,娱乐田猎,不恤民事,信任寒浞,使为国相。」又:「浇,寒浞子也。……浞杀羿而取羿妻,生浇,强梁多力,纵放其情,不忍其欲,以杀夏后相也。」又:「有虞,国名,姚姓。舜后也。昔寒浞使浇杀夏后相,少康逃奔有虞,虞因妻以二女。」
〔四〕 《札记》:「案班孟坚《序》讥淮南王安作《传》,说羿、浇、少康、二姚、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非讥屈子用事与《左氏》不合。彦和此语盖有误。」洪兴祖《楚辞补注》卷一附录:「《离骚》用羿浇等事,正与《左氏》合。孟坚所云,谓刘安说耳。」按《左传》哀公元年:「昔有过浇,……灭夏后相,后缗方娠,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惎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
羿,夏代部落有穷氏的君长。当启的儿子太康时代,因夏乱,夺取政权。浞,即寒浞,羿所亲信的国相。寒浞霸占了羿妻以后,生子过浇,武勇多力,杀死夏后相,后来他又为相的儿子少康所杀。二姚。姚姓二女,夏少康妃。
《注订》:「此据班固《离骚序》有『及至羿、浇、少康,……然犹未得其正也』而言。但屈氏之论羿浇与《左传》并无不合,见《困学纪闻》引洪庆善说。按《左传》襄公四年,晋悼公纳魏绛说和戎,绛引夏训云,述后羿、寒浞、二姚事,与《离骚》皆同,岂班氏之说,或另有所据乎?」
〔五〕 《训故》:「《离骚》:『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又:『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王逸注:「悬圃,神山也,在昆仑之上。」梅注:「《水经》云:『昆仑墟在西北,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其高万一千里,河水出其东北陬。』郦道元注云:『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松;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增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山海经》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昆仑。』」黄注:「《
天问》:『昆仑悬圃,其尻安在?』注:『昆仑,山名,其巅曰悬圃。』」朱熹注:「昆仑,据《水经》,在西域,……河水所出,非妄言也。但悬圃增城,高广之度,诸怪妄说,不可信耳。」黄校:「悬,一作玄。」《校注》:「按唐写本……作『玄』,……『玄』与『
悬』古字通。」
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十《文心雕龙辨骚》:「按班氏《离骚经章句叙》云:『说五子以失家巷,谓伍子胥。及至羿、浇、少康、有娀佚女,皆各以所识有所增损,然犹未得其正也。』此并言淮南说《骚》之误,彦和遂云与下昆仑、虙妃同为讥屈之词,失其指矣。」
〔六〕 桥川时雄:「『然其』,唐写及各本同,《楚辞》夫蓉馆、汲古阁本『其』作『而』,时按从班固序作『其』是。」又:「唐写无『辞』字,各本及《楚辞》夫蓉馆本有『辞』。『其文辞丽雅』,本班固序,无『辞』字,似是。序作『雅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