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06 页/共 231 页

相如好书〔一〕,师范屈宋〔二〕,洞入夸艳〔三〕,致名辞宗〔四〕。然核取精意〔五〕,理不胜辞〔六〕,故扬子以为「文丽用寡者长卿」〔七〕,诚哉是言也! 〔一〕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相如)少时好读书。』」 〔二〕 《乐府》篇:「朱马以骚体制歌。」 〔三〕 《诠赋》篇:「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体性》篇:「长卿傲诞,故理侈而辞溢。」《夸饰》篇:「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定势》篇:「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 〔四〕 《斟诠》:「《汉书叙传》:『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讽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述《 司马相如传》第二十七。』」 〔五〕 《校证》:「『核』原作『覆』,两京本作『复』,徐校作『核』,清谨轩钞本作『核』,范云:『覆疑当作核。』按作核是。今据改。」《校释》认为「核取」二字应作「覆蔽」,云:「按此言相如之文夸艳,致精意覆蔽也。『取』乃『蔽』误。」《考异》:「 《周礼冬官考工记》注:『详察曰覆。』《集韵》:『覆,审也。』王校从范注据改,非。」《校注》:「『核』字是。……《铭箴》篇『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亦误『 核』为『覆』,与此同。」       沈谦:「言司马相如……夸饰淫艳,致有一代辞宗之名。然而审察其精思妙意,则情理不能胜过文辞。」       《斟诠》:「覆训审,见《尔雅释诂》,谓详察之也。以校斟学立场言,凡原文训故可通,改作形似声近之字而其义又未胜者,仍以不改为是。」又:「覆取精意,谓审察择取其精思妙意也。」 〔六〕 《校注》:「按《典论论文》:『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词。』」 〔七〕 范注:「《法言君子》篇:『文丽用寡,长卿也。』」《 封禅》篇:「故称《封禅》丽而不典。」《丽辞》篇:「自扬马张蔡,崇盛丽辞,如宋画吴冶,刻形镂法,丽句与深采并流,偶意共逸韵俱发。」《程器》篇:「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物色》篇:「及长卿之徒,诡势瑰声,模山范水,字必鱼贯,所谓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也。」《斟诠》:「班固《司马相如传叙》亦有『文丽用寡』之语。」 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一〕,附声测貌〔二〕,泠然可观〔三〕。子云属意,辞义最深〔四〕,观其涯度幽远〔五〕,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六〕,故能理赡而辞坚矣〔七〕。 〔一〕 范注:「骈丽之文,始于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故云以密巧为致。」「密巧」,细密工巧。此句也可能是「以密致为巧」,但不可轻改。 〔二〕 《诠赋》篇:「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他的描绘音乐的方法,是善用比附,所以叫作「附声」。「测貌」,揣量形貌。《比兴》篇:「王褒《洞箫》云:优柔温润,如慈父之畜子也。」 〔三〕 范注:「《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郭注:『泠然,轻妙之貌。』」       沈谦:「言王褒构彩,以严密工巧为极致,附合声响,测拟形貌,轻妙可观。」这是说王褒在写作时,重视描写的细密和精巧,他在绘声绘形方面,非常轻妙。 〔四〕 《校证》:「『义』原作『人』,梅云:『疑误。』范云:『人当作义,俗写致讹。』案范说是。下文『理赡辞坚』,即承此言。今据改。」       《校注》:「按范说是。《汉书扬雄传赞》:『今扬子之书,文义至深。』可证此文『人』字确为『义』之误。『辞义最深』即『文义至深』也。」       《注订》:「辞人最深者,辞人中之最为深湛者,故下有『涯度幽远』之言,范注非。」《校释》:「按『人』乃『采』之误。」       牟世金《范注补正》:「窃疑『人』字不误。『辞人』为彦和习用词。如『近代辞人』、『辞人赋颂』、『辞人爱奇』等,全书共有十四次。范注所引《扬雄传》语,适足以证扬雄乃『辞人( 之)最深』者。倘依范说,谓『义深』犹可,谓『辞深』则不可。案原意首论全人:『辞人最深。』次分论内容,形式:『涯度幽远,搜选诡丽。』岂非正合全书通例?改『人』为『义』,虽亦有可说,惜梅、范皆疑而无征。后之从者,亦无补证。」 〔五〕 《斟诠》:「涯度幽远:谓造诣深远也,指其立义言。……涯度犹言津涯或涯限。」周注:「涯度,内容的广度和深度。」 〔六〕 范注:「《汉书扬雄传》:『雄少而好学,……默而好深湛之思。』子云多知奇字,亦所谓搜选诡丽也。搜选诡丽,辞深也;涯度幽远,义深也。」桓谭《新论》:「扬子云才智闻达,卓绝于众,汉兴已来,未有此也。」《诠赋》篇:「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哀吊》篇:「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文略,故辞韵沈膇。」《杂文》篇:「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封禅》篇:「观《剧秦》为文,影写长卿,诡言遯辞,故兼包神怪。然骨掣靡密,辞贯圆通,自称极思,无遗力矣。」《练字》篇:「扬雄以奇字纂训,并贯练雅颂,总阅音义。……故陈思称扬马之作,趣幽旨深,非博学不能综其理。岂直才悬,抑亦字隐。」《体性》篇:「子云沈寂,故志隐而味深。」《时序》篇:「子云锐思于千首,……亦已美矣。」《知音》篇:「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       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子渊淫靡,若女工之蠹;子云侈靡,异诗人之则。」 〔七〕 沈谦:「扬雄缀属意思,于辞人最为深湛,观其造意幽远,砌辞诡丽,而竭尽才情以钻研苦思,故能义理富赡而文辞坚实也。」       论扬雄的话是说扬雄尽自己的才力去钻研思考,用意最深,所以能够做到文理丰富,而文辞坚实。 桓谭着论,富号猗顿〔一〕,宋弘称荐,爰比相如〔二〕,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三〕,故知长于讽谕,不及丽文也〔四〕。 〔一〕 《校证》:「两京本『论』作『号』,『号』作『侔』。」黄注:「《论衡》:『挟君山之书,富于积猗顿之财。』」按此见《 论衡佚文》篇。       《校注》:「按《淮南子泛论》篇高注:『猗顿,鲁之富人。』《孔丛子陈士义》篇:『猗顿,鲁之穷士也。耕则常饥,桑则常寒。闻陶朱公富,往而问术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当畜五。」于是乃适西河,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间,其滋息不可计。赀拟王公,驰名天下。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 文选过秦论》「陶朱猗顿之富」,李注亦引《孔丛子》此文。黄注引《水经注》非是。)」按此又见《史记货殖列传》。《斟诠》:「《后汉书桓谭传》:『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 〔二〕 《训故》:「《后汉书》:宋弘字仲子,京兆人,历官大司空。光武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及扬雄刘向。」范注:「《后汉书宋弘传》:『帝尝问弘通博之士,弘荐沛国桓谭,才学洽闻,几能及扬雄、刘向父子。』此云『爰比相如』,恐误。」郭注本改作「爰比扬雄」,《斟诠》改作「爰比扬刘」,皆不足据。 〔三〕 黄注:「《艺文类聚》有桓谭《集灵宫赋》。」《艺文类聚》七十八载谭赋曰:「余少时为中郎,从孝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见部先置华阴集灵宫。宫在华山下,武帝所造,欲以怀集仙者王乔、赤松子,故名殿为存仙。端门南向山,署曰望仙门。窃有乐高眇之志,即书壁为小赋以颂美曰云云。」《集灵宫赋》又名《仙赋》。周注:「写修仙、得道、游行、不死,内容偏浅,又无才华。」 〔四〕 范注于「论」字下引铃木云:「疑当作『谕』。」《校证》:「『谕』原作『论』,徐云:『论当作谕。』铃木说同。案作『谕』是,今据改。」《校注》:「按『论』字不误。『讽』指其讽谏之疏(见《后汉书》本传)言,『论』则指《新论》。此以君山之『讽、论』并举,正如后文评徐干之以『赋、论』连言然也。上疏与《新论》皆属于笔类,与辞赋异,故云『长于讽论,不及丽文』。」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桓谭,虽然有人把他和司马相如相比,而他写的赋「偏浅无才」,可见他长于讽谕议论,而不善于写华丽的文章。 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一〕,《显志》《自序》〔二〕,亦蚌病成珠矣〔三〕。 〔一〕 梅注:「敬通,冯衍字。」「壈」,同廪。「坎壈」,困顿,不得志。《楚辞九辩》:「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牟注:「其现存作品以说辞最多,如《说廉丹》、《计说鲍永》、《说邓禹书》等,见《全后汉文》卷二十。」 〔二〕 《训故》:「《后汉书》:冯敬通以与新阳侯交结,得罪,不得志,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按《后汉书冯衍传》:「后卫尉阴兴、新阳侯阴就以外戚贵显,深敬重衍,衍遂与之交结。……衍由此得罪,……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建武末,上疏自陈曰:『 臣伏念……惶恐自陈,以救罪尤。』书奏,犹以前过不用。衍不得志,退而作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眇然有思凌云之意。乃作赋自厉,命其篇曰《显志》,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辞曰云云。』衍娶北地任氏〔女〕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儿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埳壈于时。然有大志,不戚戚于贱贫。居常慷慨叹曰:『衍少事名贤,经历显位,怀金垂紫,揭节奉使,不求苟得,常有凌云之志。三公之贵,千金之富,不得其愿,不概于怀。贫而不衰,贱而不恨,年虽疲曳,犹庶几名贤之风。修道德于幽冥之路,以终身名,为后世法。』」赋文载本传。 〔三〕 《淮南子说林训》:「明月之珠,蛖之病而我之利也。」高注:「蛖,大蛤,中有珠。」「蛖」即「蚌」字。       钱锺书《诗可以怨》:「《文心雕龙才略》讲到冯衍:『敬通雅好辞说,……《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就是说他那两篇文章是『郁结』『发愤』的结果。刘勰淡淡带过,语气不像司马迁那样强烈。……『病』是苦痛或烦恼的泛指,不限于司马迁所说『左丘失明』那种肉体上的害病,也兼及『坎壈』之类精神上的受罪。北朝有个姓刘的人也认为困苦能够激发才华,一口气用了四个比喻,其中一个恰好和南朝这个姓刘人所用的相同。刘昼《刘子激通》:『楩柟郁蹙以成缛锦之瘤,蚌蛤结痾而衔明月之珠,鸟激则能翔青云之际,矢惊则能踰白雪之岭,斯皆仍瘁以成明文之珍,因激以致高远之势。』」(《文学评论》一九八一年一期)       牟世金《文心雕龙范注补正》:「案蚌病之说,见《艺文类聚》卷九十七《鳞介部下蚌》:『《淮南子》曰: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论说》篇:「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牟世金《文心雕龙创作论新探(下)》:「这位雅好辞说、『历骋而罕遇』的冯衍,在文学创作上还有所成就,正由于他坎壈于盛世的不幸,而在《显志赋》中表达了这种不幸之情。所以刘勰用『蚌病成珠』来喻其文学成就。冯衍以能写其不幸而『成珠』,这就有力地说明,所谓文学才华,主要是指作者抒写情志的才能。」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柳子厚永州之役,著作始工;坡公海南文字,笔力益劲;昌黎阳山后诸作,醇乎其醇;杨用修编锢云南,著作之富,甲于一代。古人文章,穷而愈进,刘舍人所谓『蚌病成珠』,是也。」 二班两刘〔一〕,奕叶继采〔二〕,旧说以为固文优彪,歆学精向,〔三〕然《王命》清辩〔四〕,《新序》该练〔五〕,璇璧产于昆冈〔六〕,亦难得而踰本矣〔七〕。 〔一〕 梅注:「二班:彪,固;两刘:向,歆。」 〔二〕 「奕叶」,犹言奕世,一代接一代。《文选》潘岳《杨仲武诔》:「伊子之先,奕叶熙隆。」 〔三〕 《校注》:「按《傅子》:『或问刘歆、刘向孰贤?傅子曰:向才学俗而志忠,歆才学通而行邪。』(《书钞》九五、《御览》卷五九九引)即此可见旧说之一斑。」《宋书谢灵运传论》:「班固长于情理之说。」 〔四〕 《论说》篇:「及班彪《王命》,……敷述昭情,善入史体。」范注:「《王命论》,见《论说》篇注。」《论说》篇范注:「 《后汉书班彪传》:『隗嚣拥众天水,彪乃避难从之。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彪既疾嚣言,又伤时方艰,乃着《王命论》,以为汉德承尧,有灵命之符;王者兴祚,非诈力所致。欲以感之,而嚣终不寤。』《汉书叙传》及《文选》五十二载《王命论》。」「清辩」,清晰明辩。 〔五〕 黄注:「《汉书刘向传》:向采传记行事,着《新序》、《说苑》凡五十篇。」《诸子》篇范注〔四十二〕:「《新序》十卷,《说苑》二十卷,两书性质略同。……《崇文总目》云:『《新序》所载,皆战国秦汉间事。』以今考之,春秋时事尤多,汉事不过数条,大抵采百家传记以类相从。……在诸子中犹不失为儒者之言也。」       李申耆《骈体文钞》称许刘向:「文气厚重,后人无能及者。」「该练」,完备而精练。 〔六〕 「璇」,梅注:「音旋。」「璇」的异体字,美玉。「琨冈」,昆山,产美玉。元刻本「昆冈」作「昆冈」。 〔七〕 沈谦:「彪之《王命论》,思清理辩;向之《新序》,事该辞练。璇玉瑞璧,非昆仑山脊不能产生;固文、歆学,渊源有自,亦难得踰越其本根也。」