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08 页/共 231 页
〔四〕 范注:「祢衡作《鹦鹉赋》,文无加点,辞采甚丽,是思锐于为文也。」按《神思》篇:「祢衡当食而草奏。」《书记》篇:「
祢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有偏美」,谓各有偏长。《后汉书祢衡传》:「(刘)表尝与诸文人共草章奏,并极其才思。时衡出,还见之,开省未周,因毁以抵地。表怃然为骇。衡乃从求笔札,须臾立成,辞义可观。」
〔五〕 《诏策》篇:「潘勖《九锡》,典雅逸群。」《风骨》篇:「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
〔六〕 《魏志王朗传》:「朗着《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咸传于世。」《奏启》篇:「王朗节省,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校注》:「按《铭箴》篇:『
至于王朗杂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武铭》,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此云『致美于序铭』,盖指其『宪章《武铭》』诸作而言。」
然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一〕;雄向已后,颇引书以助文;〔二〕此取与之大际〔三〕,其分不可乱者也。
〔一〕 《校证》:「『役』原作『俊』,今从《史通杂说下》引改。」《校注》:「按『俊』字于义不属,当是『役』之形误。《左传》成公二年:『以役王命。』杜注:『役,事也。』此当作『役』,而训为事。《史通杂说下》篇:『昔刘勰有云:「自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向雄已后,颇引书以助文。」』是所见本未误。」「课」,考验。
〔二〕 《校证》:「『雄向』《史通》作『向雄』。」
《事类》篇:「观夫屈宋属篇,号依诗人,虽引古事,而莫取旧辞。唯贾谊《鵩赋》,始用《鹖冠》之说: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书,此万分之一会也。及扬雄《百官箴》,颇酌于《诗》《书》;刘歆《遂初赋》,历叙于纪传,渐渐综采矣。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夫以子云之才,而自奏不学,及观书石室,乃成鸿采。……夫经典沉深,载籍浩瀚,实群言之奥区,而才思之神皋也。扬班以下,莫不取资。」按此数语论文章运用典故始于扬刘。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言文章用典之所始也。《史通杂说》篇引此『雄向』作『向雄』,且申其义云:『近史所载,亦多如是。故虽有王平所识,仅通十字;霍光无学,不知一经。而述其言语,必称典诰。良由才乏天然,故事资虚饰者矣。』」这几句话总论两汉作家的倾向说:司马相如、王褒以前的作品,多凭役使才情,而不讲求学问;从扬雄刘向以后的作品,就讲究引用古书来助长文采了。可见才华和学问是两回事,汉朝前期和后期的作家是各有偏向的。
〔三〕 《事类》篇:「学贫者迍邅于事义,才馁者劬劳于辞情,此内外之殊分也。」郭注:「『取与之大际』,谓创作倾向的大限。」
以上为第二段,评论两汉作家。
魏文之才,洋洋清绮〔一〕,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二〕,诗丽而表逸〔三〕。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四〕而乐府清越〔五〕,《典论》辩要〔六〕,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七〕。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八〕,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九〕。
〔一〕 《尚书伊训》:「圣谟洋洋,嘉言孔彰。」传:「洋洋,美善。」「清绮」,清畅绮丽。
〔二〕 「俊」,「俊」的异体字。《淮南子泰族训》:「故智过万人者谓之英,千人者谓之俊。」《文选》曹植《与杨德祖书》题下李注引《典略》曰:「临淄侯以才捷爱幸。」
《魏志陈思王植传评》:「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鱼豢《魏略武诸王传》论曰:「植之华采,思若有神。」(《魏志任城王等传》注引)《神思》篇:「子建援牍如口诵。」《诗品上》:「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入室。」
《三国魏志陈思王植传》:「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耶?』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爵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
〔三〕 《章表》篇:「陈思之表,独冠群才。」
〔四〕 梅注:「子桓,曹丕字。」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一年:『然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杜注:『十八年晋伐齐,及平阴,州绰获殖绰郭最,故自比于鸡斗胜而先鸣也。』」
《魏志文帝纪》评:「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诗品中》评魏文帝:「所计百许篇,率皆鄙质如偶语。」
王世贞《艺苑卮言》卷三:「曹公莽莽,古直悲凉。子桓小藻,自是乐府本色。子建天才流丽,虽誉冠千古,而实逊父兄。何以故?材太高,辞太华。」
王夫之《姜斋诗话夕堂永日绪论》第三十条:「建立门庭,自建安始。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子建以是压倒阿兄,夺其名誉。实则子桓天才骏发,岂子建所能压倒耶?故嗣是而兴者,如郭景纯、阮嗣宗、谢客、陶公,乃至左太冲、张景阳,皆不屑染指建安之羹鼎,视子建蔑如矣。」又第三十二条:「曹子建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夕堂永日绪论外编》:「试取曹子桓《典论论文》……读之,古人作文字,研虑以悦心,精严如此。」
〔五〕 《校注》:「按《礼记聘义》:『叩之,其声清越以长。』郑注:『越,犹扬也。』」「清越」,清新激越。《乐府》篇:「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六〕 《序志》篇:「《典论》密而不周。」冯舒校本「辩」作「
辨」。
《典论》,《新唐书艺文志》列儒家,五卷,今佚,其中只有《论文》一篇独完。此处主要指《典论论文》。「辩要」,辩析扼要。
〔七〕 「懵」,懵然无知。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建安一体,《典论》短长互出。」《典论论文》批评建安七子,能从短长两方面着眼。其论应玚则曰「和而不壮」;论刘桢则曰「壮而不密」;论孔融则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论王粲则曰「长于辞赋,……然于他文未能称是」。「无懵」,谓能识别清楚。
〔八〕 《礼记曲礼》:「毋雷同。」注:「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
〔九〕 《缀补》:「《汉书董仲舒传》:『至向曾孙龚,笃论君子也。』」「笃论」,确当的评论。范注:「锺嵘列思王于上品,文帝于中品。《明诗》篇曰:『兼善则子建仲宣。』是彦和之意,亦以子建诗优于文帝也。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则亦特有所长,不得一概抑之。彦和此说,诚是笃论。」
《校释》:「今试举二曹之长短,以验舍人之言。锺嵘《诗品》,列子建于上品,谓:『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又曰:『陈思之于文章,譬人伦之有周孔。』其推许之至如此。其论子桓,则列之中品,谓:『其源出于李陵,颇有仲宣之体,则所计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惟「西北有浮云」十余首,殊美赡可翫,始见其工。不然,何以诠衡群彦,对扬厥弟?』此论与舍人不同,殆即本篇所指『
俗情抑扬』乎?由今观之,文帝才丽而思放,思王藻深而情郁;藻丽乃当世之同风,放、郁则二家之殊致。然放者易流,郁者难尽;放者通侻近诞,郁者善感弥真,此陈思之所以能得人之同情也。本篇『位尊减才,势窘益价』二语,最足说明此故。而锺评抑子桓太甚,故舍人独持异议。察舍人之意,谓二子亦互有短长,所异者,子建『思捷而才俊』,子桓『虑详而力缓』,以捷俊较详缓,得名自易。初魏武甚爱子建,几有夺嫡之事,殆即以此。《魏志任城陈萧王传评》注引鱼豢《典略武诸王传论》曰:『余览植之华彩,思若有神。以此推之,太祖之动心,良有以也。』而子桓之所以终得继体,或亦其处虑详密所致欤?此盖从二人才性而概论之也。至其论文帝,则以辩要许其《典论》,以清越赞其乐府;论思王,则以诗篇兼善,比于仲宣,以章表体赡,冠于群才。所谓『迭用短长』,语尤斟酌。」
仲宣溢才,捷而能密〔一〕,文多兼善〔二〕,辞少瑕累〔三〕,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四〕!
〔一〕 《校证》:「徐云:『溢字误,疑作清。』又云:『疑「异」才。』」《考异》:「『溢才犹才溢也。』溢字不误。」魏文帝《
与吴质书》:「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魏志粲传》引《典略》曰:「粲才既高,辩论应机。」
范注:「《文选》曹植《王仲宣诔》曰:『强记洽闻,幽赞微言;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神思》篇:「仲宣举笔似宿构。」《体性》篇:「仲宣躁竞,故颖出而才果。」《论说》篇:「仲宣之《去伐》,……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益论之英也。」
《魏志王粲传》:「初粲与人共行,读道边碑。人问曰:『卿能闇诵乎?』曰:『能。』因使背而诵之,不失一字。观人围棋,局坏,粲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盖局,使更以他局为之,用相比校,不误一道,其强记默识如此。性善算,作《算术》,略尽其理。善属文,举笔便成,无所改定,时人常以为宿构。然正复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着诗、赋、论、议垂六十篇。」
〔二〕 《明诗》篇:「兼善则子建仲宣。」
〔三〕 《论说》篇:「傅嘏王粲,校练名理。」
〔四〕 黄注:「魏文帝《典论》: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玚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摘」,选取。范注:「《诗品》云:『陈思以下,桢称独步。』又云:『公干升堂,思王入室。』而称仲宣为『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仲伟与彦和小有出入。」
琳瑀以符檄擅声〔一〕;徐干以赋论标美〔二〕;刘桢情高以会采;〔三〕应玚学优以得文〔四〕;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五〕;丁仪邯郸,亦含论述之美〔六〕:有足算焉〔七〕。
〔一〕 《檄移》篇:「陈琳之《檄豫州》,壮有骨鲠,虽奸阉携养,章实太甚,发丘摸金,诬过其虐,然抗辞书衅,皦然露骨矣。敢指曹公之锋,幸哉免袁党之戮也。」《章表》篇:「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
《书记》篇:「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陈琳有《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文选》载琳《檄豫州》、《檄吴将校部曲》。
《书记》篇:「魏之元瑜,号称翩翩。」《神思》篇:「阮瑀据●而制书。」《时序》篇:「元瑜展其翩翩之乐。」
《典论论文》:「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隽也。」又《与吴质书》:「孔璋章表殊健。」
《魏志王粲传》:「太祖并以琳、瑀为司空军谋祭酒,管记室,军国书檄,多琳瑀所作也。」
〔二〕 《诠赋》篇:「伟长博通,时逢壮采。」《明诗》篇:「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曹丕《与吴质书》:「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着《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辞义典雅,足传于后。」范注:「《全三国文》五十五《中论序》曰:『君之性常欲损世之有余,益俗之不足,见辞人美丽之文,并时而作,曾无阐弘大义,敷散道教,上求圣人之中,下救流俗之昏者。故废诗赋颂铭赞之文,着《中论》之书二十二篇。』」《典论论文》:「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
〔三〕 范注:「《文选》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刘桢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按《书记》篇:「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明诗》篇:「偏美则太冲公干。」《体性》篇:「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典论论文》:「刘桢壮而不密。」曹丕《与吴质书》:「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沈谦:「刘桢才情高妙而能会合辞采。」
《斟诠》:「所谓壮、逸、卓荦、有气、真骨、高风,皆情高之表现。」
牟注:「皎然《诗式邺中集》:『邺中七子,陈王最高。刘桢辞气,偏正得其中。不拘属对,偶或有之。语与兴驱,势逐情起,不由作意,气格自高,与《十九首》其流一也。』因不为文作,而是『势逐情起』,就能『以情会文』,『气格自高』。此论与刘勰足相发明。」
〔四〕 范注:「《文选》文帝《与吴质书》:『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按《时序》篇:「德琏综其斐然之思。」《序志》篇:「应论华而疏略。」沈谦:「应玚学识优越而得丰赡文理。」
牟注:「应玚和陈琳、徐干等,都同时死于建安二十二年(二一七)的一次大疫,所以著书未成。仍『得文』不少。应玚现存十多篇赋和几篇书论,诗六首。」
〔五〕 范注:「《魏志王粲传》注:『粹后为军谋祭酒,与陈琳、阮瑀等典记室,诬奏孔融而杀之(见《奏启》篇)。融诛之后,人睹粹所作,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也。』又《陈思王植传》注引《典略》曰:『杨修,字德祖,建安中举孝廉,除郎中;丞相请署仓曹属主簿。是时军国多事,修总知内外,事皆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